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婆婆來了:玫瑰與康乃馨的戰爭

第71章 第2節

老太太這一段時間心情很不好,讓老三氣的。老太太三個兒子,本來都要指望一下,俺眼下的情形,老二和老三要更靠譜,兩人都是大學畢業,都能掙錢,將來更有能力供養回報老娘;而且在老三身上投入更大精力和希望,加上在北京和二兒媳婦處得疙疙瘩瘩,內心裡,何琳真不是她想要的媳婦,雖然也讓她下跪道歉了。所以老太太打心眼里希望老三不要辜負她的心血。 畢了業的傳林終於來電話了,按母親的要求也是自己的要求在武漢市找了一個女朋友,不是同一公司裡看上的小閨女,是漢口一私營企業加工廠小老闆的千金,中專學歷,人比較精明漂亮的那種。目前形勢大學生出了校門就意味著失業,找了個做老闆的未來岳父,傳林在武漢的工作也順理成章地解決了。現在打電話,要談婚論嫁了,兒子試探母親能為未來媳婦準備點什麼。

老太太失望之餘,很乾脆:“城裡房子貴,把你娘賣了也給你買不起房!” “知道你買不起,又沒讓你買……” “現在讓買啥也買不起,乖乖,家裡有兩個錢全讓你拿走上學去了,也別想著你娘出點啥了,現在你娘啥也出不起!家裡情況你又不是不知道,憨完了?現在你們能掙兩個,自己能顧自己了,想怎麼辦自己想辦法吧。” “……現在不都是興見面禮嘛……三金嘛……” “你把錢給俺,俺就給她見面禮,你把三金交到你娘手裡,俺不就有三金討好媳婦了!” 後來總算聽明白了傳林支支吾吾的意思:和二哥借一借,婆媳見面應該有這一節禮數的,不然未來岳父家有意見。 “那也行,給你二嫂多少見面禮,也給小芳多少,著一碗水俺得端平!”

男孩在那邊撒嬌:“四年前的錢和今天的錢不一樣了啊!” “哪不一樣了?” “四年前更值錢,長期看人民幣是貶值的!” 老太太挺明白了,“那就再給你加二百!” 於是母子在見面禮上商量好了,又談了些別的。傳林好像挺滿意,把岳父家人誇成一朵花似的,都很會做人,也很懂事,還把人家的應景之詞顯擺出來:盼著早日看到親家,商量一下孩子下一步的事。 哎呀,老太太坐不住了,在二兒子家受了冷落,說不定在三兒子家能補回來。考慮了兩天,和周圍鄰居一說,大夥都鼓勵她親自去看一看,武漢雖比不上北京,好歹也是大城市,讓兒子領著轉一轉,就當旅遊了;貨這麼大一把年紀,省個啥勁啊,這前半輩子受的苦,後半輩子有條件補,就堅決補!別讓自己太不值。

老太太心眼活動了,也覺得和這個小兒子更貼心。三個兒子,活都讓大兒子乾了,巴掌都 讓老二挨了,就老三最受疼愛,從小有點好吃好喝的都搗騰到他窟窿眼裡了。 老太太手裡還是有些私房錢的,孩子大了,沒錢都能去想辦法掙,她老了,得為自己藏點棺材板錢。於是老人從床板下翻出包得層層疊疊的票子,取了十幾張,咒罵了老三沒有預付,然後吧大龍交給繡花,在鄰居們羨慕的目光中驕傲地去武漢了。 傳林電話裡嘴巴很甜地說歡迎老娘去,但一旦老太太真到了武漢,給他打電話去火車站接時,小伙子驚訝得下巴差點掉在地上,有點不明白老娘為什麼在他最忙的時候給他添麻煩,而且沒聽出她最近一定要來啊! 傳林在岳父手下乾活,顯而易見並沒有享受到乘龍快婿的優待,只是人家閨女有些喜歡他慵懶的小資情調,也睡過覺了,生米做成了熟飯而已。在沒有得到正式認可之前他需要乖乖的,好好表現一下,他稱這種狀況為“先夾著尾巴做人”。先前給老家打電話,他只是想從另一方面促成他和小芳的穩定關係,如果婆家人重視一下,正式地給些錢物,讓岳父家人覺得他家里人很重視,說不定能鬆鬆口,把婚事定下來,他的生活更穩定一些,畢竟在年輕人中,他的資本太有限,沒房沒車沒存款,前途未卜,還是個外地人,他需要在這個城市先穩住腳跟。城市裡談男女朋友,自由談是一回事,到節骨眼上雙方家庭的重視也是很重要的推動作用,如果自己家裡此時能推動一把,出點錢,他能保證將來穩定後加倍還回去。

老太太是在這種情況下到武漢的。遠遠的只看到兒子一人有點著急慌忙地去接她,想像中漂亮的未來三媳婦沒跟著。 傳林沒吧母親帶到他和小芳的住處,雖是租來的房子,給老太太臨時找了個乾淨的旅館,一百塊一天的那種,在市中心,也不算差。老太太進了房間,心有些涼了,一是沒比上在北京住的四星級酒店,二是晚飯是不僅親家沒露面,小芳也沒露面,只有兒子陪著她沉默地吃。她難受的是,兒子沒瘦,沒曬黑,但很餓呀,三扒兩扒就把碗裡盤裡扒光了。 兒子放下筷子突然問:“準備了多少見面禮啊?明天我把小芳帶過來。” “八百。” 傳林好像給這個驚人的數字嚇著了,“就給這一點?” “當年何琳回咱家時,俺給了五百人家也沒嫌少,那五百還是你個提前塞給俺的!”潛台詞是:這八百你也得回頭塞給俺!

