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東北往事2 黑道風雲20年

第10章 十、我不是范進

經檢查,女模特傷無大礙。范進和其他三個被捅的打手也無性命之憂。 據說,巴黎夜總會的老闆也並沒有報案,他希望把這件事私了。畢竟,富貴是張岳的人,張岳是個什麼人所有人都知道。開夜總會和氣生財,那個老闆絕對不願意惹上張岳這個活閻王。按江湖規矩,私了就必須要有另外一名江湖大哥出面,和張岳談條件。這次是富貴先出凶器傷人,按道理,張岳應該賠錢。 巴黎夜總會老闆找的是陳衛東,他是通過在他夜總會里當老鴇子的毛琴找到的。這個巴黎夜總會的老闆天真地認為,陳衛東畢竟是當地江湖中化石級的老混子,無論是張岳還是趙紅兵,都該給陳衛東一點兒面子。 巴黎夜總會的老闆錯了,他錯誤地判斷了他的對手張岳的性格。張岳這樣的江湖大哥可以接受入獄,但未必能接受賠錢:如果張岳賠錢給巴黎夜總會,就說明張岳服軟了,心高氣傲的張岳絕對不會接受這樣的了結方式。同時,巴黎夜總會的老闆也錯誤地判斷了陳衛東的能力。陳衛東雖然實力不錯,但主要依靠的是他的表弟趙山河,而趙山河自恃勇猛,一直以來都希望能在江湖中揚名立萬,這次有藉口直接面對張岳,他是不會放棄這樣一戰成名的機會的。

除了躍躍欲試想挫一挫張岳威風的趙山河以外,還有另外一個人也想和張岳團伙拼死一搏,那就是當天在巴黎夜總會失盡了面子且吃盡了苦頭的范進。 范進既不姓范,也不叫進,他的綽號的典故來自於《范進中舉》這篇中學文章。范進只比趙紅兵低兩屆,但他1992年才從當地的一中退學——他一共高考了九次,補習了八年。據說范進初中時成績相當不錯,但是到了高中以後成績略有下降,第一次高考時差了一分沒能考上專科。他那望子成龍的父母認為自己的兒子只要再補習一年,一定能考上一所不錯的大學,但遺憾的是,第二年范進的高考成績距離專科線差了三分。從此,范進開始了漫長的八年補習之路,他每次的高考成績距離專科線不是差三分就是差五分,再也沒有達到應屆那一年只差一分的水平,但也從沒有差過十分以上。

八年的匆匆歲月,范進都在牢獄般的補習班教室中度過,每天都被高考無窮的壓力折磨,痛不欲生。八年,他已經由一個青春年少的風流少年變成一個冷暖自知的鬍子拉碴的成年男子,越來越沉默。范進“誓要把這牢底坐穿”的勁頭征服了全校無數少男少女,大家都以他為偶像,只要有他在,高考補習兩年三年的人會覺得一點兒都不丟人。據說到後來,范進當年的學弟學妹已經大學畢業回到學校給他當老師了! 當時范進的綽號還不是“范進”,而是“老補”。他“范進”的綽號來自於他的第九次高考。 在1992年那個流火的七月,范進第九次邁進了考場。那時候全國理科高考要考七門,總分好像是710分。范進的前六門發揮相當好,已經考過八次的他知道,這次一定能考上了,而且十有八九還能考上本科一批的高校!據說,一向沉默寡言的范進那幾天無論見誰都是微笑著說話。大家都替他高興:“這孩子可算是熬出頭了。”

造化弄人,悲劇還是降臨到了范進身上。在考最後一門時,過度興奮的范進在開考四十五分鐘後忽然抽搐倒地,口吐白沫,人生中第一次抽起了羊角風。他被緊急送往醫院,而他的第九次高考就此結束。 監考老師把他只做了一半題目的試卷寫上名字交了上去。十幾天后,高考成績下來,范進再次達到了應屆時的高度——只差一分。只要抽風前他再多做一個選擇題,就能考上了。如果他能把試捲全做完,保守估計他能考上一所類似於哈爾濱建工這樣的高校。 從此,范進有了現在的綽號。 據說,當年他的父母還建議他再考一次。 “再考一次吧,就最後一次。”范進的父母幾乎哀求著對他說。 “你們讓我高考是為了什麼?”此時的范進很冷靜,他已對高考心灰意冷。

