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婆婆來了:玫瑰與康乃馨的戰爭

第8章 第8節

一系列的重頭戲都讓何家的厲害角色郁華清錯過了。過了年她去東南亞旅游去了,走了好幾個國家,最後在泰國的普吉島待了很長一段時間。按她的話說,現在手裡有倆錢就得為自己花了,生不帶來死不帶走,活這麼一把年紀了,存銀行一點意義沒有,最好人死錢光,不給別人留念想,兒孫自有兒孫福,誰離了誰也死不了。 這個自在的旅行者高高興興回來,大包小包滿滿的,鱷魚皮帶、皮包、皮夾和一些異國特色的玩意兒一大堆,兒子的,媳婦的,姐姐姐夫外甥外甥女的,每人有份。 進得門來,分發完了禮物,才知道姐姐家發生了一件大事,沒等細細聽完就大發雷霆:“噢,磕巴都沒打就把那幢小樓送給女兒女婿了!知道現在市值多少錢了嗎?地價房價天天蹦著往上躥,送什麼都不能送房子!這女兒不是外人,但女婿是外人啊!現在房子擱誰家都是大事,都是男方在想辦法,想不出來,活該打光棍,就這行情!誰也沒辦法。沒見過你們這樣上趕著嫁拿樓倒貼的!給了他們你們怎麼辦?老了怎麼辦?低眉彎腰再向他們討水喝?誰有不如自己有,兒女還得伸伸手!給了他們高興了,你們花他們兩個試試?退一萬步說,給也要給個最小的,讓他們住著,哪天惹著你了,立馬把他們轟出去!東西在自己手上,才有發言權,給了別人,說話還算個屁,誰還搭理你!現在誰不知道好東西是好東西啊,一把年紀都活到狗身上了?!”

何中天和郁華明早就習慣了這個脾氣暴躁的妹妹在自家指手畫腳的囂張,況且她的出發點也是為了他們的利益。不過她這次暴怒,讓他們有些無所適從,話糙理不糙,聽著有幾分道理。 郁華明說:“幹不了幾年了,該退休了,我和老何算了一下,退休金都不少,到時把這所房子賣了,到溫榆河買幢聯排別墅,種種菜種種草。我脊椎的老毛病,老中醫說靠養著。累了一輩子,沒別的想法了,就在自家院子裡看看花看看草,花銷也夠了。” 老何也說:“到時你也搬過來,跟你姐姐說說話,人多不寂寞。” “住別墅不要錢啊?人家白給?你們不吃不喝不養車不出行不隨親戚朋友街坊鄰居紅白喜事婚嫁大禮了?很多看似不起眼的小事,積少成多,指不定會遇到個什麼突發事件呢!有錢放在自己口袋裡,才氣定神閒心裡穩!不怕事!你們不能把小樓給他們,年紀輕輕的小毛孩才不知道過日子呢,有一個花倆,有倆花四個,他們也存不下錢!等你們將來遇著事,萬一用錢了,跟誰要?”

老何這才慢慢吐露心事,說:“一個親生的閨女,她生活能力又不強,給她套房子讓她以後生活容易點。在何晶身上,從她上大學到去美國唸書,里里外外我們也花出去六七十萬了,一碗水要端平吧。你姐姐辛辛苦苦,也是掙薪水,我也是,本來錢不多,家裡生活一直也算節儉,前幾年炒股賺了一筆,陸續置了點房產,現在房產漲了,看似有兩個錢了,但都是基本生活所必需的。現在手裡還有兩個錢,還有何衝啊……” 郁華清也重重嘆氣,“這樣吧,把房子過戶到何琳名下,得快點,好歹也是婚前財產啊,不至於將來出現什麼變故被分走一半。這年頭,誰又能保證得了誰?先小人後君子沒虧吃。”可能勾起了自己一大把年紀婚變的傷心事吧,口氣有點惡狠狠的。 “不過這樣也算幫他們大忙了,畢了業剛工作就沒有房貸壓力,找個仗義的岳父岳母比有個有本事的親爹還有紅利!對了,你們擺酒干嗎?爭著搶著花錢啊?王傳志是石頭縫裡蹦出來的沒有父母——沒有爹也沒有媽嗎?”

