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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9章 第十八章張團總奇謀治悍匪陳軍閥挾賊赴平江

匪王 钟连城 18616 2018-03-22
張光文止住笑:“接下來又有好戲看了!張雲卿乃是一位毫無人性的慣匪,這種人一旦做了官,勢必比做土匪時更為凶殘。如今他剛剛當上總隊長,就把合作夥伴朱雲漢、張順彩都擠走了,他的霸氣由此可見一斑……我們再暗中與趙融接洽,替他設一計謀,叫張雲卿徹底完蛋!” 回頭說張光文認為武岡城已被易豪佔領,誰想張雲卿趕在易豪前頭,佔據了縣城,還將他騙進城內。如今人為刀俎,我為魚肉,張光文意識到這一回在劫難逃。 張光文與哥哥張光火在縣政府招待所相向而坐。張光文為使哥哥不至太難過,閉口不提張雲卿如何處置他的話題,但他臉上的憂愁卻不由自主流露出來。 “弟啊,我們今日得見,是件值得高興的好事,你為何還是愁眉不展呢?”

張光文慘然地笑了笑,說:“是的,哥哥已經出來了,我心裡是很高興,可我昨晚著了涼,犯牙痛。” 張光火不再追問,恰在這時,張雲卿差鍾雪華來請他赴宴。 張光文預感到這是一席真正的鴻門宴,他望著哥哥,欲言又止。 張光火道:“弟,莫非你有什麼話瞞著我?” 張光文搖頭,他見一部分地主豪紳忙於回家,就對張光火說:“哥,你也租乘轎子回去吧,家裡有很多事務等你回去辦呢。” 張光火搖頭:“要走,我們一起走。” 張光文焦急催促道:“哥,你等不到我的,說不定趙縣長、張雲卿有事把我留在城裡,家裡正急著等你回去!” 鍾雪華不耐煩地催了一次,張光火見弟弟不肯走,只好說道:“你去吧,我這就找轎子回家。” 張光文催促哥哥快點離城,是不想兄弟二人都為張雲卿所害。他隨鍾雪華來到縣政府,趙融便領著眾人先去大禮堂孫中山遺像下宣誓,然後才入餐廳赴宴。同席的有趙融、劉異、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楊相晚及一部分土豪代表。

宴席上,張雲卿詢問時局方面的問題,張光文侃侃而談,同時,又注意張雲卿的變化。 張雲卿並無加害之意,還當眾委他為黃橋鋪團防局局長。 散筵後,張光文匆匆而別,回到招待所,見哥哥尚未離開,埋怨道:“哥,你怎麼還不走,要等什麼人麼?” “等你呀!弟,你別瞞著我了,是不是張雲卿對你不利?” “哥,先別說這些,我們趕緊離開要緊!”張光文說著,拉了哥哥的手就走。 兄弟倆來到東門轎行,恰好山門的大土豪梅滿娘和來接她的賬房先生鄧集華也在租轎子回家。 張光文要了兩乘和梅滿娘一模一樣的四人抬中轎。梅滿娘主僕在前,張光文兄弟在後。 起程沒多久,四乘轎子在東門外迎春客棧停下。這是武岡轎行不成文的規矩,轎夫們到這裡要吃一大碗麵條,錢由租主掏。

張光文最後下轎,下轎前,他揭開後轎的一角,發現有人正賊頭賊腦地向這邊張望。他認出那個人是張雲卿的探子張鑽子,心裡一驚,明白已經被盯上了。 轎夫們狼吞虎咽埋頭吃麵條,梅滿娘主僕及張氏兄弟在一旁飲茶,張光文不時用眼睛注意那邊的張鑽子。 張鑽子盯了一會,轉過身混入進城的人群中走了。張光文明白,張鑽子已記住了轎子的形狀號碼,向張雲卿報告去了。 一會,轎夫吃完面,梅滿娘望著張光文兄弟:“兩位,是可以起轎了麼?” 張光文悄悄地踩了哥哥一腳,示意他不要說話,自個不慌不忙地一邊向城門口張望,一邊回答:“對不起,我要等一位朋友,你們先走吧。” 梅滿娘的賬房先生鄧集華不耐煩地說:“你的轎子擋了我們的出路,我們怎麼走?”

張光文歉意地笑了笑,對梅滿娘說:“要不這樣,我們換兩乘好不好?” 梅滿娘不疑有他,點頭答應。 張光文這才注意到,梅滿娘的雙眼紅腫得像桃子,頭頂上、耳墜上經常配戴的貴重首飾也沒有了,這是農會繳去充了公。 她主僕二人走後,張光火悄悄地問弟弟:“弟,你要等誰呀?” 張光文壓低聲音說:“你別管,我自有道理。” 張光火知道這事不能問,只好轉換話題:“你知道梅滿娘的眼為什麼紅腫麼?” 張光文搖頭。 “以前聽說張雲卿與她有一腿,我還不相信,張雲卿相貌堂堂、年紀輕輕會要一位老女人?前些天我從牢裡出來,張雲卿過來看望我們,果見梅滿娘眉目含情地望著張雲卿,後來還主動追過去與他親熱。” “真有這事?”

