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東北往事3 黑道風雲20年

第5章 五、無奈

趙紅兵、張岳等人玩歸玩,鬧歸鬧,其實聚在北京,更多的還是想談談將來的生意。 當時趙紅兵和沈公子大概有一百多萬現金外加一百來萬的欠條,張岳具體有多少錢二狗不清楚,總之應該不會比趙紅兵和沈公子少。但這個時候,他們手頭都沒有合適的生意。 雖然他們是在談生意,但是在別人眼中,他們幾個在北京是紙醉金迷。談笑間,檣櫓灰飛煙滅。具體他們在北京每天吃什麼玩什麼趙紅兵可能早就忘了。但多年以後,趙紅兵仍然記得,有一天晚上,他們去亞運村那邊的飯店吃海鮮時,和一個出租車司機的對話。 由於沈公子只有一台車,而人卻有七個;沈公子的車是好車,好車就要給女人乘。所以,每次出去吃飯時趙紅兵和張岳都叫出租車。習慣了私車的趙紅兵和張岳雖然不適應乘破舊的夏利,但沒辦法,誰讓他們是男人呢。

“師傅,這車是一公里一塊六的。”出租車司機提醒坐在前排的趙紅兵。 “哦,看見了。”趙紅兵心不在焉地回答。趙紅兵這樣從沒愁過錢的人,就算是一公里16塊他也不大會在乎。 “師傅,去哪兒?” “我忘了,我再問問。”趙紅兵掏出摩托羅拉328C給沈公子打了個電話。 “呵呵,看起來你倆都是有錢人啊?拿這麼貴的電話。”趙紅兵放下電話後,出租車司機說。北京的出租車司機就是愛聊,比東北人還愛聊。 “不算,呵呵。”趙紅兵說。 “去那兒吃飯的都是有錢人。您是哪兒人?” “東北人。”趙紅兵濃重的東北口音早就暴露了自己東北人的身份。趙紅兵也從來都樂於承認自己是東北人,他很少離開當地,以前在部隊當兵的時候,東北人得到的評價都相當不錯:實在、勇敢、豪爽、幽默、膽壯心齊……多數都是褒義詞。

趙紅兵作為一個東北人,覺得挺驕傲,到了首都來也不丟人。 “呵呵,聽您的口音就知道您是東北人。” “我們東北人在北京的多嗎?”趙紅兵問。 “最近這兩年,真不少。幹什麼的都有。”出租車司機師傅說。 “都是乾什麼的?” “兄弟啊,看你挺實在,不瞞你說,現在你們東北的女人在北京當雞的挺多。”趙紅兵沒說話。相信任何一個東北人聽到這樣的話,都會選擇沉默。 沉默的原因是:這是不得不承認的事實,無法反駁。但,任何一個東北人都沒法說服自己去主動承認這個事實。就在幾天前,趙紅兵還親耳聽到張岳的小弟富貴要帶著幾十個女孩子去南方賣淫。 “那天我去理髮,一個你們東北的女孩子,長得挺好看的,說話也挺好,說是先幫我洗頭。洗著洗著她說:'大哥,咱們去裡面洗吧!'我說'行啊',就跟著進去了。結果你猜怎麼著?我一進去,她就把衣服脫光了……你說說,這姑娘……”趙紅兵還是沒說話,點了根煙。 “干點什麼不好,那麼年輕漂亮,非出來幹這個……”出租車司機沒注意趙紅兵不願意聽他說這些,還在喋喋不休。趙紅兵還是一言不發。

“有些……可能是被逼的。”沉默了半天,張岳說了這麼一句。第二次入獄以後,張岳的脾氣明顯克制了許多。換在幾年前張岳聽到這些,就算不動手那也得開罵了。 “哎,這位先生,您還真別不願意聽……” “要是我說你身邊的鄰居姐妹出去賣淫,你樂意聽啊?”張岳顯然是在克制,但是嗓門還是大了一些。 “現在你們東北男的在北京混黑社會的也不少。火車站前的黑社會、桑拿里當雞頭的、迪廳裡看場子的,你們東北人居多。”出租車司機根本不在乎張岳和趙紅兵的情緒,還在繼續說個沒完沒了。 這回,趙紅兵和張岳都選擇了沉默。 但出租車司機接下來的一句話,把剛剛被說得挺害臊的趙紅兵和張岳都逗笑了。 司機師傅當時是這樣說的:“當然了,東北人也不是都這樣,東北男人也不是都混黑社會,東北人好的也不少。比如看你們哥兒倆,一看就是有文化有素質的人,像你們這樣的人,肯定不可能去混黑社會。像你們這樣的人,我們首都人民還是熱烈歡迎的!”

