參加完韓國人搞的燒烤聚會,丁乙就開車回家。她家有兩輛車,一輛是二手車,丈夫在開;另一輛是新車,她在開。今天出來做客,開的是新車。
在她來美國之前,丈夫就買了輛二手車。但丈夫捨不得花太多時間學車,只學到能開去上班就算了,從來沒上過高速公路,沒去過中國城,可以說除了工作單位,哪兒都沒去過。
她帶著女兒來美國的時候,丈夫還是請朋友開車去接的機,後來丈夫帶她們母女倆去購物,去看女兒的學校,都是開得戰戰兢兢的,動輒走錯了路,有次還差點跟人撞了。
她看著覺得他窩囊極了,這哪像男人?連個車都開不好,看來還得自己親自出馬。
她提出想學開車,他連教都不敢教,也沒時間教,找了個朋友來教她開車。但朋友也只能出時間出人,不能把自己的車拿來她學開,所以那時都是朋友先開車來他們住的地方,然後開他們的車送丈夫去上班,再返回來用他們的車教她開車。
家裡有個窩囊丈夫的好處,就是妻子有大把開車的機會。如果丈夫不窩囊,那就會把開車的事全包了,妻子永遠也別想開高速,頂多拿個駕照,然後就只在城鎮裡開開,凡是出遠門上高速的事,都被丈夫壟斷了。
她學開車學得很快,一個星期就拿到了駕照,後來家裡就多半是她開車,先送女兒去學校,再送丈夫去上班,晚上還得接丈夫回家。她還自己摸索著,開到中國城去買菜,一來二去的,就成了當地華人中數一數二的女車手。
後來她向丈夫提出再買一輛車,免得每天都要等到很晚了去接他。
他同意了。
她又提出要買新車,分期付款,但他不同意:“買新車幹嗎?舊車不是一樣開嗎?”
她要買新車的主要原因,是她覺得開一輛十年車齡的舊車送女兒上學很丟人。那些不坐校車的孩子,家裡都是有點錢也有點閒的,家長開的車都比較好,還有能力讓家裡空閒一個人不上班。
她因為在讀書,不用朝九晚五趕去上班,所以還比較有閒。但她家那輛舊車就顯得太寒酸了,她一直很想買輛新車,但怕他不同意,所以一直沒敢提。
結果有一天,她送孩子上學,正在路中央開著呢,車就熄了火,怎麼打也打不起來,她只好給911打電話。那天是警車把孩子送到學校去上課的,警車又把她送回家,還把丈夫送去上班,並且把他們的車拖去修理。
這事強有力地證明買新車的必要性,於是丈夫同意買輛新車。
新車買了之後,就一直是她在開,丈夫還是開他那輛舊車去上班。如果出門做客,或者外出旅行,就開新車,自然是她開,因為他沒開過新車,不會開,他學的時候就是用那輛舊車學的,而他這個教條主義者也就只會開那輛舊車。
從韓國人家裡出來,已經晚上八九點了,他還想去實驗室:“你路上拐一下,把我送到實驗室去吧。”
她不同意:“現在還去實驗室?”
“好多事要做。”
“要去你自己開車去吧,如果我現在把你送去,待會還得去接你。”
“待會不用接,我可以叫小溫送我回家。”
丁乙一聽“小溫”兩個字就煩了:“小溫今晚也會去實驗室?”
“應該會去。”
“難怪你這麼急急忙忙往實驗室跑呢,趕著去和小溫約會吧?”
“我跟她約什麼會?”
“你們今天一天都沒機會在一起,熬壞了吧?”
“當著孩子你瞎說些什麼呀。”
“我這是瞎說嗎?你當我是瞎子,什麼都看不見?連你們實驗室的韓國人都看出來了。”
“她看出什麼了?”
“看出你跟小溫兩個人有一手。”
“她瞎說。”
“一個人說,你可以說是瞎說,如果大家都這麼說,還能是瞎說?”
“誰都這麼說?”
