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東北往事2 黑道風雲20年

第40章 四十、他快騎不成摩託了,得騎鶴了

趙紅兵和高歡開始地下情之後,他就很少和大家混在一起了,每天獨來獨往,神神秘秘。 趙紅兵脫離大部隊總是單獨行動,引起了很多人不滿。當然了,最不滿的是和趙紅兵焦不離孟的沈公子。已經習慣了每天和趙紅兵泡在一起的沈公子感覺十分孤單,半年前再也看不見了最喜歡的女人,現在連最好的朋友他也總找不到了。 “紅兵,你丫成天在幹什麼?神神道道的,人影都見不到。”沈公子一見到趙紅兵,就氣不打一處來。 “我去幹什麼告訴你幹啥?”趙紅兵心里挺沒底,擔心一旦沈公子知道他現在的所作所為會大力阻止。 “反正你的大哥大費用每個月都是我去交,下次我就去郵電局拉賬單,看看你成天給誰打電話。”沈公子斜著眼睛看趙紅兵,似笑非笑。

“下個月我自己去交。”趙紅兵還真有點兒怕了。 “那我想查也能查得到。”沈公子太了解趙紅兵了,幾句話就知道趙紅兵肯定有什麼隱私。 “你要是敢去查,咱倆就絕交!”趙紅兵趕緊轉移話題。 “絕交就絕交!”沈公子和趙紅兵成天這樣開玩笑。 “啥意思?拼一把唄?”趙紅兵伸手去掐沈公子的脖子。 “你是對手嗎……” 趙紅兵和沈公子近身肉搏了起來。 這兩個已經二十八九歲的男人,在別人眼中,總是成熟穩重的形象。但在私下,他倆和七八歲的頑童無異,動輒就近身肉搏一次——類似於柔道,但又沒柔道那麼多的限制,每次都是直到兩人都氣喘吁籲,再也撕不動了為止。他倆身手差不多,趙紅兵吃虧在一隻手少了手指,不能擒拿。據二狗所知,他倆肉搏不但是健身運動,而且還創造了很多擒拿的招式。經常是趙紅兵發明一招能把沈公子按在地上的招式,然後沈公子再苦思冥想幾天去破解。這倆人成天鬧得還挺有勁。 “住手,你丫把我新買的西裝的釦子都撕掉了。”處於下風被按在沙發上的沈公子憤憤不平地喊停。

“你說你服了我就住手。服不服?說!”趙紅兵可不管那些。 “我不服!”沈公子喊,左手又出了陰招。 “……服不服?” “不服!” 再次和高歡走到一起,趙紅兵一點兒都不怕社會上人的目光,但他好像挺怕沈公子這樣的好兄弟反對,一直沒想好怎麼和沈公子等人開口說這事。 在趙山河等北郊混子被滅之後,趙紅兵、張岳等人在社會上的聲望都達到了頂點。社會上的混子,這下都知道了得罪趙紅兵、張岳、李四這樣的人是什麼後果。雖然在趙紅兵出獄前,張岳團伙和李四團伙在社會上已經很有名氣了,但也都是以狠聞名,始終不成大的氣候。趙紅兵出獄後,這個團伙的凝聚力更強,也有了主心骨,在1993~1994年,縱橫全市,無人敢惹。

1993年農曆臘月二十三,祭灶王爺,東北把這天叫小年。不知道其他地區的混子團伙都是哪天聚集,但二狗知道,當地的這些混子團伙總是在農曆臘月二十三嘯聚一堂,大宴一場,個個都是不醉不歸,而且還會合影留念。 在1993年之前,趙紅兵等人雖然經常合影,但始終不怎麼正規,而且在趙紅兵入獄的日子裡,有時過年連合影都不留了。自1993年這次起,趙紅兵團伙留下了合影的習慣。即使趙紅兵入獄,那麼也會把最中間的那把椅子空著,其他人每年臘月二十三一樣會留張影。 趙紅兵等人20世紀80年代的合影,基本都是無心之作,幾個人醉得糊里糊塗,面紅耳赤地亂坐一氣隨便拍上一張,總是兄弟七八個人,偶爾多個劉海柱。而1993年以後的合影則完全不同,每個人都有自己固定的位置,誰站著誰坐著,誰站在中間誰站在兩側,都井然有序,尊卑分明。