張岳和趙紅兵都笑了,或許是苦笑。 “唉,說實話,我們開出租車的也不容易啊!上個月,我生了五天病,五天沒出車。結果,一算下來,我還賠了500塊錢。一個月30天,我有25天是在掙份兒錢,剩下5天,才是給自己賺錢。我是真不敢生病啊。”這齣租車司機真是個話癆,話題一個接一個,轉變得忒快。 “是挺不容易的。”趙紅兵說。 “你說我多累?我多忙?我連上廁所的時間都沒有。看見了沒?這兒有個瓶子,要是沒時間找廁所,我就直接尿這裡了。有找廁所的空,說不定又錯過一個活兒……” 下了車,趙紅兵還曾和張岳有過一段簡短對話。 “這司機師傅話是多點,不過說的那些東西也挺在理的。”趙紅兵說。 “嗯,看樣子,他也挺不容易,一肚子話就想和別人說,呵呵。”

“哪裡都有窮人啊!北京也有這麼多窮人。”趙紅兵很是感嘆。 “嗯,他不是說他也下崗了嗎?他也是沒辦法生活了才開的出租車。”張岳說。 “下崗?啥叫下崗?”趙紅兵在監獄裡待的時間忒長了,連下崗這麼流行的詞彙都不懂。 “就是失業,沒工作。” “哦。”趙紅兵若有所思,“那咱們倆算下崗嗎?” 趙紅兵這句話把張岳給問樂了。 “你上過崗嗎?是有工作的突然沒工作了才叫下崗呢。” “我怎麼沒上過崗?我在銀行上過班!還有你,你不也在糧食局上了好幾年班嗎?”趙紅兵說。 張岳和趙紅兵今天第二次同時選擇沉默了。他們都想起,在十年前,他們的確都有著人人羨慕的“鐵飯碗”、“好工作”。但是,都被自己給折騰沒了。現在,他們在當地已經成了混子、黑社會的代名詞。如果不是鬥嘴提起,他們早就忘了他們還曾有過一份“正式工作”。

“咱們都是自己犯了事兒然後不去上班的,那得怪咱們自己,不能怪別人。現在說的下崗,那是國家的政策。咱們是主動的,他們是被動的。”張岳說。 “咱們比他們幸福。” “對,咱們是比他們幸福。你坐滿了八年牢,我差不多坐了四年。咱們倆人都進去了兩次,他們根本比不了。” “哈哈。”據趙紅兵說,剛出獄時他和張岳、沈公子、孫大偉這幾個人在北京沒心沒肺地玩兒了十來天,直到那天,他才想起來,的確得乾點正事了。第一,他聽見出租車司機評價東北人的話,覺得挺不舒服,憑啥說東北人都是混黑社會的啊?我趙紅兵雖然已經從監獄裡幾進幾出了,但是我趙紅兵非做點合法的生意不可。第二,趙紅兵也被這齣租車司機的生活窘境震撼了,從小衣食無憂的他多少有點危機意識了。

“沈公子,你說咱們干點兒什麼呢?總不能這麼幹待著吧。錢再多,也有用光那一天。”趙紅兵徵求沈公子的意見。 “你覺得你會幹什麼呢?”沈公子說。 “我的確是啥都不會幹。但是我知道幹什麼可行,而且我知道應該找什麼人來幹什麼樣的事兒。”趙紅兵說。 的確是這樣,趙紅兵雖然自己身無長技,但是具備領導最需要具備的素質:眼光獨到,統籌能力強,善於協調各種人際關係。 “前段時間,有個省城的在咱們那兒做房地產的老闆打電話給我,問我認識不認識做防水防漏的小建築隊,他在四中後面開發了個小區。看樣子,他是想把這活兒包出去。我琢磨著,要么咱們把這活兒攬下來吧。他以前總帶政府的人來咱們這兒吃飯,我和他挺熟的。”

“你是讓紅兵當建築工人去?”張岳本來就很大的眼睛睜得更大了。每當提起小建築隊,張岳就會想起那些渾身泥濘一身汗臭的建築工人。 張岳和趙紅兵經商的思想有質的不同。張岳認為,自己是社會大哥,社會大哥一定要經營第三產業,比如經營經營夜總會、放放高利貸什麼的。已經有了這樣的江湖地位,再去干那些苦力的活兒,容易被社會上的人瞧不起。趙紅兵則不一樣,混到了現在,趙紅兵也很在意自己的江湖地位,畢竟上了這條賊船了,想下來挺難。但他不認為從事第二產業會對他的社會大哥形象產生什麼負面影響。他認為,只要是能賺錢的活兒,就可以去做,反正又不需要自己動手。 二狗覺得,這或許跟他們二人的出身有關。拋開趙紅兵和張岳的父輩不談,張岳的爺爺是土匪,自己不事勞作,靠打家劫舍活著;而趙紅兵的爺爺那是世代赤貧,闖到了關東後就是給地主耪青,就是靠自己的汗水吃飯。

