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8章 四十八、霹靂手段,菩薩心腸
東波的那個小弟被李老棍子放了以後,在家人的帶領下報了案。
當天,涉嫌非法拘禁和重傷害的李老棍子被緝拿歸案,審他的人,正是嚴春秋。嚴春秋混到現在,也算是個老公安了,他太了解當地的這些流氓頭子了:一個巨無霸張岳倒下了,趙紅兵也暫時從良了,肯定會有新的流氓頭子頂出來,佔據這個頭號江湖大哥的位置。而有能力當頭號江湖大哥的人屈指可數,李老棍子無疑就是其中一個。
顯然現在,李老棍子是拿收拾東波為自己鋪路呢。
嚴春秋當時是當地刑警隊大隊長,業務能力一流,辦案能力超強。此時的嚴春秋早已不再依靠他爸爸的餘蔭了,完全是憑藉自己的能力。在偵破張岳等大案要案時嚴春秋的功績也不小,馬上就要兼任市局的副局長了。
據說20世紀90年代末的嚴春秋不但疾惡如仇,而且暴力傾向和年輕時相比有增無減。據說當時他的女兒只有六歲,由於偷了媽媽兩塊錢被嚴春秋吊起來足足打了三個小時,他的老婆拉他也被他打,直到嚴春秋的爸爸到場揍了他一頓,嚴春秋才把自己的女兒放下。
而且聽說嚴春秋的女兒求饒時說話都是一套一套的,完全是從小耳濡目染,說的都是被他爸爸處理的犯罪分子那一套:“我保證以後洗心革面,重新做人,希望爸爸能對我寬大處理……”
六歲的女孩居然把這一套都學會了,也難怪嚴春秋生那麼大的氣。
對自己的女兒都能下這樣的手,更何況對待犯罪分子?
市民們當時這樣評價:咱們市的混子太多,一個比一個生猛,如果不是嚴春秋這樣使用霹靂手段的人當刑警隊大隊長,咱們市肯定更亂套了。嚴春秋越暴力,咱們這兒的治安肯定就越好。
不管怎麼說,嚴春秋的確是當地大小混子的噩夢,讓當地包括張岳在內的大小混子聞風喪膽。
嚴春秋的確是個好警察。起碼對於市民來說,他就是正義的代名詞。此時剛剛粉碎張岳團伙的嚴春秋,也有點兒志得意滿。他真的希望,在他就任中能打掉當地的那些大大小小的流氓頭子。
同事經常問嚴春秋:“你對那些犯罪分子下手也忒狠了吧?”
“不用霹靂手段,哪能顯出菩薩心腸?”
“就你還菩薩心腸?”
“我就是菩薩心腸!”
“操!看不出!”
“我每端掉一個犯罪團伙,就是一次菩薩心腸。這些年大大小小的,我端掉了十幾個了。我不是菩薩,誰是菩薩?”
“沒見過你這樣心狠手辣的菩薩!”
“霹靂手段,那是除魔。”
“你就是菩薩。”
“呵呵。我就是。”
嚴春秋的同事是真的敬佩嚴春秋這個人,他剛直不阿,從不欺上瞞下。儘管他對犯罪分子的手段讓他那些刑警同事看了都哆嗦,但他就是公認的公安局最有能力、最清白的領導。
都說嚴春秋這人自從當了公安以後,長相有了變化。以前嚴春秋斯文秀氣,一看就是個白面書生。但現在的嚴春秋眼眉一皺,眼睛一瞪,當地的那些小流氓都不敢逼視他的眼睛。
1999年末的嚴春秋看出來了,這李老棍子如果不收拾,他以後肯定得乾出更大的事兒來。
“老李頭兒,你多大歲數了?還扯呢!”
“我扯啥了?怎麼扯了?”儘管落在了嚴春秋手裡,李老棍子還是不怕。在李老棍子眼中,嚴春秋還嫩。
“別你媽的裝傻,你捅那孩子才多大?比你兒子都小吧?”嚴春秋脾氣又上來了。
“對,你認識我兒子。”李老棍子開始套近乎了。
“別扯那些沒用的!”