“是的。”張光火道,“不過,這回張雲卿沒有理她,連回頭看一眼都沒有,可能還說了絕情的話。反正梅滿娘回到房裡蒙著被子傷心地大哭了一場,第二天早起,眼睛就是那樣。” 張光文見四處沒有動靜,起身道:“別人的事休要去管,我們起程吧。” 兄弟倆上了轎,張光文吩咐轎夫道:“請向東走。” 前面的轎夫回過頭,不解地說:“向東可是通往扶衝呀?” 張光文點點頭:“我就是要去扶衝。你們休要問,反正我會給錢。” 張光文兄弟乘坐轎子,從扶衝過高船嶺,高船嶺東面,是資江的上游,名石羊橋。 在石羊橋打發了轎夫,再租了一艘快船,順流而下。 此時已是傍晚,望著兩岸不斷後退的景色,估計張雲卿的追兵再也追不上了,張光文這才鬆了口氣,告訴張光火:“哥,今早晨我們在迎春客棧休息,我看到張鑽子在附近盯梢我們。”

張光火恍然大悟:“難怪你要和梅滿娘換轎子。” “還有,我這次進城,是中了張雲卿的圈套,若不想辦法逃出來,會遭他的毒手。” 張光火點頭:“我不願一個人先離開,就是放心不下。” 張光文嘆道:“你不先離開是錯誤的。張雲卿若對我下毒手,肯定也不會放過你。” 張光火道:“若是那樣,跟你死在一起我也心甘。” 張光文眼睛紅潤了,欲說當初不該放過張雲卿,又恐傷及哥哥,不想張光火自己說道:“要怨只能怨我,當初若不是我阻止弟弟殺他,哪來今日之受罪?” 張光文搖頭:“這都是命。今日之罪,好像上蒼早就安排好了。” 沿江順流而下,速度極快,到達石背張家時,才是第二天拂曉。 回到家,家中親人見張光火兄弟安全回來,歡喜不已,舉家慶賀。

張光文把已升做管家的細狗叫到身前問道:“這些天鄧聯佳回來過麼?” 細狗點頭:“回來好多次,頭一回還帶易豪來過,最後一次是昨天。得知你去了城裡,很不放心,說是要進城打聽你們的下落。” 張光文嘆了一口氣,又吩咐道:“你去黃橋鋪團防局走一趟,告訴弟兄們,說如今的天又變回去了,我馬上就要回來帶領弟兄們殺共產黨,殺不聽話的窮鬼。” 細狗走後,張光文趁著村里人貪睡早床還沒醒來,率領幾個家人從門口的魚塘里取出一隻竹筐。筐內,是兩挺用油紙裹了數層的機槍,另有八百多發子彈。 第二天傍晚,細狗從黃橋鋪回來,報告已與團防局的弟兄接上了頭,他們表示隨時歡迎張光文回去掌權。 張光文從當地農會主席家裡要回自家的馬,率領幾名家丁連夜奔赴黃橋鋪。在團防局,他們殺了農會負責人,奪了兵權,又遣細狗進城代表黃橋鋪支持趙融恢復縣政府。

張光文執掌了團防局,開始大舉屠殺共產黨員和進步農民。 數日後,鄧聯佳從縣城回到黃橋鋪。張光文喜出望外,問道:“你怎麼知道我在這裡?” 鄧聯佳道:“我到城裡的當天下午,在迎春客棧用餐,聽那裡的小二說,你和火老爺還有山門梅滿娘上午就坐轎子回去了。聽到這話,我心中的千斤巨石才落下來,於是又要了一壺酒。才三杯下肚,只見一夥人氣勢洶洶地闖進客棧來,我認出為首者正是張雲卿的手下謝老狗。我慌忙把帽子拉下來,免得被他認出。” “謝老狗來店里幹啥?”張光文問道。 “他一進店裡,就氣勢洶洶向老闆打聽你和火老爺的下落,客棧老闆就說你們吃了面,向北走了。謝老狗走後,我因放心不下,在客棧住了一夜。到第二天下午,才打聽到謝老狗半夜時分在高沙錯把梅滿娘和賬房先生當成你和火老爺給殺了,割回四隻耳朵,有兩隻耳垂上穿了孔。我這才放下心來,知道你一定回了團防局,便徑直來到這裡。”

張光文又問道:“我派細狗進城祝賀縣政府恢復舊制,你沒有見到他麼?” 鄧聯佳搖頭:“可能走岔路了。” 張光文又向他問了一些有關易豪的情況,得知鄧聯佳領易豪到燕子岩尋找過那批武器,點頭說道:“我的想法和你一樣,張雲卿一共才八十名手下,不可能一人背上五六支槍去打仗,依我看,那些武器一定藏在燕子岩。” “可是,我和易豪挖地三尺,也沒有發現半點蛛絲馬跡。” “那個岩洞找過沒有?” “當然找了,除了二百具慘不忍睹的屍體,什麼也沒有。” 張光文想了想,說道:“絕對還在燕子岩,至於具體在什麼地方,還需要偵查。這事你一定要放在心上。易豪的情況怎樣了?” 鄧聯佳道:“如今他的隊伍拉得大了,地盤太窄養不活他們,離開燕子岩後,就上黔陽、懷化一帶謀活路去了。臨走時,他要我轉告你,他希望你早日去接替他的位置。”

張光文搖頭嘆道:“現在我更不能公開和張雲卿作對了。他已經進了城,自稱正義部隊,只要我公開併入到易豪那邊,張雲卿馬上就可以名正言順出兵討伐。我覺得,我仍以團防局的身份出現最好,最起碼,張雲卿不敢明目張膽和我作對。” “可是,我總覺得張雲卿對我們是一種很大的威脅,特別是他現在得勢,我的這種感覺更強烈。” “慢慢來吧。”張光文說,“山不轉水轉,留得青山在,不怕沒柴燒。只要我們耐心等待,終有一天機會會出現的。” 又過了數日,細狗從縣城回來,帶回了很多消息,他說:“如今張雲卿的勢力已經擴充了數倍,他把牢裡的死囚犯全部放出來,收做自己的部下,與他原有的班底加在一起,一共三百餘人。” “那麼,朱雲漢、張順彩這兩股勢力他如何擺?” 細狗道:“如今張雲卿是鏟共義勇總隊長,朱、張為分隊長,他以總隊長的名義,命令他們去北鄉和劉卓作戰去了。” 