她姐姐姐夫嘆了口氣,“一個農村婦女,養大五個孩子,有兩個考上大學——她還有什麼錢啊!” “所以你和我姐就理直氣壯地倒貼——上趕著嫁吧!” 郁華明回頭看著伶牙俐齒、有理沒理都不饒人的妹妹,“何琳就選中了這樣的人家,我們有什麼辦法?總不能一棒打散了他們重新再找吧?再找一個經濟條件好點的,人品不一定比得上王傳志。我和中天對傳志還是比較滿意的:老實,本分,可靠,人聰明,有上進心。咱們這邊擺酒,主要是為何琳,這孩子愛臭美,有攀比心,你養了她好幾年你還不了解她那小心眼小脾氣?多花幾個就多花了,女兒高興也就行了,別因為這事扯破了臉,讓何琳對我們有怨恨。” “臭丫頭,現在都胳膊往外拐了!”罵完後,郁華清也理解姐姐了。郁華明結婚生子都很晚,一直在學校裡唸書。這一代人啊,年輕時被耽誤了,中年後才拼命彌補,大學念完都近三十了,碩士博士三十好幾才讀的,那時的辛苦不是一句兩句能說清楚的,到年齡了還不敢生孩子,生了養不起,也沒功夫養,所以何琳何衝,主要是何琳,從小都是郁華清一把屎一把尿帶大的。這也是郁華清在姐姐家很有地位的真實原因。郁華###裡愧疚,後來經濟條件越好愧疚越大,這也是何琳出嫁她執意大手筆陪嫁樓的主要原因。

老何是個思想極富彈性的人,性情溫和,不與人爭執,大事都以老婆的意見為主,何況又事關自己的愛女,基本還是讚成的。 與姐姐簡約剛直的性情不同,郁華清難嚥下這口氣,怎麼說何琳也算自己的半個女兒,這樣倒貼,太不把自己當回事了。當天下午她就風風火火跑到酒店去質問王傳志的家人。酒店裡的人說退房了,去了哪裡不知道,這個鬱悶。 王傳志的家人呢?原來老太太仰慕天安門和毛主席,一大早就讓二兒子送過去,她和大兒子不認路,還轉向。到了,王傳志交代了大哥一番,就去上班了。 老太太對著天安門城樓上毛主席的照片端詳了好半天,在前面的護城河邊也看了好久,然後到大廣場上溜達了一會兒,最後坐在歷史博物館門前的石階上不走了,這個位置既能休息又能對望空曠的廣場和對面富麗堂皇的人民大會堂,當然也能隨時仰慕天安門和毛主席。中午就隨便啃了兩個玉米棒子,娘倆喝了一瓶三塊錢的礦泉水,還嫌貴。直到王傳志下班過去接他們,才吃上晚飯。

晚飯後,老太太還有精力,見街上的行人絲毫沒少,要求去看看未來“兒子家的大房子”。王傳志沒辦法,就打車去北五環。打車一事還出現了爭執,老太太開始不上車,嫌花錢,堅持走著去。 “遠著呢,還不走到半夜!” “俺昨晚睡足了,今晚上又沒大事,走到半夜就半夜,急乎乎的干嗎呀?” “可我明天要上班啊!” “你給你哥說說怎麼走,俺們自己去,你去睡覺吧。” “走迷了怎麼辦?北京城這麼大,我不放心。” “路上有的是人,俺們身上沒帶幾個錢,有啥不放心?誰家搶個破老媽子乾啥?” 好說歹說,拉拉扯扯,那出租司機都要走了,才把老太太哄到車上。 那時租戶已經搬走了,只留下舊家具和一些雜物。