嚴春秋話音還沒落,手機就響了,領導打來的。
“李XX在你那兒?”
“對,在我這兒,還沒開始審呢。”
“這案子移交給張隊處理。”
“局長……”
“有別的工作等著你。”
“這個案子是我負責啊!”
“這是命令!”
“知道了!”
面對這些,嚴春秋憤怒,但又無能為力。
果然,李老棍子被轉交給張隊處理兩三天后,就大搖大擺地上街了。看到嚴春秋的警車,李老棍子還按了按喇叭,不知道是在向嚴春秋示威還是在打招呼。
嚴春秋火了,跟身邊的同事說:“這李老棍子,太他媽的囂張!操!”
“嚴隊,他和咱們李政委的關係你知道吧?”
“知道,那又怎麼了?”
“咱們都是同事,你別把關係弄得太僵了,是吧?”
“下次如果他們在街頭鬥毆,你們出警時直接崩了李老棍子!現場治暴!”嚴春秋開始說氣話了。 “抓得到嗎?”
“操,我就不信扳不倒他一個李老棍子。”嚴春秋那勁兒又上來了。 “嚴隊,歇歇吧!”
“滾你媽的遠點。”嚴春秋對自己的下屬也是動輒破口大罵。
沒人再勸嚴春秋了,大家都清楚,再勸還是要遭到一頓罵。嚴春秋下定決心要辦李老棍子。李老棍子還依然故我,在收拾東波這事兒上,他還更加肆無忌憚。
據說東波在小弟被李老棍子收拾了以後,又開始了一輪血腥的報復,他這次的報復對像是開桑拿房的黃老破鞋。
此時的黃老破鞋雖然不大參與李老棍子在江湖中的事兒,但黃老破鞋畢竟還算是李老棍子的人。儘管來往比以前少了很多,但李老棍子對黃老破鞋還是十分照顧,他倆沒事兒還經常聚在一起喝喝酒什麼的,黃老破鞋本人對李老棍子也還一樣,十分敬重。
黃老破鞋平時並不總在他那桑拿房裡待著,但那天趕上黃老破鞋倒霉,正好站在他那桑拿大廳裡邊迎客。黃老破鞋沒能迎到幾個嫖客,卻迎來了滿臉刀疤的東波。黃老破鞋當然知道這東波正在和李老棍子火磕呢,肯定不是來他這兒嫖娼的。
據說西裝革履端著杯熱茶,優哉游哉在大堂裡轉悠的黃老破鞋,看見滿臉刀疤的東波以後一捂眼睛:“哎呀媽呀,我咋看見他了,長這麼砢磣!”
“你說說這人啊,他咋好意思長成這樣。”黃老破鞋擠眉弄眼地跟收銀員說。 “黃老破鞋,你還得瑟呢?”東波那一臉刀疤確實有點嚇人。
“小兔崽子,別跟我裝!”黃老破鞋眼中的東波,那絕對是他晚輩中的晚輩。
“今天我來,就是收拾你的。”
“你是對手嗎?”
“誰跟李老棍子在一起玩兒,我就收拾誰。”東波帶著幾個小弟迎面朝黃老破鞋走了過去。
端著一杯熱茶的黃老破鞋穩如山岳站在那,以傲視天下的眼神斜睨著東波。
東波越走越近,黃老破鞋那桀驁的眼神依舊。
猝不及防間,黃老破鞋一杯熱茶全潑在了東波臉上。
“我操!”東波一下沒明白是怎麼回事兒。
趁東波一愣神的空,黃老破鞋哧溜一下鑽進了桑拿二樓的包房區。縱使黃老破鞋一向以抗擊打能力強而聞名,但是畢竟好漢不吃眼前虧,該跑的時候就得跑,不能硬抗著。眾所周知,只要是色情的桑拿房普遍九曲十八彎,進去以後四通八達,這麼設計是為了躲避公安突擊檢查,說不定哪個小門進去就別有洞天。
黃老破鞋鑽進一個不顯眼的小包間裡打起了求助熱線:“李老哥,快來救我啊,東波他們把我堵到我這桑拿房裡了!”