聽到這裡,張光文臉上露出了輕鬆的笑容,連聲叫好。旁邊的鄧聯佳不解:“光文兄,你笑什麼?” 張光文止住笑:“接下來又有好戲看了!張雲卿乃是毫無人性的慣匪,這種人一旦做了官,勢必比做土匪時更為凶殘。如今他剛剛當上總隊長,就把合作夥伴朱雲漢、張順彩擠走,他的霸氣由此可見一斑。接下來,又該輪到趙融、劉異叫苦連天了!但是,趙融、劉異並不是那麼好揉捏的,他們畢竟是政府官員,張雲卿越是囂張,他二人越是反感。等到了那一天,我們再暗中與趙融接洽,替他設一計謀,叫張雲卿徹底完蛋!” “你的意思是動員趙融利用陳光中的勢力壓制張雲卿?”鄧聯佳望著張光文。 張光文點了點頭。 細狗道:“我又記起一件事來了。近幾天晚上,張雲卿的心腹干將領了一幫人騎了馬去城外,天亮後才回來,不知幹些什麼。” 張光文恍然大悟,命令鄧聯佳:“老鄧,你馬上潛往燕子岩,這幾天尹東波絕對是轉移武器!” 鄧聯佳連忙趕往山門。 過了兩大,鄧聯佳回來向張光文報告道:“光文兄,張雲卿藏槍的秘密被我發現了,原來是在燕子岩東麓的半壁懸崖上,那裡有一個岩洞。” 張光文喃喃道:“原來如此……只可惜我們知道得太晚,現在他已經轉移了?” “還沒有轉移。這幾個晚上,尹東波是把城裡的好槍運來換一些破舊的槍。看來,張雲卿也估計到陳光中可能要兼併他,故早早留下一條後路。” 張光文:“很好,只要武器沒有轉移,我們就有辦法。老鄧,你馬上去黔陽一趟,把易豪叫出來,奪了張雲卿的命根子!” 鄧聯佳連連搖頭:“沒有那麼簡單。張雲卿老奸巨猾,他在那個洞裡留了一個班的兵力守護。要進到洞裡必須用一條數十丈長的繩子系在腰上。別說有一個班把守,就算只是一個人在洞裡,千軍萬馬也休想進去。” “如果改用圍攻的辦法呢?” “也不行。”鄧聯佳道,“張雲卿不但只在燕子岩留下守兵,在山門鎮也派了探子。一旦發現有大軍進山,張雲卿很快就會得到報信。依我看,此事還得從長計議,先不要打草驚蛇,待時機成熟之後,再一舉置他於死地!” 張光文想了想,同意了鄧聯佳的建議。 果如張光文所料,張雲卿當上總隊長後,在城里為所欲為,橫徵暴斂,人民怨聲載道。朱雲漢、張順彩被派往北鄉與劉卓打仗,城內趙融、劉異幾乎成了張雲卿的傀儡。張雲卿要錢、要物、要民工,只需他的老婆草擬一紙便條,就可逼著趙、劉以縣政府的名義向全縣佈告。如有敢不從者,張雲卿一聲令下,他的三百悍匪傾巢而出,鬧得城鄉雞犬不寧。 張光文在暗中得到這些消息,十分高興,知道機會已經到來。 1927年農曆六月中旬,張光文向鄧聯佳面授機宜,令他潛人城中,與趙融、劉異接洽。 鄧聯佳潛入城中,先是到趙融住宅附近,再到南正街劉異宅地,發現此兩處戒備森嚴,而且衛兵都是張雲卿的心腹。由此可見,張雲卿也害怕趙、劉二人與外界接觸,暗中進行了嚴密封鎖。 一連數日,鄧聯佳無法與二人中的任何一個接近,內心十分焦急;一日,他發現趙融善待乞丐,凡到他門口乞食者,都多少有點打發。鄧聯佳心生一計,寫了一張紙條;紙條上寫道:我是陳光中司令的探子,趙縣長住宅為何如此戒備森嚴?他扮做乞丐,把紙條捏在手裡,待傍晚時分,趙融從縣政府回來,他迎上前去連連作揖。趙融令僕從給錢,鄧聯佳趁機把紙條遞了過去。 鄧聯佳拿著趙融給的散錢在附近的小吃店買了兩個燒餅,蜷在趙宅對面屋簷下一邊吃,一邊注意對面大門口的動靜。 一會,大門口走出剛才給錢的僕從,走到街心,望了鄧聯佳一眼,然後向南走去。他的手裡提了一隻菜籃,走向鰲山街滷菜市場,並不時有意無意乾咳兩聲。 鄧聯佳會意,起身邊咬著燒餅邊跟在後面。趙家僕從買好滷菜,並沒有立刻回去,而是裝成內急,閃進了旁邊的公共廁所。 此時,鄧聯佳確實想小便,隨後跟了進去,小聲問道:“你是趙縣長派出來的麼?” 僕從亦小聲問:'你真是陳光中派來的? ” 鄧聯佳點頭。 僕從二話沒說,把身上的衣服、瓜皮帽一股腦兒脫下,塞了過來:“快點換上,扮成我徑直到內廳去,趙縣長在等你。千萬別與人搭話,只顧低頭走路,附近到處是張雲卿佈置的耳目。” 鄧聯佳一邊換衣一邊答應。一會化裝完畢,扮做僕從,提著一籃菜,低著頭直往趙融住宅里走。 一路上沒人盤問,也許是藉著天黑,看不清面孔的原因,鄧聯佳順利地進入到內廳,果見趙融坐在一隅。他乾咳一聲道:“縣長,下酒的滷菜買來了。” 趙融抬起眼,這時,門外的僕從隨手把門帶上。趙融問道:“你真是陳光中派來的?” 鄧聯佳把菜籃放置桌上,從容地在趙融對面坐下,開口道“我是否為陳光中派來的,這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眼下縣長的日子不太好過。也許,惟有我,方能救你出水火。” “你……到底是什麼人?” “我是黃橋鋪團防局張光文的手下。” 趙融大失所望地嘆了口氣:“你來幹啥?” “剛才不是說得很明白麼?我來救你出水火。趙縣長,請你不要忽視我,我真的會改變你的處境。” 趙融望著他,不語。 鄧聯佳道:“現在張雲卿把持縣政,為所欲為,武岡百姓怨聲載道,都說他招了安比沒有招安更兇殘。