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婆婆來了:玫瑰與康乃馨的戰爭

第15章 第1節

自由自在的日子裡,家庭小主婦何琳又養了一盆仙人掌,一盆滴水觀音,一盆蘆薈,吸附灰塵,增加亮色,還可以擦擦臉,天然的化妝品。在陽光燦爛的上午,她還練練瑜珈,做做形體操,偶爾做個泰式按摩,睡更多的覺覺……打算這個悶熱的夏天過後再找一份不太忙碌的工作,過於優哉游哉的生活過長了也怪無聊的。 一天下午逛完超市回來,一進門,就見傳志朝她疾步走過來,把她直接拉到樓上說事,在樓梯上回頭恍然看到了一樓房間探出的一張臉,頭髮很長,沒看清楚。 到了臥室,傳志不無歉意地說:“我媽和我姐來了,要在這裡住幾天。” 這麼突然?何琳心裡悶悶的,“那就住吧,你姐家小孩沒來吧?” “沒來。” “沒來這房子還能清靜,玩具和好玩的東西也不會不翼而飛了。”

傳志又說:“你去做飯吧,表現一下。” 何琳看了他一眼,“要做一起做!” 於是兩個人還算高興地下樓來,叮叮噹當在廚房裡忙活。何琳一拉冰箱,愣了一下——火腿、香腸還有好大一塊牛肉,更不用說雞蛋蔬菜水果了,塞得滿滿的。一直都是何琳在做冰箱裡的供應,老公偶爾買次也就僅夠一頓的:一盒豆腐,一個小西葫蘆,或一個小圓茄子,就是買肉也是保鮮膜盒裝的一小塊而已,根本沒打算過下頓還接著吃。這次太陽從西邊出來了? 王傳志剁土豆,燉牛肉,何琳擇菜。這時就見婆婆上衛生間,惺忪著眼睛在廚房門口停留一下,看了一眼,什麼也沒說,然後聽見隔壁響亮的擤鼻涕和清喉嚨的聲音。 何琳小聲問:“住多久?” “沒多久。”

開飯了,四菜一湯:土豆燉牛肉、涼拌火腿、西葫蘆炒雞蛋、豬肉炒芹菜、紫菜湯端上了桌。婆婆和大姑姐分別在廚房和衛生間的水龍頭上洗了把臉,出來吃飯了。 何琳盯著大姑姐的臉,上面有傷,左耳朵下面一大片淤紫,右眼下面幾道紅印子,像是上皮組織剮傷了,整張臉都有點腫。 “姐姐這是怎麼了?” 婆婆拿起筷子了都要氣得吃不下去,“她婆家打的!一個個狠種,打俺閨女下這麼毒的手,老老少少都該遭雷劈啊……” 傳志示意他媽不要再說了,吃飯。老太太夾了一筷子,“沒放鹽啊?”放下筷子長嘆了一口氣。 她兒子趕忙把燉牛肉又端回廚房,回鍋,加鹽,然後拿來鹽袋子往其他三個盤子裡撒了些。何琳只好看著婆婆娘仨吃,自己就喝了兩小碗紫菜湯。

撲扑騰騰吃完一輪,母親對兒子說:“兒啊,俗話說樹大遮太陽,兒大遮爹娘,你得給俺出氣啊,那不要臉的狠種連俺也要打啊!” 傳志瞪圓了眼睛,“我要活劈了他!” 何琳嚇了一跳,看著婆婆,“姐夫打您,您報警啊!” “還姐夫?畜生!”大姑姐鼓著滿嘴食物,惡狠狠地糾正。 婆婆乾脆放下筷子,又長嘆一聲:“你們光知道在城裡享福,不知道農村的風俗,人家公家哪管你們家這些陳芝麻爛穀子的破事,就是人頭打出狗腦子出來,也是自己家解決!家裡沒有兒子或兒子都在外面打工的,就受氣吧,能受死!人家有三五個兒子的,惡虎似的,說堵你的門就堵你的門,說揍你,一群上,扇臉,啪啪地響!直打得你磕頭求饒!還王法,哪有王法啊,你知道農村里現在有多亂,就是誰有拳頭誰說話,誰上面有人誰就吃香的喝辣的!”