“我馬上到!”
“多找幾個人啊!”黃老破鞋壓低了嗓子喊。
“等著,10分鐘,我自己過來!”李老棍子把電話摁了。
李老棍子家離黃老破鞋的桑拿房起碼4公里,李老棍子居然說10分鐘到。黃老破鞋現在做的只能是求神拜佛了,求東波這惡煞晚點找到他。黃老破鞋還把窗戶打開了,隨時準備跳下去。
但黃老破鞋這桑拿房還是小了點兒,也就是過了六七分鐘,黃老破鞋藏匿的包間的門就被東波踹開了。
東波一踹開門,就被黃老破鞋手持紅色鐵筒泡沫滅火器噴了一臉石灰粉。
東波一怔,黃老破鞋的滅火器又砸在了他頭上。
黃老破鞋是典型的佔了便宜就跑,泡沫滅火器朝東波的人一扔,轉頭就從二樓窗戶跳了下去。
“追!”東波等人也魚貫跳下了樓。東波真覺得自己窩囊,這麼多人還抓不住一個黃老破鞋。
黃老破鞋又開始他的亡命狂奔了。他也算是當地江湖中的成名人物,也只是在20世紀80年代被劉海柱追過。現在,他竟然被晚輩東波追了,他也憋屈啊。
前文說過,黃老破鞋勝就勝在爆發力好,幾步就把東波等人甩開了。別說東波等人比黃老破鞋晚跳樓幾秒鐘,就是同時跳,黃老破鞋也能很快把東波等人甩開好幾個身位。
據說黃老破鞋的速度還沒完全體現出來時,迎面就衝過來一輛摩托車。只見摩托車上那人頭戴頭盔,腳踩大拖鞋,身後背著一把黑色的雙管獵槍。注意:是背著。 “吱”的一聲急剎車,那摩托車橫在了馬路中間。且問來者何人?正是西霸天李老棍子! “快!站我身後!”李老棍子衝黃老破鞋喊了一句,從背後拽過雙管獵槍端了起來。局勢突變,剛才還在狂追黃老破鞋的東波等人立馬減速,看樣子想轉頭跑。 “哐!”李老棍子根本就沒廢話,上來就是一槍。東波等人四散而逃。 “哐!”又是一槍。東波等人全沒影了。 “你們知道報案是什麼後果嗎?”李老棍子指著路邊的群眾說。沒人敢答話,沒人敢抬頭看李老棍子。
“上車!”
一陣旋風過後,摩托車就沒影了。
為什麼有好幾部車的李老棍子要騎他兒子的摩托車來?因為,救人如救火,摩托車的速度顯然更快。
為什麼李老棍子頭戴頭盔,而且一直沒摘下來?因為,一來戴頭盔駕車比較安全;二來這樣幹有點蒙面大盜的意思,能給予東波等人足夠的震懾:我都不露臉,我崩了你你能找到我啊?
為什麼李老棍子是身背雙管獵槍,而不是把獵槍藏在懷裡?因為據說,李老棍子在20世紀70年代末剛開始混的時候,就是成天身背一把自製的長刀,這是他的習慣。而且,背著槍,肯定用起來更加方便。
到了20世紀90年代末期,當地的混子普遍都學精了,雖然幾乎每個團伙手中都有槍,但是幾乎沒人敢動槍。多數時候,冷兵器就能解決問題。既然冷兵器能解決又何必動用熱兵器?無論什麼事兒,一旦涉及槍,那小罪就得變大罪,大罪就得變死罪。動刀捅死了人還能打打官司,說不定能弄個死緩什麼的,要是動槍打死了人,那就必死無疑了。
李老棍子快50歲了,居然還在街頭動“熱兵器”,的確太囂張了點兒。
此次槍戰過後,江湖中人都說:張岳以後,咱們市的頭號江湖大哥,還得說是人家李老棍子。現在的趙紅兵,呵呵……
的確如此,古典老流氓李老棍子一出手,東波等人只有被歸攏的份兒。李老棍子兩次戰東波,全是為兄弟出頭,而且全是孤身一人,這哪兒像是當地混子間的鬥毆啊!完全就是好萊塢大片兒的範兒!