武岡四鄉聯名寫信上告,怨恨縣政府魚肉人民。罪名由你戴,好處由張雲卿得,難道趙縣長心甘情願?” 聽了這一席話,趙融垂下了頭,嘆道:“不情願又能怎樣,人家重兵在握,我手無寸鐵。原來陳光中說過要來武岡,可至今不見踪影。我和劉異商量好想派人去請陳光中,可張雲卿早就提防這一著,對我倆看管得十分嚴。” 鄧聯佳道:“派你自己人去送信,這是萬萬行不通的。張雲卿的精明你應該清楚,一旦事情敗露,打草驚蛇在其次,最主要他感到你這個傀儡再沒有了利用價值,要來一次總的解決。”他做了一個槍斃的手勢。 趙融打了一個寒顫。 “不過,如果讓我出面請陳光中過來,他張雲卿再精明,也防不勝防。” 趙融望著鄧聯佳,不敢過分相信。鄧聯佳只好耐心地把張雲卿與張光文的恩怨從頭至尾說了一遍,最後說到張雲卿派謝老狗追殺張光文兄弟,結果殺死了梅滿娘主僕,趙融才徹底相信了。 但他仍然愁著眉道:“如今上層動亂不安,我們這裡信息不靈,不知陳光中如今到了哪裡?” “這問題自然不需要趙縣長擔心,我們會弄明白的。如今上層確是動亂不安,就目前看來,唐生智的態度已經很明朗,於近日公開通電,指責蔣介石是'假除共之名,行獨裁之實'。” “如此說來,何鍵是唐生智的手下,他豈不是也要跟著唐生智與蔣介石為敵?” 鄧聯佳搖頭:“何鍵很狡猾,他不會那麼傻,如今他已把部隊分散到省內各個地方,秣馬厲兵,根本沒有要與蔣介石乾仗的陣勢,由此可見唐生智必敗的端倪。前些天我們已經打聽到陳光中,另外還有一位叫廖湘芸的軍閥,在湘西一帶駐紮,一邊招兵買馬,一邊籌募糧草、軍餉。” “唔,原來如此。”趙融沈吟片刻,問道:“那麼,陳光中具體在湘西哪個縣?” “前兩天剛剛到了綏寧。” “你們想讓我幹哪些具體事?” “請你和劉異聯名給陳光中寫一封信,申訴武岡境內備受張雲卿蹂躪,縣長有其名,無其實,張雲卿儼然成了武岡的太上皇,請求陳司令入武岡救人民於水火。然後,把信交給我,我自會安全地送到陳光中那裡去。” “如此好是好,不過,萬一信丟了……口頭轉述不行麼?” “口信陳光中不會相信。如果你放心不下,可用米湯書寫,帶到陳光中那裡,用點藥水就可顯現出來。” 趙融依言,藉口與劉異搓麻將,去了劉宅,兩人密談妥當,把信寫好,交給鄧聯佳。次日,鄧聯佳仍扮做趙府僕從,從大門口大搖大擺出去。 回到黃橋鋪,鄧聯佳向張光文複述與趙融洽談的經過,隨後又拿出密信,建議道:“光文兄,與陳光中接洽之事。我建議你親自去。畢竟,你在官場上混過,知道怎樣應付那些人。” 張光文道:“其實所有的軍閥都看重自身利益,只要有利可圖,他削尖腦袋都要往裡鑽。陳光中進駐武岡,那是遲早的事,如果他貿然而來,張雲卿就會逃之夭夭,無法實現我們的願望。好吧,我們立即起程,去綏寧拜會陳光中。” 鄧聯佳於是隨張光文騎馬馳往綏寧。一路上,他突然想起一個問題,說道:“趙融和劉異的信,把張雲卿說得一無是處,陳光中一旦進駐武岡,會不會對他下手?如果是這樣,我們算除去心頭大患了。” “你就別盡想好事了。”張光文冷笑道,“陳光中本身也是土匪出身,惺惺相惜,他根本不會把張雲卿的劣跡記在心上。相反,張雲卿越壞,他會覺得越有用處。” 兩個人繞道走了一天半路,才到達綏寧縣城,直奔陳光中據地。守門衛兵一聽說是武岡縣派來的,立即進去通報。一會,有兩位副官模樣的人領著張、鄧二人進人綏寧縣政府辦公地。 陳光中約四十歲,中等身材,黑色臉膛,面相屬於典型的寶慶男人。他直截了當地問張光文、鄧聯佳:“你們是趙融、劉異派來的?有他們的親筆信嗎?” 張光文忙從懷裡取出呈上。陳光中不悅道:“這是一張白紙嘛!” 張光文趨前一步道:“陳司令息怒,這確是劉、趙兩位縣長寫給你的信。因張雲卿封鎖甚嚴,信若落在他手裡,劉、趙全家就要為張雲卿所害。故用米湯書寫,讀時擦點碘酒就能認出來。” 陳光中不耐煩地令警衛找來碘酒,一擦,果然就現出字來。 讀罷信,陳光中皺了皺眉,望著張光文:“那個張雲卿真有那樣討厭麼?” “是的,他知道陳司令遲早會來武岡,所以,趁著機會先下手為強,要把武岡的錢財搜刮殆盡。” “真是豈有此理!”陳光中罵道,“他這樣做簡直是不把我放在眼裡,難道他不怕我對他不客氣麼?” “他很怕陳司令。不過,他已經做好了準備——一旦得知你要進武岡城,就馬上帶著他的部隊離城上山去。” 陳光中向地上啐了一口痰,問道:“張雲卿一共有多少人馬?” “共有三百名。”張光文咽嚥口水道,“不過,槍卻有近五百條,而且都是上好的精良武器。”不等對方盤問,便把張雲卿從沈鴻英那裡智取五百條槍的傳奇經歷說了一遍。 陳光中聽罷,連連吐痰,連連罵娘,揚言非要把張雲卿連人帶槍一併兼了。 張光文見時機成熟,有意挑撥道:“陳司令想兼併他,這想法不錯。不過,張雲卿非等閒之輩,警覺異常,稍有風吹草動,早就跑得無影無踪了。” 陳光中果然被激怒了,罵道:“瞎了狗眼的東西,敢小覷老子,老子定叫張雲卿乖乖地做我的手下!” 張光文連連道歉,知道到了這一步,已經大功告成,於是率鄧聯佳離開綏寧。 