傳林臉陰鬱下來,苦笑不得,“那你還大張旗鼓跑來幹嗎?這樣看媳婦哪拿得出手?” 老太太不高興了,“哪有這樣說話的?俺是你娘,你交了女朋友俺來看看,認認你家的門你哪有這麼多屁放?這幾年不是供你上學那麼多錢,俺還能沒錢給小芳見面禮?你這個沒人心眼的憨貨!” 傳林無奈,道理和母親是講不通的。那一晚老太太自己在旅館裡孤獨地度過,本指望老三能留下來娘倆說說話的,但大學生的三兒語氣多有不耐煩,留不住他,悶著氣看著他一晃一晃走了。 傳林不敢把母親的到來跟未來岳父母說,怕寒磣,跟小芳說了,說母親要到廣州看妹妹,中途下來看看她,請她給點面子,配合一下。 小芳何等聰明之人,在其市井父母影響下,早把王家太后在二兒媳婦家的事蹟查清楚了,別說婚後不讓婆婆上門,就是結婚前也不可能,你們又不出房又不出車,什麼都靠女方家操持,那就當上門女婿好了。女孩只管答應陪著見一面,見面禮什麼的,不要!擺明了就是要和婆家人兩清,互不欠,將來也是。

第二天飯桌上,當老太太擺出八張粉紅色毛爺爺時,小芳眼睛抬到老太太頭頂的牆上,堅決不要。 傳林說:“這次出門沒帶多少錢,給你買身衣服的。” “還是留著阿姨自己買吧,我自己掙錢,能自己買。” 稀稀鬆松吃完飯後,女孩就不冷不熱的告辭了。 老太太嘆口氣:“長得比何琳高,也比何琳俊,就是不會來事!” 不僅三媳婦不如何琳會來事,三兒也不如二兒如她意。老太太還想看看兒子未來岳父家的工廠在哪裡,老三推託累,哪裡也不想去;老太太退而求其次,想知道兒子在什麼地方住,老三推不過,就帶著母親轉了好幾圈,終於轉到一個能俯瞰長江的整潔漂亮的花園小區裡,指著某一幢高處說:“我和小芳就住在那裡,二居室,裡面中檔裝修,放心吧,生活還可以。”

老太太稍顯可憐地:“不能上去坐坐?” 老三面有難色:“……鑰匙忘到了小芳包裡。” 拿著見面禮,滿懷一腔熱情,卻連兒子的家門也沒進去,老太太回老家後難受呀,坐臥不寧,就坐在牆角避風的地方一邊曬太陽一邊剝僵硬的棉殼。那些嫩的,冬天來臨前還沒有開花的棉殼皺巴巴乾癟地縮著,只來及裂開一開一道或兩道縫,能看到裡面的白棉絲,需要粗硬的手指用力掰開,掰不開就用剪刀或磚頭砸,才能扯出裡面硬邦邦一團發黃的棉絮,留下棉殼當柴燒。越想越糟心,老太太乾著活,眼角里就不由自主噙滿了淚。 一個鄰居抱著簸箕路過,走走停停,老遠看到她就說:“傳林娘,還不去武漢享福去?讓三兒媳婦孝順你!熊老媽子在家里幹坐著撿點棉花做啥呀,輪也輪到三媳婦了。”

老太太冷笑回答:“眼珠子都指不上,還指望眼眶子?”由於怕人笑話和小視,聲音很小,小得只有她自己聽見。 一個人至少難受了半個多月吧,獨自一個人的時候念叨:這個兒算是養瞎了,指不上了。 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很快繡花知道了,鄰居知道了,在北京的傳志知道了,何琳也知道了。 不過老太太沉悶了一段時間後,也不怎麼在乎了,現在不孝順的孩子多了去了,誰笑話誰呀。好歹她還有其他兒子指望。 這天老太太在家接著二兒報喜的電話,先是心裡涼了半截,罵媳婦不知好歹,不信她的偏方,終於生了個小丫頭吧!自古的理,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好歹自己有個大孫子了,沒那麼徹心悲哀。自己去田裡鋤地時,把這不幸的消息告訴了地頂頭的鄰居,而且沒有隱瞞自己的不滿。

有鄰居寬慰她:“城裡有一個閨女的也不少,怎麼不是過一輩子?人家也過得不錯呀!” “你可別這麼說,城里人也很想男孩子的,就是沒那命,沒攤上,沒啥辦法呀!” “你二兒在城裡,有個閨女過過也不孬,你這個熊老媽子別先吃蘿蔔淡操心了。” 老太太劈裡啪啦把棉棵上的棉殼摔下來,收攏到簸箕裡。 “沒有男孩子過個啥勁的?心裡沒勁!想想俺二兒子乾一輩子將來物件給誰啊!” 鄰居笑,“人家城裡沒兒的物件都給了誰?” “給了誰?反正心裡也好受不到哪裡去,俺得讓他倆再想想辦法。” “你有那空給抱過來養著唄,他們再添一個。” “俺一把年歲了,給他們侍候孩子?” “誰叫你是奶奶呢,兒家有事你個老媽子不幫誰幫?”