此次街頭槍戰過後,李老棍子又扔下一句話:“哪個賓館敢讓東波去住,我就平了哪個賓館;誰家敢讓東波去住,我就平了誰家。”這句話放完,李老棍子又補充了一句:誰和東波在一起吃飯喝酒,甭管我認識你還是不認識你,都與東波同罪。
還“與東波同罪”,這李老棍子完全是審判長的口吻啊。
而且李老棍子還吹了哨子,西郊的混子幾乎全體出動了。丁曉虎等人要是不被趙紅兵攔著,都得加入到李老棍子團伙中去。而且當地那些35歲以上的老混子,或多或少都跟李老棍子有點兒關係,紛紛表示:只要李老棍子說句話,肯定出力,沒說的。
既然李老棍子發話了,金盆洗手多年的黃老破鞋出動了,退隱江湖多年經營著好幾家超市的老五也出動了……
東波這下可徹底成了過街老鼠,在1999年的那個冬天惶惶不可終日,哪兒都不敢去,成天在郊區的幾個小弟家輪流住。而且哪家都不敢長住,住幾天就換個地方。
據說,李老棍子沒用幾天就摸清了東波的住處,但是李老棍子只是派人盯著。開始時大家都不明白李老棍子為什麼一直沒動手,都以為李老棍子是為了在精神上折磨東波。後來大家都知道為什麼了:李老棍子在等一個日子,臘月初七。因為只有在這天,李老棍子的“療程”才最有療效。
為什麼是臘月初七呢?因為當地有一句民諺:臘七臘八,凍死倆仨。也就是說,臘月初七和臘月初八這兩天最冷,冷到能把人凍死。這民諺是有依據的,基本上當地每年的最低氣溫都出自這兩天。只要是臘月初七和臘月初八,氣溫基本就沒高於零下30度的時候。
1999年農曆臘月初七深夜,李老棍子撒網了。三十多個老混子,聚在了東波在東郊某個寄宿處的牆外。這三十多人,個個都有點本事,不但包括了黃老破鞋、老五等當年李老棍子的手下,還包括了當地20世紀80年代第一神偷二東子等人。這不太像是一次普通的尋仇,倒像是當地老流氓的一次盛會。
這是東波一個小弟的朋友的家,典型的城鄉結合部民居,一個大院裡面幾間大瓦房。東波混得挺慘,家裡200平方米的豪宅沒法住,大冬天的卻住在這樣的屋子裡。
二東子把一塊沾滿了“三步倒”的豬肉扔進了院子,大約十分鐘過後,這家的狗就一命嗚呼了。
那天天氣不錯,是大月亮地兒,雖然是深夜,但是還是挺亮堂的。三十多個老混子,輕手輕腳地全跳進了院子裡。
李老棍子趴在窗戶上一看:嗬!一張大炕上,躺了四個人,東波肯定就在其中。
二東子刀片兒一劃,門閂落了。
李老棍子帶著十幾個人衝了進去,黃老破鞋等十幾個人守在窗外。
“都他媽的別動!”李老棍子進了臥室就拉了燈繩。
房間頓時大亮。還沒等東波的3個小弟明白怎麼回事兒,雪亮的片兒刀就架在了他們脖子上。
數東波反應最快,從枕頭底下摸出刀,躥起來就打碎了燈泡。
但東波的反應還是沒李老棍子的刀快。 “你他媽的老實點兒!”李老棍子的刀比畫在了東波的大腿根子處。
東波也不敢動了。
“都給我綁上!”