出身不同,理念上多少就會有些差距。 “紅兵當然不干活兒,他也就是管理、監督。看到建築隊那些戴紅帽子的了沒?紅兵到時候就是戴紅帽子的,管人管工程的,自己不干活兒。”沈公子說。 “就算是紫帽子,我也不戴!”張岳實在是不願意去搞建築。 “那給你綠帽子,你肯定就願意戴了吧?”沈公子笑嘻嘻地說。 “滾遠點。”李洋開罵了。 “李洋,鬧著玩兒不帶急眼的啊!好了,不談了,張岳不願意幹咱們不勉強。沈公子,等回去咱們聯繫聯繫小建築隊,然後再和你認識的那個老闆談談。反正現在我們閒著也是閒著。”趙紅兵說。 “什麼時候回去?” “喝完這頓酒,回去睡一覺,明天回家!” 趙紅兵做事雷厲風行,說乾就乾。

趙紅兵和高歡乘火車先到的家,沈公子、張岳等五人開車回去,所以慢一些。 趙紅兵剛下火車,手機就響了。 “紅兵大哥,聽說你今天從北京回來,現在到家了嗎?”電話那邊傳來的聲音聽起來極其熟悉,但趙紅兵一時還想不起來究竟是誰。 “呵呵,是啊,剛下車!”趙紅兵實在想不起是誰,但他還不好意思問對方是誰。 “我是三虎子,毛紡廠的三虎子。哈哈,想起來沒有?”原來,打電話的是三虎子。 “哈哈,三兒啊,怎麼想起來給我打電話了?” 雖然趙紅兵在市裡收拾過三虎子,而且趙紅兵第一次入獄時在號子裡也沒少和李武一起收拾三虎子。但是畢竟後來在號子裡低頭不見抬頭見,也算是半個朋友。偶爾遇見還點點頭,打打招呼。 “就是想給你洗洗塵。紅兵大哥,什麼時候有空?兄弟請你好好喝頓酒。”趙紅兵剛剛放出來,不知道最近一年來三虎子都乾了些什麼。但他清楚,三虎子請他吃飯,肯定沒安什麼好心。 “好啊,今天我就有空,喝唄!”趙紅兵笑笑回答。趙紅兵太了解三虎子了,他自信歸攏三虎子不成問題,就算是鴻門宴,趙紅兵也不怕。 “那就定下來了,今天晚上,一定過來喝酒啊!”三虎子說。 “一定。”放下電話,趙紅兵給費四打了個電話。費四是趙紅兵團伙中和二虎、三虎子發生衝突最多的人,對三虎子很了解。 “三虎子說要請我吃飯。” “呵呵,今年三虎子做得挺兇的,替人要債、收錢打人、賣杜冷丁,手下小弟上百號,全市現在他折騰得最兇了。” “他不是開了個洗毛廠嗎?” “早黃了。” “呵呵,那他找我吃飯啥意思?” “這段時間你和張岳一前一後出來了,他一直就怕你們倆,估計是怕你們出來搶他生意吧。” “嗯,我看也是。” “我和你一起過去吧。” “不用,你和他們哥兒幾個仇不小,你去了打起來怎麼辦。我給王亮打電話,我倆過去。” “當心點。” “沒事兒。”當晚,趙紅兵和王亮準時去赴宴了。王亮夾克衫裡揣了把槍。 “揣槍幹嗎?” “萬一打起來怎麼辦?”王亮很謹慎。 “三虎子敢嗎?”趙紅兵笑笑。 “有備無患。”趙紅兵樂了,沒說話。王亮是李四的小兄弟,對趙紅兵沒的說。 一大桌十多個人,三虎子在,但二虎沒到。其實經過幾年在號子裡的接觸,趙紅兵一直認為三虎子這人還可以,有點俠義之風。趙紅兵主要是看不慣二虎。 宴席上,三虎子頻頻舉杯。 “紅兵大哥,幾年沒見,兄弟真挺想你的。”三虎子說出這話讓趙紅兵覺得有點兒肉麻。 “三兒啊,咱們認識有十年了,也算是不打不相識,有啥話你就直說吧。”喝著喝著,趙紅兵就有點不耐煩了,他覺得和三虎子喝酒真沒勁。但這頓酒趙紅兵是不得不來,如果趙紅兵不來,三虎子該說了:“我請趙紅兵喝酒,他根本不敢來,就怕我把他怎麼樣。”這話要是傳出去,趙紅兵這麼愛面子的一個人肯定受不了。 “沒啥話,就是時間太長不見了,想和你聊聊。”趙紅兵笑笑沒說話。 “紅兵大哥,出來以後想做什么生意?” “沒想好呢,現在錢比以前還不好賺。” “我現在也沒啥生意可做,偶爾幫人討討債什麼,混個糊口錢,不容易啊。”三虎子說。 “嗯,不錯,不錯。”趙紅兵敷衍了兩句。 “要是我們辦事兒的時候不小心得罪了紅兵大哥的朋友,紅兵大哥多多擔待啊。” “那得看你得罪誰了,你要是得罪我兄弟我還是得讓你練倒立,像在號子裡一樣,哈哈。”趙紅兵半開玩笑地說。雖然三虎子在社會上最近挺囂張,但是趙紅兵對他還是該損就損,該罵就罵。 “哈哈,紅兵大哥還記得過去的事兒啊。” “說吧,三兒,你什麼意思?你現在怎麼越來越磨嘰呢?” “紅兵大哥,你也知道,咱們這圈子就這麼小,在社會上能說了算的大哥就那麼有數幾個。假如有個老闆欠我朋友二十萬塊錢,我朋友找我去幫著要。回頭這老闆找你兄弟張岳了,讓張岳跟我說,給十萬這賬就算結了,你說我怎麼辦?” “給十萬那不是很給你面子啦?”趙紅兵繼續半開玩笑著說。 “紅兵大哥,這有點……” “你要是覺得你能拼過張岳,那你就跟張岳拼一把唄。我和張岳的確是兄弟,但他幹什麼我可管不著。” “紅兵大哥你這話說的,都是社會上玩兒的,我沒事兒和張岳拼一把乾啥?” “你就說你到底什麼意思吧?” “我的意思是,要是以後我和你的兄弟或者朋友有了衝突,你該說句話就說句話,別不給我們兄弟留活路。兄弟這邊也不容易,你看看在座的這些兄弟,就靠著這個活著呢。要是連讓我們兄弟活命的錢都不讓賺了,我們也真沒法兒活了,只能豁出去乾了。是吧,紅兵大哥?” 喝了一晚上,三虎子終於把想說的話說出來了。他的意思就是:以後如果和你趙紅兵狹路相逢,你趙紅兵如果欺人太甚,我非把你一起給做了。攔我三虎子財路的,不管是誰,我三虎子肯定和他拼了。 趙紅兵饒有興味地盯著三虎子看了半天。 三虎子被趙紅兵看得直發毛。 “三兒啊,給你講個故事。”三虎子沒答話。 “這世界上有一種鳥,從南海飛到北海,不是梧桐樹它不會停下來休息;泉水不甜它不喝;不是竹的食物它不吃。有一天它在天上飛的時候,看見下面有隻貓頭鷹,這隻貓頭鷹剛剛弄到了一隻死老鼠。這鳥飛過的時候,這貓頭鷹死死地抓住死老鼠惡狠狠地朝它叫,嚇唬它,以為它要搶那隻死老鼠呢。三虎子,你說這貓頭鷹可笑不?” “呵呵。來,咱們喝一杯。”三虎子訕笑了幾聲,轉移了話題。三虎子再沒文化,也聽出來了,趙紅兵這是損他呢。 “喝吧。”換了別人說話這麼損,三虎子早就翻臉甚至動手了。但是這次損他的是趙紅兵,曾經歸攏了他無數次的趙紅兵,三虎子實在不敢翻臉。趙紅兵和三虎子的區別,的確也有如莊子給惠施講的故事裡的神鳥與貓頭鷹的區別一樣,他們根本就不在一個檔次上。趙紅兵從來就沒想過要搶三虎子的飯碗,也不屑於用這樣的方式賺錢,倒是三虎子挺緊張。 或許三虎子真是想擺一桌鴻門宴,但是就憑著趙紅兵這氣度、膽量,三虎子他們是真不敢動手。當然,如果趙紅兵被三虎子那句“我們兄弟也豁出去乾了”這句話嚇得軟了,說不定三虎子還真就敢動手了。 世界上絕大多數的人都是這樣:遇強則弱,遇弱則強。 人類有這通病,誰也別說誰。 “敵愈強,我則愈強”的人比較少見,具備這種性格的人通常會成大事,無論從事什麼行業。當晚,趙紅兵又接到了一個請他喝酒為他洗塵的電話。是丁小虎打來的。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