她噎住了,感覺上是大家都在這麼說,但真要舉例了,又似乎只韓國人一個人在這麼說。她強詞奪理地說:“連小溫自己都這麼說。”
“她說什麼?”
“她說韓國人想利用她來整你。”
他不以為然地笑了一下:“你們女的就愛瞎說。”
“那你怎麼不把她們開了?留著幹什麼?留著好瞎說你?”
“你以為開人這麼簡單?說開誰就開誰?”
“你是老闆,你想開誰還不簡單?”
“總要有個理由吧?無緣無故開人,不怕人家告你?人事部門那裡也通不過吧?”
“你沒理由開她們?難道她們兩個都乾得很好嗎?”
“我這個科研基金能拿到第二期的錢,就是因為小溫把我們想要的結果做出來了,不然的話,我這個停掉了,其他科研項目的錢又還沒批下來,那才麻煩呢。”
她吃了一驚,想不到小溫這麼厲害,起的作用這麼關鍵。
照這麼說,小溫還是她的恩人呢,如果小溫沒把丈夫需要的結果做出來,丈夫就拿不到第二期的基金,那不就失業了嗎?她相信丈夫要找個博士後的工作還是找得到的,但那多窩囊啊,人又累,錢又少,她家的房子馬上就供不起了,她家的新車也供不起了,她的學費也交不上了,那不是徹底完蛋了嗎?
她咕嚕說:“看不出來,小溫還這麼能幹。”
丈夫吹噓說:“我錄用她的時候就看出來了。”
她聽得酸水直冒:“她做出來的這個挺了不起嗎?”
“當然啦,這是個重大突破,在我們這個領域是首次。”
她不懂他們實驗室在做什麼,但“首次”她還是聽得懂的,頓時覺得小溫成了丈夫的寶貝,而自己已經敗下陣去,如果她現在讓丈夫在她和小溫之間選一個,丈夫肯定會選小溫。她有什麼用?只會做飯洗衣帶孩子,但小溫可以幫丈夫攻克技術難關,丈夫就能繼續做科研項目負責人,工資就比博士後多幾倍,那些錢拿來雇個人做飯洗衣帶孩子綽綽有餘,要她幹嗎?
她一向都覺得小溫對她是個威脅,因為小溫比她年輕,雖然說不上比她漂亮,但至少是比她瘦,瘦的人就很佔便宜啊,顯年輕,好打扮。現在她更覺得小溫是個威脅了,因為小溫還這麼會做實驗,這不是德智體全面發展了嗎?那她還有什麼地方勝過小溫?
總聽說靈魂伴侶這一詞,據說那是情侶的最高境界,但現在看來還抵不過實驗室伴侶,光是靈魂相伴有什麼用?都是虛無縹緲的東西,你怎麼知道他靈魂在哪,是什麼樣的?搞不好你連自己的靈魂在哪都不知道,還談什麼靈魂伴侶?
實驗室伴侶!一個能想出高明的點子,能申請到科研基金,另一個能把對方的點子變成實驗結果,那才是王道!
早知道是這樣,自己就該去學丈夫那一行,也在實驗上成為他不可或缺的左右手,那他們的婚姻就穩當了。
她的“大奶”氣焰頓時下去了很多,強打起精神問:“那韓國人呢?也做出了你們這個領域的重大突破?”
“她沒有,但她是醫生,今後主要是搞臨床,搞科研根本就不是她的終極目的。”
“那你要她幹什麼?”
“哪裡是我把她要來的呢?是一個研究協會介紹來的。”
“我沒說是你把她要來的,我的意思是你怎麼不把韓國人開掉呢?”
“這麼好一個勞動力,開掉幹嗎?”
“勞動力?你們那裡還要幹體力活?”
“不干體力活,但她可以做很多基礎性的工作,那些技術含量不高,但需要時間、精力的實驗,我都是交給她做,她做事吃得苦,又認真,別人要拖一個禮拜才能做完的實驗,她起早摸黑兩天就做出來了。你說,這麼一個不花錢的苦力,我怎麼不要呢?”
