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章 十九、上山
“紅兵,12年前我們拜把子,你歲數最大,我沒叫過你一聲大哥,但我知道,你一直把我當兄弟看。今天,你有事兒了,不管你通知不通知我,我現在叫你一聲大哥,我必須要跟你一起去。”一向沒什麼正形的小紀今天一本正經。
“紀老師,你還會打架嗎?”沈公子笑著說。小紀和沈公子是這個團伙中的兩大貧嘴,三十多歲了還成天鬥嘴。由於小紀成天神神道道地弄些文物甚麼的,所以那時候大家都把小紀叫紀老師。
“對,我是很多年沒跟人打架了,有十來年了。但是我記得上一次和李老棍子拼,紅兵為我受了多重的傷,後來紅兵又在裡面關了4年半。這些事兒,我沒說出來過,但我記在心裡。咱們隔三岔五就喝酒,就我這點小酒量,紅兵說要跟我乾一杯的時候,我有一次沒幹過嗎?”小紀有點動容。
“孩子都上小學了,別跟我們一起扯淡了。”趙紅兵不知道該怎麼說。
“張岳就沒老婆孩子?就張岳是你兄弟,我就不是你兄弟?對,我是沒張岳那本事,沒張岳那實力。但是,我是個三十多歲老爺們儿,我沒覺得我欠過誰,我就覺得欠你的!今天你不讓我去,你們也都他媽的別去了!”
容易動感情的孫大偉眼眶有點濕了。
張岳、趙紅兵、沈公子三個人都沒說話,看著小紀,估計想法都差不多:老哥們儿了,這真是老哥們儿!小紀這麼多年搞文物,即使有張岳、趙紅兵、李四這樣的大哥罩著,但其實真沒少遇上一些外地的不講道理的混子,但小紀都忍了,即使在外面有點什麼窩囊事兒,小紀也沒跟這幾個人說過。他也知道一旦告訴這幾個人,那事兒非搞大不可。小紀忍了十多年了,如今孩子都上小學了,已經鬍子拉碴的他卻來幫老哥們儿拼命來了。
這是真感情,這是真哥們儿,這是真兄弟!
費四走上前去,重重地捶了沈公子一拳,“操!”
這麼多年過去了,費四的外號早就變成了費瘸子,但是他性格真沒變過,火暴依舊,勇猛依舊。他在社會上很少打架的原因很簡單:一是有實力。二是實在是勇猛,沒人敢惹。三是和趙紅兵等人都是一幫的,誰敢惹?李四還是他親妹夫。四是他也很少主動招惹別人。
趙紅兵看出來了,費四和小紀,趕都趕不走,肯定是要跟他上山了。
氣氛有點壓抑,跟生離死別似的。
沈公子想緩解一下壓抑的氣氛:“就咱們這幾個人,當年還成,到了今天,可能就剩下小紀咱倆還能打架了!”沈公子的嘴又開始損了。 “為什麼啊?”孫大偉問。 “咱們六個,有仨殘疾,還有一個軍師。可不就剩下我和小紀了嗎?”
“怎麼還仨殘疾啊?”
“倆瘸子。費四是一個吧?張岳現在也是瘸子,他那腿傷還沒好呢,走路比他媽的費四還瘸。紅兵那手就更別提了,再加上你軍師孫大偉,還有幾個人能打架。”
“操!”費四不願意聽了。 “唉,雖然咱們現在手底下人不少,但咱們也不能太差,是不?對了,小紀,當年打架你就不怎麼樣,現在你還行嗎你?”沈公子嘴忒損。 “我行不行你別問我,你回家問你老婆蘭蘭去。”小紀說。趙紅兵、張岳、費四都樂了。他們樂的不是這倆人談話的內容,而是覺得這倆三十多歲的大男人成天沒完沒了地鬥嘴,挺有趣。 “行了,時間差不多了,今天中午就別喝了,再吃兩口飯。一會兒收拾收拾,叫上人,咱們先上山,等他們去。”趙紅兵說。
剛說完,趙紅兵又接到了親侄子趙曉波的電話。 “二叔,今天你有事兒是吧?”
“咋了?”
“我和袁老三他們都說好了,我們一起過去!”
“別扯淡!”