回到石背張家,再過數日,鄧聯佳便從城裡帶回喜訊:陳光中於他倆走後的當天,即率部悄悄移師武岡,抵達城郊後,把四門關卡全部封鎖,然後一舉進駐武岡城…… 張光文急問道:“那麼,張雲卿跑了沒有?” 鄧聯佳搖頭:“陳光中如神兵天降,張雲卿哪裡有機會逃跑。” 張光文放下心來,令鄧聯佳日後更要密切關注城裡的情況。 陳光中進駐武岡城後,對武岡人民的搜刮,與張雲卿相比,有過之而無不及,人民更不能安居樂業。繼之,陳光中與另一進城的軍閥廖湘芸火併,也濫殺了大批無辜百姓。 光陰似箭,轉眼到了年關,張雲卿雖然被陳光中看管在城裡,但勢力並沒有削弱,一旦他脫離了陳光中,仍然是一股巨大的惡勢力。思來忖去,張光文決定趁著過年私會陳光中,一來探探他的口氣,二來看有沒有可以一舉致張雲卿於死地的機會。 1928年新春在即,武岡境內天寒地凍,張光文把團防局的事務交給鄧聯佳打理,喬裝成進城辦年貨的農民,夾在人群裡走向縣城。 次日傍晚抵達東門外迎春客棧,此時城門已關,張光文和路上結識的朋友在客棧裡過夜。 因一路行走辛苦,身子一貼床鋪就入了夢鄉,直至被喧天的砲竹聲震醒。醒來時已是民國17年第一天。武岡風俗,凡到了大年初一,家家戶戶一早都要放炮竹送灶神、祭祖先。 張光文起床向老闆討了水洗臉,尚未吃早飯,只見很多人匆匆從客棧經過,向城那邊走去,舉目望去,卻見城門並未開,進城的人都等在城門外。張光文頗奇怪,向客棧老闆打聽:“老闆,今日許多人從家裡出來等著進城,莫非也是當地風俗麼?” 老闆望著張光文:“聽口音客官不會是外鄉人吧,應該知道武岡各地並無此俗。” 張光文道:“既無此俗,那這些人如此踴躍進城為那般?” 老闆道:“大年初一的,你是出門人,就不要打聽這些了。”張光文一再堅持,他才說道:“其實,這些人都是進城去看熱鬧的。今日,陳光中收編張雲卿,要在皇城坪殺一人、一牛、一豬,歃血為盟。張雲卿是惡名昭著的悍匪,如今被陳光中收編了,一旦離開武岡,全境百姓就要有太平日子過了。因此,都感到這是特大的喜事,早早進城想去皇城坪佔一個位置,看一看他們歃血的'盛況'。” 張光文聽得明白,於是吃了早飯,隨著看熱鬧的人群進了城。 陳光中與張雲卿歃血的具體細枝末節張光文沒有看到,到處人山人海,他幾乎連皇城坪都沒有擠進去。好不容易挨到儀式完畢,人群漸次退去,張光文才有機會來到皇城坪。此時,陳光中、張雲卿已回縣政府去了。 幸好現時的武岡城全部控制在陳光中手裡。張光文來到司令部,聲稱有要事與陳司令見面,很快便有人領著他來到一間會議室裡。陳光中一眼看見是張光文,連忙迎上來,哈哈大笑說:“怎麼,今日得空進城?” 張光文行了一個拱手禮:“今日是民國17年的正月初一,張某特從鄉下趕來給司令拜年,祝司令新年吉祥如意,萬事亨通。” “好,好,好!”陳光中手指前面的椅子,見張光文不肯坐,眼睛不時瞟敞開的門,大大咧咧道,“放心好了,沒有我的吩咐,誰也不敢進來,不管是什麼重大的秘密事,你只管說!” 張光文放下心來,乾咳一聲:“其實也沒什麼大事。除了特意給司令拜年,另外就是賀喜司令成功地收編了張雲卿。” 陳光中又是一陣大笑,然後得意地望著張光文:“記得上一次我們在綏寧打賭的事麼?” 張光文連連點頭:“陳司令果然英明偉大。” 陳光中認真說:“英明偉大不敢說,但對付張雲卿這小子,還是滿有把握的。話又說回來,這事還多虧了你提供情報,若是貿然行動,張雲卿肯定溜走。現在好了,無論是我或你,特別是武岡百姓,都認為這是一件大好事!張雲卿騷擾武岡多年,官軍數次征剿,均無半點成效,這次本司令兵不血刃,一舉收編了。不是我自吹,任何人也做不到這一點。他跟了我,我會好好調教,改正他的匪性,讓他改造成為一個有用的人!張先生,你說,我能做到嗎?” 張光文點點頭:“我相信司令能做到。可是——” “可是什麼?” “可是百姓在高興之餘,又說出了一番擔心的話。擔心張雲卿隨司令出去後,又趁機溜走。” “他敢!”陳光中眼珠子凸了出來,“老子量他也沒有這膽量!” “我也是這樣認為。不過,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況且,張雲卿本身就不願意跟隨司令,如果他存了私心……” “是與否只能取其一,在我的字典裡沒有如果。”陳光中不悅道,“你說他不情願跟我,有證據嗎?” 張光文搖頭:“我不了解你們之間的關係,故不敢妄加斷言。不過,我可以向司令提供一些線索,通過這些線索,可以考證張雲卿是否真心跟隨你。比如,張雲卿雖只有三百名手下,卻有五百條槍,其中大部分好槍、快槍仍藏在山上,不知他是否已向司令交底?” 陳光中驚愕:“沒有啊!” 接著,張光文又不無誇張地把張雲卿為匪數年間的傳奇經歷向他重述了一遍。最後,陳光中不得不拉下居高臨下的架子,平心靜氣地問張光文:“你是張雲卿的老對手,對他最為了解。你說,我怎樣才能徹底制服張雲卿?” “難得陳司令瞧得起我。”張光文受寵若驚,“張雲卿雖然狡猾,連沈鴻英這樣的大軍閥都栽在他手下,但以陳司令的虎威,是足可以製服他的。