老太太又找到自信了,“俺得去,王八孫子沒那命,不聽咱的還充能,瞎能豆子!現在不能了吧?” 鄰居起哄,“不聽話,你去城裡罵他們!” “得罵!肚子不爭氣磕頭認錯有個屁用?有二兩本事給俺生個孫子呀!” “哎呀,老媽子,還是你厲害呀,估計這回你兒子媳婦還不乖乖的,你說幾是幾!快點去北京吧,享福!像俺這樣的,這輩子沒啥指望了,老老實實拴在這幾畝卡拉頭子地上等死吧。” 另一個也說:“對呀,走了還回來做啥?給媳婦侍候月子——城裡媳婦興讓婆婆給侍候月子嗎?” “興不興,俺都去,看看她有啥臉給俺交代!” “老媽子,別忒性急了,讓媳婦給攆出來……” 被鄰居追捧和擠兌的王老太太很快給兒子打了電話要求北京。傳志吃了一驚,“娘啊,你現在來……有用嗎?” “咋沒用?這叫啥話?兒子有孩子了,俺去看俺孫女去,誰能擋著?” “不是啊,何琳正在坐月子……” “坐月子,你娘不能幫把手?” “有月嫂,請了月嫂,別人不用幫了……她小姨給請的。” “老爺,得花多少錢啊?” “娘,幾千塊錢,你不用管了,反正就一個月。” “呃,生個孩子光請個侍候的人就花幾千塊,你咋沒想著請你娘掙這幾千塊?” “娘啊,你不懂,這月嫂是經過正規培訓的,科學照顧月子……” “再科學不就是侍候個人嘛!又不是製造飛機,不行,俺得去,你這個憨兒攔著你娘幹啥?你娘去看孫女,不能看啊?” “娘,不是攔你,家裡不是忙嘛……” “俺忙不忙你能擔點什麼事?你別攔了,你娘這次去有要事與你商量,不然也不會扔下地裡的活做給你吃!” 傳志一愣,有點緊張,“什麼事?” “你這個憨熊!俺就不能給俺剛出生的孫女塞點禮縫個小褥子做幾件小棉衣?你咋就憨完了?何琳和她娘家人哪個是能動個針動個線的?當奶奶的知道孫女落地了,能裝個不知道不去看看啥的,叫人笑話?家裡這二畝坷拉頭子地又有啥要緊的?” 傳志一想,對啊,當奶奶的來看孫女天經地義啊,老人容易隔輩親,也是個禮數。 於是在何琳月子裡的第十六天,婆婆大駕光臨了,帶著菜地裡的鮮玉米棒子,幾斤剛摘的茄子辣椒等,一包還挺沉。傳志去火車站接的她,老太太拉著個臉,心裡煩,“生個小閨女!” 傳志心裡急,“反正都生了,沒法的事,你別回家因這個亂說話啊!” “生個小閨女!” “那也是你孫女啊!跟你說,回到家別這樣煩了,何琳她能高興?” “生個小閨女還怨旁人不高興?” 傳志站住了,“娘啊,你要這態度咱不回家了,找個旅館住下吧。” 老太太這才算完。 婆婆又來了,何琳何止不高興,一聽到“老公的娘或媽”就頭皮發麻,心情惡劣,情不自禁發神經,快形成神經官能症了。 傳志是這樣說的:“咱們有了寶寶,我媽高興,非要跑來看孫女一眼,我能攔著老人不讓看一眼自己的孫女嗎?” “沒覺得不是孫子遺憾啊?” “嗨,想孫子那是肯定的,但生下來,孫女也是自家的啊,疼還是要疼的,老人容易隔輩親,以前的氣話你還真當真?” “不是要把女兒抱走,換你侄子的戶口吧?” 傳志愣了一下,這個問題要是放在孩子出生前,他真沒覺得是什麼大問題,何嘗不是優化家庭人口資源的一種方式?這年頭把女孩藏在農村老家為男孩提供一種更有利的成長空間的事兒太多了也太普遍了。不過,孩子出生了,心裡的天平多少就變動了一下,從床上抱起那個粉嫩的肉團兒,自己的親生女兒,她的小手你呢個緊緊抓住他的一根手指頭了,看著她明亮的眼睛看小小的嘴巴,有一种血脈相連的感動和喜悅;而一年前抱侄子時,只是高興,而沒有這種激動到骨子裡的心情。不足月的女兒,顯得那麼可愛,那麼弱小,這個時候把她抱到千里之外的老家去接受粗糲的餵養和前景不明的童年成長,他感覺到內心疼了一下,還真不捨得了。 “放心吧,我們自己養女兒,她就在我們家待著。” 何琳為之自豪了一下,雖然內心已發過誓不管別人如何對待這個女孩,她一定要把女兒看成掌上明珠,不准在生長中讓她受到一絲一毫的傷害。不過私下里,還是有些擔心老公受他家人的影響,不喜歡自己的女兒,畢竟否定女兒也是連她一起否定了。現在聽著老公的話看著老公的神態,骨肉情深發生作用了,沒被家族利益取代。 不過小寶貝也太可愛了,粉嘟嘟的,雖未滿月,但皺皺的小皮膚已經長開,高挺的鼻樑,明亮的黑眼睛,集合了她和傳志兩個人的五官優點,經常吐著小舌頭,嘟著小嘴巴,讓人心地柔軟、憐惜、滿心疼愛,有今生今世擁抱她照顧她的感覺。 於是那個一出生就像個小老頭、臉上粘著分泌物的“奇醜”小姑娘如脫繭之蝶,光彩奪目起來。 王老太太在樓下住了兩天了,最感興趣的事情就是盯著月嫂看。月嫂在廚房燒開水燙尿布,她就在門口一眨不眨地盯著瞧,月嫂干點別的她就在後面直勾勾地瞅著,倒也沒什麼閒話。