用何琳配給他的鑰匙打開防盜門和木門,撥動開關,雪亮的水晶燈下,別墅空曠而高雅的大廳還是超出了來訪者的想像。這房子外觀普通,尋常的紅磚砌成,三百多平,下面不算儲藏室就有三個大房間,二樓兩個,三樓是不規則的兩大開間,不能住人;雪白的牆壁上偶爾有個蛛網,淡青色的方石地板,木製樓梯扶手,因為不久前有人住過,所以還散發著溫馨、素雅甚至有一些溫暖詩意的情調。 “哎唷,這就是俺兒以後的家啊!”老太太看直了眼睛,“兒啊,以後你就住在這裡了?” 王傳志模糊地嗯了聲。不知為什麼,這種曖昧態度讓他家人得到了一種暗示:他無所謂,並不嫌好,還有本事掙更大的。 王傳祥剛才還崇拜複雜的眼光現在又隱晦隨意起來,挨個推門看了看,“傳志,將來有錢了再翻修一下吧,有潮氣了。”

他媽說:“就這個裝修要二十萬啊?” 王傳志:“嗯。” “哪裡值二十萬啊?把錢一層層鋪起來,也鋪三層了,什麼東西這麼值銀子啊?回頭,“她家不伸手幫兩個? ” “哦……嗯?” “裝修要花這麼多錢,她家就不再幫襯兩個了?” 傳誌有些不耐煩,“因為這套房已引起不少意見了。” “也是,這樓蓋起來得花不少錢呢,咱村里王老二家前年花了七萬也蓋起了三層。”然後自言自語,“咱那的房子離北京忒遠,幫不了你的忙,也值不了幾個錢。唉,何琳家富,有樓,也出得起。住城裡就是好啊,怪不得這麼多人擠破頭皮也要進城,乾淨、方便,茅房都在屋裡,水一沖就走,也沒臭味。” 王傳志去二樓三樓看了看,回來見母親和哥哥還在衛生間門口說話。

“娘,這房子多,他倆打著滾睡也住得開,以後就過來享幾年福吧。” “唉,養傳志算養值了,不像你,屁大的事做不了媳婦的主,整天氣得我肝疼!” 傳祥嘿嘿笑,“我可沒上大學花你那麼多錢吶!” “哼,給你花,你是那塊料嗎?!”看到傳志下來,“兒啊,裝修要裝哪兒啊?都挺好的呀。” 傳志指指下面,左右,“地板,牆。” “這地板怎麼了?淺綠色,哪用花錢再鋪?” “何琳嫌舊。” “舊都是踩的,上面有灰,能不舊嗎?傳祥,提一桶水來,把房間裡的破衣裳拿來。傳志,你去買一包洗衣粉,俺在酒店裡就見人天天拖地,人家地板都能當鏡子使也是因為人家勤快!” 老二不願意去,被他媽嚴厲地喝斥走了。

老太太很能幹,半蹲在地上,揮著一件破絨衣,先從過道開始,把表面浮塵抹掉,然後再用洗衣粉水擦一遍,差不多等洗衣粉發生效力了,再使勁搓,差點把地板搓層皮下來。然後大兒子用拖布蘸足了水,拖兩遍,把洗衣粉沫拖淨,鮮嫩的粉綠色地板露出了真容。 “哪用換啊,使點力氣,還不像新的一樣!” 老太太也不嫌累,把絨衣搓得麻花條似的,並支使大兒子不斷提水、拖泡沫。 老大說:“你怎麼不讓老二幹啊?” “他上一天班了,累得很。你一整天生在廣場上屁事沒幹,晚上讓你提桶水還累著了?有錢出錢,沒錢出力,不干完不能睡覺。” 母親一直這樣雷厲風行,有啥說啥,不會拐彎抹角,也不會藉指暗喻,對已長大成人的兒女還像小孩子一樣,充滿了粗糙、無言的愛。