“出人頭地,賺大錢。” “你們說的這些,未必需要通過高考來實現。” “那你希望通過什麼方式實現?” “這,你們不用管了。” 當晚,范進就去理髮店理掉了他那蓬亂的長發。第二天,江湖中就多了一個心狠手辣的混子。這個混子戴著高達800度的黑框近視眼鏡,留著光頭,手持一把上高三時他爸爸送的一把沒開刃的寶劍,綽號范進。 三個月後,范進被新開業的巴黎夜總會招入麾下看場子。六個月後,他成為看場子的打手的帶頭大哥。范進要找回他那失去的八年青春,他不能忍受慢慢賺錢的折磨,他要速成,他要急功近利,他要證明給所有人看! “你為什麼乾了這一行?你這樣幹下去要進監獄的!”白髮蒼蒼的父母含淚哀求。 “我已經被高考判了八年刑,還會在乎再在監獄中度過幾年嗎?”范進說。

據說,范進最討厭別人叫他范進。 十一年後的那年元旦,似乎是梅艷芳辭世那天,在上海新天地太平湖畔,二狗第一次聽到了那時尚未成名的王蓉唱了一首《我不是黃蓉》,當時二狗首先聯想到的,竟然是十一年前的那個范進。 是的,如果范進真能活到2004年的元旦,他一定會喜歡這首歌的,而且他一定會竄改歌詞“我不是范——啊——進,我沒有中舉,我抽了羊角風,沒考上大學”。 他的確不是范進,畢竟范進考上了,而他,沒考上。 據說,被小北京打得多處骨折的范進,在病榻上就下決心要殺了表哥和小北京這兩個人。從范進剃了光頭走向社會的那一天起,他已經不怎麼把自己的命當回事兒了。 想殺表哥和小北京的范進畢竟還在病榻上,但趙山河可是活蹦亂跳的。據說,那幾天趙山河很興奮,每天都在打聽富貴在哪出現。

富貴在捅了模特以後,心情也有點兒不好。富貴雖然冷血,但他只對男人冷血。他始終覺得很愧疚,他忘不了巴黎夜總會那一夜,忘不了那個漂亮的女模特那雙驚愕的、睜得大大的眼睛。 富貴是個孤兒,長著黑漆漆的眼睛和筆挺的鼻樑,個子高高瘦瘦。曾經有人說,富貴這人太不會打扮自己了,如果他會打扮,肯定是個帥哥。富貴的父母和爺爺奶奶都在一次大火中死去,他自幼跟著姑姑生活。他在上小學一年級的時候還連名字都沒有呢,語文老師便隨口給他起了個名字,叫富貴。 富貴的忍耐力極其驚人,雖然他在學校和家裡每天都被欺負,但他從來都是默默忍受,打掉了牙往肚子裡咽,直到他十七歲。 十七歲那年,一向學習成績不錯的富貴上高二。學校電影包場,電影的名字是《世上只有媽媽好》,這是一部用眼淚賺取眼淚的電影。從沒體會過父母的愛的富貴,看了這部電影以後被感動得哭出了聲,直到電影結束還抽泣不止。

“富貴你這個傻逼,你連媽都沒有在這兒窮哭什麼?”班裡的一個男同學挖苦富貴。富貴這時尚未擦乾眼淚,他回頭望瞭望眼前這位男同學,咬了咬牙,沒有說話。男同學的話刺到了富貴心中的最痛處。當天晚自習,富貴拿著一把卡簧進了教室,以空洞的眼神面無表情地盯著那個在電影院嘲笑他的男同學。 “傻逼,看我幹嗎?” 富貴依然面無表情,拿起卡簧對著那個男同學連捅三刀。捅完以後,富貴轉身慢悠悠地走出了教室。這是富貴第一次出手傷人,而這第一次,就已經把人捅了個半死。 幾天后,富貴被捕,被判入獄。在獄中,富貴結識了表哥。出獄的第一天,富貴又通過表哥認識了義薄雲天的江湖大哥張岳。 見面的第二天,一向同情弱者的張岳就花了700塊錢給富貴買了一套新西裝,又花了150塊錢給富貴買了雙新皮鞋。據說,這是富貴20年來第一次穿新衣服和新鞋,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把富貴當成一個人,包括他的姑姑和姑父。以前他身上所有的衣服和鞋子,都是他姑姑家的哥哥穿剩下的。