但月嫂明顯感覺到了不自在,到樓上就對何琳說了,“老太太不是對我有意見吧?看得我直發毛。” “嗨,你別理她,剛從農村出來,最愛大驚小怪,事兒多著呢。” “來了兩天了怎麼不上來看看寶貝孫女啊?”月嫂是何等精明之人,抱著寶貝逗,“瞧瞧我們多可愛多精神吶!聰明就聰明在一雙大眼睛上,將來可是要念大學念博士呀!” 傳志傍晚回來,在廚房準備晚餐時,他媽就在旁邊唸叨:“老爺,乾了點啥事呀,就掙五千!” 傳志笑,“這不是特殊情況嘛,月嫂也是一項技術兼體力活呢,一般人還真幹不了。” “有啥幹不了的?抱孩子,洗尿布,尿布也沒洗多,都用尿不濕了;女人當了娘,天生就會,不用老師教的,累是累點,有啥技術?一個月掙一大摞票子,累也值呀!這,你們男人都不懂。改天你也給俺找個侍候月子的活,俺要不多,三千按也能把人家侍候得好好的!” “你侍候月子?別把你累個好了不好了的。”傳志知道母親心疼錢,忙轉移話題,“看你孫女了嗎?” 老太太沉默不語。 “可好看了,一會兒抱下來,你等著。”傳志馬上淨手跑到樓上,一會兒,抱著寶貝下來了,笑嘻嘻地給母親看。 老太太認真地瞅了兩眼,“怪白,不胖,小鼻子小眼睛的,隨誰呢?” 她兒子樂滋滋的,一臉驕傲,“隨我,女孩都像爸爸。” 他媽接過孩子,不同意,“你小時候虎頭虎腦的,有些呆,那是福相。這可不如你小時候肉頭肉腦的有看頭。老天爺,穿的這是啥呀,還繡著花,錢少了可買不來。” 傳志嘿嘿笑。 “叫啥名,起名字了不?” “起來,還沒定下來。” “叫念弟吧。” 傳志愣了一下,回頭啞然失笑,“忒難聽了,土!我們商量著叫天勤,天道酬勤。” 顯然老太太沒聽懂,“念弟好,念弟有說處的,老家裡凡是生閨女的,都叫念弟、招弟、想弟、保弟,多准你知道不,下面保准是男孩子!” “娘啊,我們沒法子要第二個了,我是公務員,上邊管得緊。” “俺抱走,誰知道?” “誰不知道?這醫院、居委會都有記錄的。” “孩子沒了,有記錄咋了?”老太太意思:孩子就不能有個病有個災的……沒了? “何琳也不會答應啊,她把閨女看成半條命了。” “何琳不懂事你也憨完了?”老太太不舒服了,“有人想替你們藏起來拉把著,你們還想啥呀?啥年代有個男孩子也是正經!到時候有了,隨那些王八蛋咋處置去,有了男孩子你還怕啥?過幾年不知興啥了,這年頭變化忒快,說不定那時又興要倆孩子了呢!” “娘,這是國家政策,一時半會變不了。” “變不了?人會變啊!政策是死的,人是活的,人家那麼多當官的難道都一個孩子?捂得緊,別人看不見唄!” “娘啊,肯定露陷,不像你想的抱回去養就沒事了,哪有不透風的牆?” “牆透風也是從門裡漏的,咱把門關嚴——” “怎麼關嚴?” “不就是個孩子唄,把大龍的名頂上,相差一歲,兩三年後誰看得出來?” 傳誌有點結巴,“娘啊,以後你別、別再提給大龍安戶口的事了,我都有自己的孩子了,何琳還不跟我拼命!” 老太太吧寶貝送回兒子手上,不情不願,“好不容易有個戶口名額,給小閨女上就等於瞎了這個名額!閨女無論怎樣,俊了醜了窮了富了,將來都能找上個婆家,怎麼不是一輩子?男孩將來過得不行,再趕上機會不好,就有可能混得狗屁不是,連個媳婦也說不上!” 傳志就是不鬆口。 “要不,俺給何琳說?” “你別說,說了就是事!” 傳志抱著寶貝轉身上樓了。 老太太撅著嘴,生悶氣去了,這可是關鍵時期啊,能不能行,在此一舉了。 晚上寶貝睡了,月嫂出去買一些東西,傳志何琳幸福地依偎在一起。何琳說:“想破腦袋了,咱家臭寶叫什麼好呢?” “字典都看兩遍了,也沒找出個有意義的字。” “、又看了,好像生僻字不容易在電腦字庫裡查到啊?” “還是叫天勤吧,天道酬勤就沒錯。” “那叫——何天勤?”何琳笑著搔了搔老公。 傳志看了她一眼,“還真是跟你姓啊?” “法律上都說跟父姓母姓一樣,再說我們以前不是講好了嘛,生男孩隨你姓,王天勤;生女孩隨我姓,何天勤。正好你家重男輕女,姓我姓吧,何家不嫌女兒的。” 傳志矯正,“我也沒嫌是女兒啊!” 何琳難得嘻嘻笑著,“可你媽嫌啊!” “我媽有不能何我們過一輩子!” “可你媽要把我們的寶貝偷偷抱走怎麼辦?看什麼看,你以為她做不出來?如果叫何天勤,老太太估價沒興趣養別人姓的孩子吧?” 傳志心裡一凜,他何母親說的話莫非讓她聽到了蛛絲馬跡?當下表態:“放心,咱們的寶貝是不會讓媽抱回鄉下養的。” “那當然,我的孩子絕不能唄流放到窮鄉僻壤當成小狗小貓吃了上頓沒下頓地去養!我在哪兒她就在哪兒,否則別怪我翻臉不認人!” 傳志心裡暗自嘆了一口,這兩個人還真鉚上了。 