趙紅兵對他親侄子很是撓頭,成天在外面惹事兒不說,自從李四跑路後就跟當年菜刀隊的袁老三等人混在了一起。此時的袁老三等人的那菜刀隊早就不叫菜刀隊了,改稱太子黨了。全由一些當地官宦人家的不學無術的孩子組成,要膽量沒膽量,要義氣沒義氣,只知道在外面惹事兒,給自己家裡添堵。
“二叔,我肯定過去!”趙曉波說完就掛了電話。趙紅兵氣不打一處來。也怪自己,給趙曉波樹立了一個“好榜樣”。還好,這一下午,劉海柱沒打電話過來。可能是劉海柱淡出江湖太久了,所以社會上發生的事兒他都不知道。趙紅兵這還算踏實點兒,一個已經退出江湖十年的小紀過來,趙紅兵已經夠不安的了。
下午,丁小虎、大耳朵、先兒哥帶著西郊的混子們到了,張岳的人也到了,蔣門神、馬三帶著人也到了,全市的各路好漢們也到了。足足一百五十多人,把整個飯店二樓的包間全擠滿了。
在以後的十年間,市民們在傳誦這一戰時,多數已經忘了事情的起因,全都將此戰作為維護當地混子榮譽的一戰,都知道這一戰的領導者就是趙紅兵、張岳。
這一百五十多人中,基本集中了當地除老古、三虎子、李老棍子外所有的多少有點名氣的江湖中人。
很多朋友肯定都在想:我操!兩幫黑社會決戰了。黑社會,黑西服黑皮鞋黑墨鏡,個個都面無表情,跟終結者似的,“嗖”的一下從口袋裡掏出把小手槍,二話不說叮噹地開幹。而事實可能不是這樣的,也許是二狗沒見過世面,也或許東北風情的黑社會和其他地方不一樣,反正二狗是從來沒見過也沒聽過一群穿西裝戴墨鏡的人開戰,甚至在當地大街上都看不見這樣的群體。
映入趙紅兵眼簾的是這麼一群人:有染著黃毛的,有染著紅毛的,有剃了光頭的,還有留著鄭伊健那樣的飄飄長發的。除了大哥以外,普遍穿著50塊錢以下的T-shirt,當然還有穿個背心的,牛仔褲多數都臟兮兮的,好像一個禮拜沒洗過似的。嘴裡都叼個煙卷,說話大呼小叫滿口髒話。總之,五花八門,無奇不有。見到趙紅兵、張岳這樣的傳說中的江湖大哥出場,紛紛起立,離座握手。
挨個招呼完,吩咐落座。上菜,但不上酒。張岳和趙紅兵倆人出去了。
“張政委,這就你找的人啊?”趙紅兵嫌這些人素質太低。
“哈哈,你嫌他們太邋遢了?”
“看來看去,還是小虎他們和你那些小兄弟看著最像回事兒。”
“呵呵,要不他們怎麼混不出名頭呢?你總不能以你當兵的時候那些戰友的素質要求他們。他們是混子,又不是軍人。”
“那是,那是。”趙紅兵當年復員轉業,沒能實現當連長的理想。這回終於有機會領導這麼多小弟兄,實現連長夢,但趙紅兵卻覺得有點索然無味。這群魚龍混雜的小混子,趙紅兵領導不了,也不願意領導。畢竟,在這一百五十多人中,屬於趙紅兵和張岳嫡系兄弟的起碼有六十多個,有這些中堅力量,趙紅兵心裡就有底了。
下午五點,人都到齊了,飯也吃得差不多了。
“走,上山!”和以往總開戰前討論會不同,在這次大戰前,趙紅兵等人根本沒做任何討論。因為他們知道,在這場已經可以稱之為戰爭的惡戰前,制定任何戰術都是扯淡。什麼事情都有可能發生,只能隨機應變。
車隊浩浩蕩盪向南山進發。
和省城黑社會一水兒的黑色桑塔納相比,當地混子的車隊五花八門。高檔的有沈公子的凱迪拉克,低檔的有快報廢的夏利;車隊中不但摻雜著幾輛擠滿了人的白色麵包車,還跟著七八台出租車。紅車、白車、黑車、綠車,什麼顏色的都有,好不熱鬧。
據說當天當地混子的各式槍支一共約50把,雙管獵槍、口徑、手槍、噴子,要什麼有什麼,簡直就是個武器展覽會。