20世紀80年代的合影是趙紅兵等志趣相投的八兄弟,1993年以後的合影是以這幾兄弟為首的以經濟利益為基礎的有組織的團伙。這個團伙的初衷可能並不是危害社會,但他們從事的行業多數都需要武力來保駕護航。比如李四的遊戲廳、張岳的夜總會、費四的賭場,甚至趙紅兵的飯店、小紀的文物生意。 二狗小時候不明白,為什麼當時大俠劉海柱每年都參加臘月二十三的聚會,卻從來不進入合影。直到最近幾年,二狗才明白。 1993年的那張合影上,趙紅兵理著很精神的板寸,穿著一套十分像周星馳在《龍過雞年》裡的白色中山裝,坐在椅子的正中間,蹺著二郎腿,自信地微笑著,手裡還掐著個陶瓷的煙嘴。現在看起來,那套白色中山裝真是要多土有多土,但在當年,那套白色中山裝絕對前衛到了一定程度。趙紅兵人長得比較精神,而且原本很注重自己的形象,愛打扮,但是自從酗酒以後不修邊幅,總是穿條黃軍褲。現在又和高歡重逢,又開始注意自己的形象了,而且有點兒矯枉過正。他那套白色中山裝,全市就那麼一套,但趙紅兵,就是敢穿。

坐在趙紅兵左手邊的是小紀。在當天合影的40多人中,最不像“社會人”的就是小紀。小紀穿了件深藍色雞心領羊毛衫,還戴了個眼鏡,一副學者風範。其實他一點兒都不近視,戴的眼鏡就是平光鏡,沒度數。但他搞文物,要裝文化人,必須要戴眼鏡。 坐在趙紅兵右手邊的是張岳。當時的張岳依然身材消瘦,面色慘白,咬著嘴唇,鬍子刮得乾乾淨淨,沒什麼表情。他穿了件熨得板板正正的黑色西服,裡面一件白襯衣,沒系領帶。他的頭髮比費四和李四的接近光頭的髮型都要略長,但也長不到哪裡去。整個人感覺斯斯文文,在這相片裡面,除了趙紅兵就是他帥了。 坐在小紀左手邊上的是費四。當時費四的形象放在今天,還是典型的東北社會大哥形象。那時費四開賭場雖然時間不長,但是錢著實賺了不少。他和李四關係最好,用同一個理髮師,頭髮是青茬,留了點兒胡茬子。費四身上最耀眼的,就是脖子上拴著的一根巨粗無比的金鍊子,忒沉。

坐在張岳右手邊的是孫大偉。他胖乎乎的脖子上也掛著一根金鍊子,只不過比費四那根細多了,一雙小眼倒是目光炯炯,眉開眼笑,挺富態,挺喜氣。 坐在費四左手邊上的是沈公子。沈公子和趙紅兵同一個髮型,穿著件白色羊毛衫,腰桿筆直,目光炯炯。以純粹的五官來說,沈公子不能算是個帥哥,但是把五官綜合在一起,再加上他那副天下老子最大的驕傲表情,沈公子足可吸引80%的青年女性。當然了,前提是他不能張嘴說話,他一張嘴,女人全跑了,一半是被他嚇跑,一半是被他氣跑。或許也能剩下一兩個,那是聾子。 坐在孫大偉右手邊的是李四,矇矓著睡眼,總是沒睡醒的樣子,病懨懨的,拍照時居然還打了半個哈欠。其實李四從不吸毒,但社會上的人總是以為他在吸毒,因為他平時眯縫著眼睛還有點兒駝背,瘦小枯乾。那時他才二十七八歲,回看起來倒像是三十七八歲。在相片中,最不起眼的就是他了。像很多武俠小說一樣,武功最高的,下手最狠的,往往都是些看起來不起眼的角色。