既然張雲卿把好槍藏起來,說明他終有一天會逃,針對這一點,你可單刀直入——就在今天用重兵逼著他把好槍全部從燕子岩取回來!這就等於扼住了他的要害,日後自然不敢在司令面前再玩什麼花招。” 陳光中點點頭:“此計好是好,不過,他到了外面若要譁變,我照樣無法制止,這才是問題的關鍵。” “依張雲卿的個性,他肯定會玩這一套。這對司令來說,確是個大麻煩。司令何不這樣——一旦部隊開拔,你把他的隊伍全部分割開,安插在你的隊伍裡。”張光文附著他的耳朵,如此這般一番耳語。 陳光中喜出望外,在張光文肩上重重地拍了兩下:“真有你的,不愧是張雲卿的老對手!好,我這就去逼他把燕子岩的寶貝取出來!” 書接上回,卻說據鍾半仙預言,張雲卿乃黃蛇精轉世,每三年脫一次皮,然後才能有大的作為。脫皮之日,正是劫難來臨之時。這好像蒲松齡筆下的狐仙,三百年一劫,劫日來臨時,天空雷鳴電閃,烏雲翻滾,地面大雨傾盆,飛沙走石。天地間亂劍飛舞,殺聲四起。一般的狐狸,十有八九要死於劫日。能活著的必須用功修煉,三百年後再經歷同樣的劫難,若能一連經曆三次大劫而不死者,即可成仙。 “跳出三界外,不在五行中”,這是妖魔鬼怪修煉成功的最高境界。 民國17年正月初一,恰好又是張雲卿的大劫之日。這一天,他不但被陳光中收編,連老底子——他藏匿在燕子岩懸崖上的四百條好槍,都悉數被陳光中搜去。 自1921年投身綠林,至此恰是七年,這七年的出生入死、苦心經營,今日被陳光中一網撈盡——這好比白骨精修煉千百年的道行,被孫悟空一金箍棒砸了。 從燕子岩回來,已是正月初二的晚上。滿載而歸的陳光中陪著張雲卿走至皇城坪,然後對他說:“我知道你很難過,我就不送你回去了,回去後好好哭一場吧,這樣心情會好一些。至於我為何要這樣做,等你情緒穩定下來,會向你解釋的。” 張雲卿回到自己房裡,真個就傷心地哭了起來。他的妻妾想勸幾句,因話不得體,被他藉故毆打洩氣,誰也勸不了。 哭了很久,他感覺到已經哭夠了,才抹去淚,望著窗外黑漆漆的夜空發呆。 尹東波、謝老狗、鍾雪華、張鑽子早就站在門口,但都不敢吭聲,更不敢進來。 張雲卿慢慢清醒過來,回頭望見他的手下,第一句話就說:“現在我已經一無所有了,還來找我幹什麼?” 尹東波鼓起勇氣:“滿老爺,你還有我們呀,難道你不想管弟兄們了?” 張雲卿鼻子一酸,淚水不自覺地流了出來,難過地說:“我……對不起弟兄們,都是我的錯,那一次我不該輕敵,放走張光文。” “你是說,我們的秘密是張光文告訴陳光中的?”謝老狗第一個擠進屋裡來。 張雲卿點頭:“只有他才如此精明。楊相晚說得對,風水輪流轉,這回又輪到張光文、易豪得勢了。” “既然如此,你更應該頂住,等渡過這一難關,日後又是我們的天下。”尹東波緊隨謝老狗進來,坐在張雲卿對面。 張雲卿嘆道:“我心裡是這樣想的。我哭、我傷心,並不是悲觀失望,而是要把愁緒、難過全部發洩出去,然後,才能夠重新充實力量,以圖東山再起。” 眾人望著張雲卿,彷彿也看到了失敗背後的成功。張雲卿掃視一眼,改變口氣道:“弟兄們,我們的聚會就到此為止。今後,若沒有重大的事情,我不會找你們。現在我們要做的,就是沉下心來,聽從陳光中擺佈,耐心地等待機會。明白了沒有?” “明白了。”眾匪異口同聲。 張雲卿臉上又掠過一絲慘然的笑。 1928年湘省的時局,年初是以桂軍白崇禧與唐生智混戰為主流,很快以白崇禧獲勝告終。至此,何鍵的態度更為明朗,表示願意接受南京政府(蔣介石)的收編。 3月24日,兩湖善後會議在長沙開幕,何鍵向會議提交了《一面出師北伐,一面厲行清鄉鏟共》的提案。 3月26日,長沙紳商向兩湖善後會議提議,《請委任何鍵為全省清鄉督辦,負責鏟共》。 4月27日,省清鄉督辦署成立,程潛兼督辦,何鍵任會辦,將全省劃為十一個區,每區兵力約一師。各縣設清鄉委員會,以縣長為委員長,委員由縣長指派豪紳擔任。 5月上旬,陳光中接何鍵的命令,具體負責湘西8縣的清鄉工作,指揮部設於武岡城。 張雲卿原以為過完年就要跟著陳光中赴江西剿共,想不到時局驟變,仍得留在武岡呆一段時間。 張雲卿為了穩住陳光中,在清鄉運動開始時,表現十分積極。經過順藤摸瓜,他知道了武岡主要共產黨領導人、毛澤東的親密戰友和同學歐陽東、鄧中字仍在長沙武岡同鄉會館一帶活動,並及時告密,致使歐陽東、鄧中宇被反動派逮捕殺害。 稍後,張雲卿的心腹探子得知武岡另一位共產黨領導人鄧成雲回到武岡發展組織。 陳光中聞報,立即派人包圍鄧宅,將鄧成雲抓獲,並親自坐堂審問。陳光中先是以官祿誘降,此計未成,改用酷刑逼他交出共產黨員名單。鄧成雲毫無懼色,對陳光中說:“共產黨員有千千萬萬,要問在此地做工作的只有我一個!你打死我也只有這句大實話!” 陳光中見撈不到油水,決定槍斃他。恰好前些時候,武岡發生了一樁姦夫淫婦合謀殺死親夫案。陳光中為了侮辱共產黨,竟有意把鄧成雲與這兩人同判死刑。 次日一早,天陰沉沉、灰暗暗,就在縣城市民吃早飯的時問,一支殺氣騰騰的行刑隊,揮舞馬刀,推著三個五花大綁的人,衝出縣衙門,走正南街,轉西直街,朝水西門外不遠處的易家祠刑場走。 (易家祠即槍殺易順滿及其八十餘名匪部之地。