“我說了,誰收留東波過夜,我就平了誰家。給我砸!”
李老棍子實現了他的諾言。 “那天我回去以後才聽房三兒說,你要給房三兒來三個'療程',是不?”
“是!咋地?”
“我當時就說了,我沒那麼多花樣兒,我就一個療程。”
“我他媽的怕你嚇唬?”被綁了的東波嘴還挺硬。 “反正就這麼一個療程,治你應該是夠了。一會兒你就知道了。”李老棍子詭異地笑笑,“走吧,都帶走!”
“李老哥,去哪兒?”黃老破鞋也不知道李老棍子這個“療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 “江邊兒。”
“天這麼冷,去江邊兒?”
“對,去江邊兒。上車,都上車,跟上!”
半小時後,幾輛麵包車開到了當地的江邊。當地的那條大江,是西郊和城區的分割線,江的一邊兒,是繁華的市區;江的另一邊兒,是郊區農村。
江面兒是冰封的,凍得挺結實。 “老黃,老五,我那車裡面有兩把鎬頭,拿出來。”
“拿鎬頭乾啥?”
“刨個冰窟窿。”
黃老破鞋明白李老棍子的“療程”究竟是怎麼回事兒了。這樣的事兒,他以前一直以為是傳說,聽說過,但真沒見過。取了鎬頭的老五和黃老破鞋等人開始鑿冰面。 “二東子,去撿點兒乾柴火去。今天咱們在這開個篝火晚會!”李老棍子興致不小。
江的對面有農田,秫秸不少,二東子等人撿柴火去了。 “東波啊,我先讓你暖和暖和。”
“你想幹啥?”
“都啥時候了,你嘴還這麼硬。”
“你想幹啥?”
“我說了,讓你先暖和暖和。因為,一會兒你可能會感覺有點冷。”
“我操你媽,你想幹啥?”
“還罵我,罪加一等!一會兒讓你多涼快一會兒,要是你頂不住了,涼快死了,別怪我。”東波不敢說話了,他也明白李老棍子想幹嗎了。
李老棍子也不說話了。
在這個滴水成冰的零下三十多度的夜裡,在這冰封的江面兒上,就算是少穿幾件衣服,都有可能凍死,更何況……
李老棍子也有點冷,不停地跺腳。月光下,東波看到李老棍子大玻璃鏡片後面的那兩隻眼睛格外陰森恐怖,就連從李老棍子口中呼出的熱氣都那麼詭異。
很快,篝火點著了。
“熊熊的篝火點燃了,圓圓的月亮爬上樹梢……”李老棍子就是前衛,還會唱點流行歌曲。
“大家一起來,烤烤火!”李老棍子今天看起來很開心。
“老黃,老黃,你那冰窟窿鑿開了嗎?”
“快了,快了!”