站在趙紅兵等七人身後的,是王宇、王亮、范進、富貴、蔣門神、馬三等該團伙的核心兄弟。他們在社會上都有一定的名氣,在團伙中,地位僅次於趙紅兵等兄弟幾人。在相片中,他們能露出個半身。 站在這些核心兄弟身後的,是20幾個外圍的兄弟。他們多數都是王宇、范進等人的小弟,在相片中,他們只能露出個腦袋。 究竟是以這張照片宣告了以趙紅兵、張岳、李四、費四為首的團伙正式成立,還是這張照片僅僅記載了趙紅兵團伙發展過程中的一個瞬間,二狗也沒法界定。趙紅兵從不得瑟,由於其出身高干家庭,早就習慣了這樣的感覺。對於他來說,有錢沒錢日子他都一樣過,有名還是沒名他該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沈公子一向都很得瑟,很搖擺,一直是全市最招風的年輕人之一,但他始終是很適度的得瑟,從不出格。

真正得瑟出了格的並不是趙紅兵的兄弟幾人,而是趙紅兵等人的那幾個核心兄弟。其中,最得瑟的就是范進。 有些人,是天生賺大錢干大事的料,有了一百萬他能賺一千萬,有了一千萬他能賺一億,比如沈公子和趙紅兵。 而有些人,天生就是貧賤的骨子,有了一百萬,他無福消受,開始得瑟,直至把這一百萬弄光,最後賠錢甚至賠命,比如范進。 范進像是一個裝水的袋子,水裝多了,袋子就會破裂,炸了。錢和名氣對於他來說,還是越少越好,多了以後對他來說絕對不是個好事。 與其相比,趙紅兵則像是大海,即使不是大海,也是洞庭湖、太湖這樣的大湖,水越積越多。錢和名氣對於他來說,多多益善。 范進在跟著費四開賭場賺了十幾萬塊錢以後,就開始得瑟了,那勁頭二狗記憶猶新。

當然了,這也不能完全怪范進,畢竟他憋屈太久了。高考八年不中,受盡了人們的白眼與冷遇。後來去混社會,又只是個看場子的打手,沒什麼靠山,混得著實不怎麼樣。現在范進腰板直了,他身後不但站著費四,還站著趙紅兵,口袋裡又有了幾個錢,他怎能不長舒胸中的一口惡氣。 1993年那年快到春節的時候,范進的高中同學和歷屆補習班的同學,在外地或讀書或工作的大都回到了當地過春節。范進每天在趙紅兵的飯店裡宴請他以前的這些同學。 在臨近春節的幾天,范進基本每天都是大醉。他宴請同學的目的有二:第一,讓他的同學都知道他現在有錢了;第二,讓他的同學都知道知道,他現在在跟誰混。 二狗曾在趙紅兵的飯店裡,聽到過范進在酒後和同學一起上廁所回包房時說的那些醉話。 “我知道你們都瞧不起我,我沒考上大學,沒出息。”范進摟著同學的肩膀晃晃噹噹地說。 “沒人瞧不起你,你現在不也混得挺好嘛。”范進的同學礙於情面,還恭維了范進幾句。 “那倒是。你一個月工資多少錢啊?你拼死拼活能賺幾個錢啊?”范進的話開始不上路了,開始顯擺自己了。 “八百多塊錢吧,呵呵。”范進的同學挺實在,扶著范進。在1993年,八百多塊錢的工資已經相當不低了。