自那以後,此處成了武岡殺人的專用場地。)處決囚犯本是市民們司空見慣的事,這年頭官府殺人簡直是太隨便了。但這天發生的情況與往常不同。犯人中有一人一路高呼口號:“打倒列強軍閥!”“打倒土豪劣紳!”“打倒蔣介石!”“中國共產黨萬歲!” 喊口號的就是鄧成雲,他一跛一跛艱難地移動著受刑後的雙腿,一路喊出了水西門。剛到刑場入口,他停下不走了,指著姦夫淫婦斬釘截鐵地對劊子手說:“我跟他倆不同道,你們先殺我,就在這地方!” 劊子手無奈,只好依了鄧成雲。 鄧成雲的故事在縣城傳開後,上到陳光中,下到一般匪兵,都被共產黨員視死如歸的精神所震撼。他們感到,共產黨現在的失敗,僅僅是因為年輕的緣故,若經過長期的鍛煉,將是一股任何力量都無法抵擋的勢力。 由於武岡全縣一片白色恐怖,一直在外鄉堅持鬥爭的劉卓,也被朱雲漢、張順彩打散了,隻身逃亡到了桂林。 6月1日,新省府委員宣誓就職,省主席魯滌平在典禮中表示,本著“軍事受政治支配,政治受黨指揮之原則建設以黨為核心的湖南”。 同日,魯滌平、何鍵致電李濟深,稱近日將會剿井岡山朱、毛部紅軍,望駐湘粵邊軍隊嚴密防堵,以免其逃竄。 6月中旬,據武岡的陳光中部接何鍵電,即日起向湘東平江方向開拔,與諸路軍會剿朱、毛紅軍。 至此,張雲卿總算鬆了口氣,一旦離開縣境,就有逃跑的機會。 出發前,張雲卿暗中與心腹密商,決定在抵達平江時,趁與紅軍作戰之機,集體譁變,然後一路返回武岡。 6月23日,陳光中集合本部及張雲卿部在皇城坪訓話,向士兵講述剿滅朱、毛紅軍的重要性。然後來到張雲卿的補充營隊伍前,背起手道:“弟兄們,我們就要出發了!從即日起,你們就是堂堂正正的革命軍人!雖然在經驗上,你們算老兵,但參加革命還是頭一回。幹革命和當土匪從本質上完全不一樣,前者是以革命大局為重的、為老百姓打仗的,後者則是為個人的私慾損害他人。雖然是頭一回參加革命,我仍然相信弟兄們很快能夠適應。萬一適應不過來,本司令也想了一個辦法,把補充營的弟兄安插到其他分隊去,如此以老帶新,絕對不會出問題。弟兄們,這樣好不好呀?” “好!”陳光中的部隊齊聲吶喊。 張雲卿卻全身涼了半截,他感到連最後一線希望都破滅了。他的手下沒有跟著叫好,齊刷刷把目光投向他……他的喉嚨裡彷彿塞了一團亂麻,吞嚥不下去,吐也吐不出。 陳光中走近,拍著張雲卿的肩:“張營長,我曾經說過,什麼時候好好地向你解釋為啥要收編你。這段時間一直很忙,一直沒有時間。今日如果再不向你解釋,就說不過去了。也許,我這樣做,你內心並不情願,甚至還會反感。這很正常,你苦心經營數載,並為此付出過慘重代價,如今一下子連人帶槍,全部歸併到我的下面,這事不論是誰,都是想不通的。不過,我可以告訴你,我這樣做,完全是出於一片好心,終有一天,你會從內心感激我。有史以來,大凡嘯聚山林者,擺在前面的路只有兩條:一條是招安;一條是死路。以你在武岡的所作所為,處死是足夠條件的,而且,我若想這樣做,處死你易如反掌。但我不這樣幹,你道是為什麼?因為我也是綠林出身,知道投身此路,都是迫不得已而為之,這也許是所謂的惺惺相惜吧。另外,你確實是一個難得的軍事天才,一旦修成正果,將來定能為國家做出一番事情。基於這兩個原因,我不但不殺你,還特別給你機會,張營長,你可要珍惜啊!” 張雲卿不知為什麼,淚水不自覺地流了出來,此時,他的心情太複雜了,但在陳光中面前他必須裝出一副感激涕零、受寵若驚的樣子——他流出的淚恰到好處地派上了用場。 “司令……謝謝你對我的關心與愛護,這大恩大德沒齒難忘……”張雲卿囁嚅著說。 陳光中又在他的肩上拍了幾下,滿意地說:“嗯,不錯,你容易開竅,不是那些笨頭笨腦的。另外,我決定任命你為警衛營營長,時時刻刻與我在一起,有很多軍事上的具體事務,我想隨時問計於你。” 張雲卿暗中又是一驚,明白陳光中這樣做的目的,就是要完全把他看管起來。但此時,他已經沒有了任何反抗的能力,惟有聽任擺佈。 1928年6月15日,省清鄉督辦決定,自本日起,至9月15日止,為“清鄉”期間。 20日,參加清鄉各軍開始全面地、大規模地向各革命根據地進攻,進攻重點:湘東為平江、瀏陽、醴陵;湘西為石門的大浮山和賀龍部;湘南為靠近井岡山之茶陵、攸縣、耒陽各縣。 陳光中部負責向湘東之平江進剿。 這是張雲卿第一次離開家鄉在他人的挾制下與人作戰。他雖然被任命為警衛營長,但這職務徒有虛名而已。因為這支部隊是陳光中的御林軍,平常由他直接指揮士兵,由副營長管轄,張雲卿反倒成了一種擺設。但此時,他也樂得清閒,不去管其他事。 7月20日,湘軍獨立第五師第一團團長彭德懷、滕代遠在平江起義,佔據了平江縣城,與黃公略等人會師後,成立紅五軍。 月底,陳光中部奉何鍵之命與紅五軍激戰一晝夜,雙方傷亡慘重。彭德懷不敵,主動撤離縣城,向平江、修水邊界轉移,陳光中進人平江縣城。 8月初,陳光中接魯滌平、何鍵電令,負責“追剿”彭德懷、黃公略部紅軍。 