“兄弟們,我給東波準備的療程就要開始了。我這個'療程'雖然只有一個,但是有兩步。這'療程'是有名字的,叫'冰火兩重天'。”聽李老棍子興高采烈地說完這句話,大家都噤若寒蟬,沒一個敢答話。李老棍子是個快抱孫子的老頭,可不是頑童;東波是個人,可不是實驗動物。
黃老破鞋拖著鎬頭走了過來:“老哥,窟窿鑿好了。”
“好!把東波的兩隻腳綁上繩子,頭朝下,從那冰窟窿裡放進去。”
“頭朝下?”黃老破鞋早就猜到了李老棍子要把東波放進這冰窟窿下面冰冷刺骨的江水中去,但萬萬沒想到李老棍子要把他頭朝下放進去。
“對,頭朝下!兩個人不夠,四個人拉著。”呼嘯的北風捲起冰封的江面上的積雪,三十多人鴉雀無聲,只有站在火堆旁的李老棍子格外亢奮。當天,顯然李老棍子不太正常,平時的李老棍子挺陰鬱的。
老五、黃老破鞋等人去拖東波了。 “東波,一會兒你下去,別掙扎。你一掙扎,上面的人繩子一鬆,你只能下去抓魚了。”李老棍子囑咐東波。 “別,別,我錯了……”東波終於服軟了。 “晚嘍!”李老棍子挺惋惜地嘆了口氣。
黃老破鞋等人把東波的頭按進了冰窟窿。據黃老破鞋回憶說,把東波的頭按進冰窟窿那一剎那,東波哭了,不再掙扎也不再罵。月光下,黃老破鞋看到了東波的眼睛裡淌下的淚水。
老五用力一按,東波整個身子都進了冰窟窿。
一分鐘過去了。 “老哥,把他拉上來吧。就算不凍死,他也快憋死了。”黃老破鞋害怕了。 “不可能,這才多長時間。”
“一分鐘了。”
“一分鐘?一分鐘太短,只爭朝夕,四海翻騰雲水怒,五洲震盪風雷激,要掃除一切害人蟲……”李老棍子興致真高,開始吟詩了。最愛吟詩的黃老破鞋沒吟詩,抓著繩子的手哆嗦個不停。他知道,要是東波死在這裡,他黃老破鞋作為主要從犯最最起碼也得被判個死緩。
兩分鐘過去了。 “老哥,他可能真不行了……”
“怎麼不行啊?才這麼會兒的時間。”
“真不行了。”
“咱這療程這點兒時間根本不夠。”
李老棍子看到此情此景饒有興味。他可能忽然想起,二十多年前一個冬天,他就是徒步從大江的西邊過了這冰封的江面,到了大江的東邊兒。這條大江,就是他人生的分界線。過江的前一夜,他也曾受了今夜東波這樣的一個療程。然後,他帶著一群和他一樣從西郊走出去的混子,滅了當時的東霸天、盧松,收服了張浩然、二東子,得到了西霸天的稱號。如今,東波這個小毛賊也居然敢跟他西霸天叫板。這,怎麼行?
三分鐘過去了。
“繼續……”黃老破鞋和老五不再聽李老棍子的了,七手八腳把東波拉了上來,扔在了冰面上。
冰面上的東波像是一條死魚,究竟是死是活沒人知道。 “哎,這才幾分鐘啊?”
“他真不行了。”
“把他拖過來,咱們這療程還有第二步呢!”
黃老破鞋不敢再拖東波了:被冷水激了幾分鐘的人再被火一烤,非死不可。 “拖啊!”李老棍子不耐煩了。只見東波一骨碌,跪在了冰封的江面上,確切地說,東波是趴在了冰封的江面上。頭重重地一下又一下磕在面前的冰碴子上。
滿臉橫肉的東波額頭上磕的全是血,鼻涕眼淚一起流了出來:爹,親爹,饒了我吧。李老棍子沒表情,沒人看得出來他在想什麼。 “爹,我錯了。”李老棍子走上前去,踩得冰碴子“咯嘣”“咯嘣”作響。 “我沒你這樣的傻逼兒子。”
“我錯了,我賠房三錢,我賠老黃錢……”
“房三兒,過來!有人認你當爹了。”
“爹,房爹,我錯了。”
房三把東波那血葫蘆似的腦袋踩在了腳下:“烤烤火唄。”
“爹……”東波這樣一個三十多歲的老爺們儿,居然號啕大哭。 “真他媽的沒剛!”老五罵了一句。 “爹……”
“我這一個療程的第一步沒完事兒,你就不行了。”