“操,就這點兒錢你乾著有啥意思?好漢不掙有數的錢!你看看我,每天啥也不干,往那一坐,一個月,至少兩萬塊錢。”范進吹噓上了,一副瞧不起同學的架勢。 “我哪有你那本事?”范進的同學雖然實在,但是聽見范進這麼說話,也有點兒不高興了。 “你知道咱們今天晚上這一頓飯得多少錢嗎?你那一個月的工資夠嗎……”酒醉的范進說話越來越不好聽。 范進的同學沒搭話。但看得出,很不耐煩。 這時,趙紅兵和沈公子從另一個包房走了出來,迎面碰上了范進和他的同學。 “來,來,幫你引荐一下,你知道這是誰嗎?”范進一副得意的表情對他的同學說。 “呵呵,我不認識。請問這是……”范進的同學怎麼可能認識這些江湖中人。 “你好,我是……”趙紅兵笑著伸出了手,剛要與范進的同學握手,就被范進打斷了。 “這就是紅兵大哥,我大哥。你知道不?紅兵大哥!”范進很是激動,唾沫橫飛,還伸手攬過了趙紅兵的脖子。 “紅兵大哥,久仰了。”范進的同學雖然不認識趙紅兵,但是肯定聽過趙紅兵的名字,不卑不亢地和趙紅兵握了握手。 “呵呵,好好照顧一下范進。我看他今天又喝多了。”趙紅兵微笑著對范進的同學說。 “紅兵大哥吩咐了,那兄弟只能照辦了。”范進的同學說。看得出,他有點兒無奈。 “兄弟你客氣了,我有事先走了。”趙紅兵說著抬起范進摟著他脖子的胳膊,想走。 “紅兵大哥,你不許走。你進去,和我的同學喝一杯……”醉得一塌糊塗的范進,死死地摟著趙紅兵的脖子。 “我有事兒呢……”趙紅兵這人就這樣,即使他很煩一個人,肯定也得在面子上過得去,不大會跟熟人翻臉。 “不許走……”范進摟著趙紅兵就往他的包房裡走。趙紅兵很無奈。 “范進,我們有事呢!你把紅兵放開,你不放開我踢你了啊!”沈公子嚇唬范進。沈公子可不像趙紅兵,給誰都留個面子。范進看看沈公子,沒敢說話。他捱過沈公子的胖揍,他可知道,沈公子雖然不混社會,但是下手可比誰都狠,說打可真打。 “放開,回去喝你的酒。”沈公子推開范進,把趙紅兵拽走了。 范進悻悻地和他的同學走進了包房。 在范進的這番鬧劇過後,二狗曾親耳聽到過趙紅兵和沈公子的對話。 “這小子,現在有點兒忒不知道天高地厚了。”沈公子對趙紅兵說。 “做人哪!大盈若沖,其用無窮。”趙紅兵感嘆了一句。 “這話是什麼意思?”沈公子問。 “衝就是空虛的樣子。整句話的意思就是,裡面再充盈,也應該表現出空虛的樣子,這樣,才能其用無窮。上說的。” “嗯,有道理,你應該在范進沒醉的時候多說說他。”沈公子說。 “沒用,他自己在外面混,吃點兒苦頭自己就知道了。”趙紅兵點上了根煙,抽了一口,邊走邊說。趙紅兵教育張岳未果,失去了教育別人的興趣與耐心。 二狗記得,當時范進還花了兩萬七買了一輛無極變速的踏板摩托,音箱特別好,雅馬哈的。每當范進騎上它時,總是把音量開到最大,飛揚跋扈,看見他的行人,無人不暗罵一句:“得瑟。”范進此舉,極像當年騎著個二八大鍊盒掛著雙卡錄音機招搖過市的孫大偉。只不過隨著生產力的發展,現在范進的踏板摩托比孫大偉的二八大卡速度更快,雅馬哈的音箱也比孫大偉的雙卡錄音機音質和音量都高出許多。 顯然,范進比當年的孫大偉還得瑟。 得瑟的不僅僅是范進,還有和范進同時長舒了一口惡氣的范進的媽媽。 “我兒子讀書是不行,但是能讀書的那些孩子現在誰比我家范進賺錢多?書讀多了人就傻了,根本就不行。我兒子那些考上大學的同學,誰拿兩萬塊錢的一個大哥大了?那麼多孩子,也就是我兒子現在在用大哥大。我兒子一個月賺的錢,夠他那些同學賺兩年的。”范進的媽媽逢人就說。 “嗯,他再這樣下去,他就騎不成摩託了,他得騎鶴了。”沈公子評價說。 范進在不遠的將來,還真騎鶴了,已經沒有機會再聽趙紅兵的教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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