不過緊接著還有一件事令她分心和萬分憂心,差點讓一個好月子的心情泡湯。 小雅不在後,她與方鴻俊的房子分割成了問題。這房子自二零零三年買了後,從首付十餘萬到五年後總價一百五十萬,去掉銀行貸款,淨贏利一百多萬。這財產有小雅一半,俺法律規定,小雅的這一半,第一順位繼承人方鴻俊和小雅的父母可以各分百分之五十,也就是小雅的父母可以分到二十多萬,方鴻俊從這套房子得到七十多萬。這種逼死人後的“豪賺”讓小雅的好友陳哲驚跳起來,給何琳打電話。 何琳立即從生產後的喜悅中震驚得心尖打站,以為這事徹底過去了呢,人死了都不能安生,誰都知道這房子大部分是小雅辛苦賺錢換來的,從首付到大部分還貸,方鴻俊的薪水存在了他母親鄭老太戶頭上,現在他們夫妻的公共財產只剩下了小雅負擔的房產,他的錢則順理成章變成了老太太的錢。更令人震驚的是,鄭老太提出不分割現在房產,因為兒媳也給娘家買了房,要分割,連兒媳娘家的房一塊分割了,若不就一家守著一套房子相安無事吧。 小雅的父母屬於城市底層中老實巴交的下崗工人,平時吃低保,小雅活著時還能明里暗裡接濟一下,現在女兒沒了,主要財路斷了,房子沒法供,只能等銀行給收回去。眼下只有哭的份了。 何琳問:“我們能怎麼辦?” 陳哲咬牙切齒:“讓姓方的吐出來小雅的那一半房產,不然我寧願找人做了他!讓死老太太有寡婦變成絕戶!做人不能太過分,這麼明顯地欺負人!” 何琳在月子裡,幫忙有限,但想起來小雅幾年前好像放在她手裡一張欠條,本是一式兩份,小雅手裡的還了,但她手裡這一份卻沒能證明還過了,得讓姓方的重新還!於是趕快讓月嫂幫忙翻箱倒櫃地找,找了一下午,還真給翻出來了,兩萬! 為小雅父母掙財產的主要任務就落在了陳哲身上,陳哲已碩士畢業,利用導師大人的能量現就職於北京一家大報。這個甘願為好友兩肋插刀的女子膽大心細,為了心中的公平和正義不惜走極端。她知道方鴻俊對小雅的感情,愛情是有的,他真愛她,只不過讓他唉嫉妒能攪合的母親利用親情的巨大影響力對沖了。 那天她單獨約了這個心情憂鬱外表變得有點邋遢的男人,把一張醫院鑑定書拍到她面前,硬邦邦鄙視的聲音:“都是兩個孩子父親的人了,還不能保護自己的骨肉!是不是純爺們?” 已陷入巨大悲痛的方鴻俊兩手還是哆嗦起來,那張寫著妻子小雅名字的單據上有醫生特有的潦草字體,但裡面的“單卵雙胎”四個字還是很容易辨認出來的,也就是小雅跳樓時,正懷著兩個月的雙胞胎!突然而現的新悲劇差點讓他昏過去。 “這是何琳陪她去做的檢查,她不是一直精神心情看似不正常嗎?她在六院時就跑出去找何琳了。你可以給何琳打電話證實一下,何琳正在坐月子,生了一個千金。” 滴水不漏。她就賭他巨大悲傷再雪上加霜時不會給醫院打電話,就是打,也有她一個護士姐妹應付。當然何琳也沒接到電話,她還指望著拼勁全力罵他個狗血淋頭呢。 一個星期後,方鴻俊把六里橋的房子出售了,揣著一半的錢到順義他的工作地點附近新買了房子,就此從親朋好友眼裡消失了。當然何琳的那兩萬欠條他也再沒計較,連著一半房錢都還給岳母了。在陳哲和何琳的眼裡,他多少有些灰溜溜的,後半生將在無盡的自責和悔恨中度過,妻子因為婆婆跳樓了,帶著腹中的兩個孩子,這種悲劇能對抗對他母親的孝順嗎?估計這母子以後也會人不人鬼不鬼縮在郊區不用出來了。 這多少是個勝利,告慰了小雅的在天之靈。何琳對自己的婆婆更加看不順眼了。 儘管傳誌上班前特意到母親房裡千叮嚀萬交代,不要提抱回去養的事了,至少最近不要提。老太太很聽兒子的話,也就听了八小時,又觀察研究了月嫂半天,看著月嫂在樓下洗尿布。直到兒子下班回來,也笑模笑樣地跟著兒子上樓了。 何琳看著婆婆上來有點吃驚,心道真的上來了呀,以為不邀請就不上來了呢。但心裡真不情願讓她上來。 但老太太上來的理由多正當啊:看孫女!無論孫女在哪裡,當奶奶的看自己的孫女總是合情合理的。 “妮妮啊!俺的小臭丫頭!看看俺的小妮妮喲,吃啥呢這是?就是跟個小嘴近!婆婆直奔嬰兒而去,抱在懷裡一個勁兒的親暱念叨。 “小臭丫頭“,自己有時也會這麼叫,但不知為什麼婆婆叫起來怎麼顯得這麼虛偽有恐怖,明顯言不由衷,真稀罕她似的,太多做戲的成分,可能全給他兒子看的吧。不用轉頭也知道傳志在一旁嘿嘿笑。一個討人嫌的臭丫頭,怎麼就能轉眼就這麼親了呢?小姨也喜歡叫小臭丫頭,那可全是真心實意的心疼,這婆婆與小姨的誠意相比哪在同一量級上呀。 “咱們妮妮起名了嗎?沒起名奶奶給起個?“婆婆一邊抱著嬰兒,一邊含著笑問媳婦。 “還沒箱號,想叫天勤,媽有什麼好名字沒有啊?“ 何琳硬著頭皮。 老太太看著兒子,那叫高興,“念弟,想弟多好啊。” 