他姐姐嘴角流油看著弟弟,“要不是因為你在這裡,我和娘就坐火車南下了,跑深圳找紅霞去了!” 何琳納悶,“這麼嚴重啊?” 婆婆嘆著氣,“他娘倆打你姐姐太狠了,關起門,下毒手,往死裡打!你都不知道昨天晌午俺見到你姐姐時的樣子,一拳砸爛個西瓜似的,嚇死人了!滿臉是血,渾身是土,倆眼都腫得只剩下兩條縫了!看見娘就哭,說:'娘,俺不活了!'俺不敢讓你哥知道,他的火爆脾氣,又得打架去!剛入夜影,俺就拿著擀麵杖進他村了,俺孩子不能白挨啊,娘家不出頭得永遠受下去,不能讓他們覺得你們這家子就是吃鼻涕屙膿好欺負,他能欺負死你!俺就在他籬笆外站了半天,見他娘出來解手,上去給她兩擀麵杖!打了,俺就和你姐連夜跑到火車站了,連夜跑了過來!”

“操他媽,該打!打死那老不死的!” 何琳還沒從婆婆話裡反應過來,轉頭又對丈夫刮目相看了,王傳志一直是彬彬有禮的人啊,咋這麼血腥了?輕聲問:“媽……不會出人命吧?” “出人命更好,那老不死的早該死了!油裡鹽裡都有她,越老越不要臉了!”大姑姐狠勁呸了聲,“沒有她在中間瞎攪和我和老劉家的王八蛋也不會走到今天見血的地步!” 王老太太卻對女兒長長地哼了一聲,“不聽老人言,吃虧在眼前,也不睜開窟窿眼子看看挑的什麼貨?誰家在出嫁前不東打聽西打聽問問對方家人的心眼脾氣啊?有些半吊子人家的小孩長得再好看都不能要!不是安穩過日子的孩子,半熟,吃喝嫖賭無所不能,掙不了錢就在家吃白食,掙了倆小錢就出去敗,喝多了耍酒瘋還欺負你!你那婆婆也不長眼睛,不知道管兒子還護犢子,這家過到天邊也得散!要不你就自己受著,嫁出的閨女潑出去的水,娘家人眼不見心不煩,別讓俺們跟著丟人!”

大姑姐眼淚嘩嘩的,決了堤似的,“俺也想跟他散,可一想到俺小虎子……” 小虎子是她兒子,六歲了,虎頭虎腦卻脾氣暴躁的男孩。 她媽破口大罵:“多賤的骨頭!沒種的憨貨!那是人家孫子人家兒子,保不齊你要過來替人家老劉家養啊!指不定人家也願意著呢,他就是跟你到天邊也是老劉家的種!傻貨,還腆著臉哭……” 大姑姐只是嗚嗚哭。 傳志說:“別吵了,今天先到這裡,明天清醒清醒再說吧。要不就去卸他一個胳膊或一條腿。” 兒子說話就是不一樣啊,兩個伶牙俐齒的女人沒再說下去,只在桌旁愣著想心事。桌上的菜都吃光了,饅頭剩了半塊,湯有半碗,戰鬥力蠻強的嘛。 “何琳,你去洗碗!” 何琳也正發呆,聽到這句不容置疑的話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以前都是她做晚飯,他去洗碗,即使他做了飯,她一撒嬌,他也會顛儿顛儿地去洗,只需抱著他的腰晃晃就行了。

人家母親姐姐在嘛,得給面子啊。何琳還是乖乖地去洗了,油多、碗多、鍋多,難洗啊,有一隻橡膠手套還漏水了。 晚上,傳志在客房——母親房裡,娘兒仨一直嘀嘀咕咕的,說到很晚。何琳在床上躺著烙餅似的,翻來覆去睡不著,想下去聽,見門關著,不想讓她知道吧?好不容易到十二點,老公回來了,躺在那裡不作聲了。何琳循循善誘,用最可愛善良最真誠的語氣,“媽媽在氣頭上兩擀麵杖下去……不會出人命吧?” 害怕啊,如果真死了人,家裡就窩藏了個殺人兇手了。一想到這裡心裡就涼颼颼的。 “放心吧,不會,頂多住幾天院。我媽說打在腰上了,沒打頭。再說,天那麼黑也不一定知道是我媽啊!” 何琳推理的精神來了,“可正好媽和姐姐那天晚上就不見了,不是心虛也是此地無銀三百兩啊?”