她不再堅持了,既然小溫是丈夫實驗室裡必不可少的人才,丈夫的飯碗都是小溫給保住的,她也沒道理叫丈夫把小溫趕走了。而既然小溫不能走,那也沒必要把韓國人弄走,就讓她們兩人互相牽扯,互相監督,也強過小溫一個人在那裡成天陪著丈夫。
她問:“那今天韓國人會不會去實驗室?”
“不知道。”
“她應該會去吧?”
“你怎麼知道?”
“因為她說她替我監督小溫嘛,只要小溫在實驗室待著,她就跑實驗室待著,免得小溫把你拉下水了。”
他呵呵笑起來:“你又在瞎說。”
她生氣了:“你怎麼老說我瞎說呢?孩子在這裡,你這樣說給她留下什麼樣的印象?”
他又把難題給女兒做:“丁丁,你說媽媽是不是在瞎說?”
也不知丁丁聽懂了他們的對話沒有,但丁丁很乾脆地回答說:“不是!”
她得意了:“聽見沒有,女兒都知道我沒瞎說。真的,韓國人真是這麼說的。她丈夫背叛她,背著她跟一個護士好上了,跟她離了婚,所以她特別恨那些欺騙老婆的男人。”
“她恨誰跟我有什麼關係?”
“怎麼跟你沒關係呢?”
“我又沒欺騙老婆,她幹嗎要恨我?”
她被他說愣了,心想這傢伙是越來越會說話了,她每說一句,他就有一句等在那裡,好像對她每句話都事先做足了功課想好了答案一樣,越發讓她狐疑。
她挑戰說:“我怎麼知道你有沒有欺騙老婆?”
“我老早就對你說過,我們滿家嶺的人不興出軌。”
“我也老早就對你說過,你們滿家嶺也有出軌的人。”
“但不是我。”
“那誰知道?”
他不吭聲了。
她覺得如果沒有外界的干擾,他應該是不會出軌的,但如果那個小溫鐵了心勾引他,那就很難說了。特別是今晚,他在聚會上喝了酒。
問題是韓國人今晚可能不會去實驗室,那麼愛整潔的人,現在住的房間被這一夥男男女女弄得亂七八糟的,韓國人不待家裡狠狠收拾一番?
她想跟著他到實驗室去,盯著他點,但又覺得人很疲乏,也不想搞得那麼誇張,再說還有個女兒不好安排,只好把丈夫送到實驗室,自己開車帶著女兒回家。
回到家之後,她催著女兒洗澡睡覺,說明天要起早上學。
等女兒乖乖地睡了,她忍不住往丈夫實驗室打了個電話,又是小溫接的。
但這次她已經有思想準備了,沒大吃一驚,很鎮定地說:“我是丁乙,可不可以叫我丈夫來聽一下電話?”
“你等一下。”
丈夫來接電話了,她按照事先打好的腹稿說:“就是想看看你需要不需要我來接你,既然小溫在那裡,我就不用來接你了,先睡了。”
“好的。”
她彷彿不經意地問:“韓國人在不在那裡?”
“在,怎麼啦,你要跟她說話?”
“哦,在就說幾句吧,主要是謝謝她。”
丈夫把電話放下了,過了一會,韓國人拿起了電話:“餵。”
她用英語說:“我以為你今晚不會去實驗室呢,忙了一整天,也不休息一下?”
“我當然會來,你知道的。”
她會心地一笑:“謝謝你,謝謝你的招待,還有……你知道的。”
兩個女人都呵呵笑起來。
她接著又給姐姐打了個電話,講起今天的事,得意中又帶有不解地說:“我就不明白她們倆究竟看上丁丁爸哪點了,木頭一根,不解風情,又不浪漫,又不懂生活,只會泡在實驗室幹活,她們怎麼會喜歡他呢?”