傳志本能地屏住呼吸去看老婆。 何琳一聲清脆的爆笑,“叫'兄弟連'吧!” 老太太納悶,“'兄弟連'啥?啥名字?” “'兄弟連'就是一個連的全是兄弟,比招一個弟弟壯觀多了,哈哈!” 傳志想笑沒敢笑。老太太臊著了,沉下臉責怪,“你婆婆沒文化,不興這樣作踐啊。” 一上崗上線,何琳也正經了,“沒作踐呀,兄弟連怎麼就不好聽了?招弟念弟保弟怎麼就好聽了?傳志你說叫什麼?” 傳誌有點煩了,“以後不要再提名字的事兒了,就叫天勤,天道酬勤!” 何琳舒舒服服躺在床上,心裡那叫一個美。 老太太陰了會臉,說話了,“報上戶口了不?啥時報啊?” 傳志連忙說,“快弄好了,我和何琳一起去報。” “報兩個吧,抱個雙胞胎!”然後老太太有自言自語,“能報上吧”能報上再好沒有,大龍不佔妮妮的名,俺還是在老家養,就圖將來考學容易點,在北京找個工作也方便。 “ 傳志愣住了,沒想到母親還真敢打這個擦邊球!這一球擦的好,兩全其美,擦不好,頂多人家不給登記唄,應該問題不大,也就是賭一把,沒準是花花錢請請客,各方面都能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吧。這一刻他想起了岳父老何,老何在北京人緣好,認識人多,加上岳母桃李滿天下,有出息的學生眾多,大家也應該給些面子。只要岳父母能幫忙,十有八九應該差不多,雖然有風險,畢竟母親說了,能成就成,不成也努力試過了,將來不後悔,畢竟能把侄子的戶口弄到北京,將來對他的命運肯定會產生非同小可的影響,一個人的人生可能就此發生根本改變。因此雖然煩,還是不自禁地看何琳,只要她願意,岳父家十有八九也能同意吧。 但何琳分明在說:“你以為報個戶口就那麼容易啊?出生證明有記錄嗎?明明就一個,哪兒搞出的第二個,還大一歲,公安局、居委會、鄰居都沒長眼睛和耳朵啊?公安局是你兒子開的好了,咱們一下子登記五個!” 婆婆忍耐著媳婦的白眼,保持著低姿態說:“花點錢,請請客不行啊?” “拿十萬塊吧,根本不是雙胞胎,能獨立買個戶口了。” “忒貴,哪有這些錢。”老太太低下頭,沉思了一下,終於說,“還有什麼別的辦法能讓大龍的戶口落下?讓大龍跟妮妮換換你們又不同意,一個閨女家,有沒有戶口有什麼關係?” “哈!”何琳聽到自己響亮地笑起來,“辦法只有一個,看你們能為你家的寶貝孫子付出多大犧牲了:讓你兒子離婚吧,他單身一個人可以落個孩子的戶口!但以後結婚再娶就沒權利再要孩子了,倒可以想辦法落到你們老家去。” 老太太和她兒子同時驚訝了,沒想到媳婦會想到這種分崩離析的辦法。老太太見多識廣啊,在張口之前沒被嚇到,卻被她兒子推下樓了。在樓下母親房間裡,傳志惱羞成怒地發脾氣:“娘啊,這話你怎麼有提了呢?給你說過多少次了,大龍戶口的事不要再提,能辦就辦,不能辦你就別強求!” 婆婆無所畏懼地說:“辦不辦在你們,說不讓說啊?又不是給辦了,不給辦,辦不了,就說不給辦,辦不了的!” “辦不了!” “行,乖乖,說辦不了了,你娘今後永不再提了!” 老太太有些氣咻咻的,根本沒試就先說辦不了,萬一人算不如天算呢! 傳志見與母親講不通,索性不管,又去安慰何琳去了,“我媽糊塗了,老人這麼一說,我們也就這麼一聽,無須當真。” 何琳既不買帳,也沒打算息事寧人,“以後這種不沾邊的話也別說,各家的事個人負責,別人沒必要考慮我孩子的事,我也無須考慮別人的。你們一大家子的各種爛事,你有能力幫他們你就幫,沒有能力幫別讓我和女兒參與其中,我和女兒是一家,和你們一大家子沒關係,別和著夥損壞我們就行了!” 傳志急了,“你這是什麼話?” “什麼話?正經話!你和你老家一大家子親,是一家人,是一個娘生的,一切關我和女兒什麼事?他們過好過不好都是你的親姐親媽親哥親嫂親侄子,卻不是我的。我所做的一切都是為了女兒和這個家,兒女兒也是你的女兒,家也是你的家,這麼簡單的關係你都不理解不了還指望你怎麼當家過日子怎麼當好父親?” 傳志拉著臉,“真不可理喻!能這樣對比嗎?你是我老婆,那邊是我老家裡的人!” “怎麼不能對比?把你閨女和你侄子放在天平上,你是不是也覺得你哥的兒子對你更重要一些?你自己沒有親疏遠近不怪別人罵你不長腦子……” 傳志逃了下來,再晚一步何琳要丟鞋扔他了。 這讓他無比煩惱,何琳生了孩子,態度越來越僵硬惡劣,性情越來越喜怒無償,像隻母狼般會在突然間呲牙咧嘴攻擊他。他作為一個家庭中的男主人,卻越來越沒有主導權,以前就沒有,現在惡化中還經常伴以難堪,好像女人一旦擁有母親這一角色,姿態、責任和核心義務都變了,她成了孩子最堅強的的保護人角色,對老公都毫不留情地撕咬和指手畫腳,好像她一個人說了算就能萬事大吉! 