看著母親在燈光下勞碌的身影,在過道另一端的王傳志百感交集,近六十歲的老人啊,雖說不同的家庭演繹不同的人生,但父母對孩子的愛卻是相同的,都是百分之百。 “回去吧,改天我找人清洗。” “找人得花錢,自己能洗為啥犯懶不洗? “你們準備洗到什麼時候?” “別管俺們,洗累為止。你明天還要上班,回去吧,工作一天有一天的錢,少一天得扣工資,現在掙點錢難著呢。兒啊,你可要好好工作啊,咱得掙錢!” 都快十一點了,傳志留給哥哥五百塊錢,附近有個小旅館。他自己不得不先離開了。 第二天,正常上班,勞勞碌碌一上午,中午吃飯時間,傳志才忽然想起來,忙打了車奔到小樓前。推開厚重的防盜門,他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整個房子裡的地板被抹得纖塵不染,透出粉嫩嫩的淺綠色,如外面樹上的小嫩芽,光潔如新,陽光從窗戶裡照進來,明亮地定格出碎石子的細花紋。整個客廳、走道,一點雜物都不見了,舊桌椅被擦得乾乾淨淨,歸置得井井有條,牆壁上偶爾的蛛網也掃掉了,廚房、衛生間,那多年的塵垢……舊屋換新顏了一般。 傳志跑到二樓,木地板給擦得一塵不染,和一樓一樣,各個拐角都有抹擦的痕跡,連樓梯扶手下面的鐵藝欄杆也乾乾淨淨的。 傳志跑下樓,挨個屋推門看,終於在最裡面有床的那間找到了自己的家人——老太太坐在床頭倚著牆睡著了,大哥蜷著腿橫臥在另一頭,輕鼾陣陣;床下擺著吃空的白色泡沫餐盒,路邊五塊錢那種……王傳志的眼淚在眼眶裡打轉,七尺男兒啊!娘倆昨晚一夜未睡,把整個樓給拾掇利索了。傳志輕輕地走過去,在床沿上坐下來,大腦一片空白。 也不知過了多久。 “兒啊,你回來了?”老太太睜開眼睛,“吃了吧?” 傳志哽咽著點點頭,“咋都把活干完了?” “有錢出錢,沒錢出把力的事。干點活不當啥,現在還乾得動,只要何琳家不嫌棄咱們就算燒高香了。” 兒子忽然發現母親左額角上一塊青紫,“傷著了?” “在茅房,地上洗衣粉沫滑,沒拿好勁,磕了。唉,年紀大了,沒啥用了,干點活腰也見疼。要是早十年,這點活算什麼呀,滿把抓!” “咦——咦——”旁邊傳祥伸著懶腰,喊了聲,“大拇腳趾頭疼!” 傳志看到大哥大拇腳趾上纏著破破爛爛一塊布,“又怎麼了?” “該!他賤!好好的非去踢台階,累得輕!” 傳志嘿嘿笑著看弟弟,“都是為了你啊!” 傳志說不出的愧疚啊,到底是自家人啊,沒啥計較。 “怎麼不回酒店?” “俺以為那酒店的領導與何琳的爹有交情就免費了,原來還要錢呢!來一趟增加人家負擔,那麼貴,硌得慌,哪睡得著!”老太太對著早春的陽光清了清嗓子,“別光顧說話了,你快去上班吧,別耽誤了工作,領導一扭頭找不著你了……工作要緊!” “你們怎麼辦?” “俺們今天回家,這邊安頓好了,沒啥事了。你再給點錢,讓花錢的小車帶俺們去火車站,累了,走不動了,也坐坐小車享受一回吧。” 大兒子笑,“昨晚沒享受啊?” “昨晚光害怕要花多少錢了,沒顧上。”然後指揮大兒子,“別躺著了,洗洗,扛包走,到火車上再睡,瞇一晚上就到家了。” 傳志一溜小跑到附近超市的ATM機上取了一千塊錢,又買了創可貼和一些果脯,跑了回來。 “這就是北京的特產啊!”老太太對果脯青眼相加,“人家都知道俺到北京來看兒子了,提回去讓他們都嚐嚐,嚐嚐北京這曬乾的水果!” 當天下午老太太和大兒子在北京火車站的候車室裡空坐了幾個小時,晚上乘火車離開了,硬座。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