傳誌有點不耐煩,“頂多賠她點醫藥費!” 何琳一心想弄清楚大姑姐的情況,雖然一直不太喜歡她,不過也蠻真誠的。女人天生好奇嘛。 “姐姐多可憐啊,姐夫那樣下手,真是禽獸不如了!要不要去醫院給姐驗一下傷啊?” 傳志不語。 “驗傷是證據啊,萬一人家告發起來,咱們也是有證據的,畢竟是他們先動手啊!” 傳志搔搔頭,“明天再說,看姐的意見吧。” “對了,'半熟'是什麼意思?” “二百五!” 何琳不罷休,繼續聲討:“那混蛋也真是,好歹也是自己兒子的媽媽,不看僧面看佛面吧。姐姐這麼明白的人怎麼會找姐夫這種'半熟'的人呢?” 傳志因為出身問題,潛意識裡對何琳還是有點防範的,不想讓她知道太多家裡的事。不過見她如此通情達理,也就不隱瞞了。

這麼說吧,這青霞少女時代也是村里知名的瘋丫頭,好吃懶做不愛幹活。一般母親太能幹、翅膀太大,子女就有了清閒的藉口。閨女大了,給找個婆家嫁了吧,周圍十村八莊家裡有點底的嫌她瘋、懶、又能說,不樂意;沒有家底的人家倒不挑,但青霞卻嫌跟著人家受窮受苦一般子。家裡沒辦法,但還是王老太太神通廣大,知道了一個啥表親的大舅子在縣城裡任點小官職,又是請客送禮送王八,前後花了小一萬才給閨女找了個合同工,在縣企業酒廠洗瓶子,每月管吃管住四百五十塊錢。 大姑姐好高興啊,覺得自己終於脫離那一畝三分玉米地了,從此不用下地干活“鋤禾日當午汗滴禾下土”了,屁顛屁顛騎著鋥亮的自行車、抹著口紅戴著廉價蛤蟆鏡在自己村里顯擺。有一口氣沒嚥下,有些人不是看不上她嫌她瘋嫌她懶麼?她懶人還真有懶命懶福,脫離這片土地不用和他們一樣面朝黃土背朝天累成臭大糞了!