雖然何琳不是這麼想,但的確是這麼做的,她現在有無限的力量去充當一隻母狼或母老虎,嘶吼著去保護自己的小崽,可能月子裡恢復得太好吧,她全身充滿了戰鬥精神,一定要把樓下唱歪經的狼奶奶趕走才能鬆口氣。 老太太暫時還不想走,每天也不怎麼做飯了,反正不是兒子做,就是月嫂做——月嫂有時給何琳做多了,老太太就跟著喝,不喝也是倒掉;兒媳婦不愛吃剩的,自己喝總比月嫂偷喝了強,拿那麼多錢還要吃最好的,便宜佔的忒大了。另外,老太太還想辦法讓月嫂義務做全家人的飯,或拖地板這些樓下的活。月嫂不樂意啊,侍候月子侍候產婦和新生嬰兒還侍候到產婦婆婆頭上了?超過合同規定了。於是到樓上給何琳說了不少老太太的壞話,而且何琳都信。 不知怎麼的,老太太知道孫女不打算隨兒子姓,而是姓了媳婦的姓,震驚得要暈過去,比兒子倒插了門都心涼和恥辱,這兒子在這家裡到底還是不是男人啊?被人欺負成啥樣了? 兒子一回來,她就不可抑制地在客廳裡質問:“為啥小閨女不隨你的姓?不姓王姓啥?你這個小舅子熊!你還有爹嗎?” 傳志解釋:“以前說著玩的,生閨女隨她姓,生兒子隨我姓,現在也只是隨便這麼一說,還沒最後報戶口呢。” “你個憨熊,沒事就拿著這說著玩?有這樣拿自己孩子的姓瞎說著玩的不?跟樓上的比,你就是個傻子沒心眼!” 傳志委屈:“娘啊,這一家人跟誰姓都沒大關係啊,法律都規定這小孩可以選擇母姓……” “法律?法律就一定對?人家講的是離婚帶小孩的婦女,或死了男人的女的,沒有男人了,能跟自己的姓就跟自己的姓,你掰著手指頭數數有幾家男人在就姓娘姓的?那還要爹幹啥?” 樓上“哇”一聲響,如樹上的知了聲。兒子忙把母親拖到她的房間,關上門,小聲:“娘啊,這事我們可以從長計議,現在何琳正做月子,不能吵吵嚷嚷吧?再說隨便叫叫何天勤也沒什麼啊,在戶口本上咱是王天勤啊!” 老太太一聽也有這理,語重心長地說:“兒啊,你得撐住,小閨女得跟咱家的姓,不然讓大傢伙怎麼看你?能笑話死你!你爹在陰間也閉不了眼啊!” “知道了,你放心吧。” 安慰完母親,頭大的傳誌上樓了。 何琳問:“今天回來這麼晚啊?” “去看樓盤了。” “找到合適的了?” “看了好幾個,看了一個不到一萬的,六十平方米大一居,五十萬左右,還有一個與這個差不多的小二居,你看著哪個合適就把定金付了吧?” 何琳心中高興,看了看老公帶來的樓盤宣傳摺頁,在四環外一點,位置和戶型還真不錯,關鍵廣告詞裡面說將來建個雙語幼兒園,而且一居,以後就可以徹底甩掉樓下的老妖了。 “哎,你挺有眼光,改天你再去看看,沒有缺陷就定了吧,反正現在房價一天天張,去年我小姨買的那套小二居現在都漲一倍多了。” 傳志喜滋滋的,要從二零零六年大牛市裡提錢了,提到同樣大牛的樓盤裡去,而且將現在的住的小樓一出租,手頭反而寬裕多了。現在他才知道,有個其樂融融的小家比守著空蕩盪讓人四處盯著四處拿去說的大房子有滋味多了。 第二天傳志去上班了,下班後還要看房交定金。老太太還對昨晚的是耿耿於懷,看著兒子滿臉光彩,一臉討好老婆的媚相,特別擔心孫女的姓稀里糊塗給瞎了,就兒子那個粗心勁,那個小妖精說幾句好話估計就拉倒了。 因此她決心上樓以看孫女的名義親自和媳婦商議,一般知書達理的小媳婦別人一提自己也就滾坡下驢了,哪有兩口子過得好好的孩子隨娘姓的? 那天也趕上心情好,何琳正在逗天勤玩,小寶貝閃著黑黑的眼眸一邊抓著母親的衣襟一邊吐著小舌頭,母女倆躺在床上那叫一個幸福快樂,養尊處優。 當奶奶的顛顛走上去,就見媳婦看了自己一眼,光顧逗孩子,沒做聲。老人家也沒去抱嬰兒,也在旁邊逗了兩逗,就說話了:“何琳啊,小妮妮叫王天勤還是叫何天勤?” 何琳本不愛搭理她,但心情好嘛。 “無論叫王天勤還是何天勤,都不會叫朱天勤。” 老太太本姓朱,嫁到王家店時間長了,周圍鄰居都習慣叫她王老媽子,一是男人姓王,王朱氏,隨男人叫;二是朱仝豬同音,農村人嘴碎,唱唱喊,避諱。但人人都知道王老太太本姓朱,娘家還有兩個朱姓兄弟呢。所以何琳那天話趕話提了起來,本意是,孩子姓什麼是何家與王家的事,不關朱姓人的事。 王老太太勃然大怒變色,“哪有孩子姓娘姓不隨爹姓的?她爹有好好的,沒瞎沒聾沒抽風!” “隨誰姓是孩子媽與孩子爹之間的事,什麼時候輪到孩子奶奶說話了?” “這可是俺孫女!俺兒子是她爹!俺咋就說不上話了?何琳,你別欺人太甚,生了孩子就敢騎在俺兒子頭上拉屎,不就生了個小閨女嗎?有什麼牛的?臉大也得有本錢……” 月嫂從樓下提著開水上來了,連忙把老太太勸下去了,“大媽,您消消氣,媳婦正坐月子,說話好聽不好聽你多多包涵!