姐姐說:“呵呵,這個問題你來解答最合適。”
“我嘛,是形勢所迫,那時身邊就沒有一個比他強的男人。”
“那你說的這兩個女人還不是一樣?小溫快三十了,還沒找到男朋友,選擇的範圍應該很狹窄。還有那個韓國人,快四十了吧?又離過婚,也沒有多少選擇餘地。她們只看見實驗室的小滿,沒看見家裡的小滿,而小滿在實驗室還是很有魅力的,是她們的頭,科研能力又很強,人長得也不錯,當然吸引她們啦。其實真要弄到手了,可能跟你的感覺差不多。”
她坦白說:“其實就憑家裡的表現,我真的找不出愛他的理由。但看到外面有那麼多女人喜歡他,又覺得他寶貝起來了。我這人是不是有點太虛榮了?”
“人之常情嘛,他對你不也是一樣嗎?放在家里天天看,也不覺得稀奇了,但如果帶到外面去,聽到大家的讚揚,又覺得你是個寶。”
她嘆了口氣說:“唉,可惜我們女人老得快,跟那些年輕的競爭,真是越來越力不從心了。”
“盡力而為吧,爭得贏,就爭;爭不贏,就算了。如果他要喜歡外面那些女人,那也是沒辦法的事,咱們自己看穿些就行了。你看那些大明星們,丈夫還不是背叛她們?難道那些女人不出色?”
姐姐舉了幾個好萊塢女星的例子,都是奧斯卡金獎得主,但都是因為丈夫背叛而離婚。她聽了那些故事,說不上是心情好點了,還是壞點了。也許是好點了,畢竟奧斯卡金獎得主也沒逃脫丈夫背叛的命運,說明那是丈夫的過錯,而不是妻子的過錯,不是只要漂亮,丈夫就老老實實愛你一輩子的;但這樣一看,又覺得人生真沒意思。
她問:“姐夫怎麼樣?有沒有這些花花草草的事?”
“不知道,還沒抓到過。他沒你的小滿那麼出色,到現在也沒撈著個項目負責人當,只是一個研究員,所以主動沾上身來的花花草草少些。”
“那他對你怎麼樣呢?”
“還不是早就淡下來了。小妹,夫妻關係就是這樣的,不可能幾十年都那麼熱烈的。如果幾十年都那麼熱烈,你自己也受不了啊。”
她很佩服姐姐,好像從來都沒像她那樣焦慮過,著急過。從來都是她遇到難題向姐姐求救,而姐姐從來都沒拿任何難題來向她求救過。而且姐姐有份不錯的工作,掙的錢比姐夫還多,生了一兒一女兩個孩子,身材也沒走樣。
有次姐姐全家上她家來玩,她暗中比較了一下兩姐妹的丈夫,發現姐夫已經開始顯老了,頭髮稀疏了些,肚腩也開始顯現,而小滿看上去比姐夫年輕多了。
但她姐姐一點沒顯老,雖然打扮得挺穩重,挺符合年齡和身份,但上臂不粗,小腹不鼓,一下就減掉了好幾歲。
她私下問丈夫:“我姐姐看上去是不是比我年輕?”
他答不上來,盲目地問:“她多少歲?”
她又問:“我姐姐是不是比我長得漂亮?”
他想了半天,回答說:“太瘦了,沒屁股。”
她扑哧一笑:“太瘦了不好嗎?”
“不好,捏著沒味道。”
“你捏過?”
他慌忙聲明:“我怎麼會捏你姐姐?”
“那你怎麼說捏著沒味道?”
他答不上來了。
她呵呵笑了,知道他只是憑想像說了這麼一句,但他就是不知道說“想像得出來嘛”,也可能是怕說了那句她會揪住不放:好啊,你在想像裡已經捏過我姐姐的屁股了?
她鑽到他懷裡,問:“為什麼你們男人總要捏著舒服呢?”
他還是答不上來,只用手捏她的屁股,捏了一會,就要做那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