果真有些家底的人心眼又活動了,媒人再次上門,大姑娘等的就是這一天,她還嫌他們泥腿子出身,不願下嫁呢! 看上誰了呢?大姑姐在酒廠裡一轉悠,發現門當戶對規則盛行得很,憑自己一般的相貌、一般的才情和休養,沒有學歷,主要還是個合同工,沒人想“下娶”拉她一把。青霞也很有骨氣的,有學歷有本事的男人自己還嫌累呢,就找個和自己對眼的吧。 正好同是合同工比她進廠還遲一天的劉長勝入了她的法眼。這劉長勝長得白白淨淨,一雙說話的丹鳳眼,個子修長挺拔,乍一看有點像電影明星,比酒廠裡有點實權的那些狗眼看人低的臭男人強多了。 所以說青霞年輕閱歷少啊,也不想想,大凡農村的男孩,家裡有地種著,他怎麼可能白白淨淨得了?要么就是遊手好閒混吃混喝的浪蕩子,要么就是欺男霸女抽取別人血汗喝的寄生蟲,逃不出這類貨色。農村人生計不多,對下一代嫁娶異常重視,沒本事但老實的孩子,靠幾畝地,發不了財也不會餓死,可嫁可娶;有點本事,有幾畝地,再有點小收入會點小生意的,基本上都是被搶的對象,上上品了。王老太太多聰明啊,稍微一打聽,是個遊手好閒的無賴,堅決搖頭不同意!誓死不同意! 可能青春叛逆期吧,家人越阻攔,兩人越抱團山盟海誓,竟要死要活的。王老太太亮出殺手鐧:你要嫁到他家就踏著你老娘的屍體過去吧! 可愛情多忠貞吶,尤其是來之不易還要踏過老娘屍體才能得來的愛情。大姑姐和小白臉一合計,倆人走為上策,拿著攢了幾個月的工資就不辭而別到南方生米做熟飯去了。據說這兩位到了廣州深圳,輾轉了一年多,也沒少受委屈。那倆錢哪夠花啊,兩人還到過黑心製鞋廠,一天十四小時干活,一月休一天,手指磨得都變形了,一個月七百來塊還不按時開工資。劉長勝受不了這份辛苦,又大街小巷遊蕩去了,交了幾個不三不四的人,偷過搶過,還把賭癮搞大了,讓青霞養著還跟她要錢,據說還跟一個髮廊妹情投意合了三四個月。青霞管他,連她小腿都給踢骨折了。後來大姑姐懷孕,劉長勝不想要,照出來是男孩後,小白臉就心動了,跟父母打電話,他父母發話了:回來吧,俺向她家提親,舍上你爹娘的兩張老臉了! 此時王老太太已由氣憤轉化成惱羞成怒了,閨女跟人私奔可是讓親戚鄰居指著脊梁骨嘲笑的,男方能拐個女的跑了,那是本事,可女方……這丟人可丟到祖墳上去了! 婆婆斬釘截鐵指令女兒立馬打掉,否則別想再踏進家門! 這男方的父母捨不得孫子啊,多少家庭為了生個男孩被罰款、拆屋,還得東藏西躲若干年不敢回家的。他們咣當給未來親家跪下了,就提著禮物跪在王家大門口,跪了一天一夜,直到周圍鄰居和鄰村人都竊竊私語這事時,老太太才覺得找回了面子,給閨女打電話:回來吧,讓他們拿出兩萬現金彩禮,明媒正娶! 於是大姑姐在一個大雪紛飛的冬天風風光光地回來了,挺著懷孕七個月大的肚子,舉辦了一個與同齡人相比並不遜色的婚禮。親戚鄰居除了擠眉弄眼,倒也說不出什麼了。 大姑姐到了婆家,人倒是變勤快了,也知道過日子了,但婆家人對她有了芥蒂,到白白胖胖的大孫子生下來,怨氣才愈來愈明顯。 婆家認為:一、俺們長跪你家門前一天一夜,你小樣的承受不起!你大臉的老娘也承受不起,你們都會折壽;二、你名聲不好,本就不是個好姑娘,現在雖改了,但你折騰得俺們太厲害了;三、你老娘為啥無緣無故要走俺二萬塊給你兄弟唸書?你能跟男人私奔,未嫁先育,未婚生子,你不值這個錢;四、你帶壞俺家兒子了,以前他只是遊手好閒、小賭小鬧和懶惰一點,都不是大毛病,現在他可是偷雞摸狗、好賭成性、脾氣暴躁、屁事不干吶!俺兒子遇到你倒大霉了! 這大姑姐開始覺得嫁都嫁了,也生子了,在人家屋簷下,能不忍氣吞聲嗎?一直就忍著,沒料到早已看她不順眼的婆婆和橫挑鼻子豎挑眼的老公對她越來越挑剔,非打即罵。時間久了,大姑姐兔子急了也反咬了,於是媳婦對老公、婆婆的戰爭三天一大打,兩天一小打,按王老太太的話說,打俺閨女跟打麵團似的,想打方的打方的,想打圓的打圓的,娘倆使勁一塊兒打她,下手狠著呢!於是娘家人吃不住勁了,只要閨女受氣,鼻青臉腫地哭著跑回來,王傳祥就和幾個近門子過去把女婿飽揍一頓。娘家人出面,事情有了緩和,但沒解決根本,只是周期延長了,一兩個月必有一輪。而且青霞膽子也大了,有撐腰的了,反正自己挨了,對方也得挨,這次你強勢著挑得頭,下次俺也強勢著挑!就這樣你打我我打你一直到小虎子六歲。 前兩天又給打狠了,這次王老太太聰明了,沒用大兒子出面,自己就把閨女的婆婆收拾了。然後連夜蒸發,與閨女逃到在北京的兒子家。 哎喲,何琳想想結婚前第一次去婆家時招弟給她介紹的那個不眠之夜,呵呵,對婆婆這個小老太太還真是佩服得五體投地,一個老婦人硬在農村那種險惡之地把一大家子給撐起來了,還沒讓子女受氣,真是不容易。不過大姑姐這人有點自作自受,想想隨傳志在老家的那天晚上她說的話,還真是沒法喜歡她,心眼不少,又多嘴多舌。不過嫁這樣的閨女也能賺到二萬彩禮,六七年前的二萬應該很值錢吧,怎麼現在輪到自己只象徵性地給了五百塊呢?雖說錢不比感情重要,怎麼叫人心裡別彆扭扭不舒服呢?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