呼嘯的北風中,什麼都聽不到,只能聽到東波號啕大哭。李老棍子平靜的表情和東波那猙獰的臉,形成了強烈的反差。李老棍子這邊兒的三十多人,還是沒有一個敢說話的。可能大家看到了月光下李老棍子大厚玻璃鏡片後的那雙眼睛,都覺得冷,和東波一樣冷。
這些三十多歲的老混子,誰沒折磨過人?都見過折磨人的,但就沒見過李老棍子這麼折磨人的。
李老棍子這不但是折磨人,而且是把人往死了折磨。要是黃老破鞋晚一分鐘把東波拉上來,東波就算命再硬也得死了。
“今天你命大,沒死,歡迎你來報仇。”
“爹,我不敢了……”
臘月初八,天快亮的時候,東波被扔在了當地醫學院的附屬醫院裡。
據說那天去和李老棍子一起辦事兒的30多人,事後都不大願意提這“光輝”的勝利。偶爾有人深度醉酒了以後提幾句:要想多活兩天,就離李老棍子遠點兒。
李老棍子收拾東波手段之殘忍,把同夥都嚇到了,而且嚇得不輕。
那個北風呼嘯的篝火之夜,應該挺有詩意的,但是黃老破鞋卻沒有吟詩。據說他曾在他開的窯子裡提起筆來多次,但每次都是剛寫幾個字就搖搖頭,嘆息一聲,放下了筆。
事情到現在,已經快10年了。 2009年夏日,黃老破鞋偶然看到了一本叫的書,這書的作者是黃老破鞋最鍾愛的作家,他總覺得他和張愛玲神交已久。這本名叫的書中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過三十歲生日那天,夜裡在床上看見陽台上的月光,水泥闌干像倒塌了的石碑橫臥在那裡,浴在晚唐的藍色的月光中。一千多年前的月色,但是在她三十年已經太多了,墓碑一樣沉重地壓在心上。”還有一段是這樣寫的:“雨聲潺潺,像住在溪邊。寧願天天下雨,以為你是因為下雨不來。”看到這本書,黃老破鞋終於靜下心來仿照上面那兩段,寫下了一篇札記。這篇札記就是描寫十年前臘月初七那個夜裡:“十年前的臘月初七那天,夜裡在江面上看見那寒冷的月光,東波像殺豬一樣嘶叫,滿臉是血趴在冰封的河面上,浴在東北臘月雪亮的月光中。十年前的月色,在我過去的四十多年裡已經太多,但那夜的月光卻像墓碑一樣沉重地壓在我的心上。”然後黃老破鞋還補充了一句:“夏日炎炎,像是住在赤道。寧願天天都過夏天,以為這樣就可以忘記十年前的那個冬天。”寫下了這些文字以後,黃老破鞋輕輕地舒了口氣。他這天終於敞開了自己的心扉。的確,那夜,給他留下了太沉重的心理陰影。連趙紅兵都說:“李老棍子確實牛逼,能把東波這麼一個滾刀肉給收拾成那樣。”當年趙紅兵和李四也沒徹底降伏東波。 “我看李老棍子他是做得緊,死得快。”李四說。
東波算是混敗了,徹底混敗了。一段時間過後,東波又出現在了街頭,而且有了新綽號,叫“呼呼嚕嚕”,為什麼叫“呼呼嚕嚕”呢?因為東波用了新型毒品:冰。無論走到哪兒,只要坐定,穿著20塊錢大花褲衩子的他就從自己的包裡掏出個小玻璃壺,然後再掏出個特製的打火機,嘴裡叼著個塑料管,烤著,開始吸溜“冰”。開始時一吸就是“呼呼嚕嚕”的水泡聲,他總是不說話,先呼呼嚕嚕吸溜幾口“冰”。所以,他的綽號就變成了“呼呼嚕嚕”。後來他的外號又加長了,叫“呼呼嚕嚕,哎呀我操”,這也是當地歷史上綽號最長的江湖人物。原因是他呼嚕完幾口以後總是用力一閉眼、一甩頭,很是陶醉地自言自語一句“哎呀我操”。或許,只有吸毒才能讓他從那夜的噩夢中解脫。據說他還經常呼嚕幾口興奮後,和一些小地痞動手打一兩架,混敗了的他連跟小流氓打架都打不贏了。
過了一二年,據說東波的豪宅為了吸毒已經賣了。到了現在,已經好幾年沒人再在街頭見到過他了。有人說,他快死了;還有人說,他已經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