再說把您老氣著了,也是傷身體不是!您到樓下,喝杯茶,消消氣,一家人沒什麼大不了的事……” 老太太氣咻咻地邊往下走邊急赤白臉:“哪有孩子隨娘姓的?孩子爹是死了還是找不著了……” 何琳則抱起吱吱叫的女兒,輕輕地說:“不害怕,改天啊咱拿著大棒攆走這死老太婆,讓她滾回老家去,不再禍害咱。” 但天勤的姓落在戶口本上歸根結底也是王。何琳倒想堅持來著,除了小姨外沒一個重量級的娘家人支持,連老何夫婦都搖頭,已經不怎麼管她的郁華明隔著大洋在電話裡說:“要是何衝將來有孩子不跟父親的姓,我就會生氣,你的孩子不姓何,我們潛意識裡面就沒有她該姓何的念頭。” “姓何又不姓鬱!” “這是傳統文化心裡,也是家庭平衡和持續發展的要素。” 何琳又轉向父親。 老何說:“你媽說得對。” 這件事中最高興的莫過於王傳誌了,孩子終於姓了他的姓了,跟打了大勝仗似的,表面雖不在乎,內心深處的石頭還是落了地。所以像欠了何琳似的,老婆長老婆短的大獻殷勤,甜言蜜語,人也更勤快了,從月嫂幹滿月走人後,就主動接過大部分工作,做飯做家務洗尿布,外加唱歌解悶兒,日子在忙碌中倒也悠哉游哉。 王老太太有點生兒子的氣,姓你的姓那是理所當然的,有必要這麼樂唧唧當添腚倌嗎?一家之主的男人,不怕丟人! 怎奈兒子不聽她的了,一氣之下跑到大兒子的機械廠訴苦去了。王傳祥在這個即將倒閉的工廠裡也沒學到什麼手藝,和人家師傅性格不合,那師傅原是八級焊工,是工廠里遠近文明的人才,但年紀大了,性格有點倔,不愛親民,不唉禮賢下士,勁兒勁兒的有點清高,是順毛驢的那一種類型,但能和謙謙君子老何談得來,也願意買他面子。老何的本意:傳祥沒文化,年齡又不小了,給人魚不如授之漁,學門技術將來就可以靠自己吃飯了。 但傳祥剛從農村來到大城市,人不由自主變得敏感又自卑,嫌師傅看不起他,給了他兩次臉看後,再也不肯學了,反而專心致志給工廠當起保安看大門看機械了,一月管吃住七百,也挺好。那師傅也是脾氣大的人,不肯舍下臉來說軟和話,一氣之下收了另一個真正看廠護院的保安學徒,沒教幾天,有一個外企大型汽車廠招聘了他,那師傅就帶著新徒弟走馬上任了,徒弟薪水都翻了一番還多。 但王傳祥不後悔,沒什麼事光散步似的看個工廠掙七百塊就相當不錯了,沒能跟著師傅去掙更多,只能說沒那個時運,自己只有掙七百的命,輕來輕去的,也是上簽。 老太太彎著腰來了,嘮嘮叨叨,很不痛快得抱怨傳志不當家,當不了家,大龍落戶的事,沒指望了,那小閨女的名字報上去了。 傳祥正在曬太陽,表面不想在意,心裡也憋悶著呢,做夢都想當小北京人的爹呢,現在有沒影了,又不能太責怪弟弟,只說:“現在不是他當年上學求著咱的時候了,人一闊臉就變,比天氣變化還快!” 老太太附和:“對呀,給閨女上還不是瞎了一個戶口名額!主要是他當不了何琳的家,俺把小閨女抱回老家,把大龍的戶安進來多好!誰家先吃蘿蔔淡操心非跑到家裡來看到底是哪一個孩子?媳婦說到底是媳婦,到底不為咱家著想啊!”然後抬頭盯著兒子洗的干乾淨淨、刮了鬍子的臉,衣服也整齊了,乍一聞,還有細細的香味,人整個變精神了。 “你當領導了?” “哪呀,這破廠還什麼領導。”憨憨的傳祥竟靦腆地笑,像個孩子那樣。 “你臉洗的這麼乾淨?還擦香香了。” “瞧你說——乾淨點不好嗎?” 兒子臉上閃爍的神情,讓母親心裡狐疑不已,這城市就是不一樣啊,人到這裡也能變乾淨變俊了,怪不得城里人都那麼有精神,馬上叮囑兒子:“不許亂花錢!都留著給大龍上學用,這是原則!” 中午老太太沒回家,跟著大兒子吃盒飯,一盒米飯,一盒菜,一葷兩素。在老太太眼里和老二家裡吃得差不多了,就是兒子住的宿舍忒破,連個熱乎水也沒有,上廁所得跑一里地遠,所以門口拐彎處就是臭氣熏天。 “兒呀,你要晚上餓了怎麼辦?” 傳祥又嘿嘿笑,顯然是沒餓著。 飯後,大兒子帶著母親轉了轉,轉到一處工地,指著還沒封頂的一個樓盤說:“傳志就在這裡買的一居室,錢都交上了。” 老太太瞪著眼瞅了瞅,“一居室有多大?” “和咱老家三間屋差不多。” “買個三間屋做啥?錢多!又不是沒住的地方。” “給你老人家住唄,何琳不想與你住一起,到時你住這裡,我搬來和你住。”傳祥笑嘻嘻的。 老太太還是不高興,“樓上樓下,誰也不認識誰,住這裡有啥意思?” “沒意思也五六十萬呢,傳志給你你也不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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