“大哥!”富貴實在想不到傳說中的江湖大哥張岳竟然對他這麼好,讓他第一次有了做人的尊嚴。當場,富貴眼含熱淚給張岳跪了下來:“大哥,我這條命,從今天開始,就是你的。” 富貴並不是為了這不到千元的衣服和鞋子就把命賣了,而是為了張岳對他的尊重。 “富貴,快起來,試試看合適不。”張岳被富貴這一跪嚇了一跳。張岳給他買衣服,也是因為覺得富貴這小伙子不錯,又剛出獄如此潦倒,想幫他一把,並沒有想過把富貴收了當兄弟。張岳自己嚐過剛出獄時的落魄感覺,十分理解富貴的處境。 富貴試了試衣服,“是不是袖子有點兒短?”富貴問表哥。 “我看正合適啊。”表哥說。表哥的確覺得這套西裝非常合適,富貴穿在身上顯得十分精神。 “我總覺得袖子有點兒短。”富貴笑著說。

富貴總穿他姑姑家哥哥的衣服,他哥哥的手臂比他的長,所以他習慣了穿袖子特長能蓋住半個手的衣服,如今,穿了正好合體的衣服,富貴頗覺不適。後來富貴給自己買的衣服,也全是袖子特別長的。總穿著能遮住手的袖子的衣服,是富貴的標誌。 “張岳是我的大哥,誰動他一指,我就要了誰的命。”富貴當天就對錶哥說。 富貴還是像當年那樣不愛說話,但出手極狠從不留情面。在張岳成名後不再親自動手的日子裡,富貴就成了另一個張岳。 富貴跟了張岳以後,又認識了李四、小北京、趙紅兵這幾位張岳的生死兄弟。由於張岳極其尊重趙紅兵,所以富貴同時也把趙紅兵當成大哥看待,他沒想到自己在讀中學時就已經如雷貫耳的“紅兵大哥”竟然是如此的容易接觸。富貴極重義氣,他認為他應該像對待張岳一樣對待張岳的兄弟。

所以當他那天看到小北京處境凶險時,毫不猶豫地掏出了卡簧。但沒想到的是,他的最後一刀竟然扎在了一個女人的身上! 事後,富貴和小北京曾有如下對話—— “申哥,那個女孩子沒事吧!” “那個女孩子叫蘭蘭,人品不錯又乖巧,剛剛高中畢業沒工作,就去那當了幾天兼職模特,就遇到了這事兒。唉,不過你別擔心,醫生說了,保養得好點兒,連疤瘌都留不下。再說,你又不是故意的。”小北京倒是從那以後一直跟那女模特打得火熱,沒事兒經常在一起聊聊天。 “代我對她說聲對不起。” “一定。謝謝你那天出手相助,否則說不定我就栽在了巴黎夜總會。”小北京說得挺誠懇。小北京雖然從來沒混過黑社會也沒必要去混黑社會,但他還是十分在乎自己的名聲。 “申哥,看你說的,我是你的兄弟。”富貴認為,他出手幫助小北京再理所當然不過了。 當時已經小有名氣的趙山河雖然一心想和張岳交手,但他還是對張岳有點打憷。畢竟張岳捅死了張浩然以及和勾瘋子對捅等事蹟江湖中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趙山河是憑武藝高強闖蕩江湖,但他打架時的瘋勁別說和張岳沒法比,就算是和勾瘋子相比也要略遜一籌。所以,趙山河決定先找當晚的肇事者富貴“談談”。 富貴很快就得到了這個消息,並且告訴了張岳。 “紅兵,巴黎夜總會的宋老闆找了陳衛東,陳衛東的人要找富貴先談談。”張岳找到趙紅兵商量這件事兒。 “談就談吧,總比報官好。真的報了官,富貴非進去不可。”趙紅兵說。 “他敢報官嗎?他還想繼續把夜總會開下去嗎?”張岳說這句話時又起了眼睛。 “這件事兒無論怎麼說,是我們傷了人,該賠點兒錢就賠點兒錢吧。咱們現在誰手頭缺那幾個錢啊?”趙紅兵想息事寧人。 “絕對不能賠錢,把錢賠給了他們,咱們哥兒幾個還怎麼混?”張岳說得斬釘截鐵。 “你怎麼總想混呢……”趙紅兵畢竟不是唐僧,他從不絮絮叨叨地說張岳說個沒完,從來都是點到為止。 “你別管了,這事兒我處理。”當晚,張岳又叫來了富貴。 “去跟陳衛東談。告訴他,賠錢,那不可能。如果不服,削他。”張岳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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