當地郊區的南山有兩大特色:一是高聳的白色人民英雄紀念碑,二是常年綠的松樹。除了偶爾被積雪覆蓋,遠眺南山總是鬱鬱蔥蔥的景象。
南山的正面(也就是面向市區的這一面)遊人比較多,夏天的黃昏三四百人總是有的,尤其是熱戀中的男女經常去南山公園搞對象。而南山的背面搞破鞋打“野戰”的比較多,每晚十幾對總是有的。雖然不排除在南山正面搞對象的男女一時情難自禁直接奔向後山“野戰”的可能,但是畢竟不是誰都有氣魄有膽量去“野戰”的。所以,南山的正面人多,南山背面的人少。南山的正面有石頭的台階上山,南山的背面只有搞破鞋的人踩出來的土路。據擅野戰的二狗的朋友“野戰”軍司令員二龍講:這地方,冬天都有人“野戰”,也不怕凍掉了。
坑,挖在南山後山的半山腰處。
也就是說,張岳叫人把坑挖在了當地人民搞破鞋的勝地。這個地方,以前一直很黃,當天將會很暴力。
這天下著綿綿細雨,南山上全是泥土的芬芳,沁人心脾。雖然才五點多,但是天已經灰濛蒙了。
趙紅兵等人把車停好後,從正面上了山。儘管趙紅兵年輕的時候可能也沒在這裡野戰過,但毫無疑問,生於斯、長於斯的趙紅兵對這南山上的一草一木太熟悉了。
遊人看見這些氣勢洶洶而且一看就是地痞的浩浩蕩蕩的大部隊,紛紛讓開。
很快,到了山頂,他們又走到了被雨水沖刷得雪白的人民英雄紀念碑前。
二十幾年前,趙紅兵、張岳、小紀、費四等人都曾在這人民英雄紀念碑前繫著紅領巾莊嚴宣誓:準備著,為實現共產主義的偉大理想而奮鬥!時刻準備著!
朝氣蓬勃的他們在呼喊這句口號時,胸口都有一團呼之欲出的火焰。
如今,紀念碑上“人民英雄永垂不朽”這幾個大字仍在,並沒有因為過去二十幾年風雨的洗禮有任何更改,但他們的人生卻似乎越來越沒方向。
16年前,高中畢業光榮應徵入伍的趙紅兵、小紀等人,又在離這人民英雄紀念碑不遠的軍分區穿上了綠色的軍裝,成了最可愛的人,他們都曾有理想,都曾希望自己不朽,哪怕不朽在那關山千里外的南疆。
12年前,理想已基本被現實無情地碾碎的他們,第一次約人來這裡械鬥,幸運的是,對方沒敢來。很快,他們揚名了,做了太多以前自己想都不敢想的惡事。做這些事時,他們也頗意氣風發。
看著帶領著一百多個各色混子的趙紅兵等人,又有誰能想起,他們也曾經是有理想、有抱負的大好青年?
他們的理想,都已拋卻在這蒼翠的路上,都丟在了那過去十幾年的時光裡。究竟,是什麼讓他們失去了理想?
時至今日,他們基本都真的成了人民民主專政的對象,而且,身體上和精神上都已傷痕累累。
坐牢、致殘、傷人,家常便飯。
據說趙紅兵、小紀、費四三人,都在這紀念碑前駐足良久。
倘若他們回頭看看那些叼著煙張牙舞爪的二十出頭的小混子們,恐怕他們只有苦笑。他們起碼還曾經有過理想,而那些孩子,根本就不曾知道理想為何物。 “走吧!”張岳拍拍趙紅兵肩膀說。下山了,到了山的背面。
半山腰的一條泥濘的小路旁,有一個長五米、寬五米、深兩米的大坑。坑里是流進去的雨水,看不見底,能看見的,只是泥漿。
坑是挖好了,可誰將在這個滿是泥漿的土坑里被埋葬呢?
或許,半個小時後答案就有了。可能是趙紅兵,可能是沈公子,可能是吳老闆,也有可能是他們身後那一個個與此事本無關係的鮮活的生命。
只要有生路,谁愿入江湖?入了江湖,命,就不再是自己的了。
坐在山下的探馬兼軍師孫大偉來電:人上去了,幾十輛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