8月底,彭德懷、滕代遠率紅軍主力由黃金洞出發,到瀏陽、萬載邊境活動,行至萬載大橋時,遭陳光中部伏擊,傷亡嚴重,折回平江、修水一帶,發動群眾打土豪、分田地,建立區、鄉蘇維埃政府,勢力不斷發展壯大,致使國民黨軍隊“清鄉”舉步維艱,收效甚微。 9月,何鍵電蔣介石、李宗仁檢討湘省清剿成績甚微原因:一是給養困難,影響各區隊如期集中;二是事變紛雜,未能按計劃積極進行;三是湘南、湘東山勢險峻;四是紅軍驍勇。 9月21日,省清鄉督辦署原宣布全省清鄉限三個月完成,現已滿三個月,各部紅軍依然存在,魯滌平、何鍵電令湘省清鄉期限延長七十天,至11月底止。 張雲卿在陳光中部轉眼過了半年時間,這半年來,幾經輾轉、作戰,幾乎沒有喘息的機會。他的心腹骨幹經常通過張鑽子帶口信給他,希望早日帶他們脫離陳光中,恢復從前逍遙快樂的日子。有些人甚至怨恨張雲卿滿足現狀,根本不體諒弟兄們的苦衷。 事實上,張雲卿沒有一刻不在思考脫離陳光中,無奈陳光中盯得緊,加之戰事不斷,一直沒有脫逃的好機會,甚至連召集骨幹碰頭會的機會都難找。 轉眼到了1928年底,何鍵經過三次對紅軍的圍剿後,各部又處在短暫的休整縮編階段。 張雲卿費盡周折,總算把尹東波、謝老狗、鍾雪華、張鑽子召集到一起。 骨幹們向張雲卿傳達了各部匪兵盼望早日返回武岡的意願。張雲卿望著各位道:“回去轉告弟兄們,我張雲卿的心情,比大家更焦急。但是,現在的環境,我們急也沒有用,弟兄們被分割在各個連隊,出門又不能攜帶槍支,萬一脫逃失敗,豈不要遭受更慘重的損失?” 骨幹們垂下頭,神情黯然。 “把頭抬起來!”張雲卿提高聲音說,“已經過去了這麼久,弟兄們仍然記掛著脫離別人的管轄,這本身就是一種希望、一股巨大的力量!雖然太陽還沒有出來,但天空的烏云不會永遠籠罩在我們頭頂上!越是絕望之際,機會往往離我們越近!從現在開始下面的情況由你們自己掌握,上層的時局由我盯緊。前些天我隨陳光中參加了一個由何鍵主持的圍剿軍事會議。何鍵無意中透露出蔣介石與桂系的矛盾。本來第三次圍剿的總指揮蔣介石委任了魯滌平,但魯滌平擔心一旦離開省城,其統治地位就會動搖,只好把總指揮的職位給了何鍵。從這件事,我已看出一點端倪,蔣介石與桂系的矛盾終將爆發。那時,才是我們脫逃的最佳時機。今日召集各位,為的就是轉告這條信息。回去後,仍得與舊部多多聯絡,向他們轉述我的問候!” 張雲卿召集部下碰頭後,經常以警衛營長的身份,隨同陳光中與何鍵接觸,向何的警衛人員打聽近期時局的變化。 1929年春節剛過,陳光中接到命令,令其火速由平江赴萍鄉召開緊急會議。 會議仍由何鍵主持,警衛人員都不得進人會場。會後,何鍵匆匆離開會場,馬不停蹄返回。 一路上,陳光中不待張雲卿等隨從問起,便連連搖頭說:“真是天變一日,人變一時,昨天我們的槍口對準紅軍,轉眼前面又有了新的敵人!” 張雲卿勒了勒韁繩,催動他的“小白龍”,與陳光中並轡同行,問道:“上頭又與什麼人交惡了?” 陳光中搖頭笑道:“不是與人交惡,而是何鍵又找到了新的發跡機會。” 這下,張雲卿及所有的隨從都感到如墜雲霧之中。 陳光中掃視手下,得意地說:“這個中的奇巧,我不說,你們想破腦袋也猜不出來。好吧,那我告訴你們。”他向一旁啐了一口痰,“原來我們的何司令早就有做湘省主席的志向,以前通過各種手段把唐生智弄了下去,沒想到蔣介石又派來了一個魯滌平。為了擠走魯滌平,他做好了長期的準備,時刻留意對方的破綻。一個偶爾的機會,何鍵發現桂系想與蔣介石較量,於是前些天與桂系首領葉琪密商驅逐魯滌平的軍事問題。雙方達成了很好的合作協議。” 張雲卿脫口問道:“何鍵今天召集你們開會,是商議驅逐魯滌平?” 陳光中搖頭,說:“驅逐魯滌平之事,由桂係出面足夠了。他召集我們開會,主要是部署下一步與桂系打仗的事情。” 眾人更加不解了,特別是陳光中的副官幾乎是叫了起來:“司令,你有沒有搞錯,何鍵既然要與桂系合夥驅逐魯滌平,為何又部署我們與桂系打仗?” 陳光中認真道:“這正是何鍵的高明之處。他利用桂系趕走魯滌平,旋即,桂系勢必成了他的心腹之患,反過來,他又得依靠蔣介石來驅逐桂系——最後達到他當上湖南王之目的。” 眾人恍然大悟,特別是張雲卿,從何鍵這種翻手為雲,覆手為雨的政治手腕中,深深地感受到了政治鬥爭的詭秘,很值得鑑賞和學習。 陳光中、張雲卿從萍鄉回到平江的第二天,即1929年2月22日,桂系的武漢政治分會發出決議,撤銷魯滌平的湖南省政府主席兼十八師師長職務。同時派葉琪的第九師、夏威的第七軍向長沙進兵。魯滌平措手不及,慌忙乘外輪逃往南京。桂系控制了湖南,至此,桂系佔據了兩湖,接通了廣西,勢成能攻能守、可進可退要與蔣介石一爭高低的局面。這就是史書所稱的“湘案”。 “湘案”發生後,何鍵身價大增,成為桂系和蔣介石爭奪的對象,都任命其為湘省主席兼督辦。 3月2日,湖南新省府及清鄉督辦公署同時成立,何鍵就任省長兼清鄉督辦。 3月24日,國民政府令:一、何鍵為湖南部隊編遣特派員,現駐湖南各師暫歸何鍵全權節制指揮;二、師長葉琪、夏威免職查辦,葉琪部第五十二師交何鍵就地編遣。 同日,蔣介石完成討桂準備,任命何鍵為討桂軍第四軍軍長。 3月27日,蔣桂戰爭正式爆發。 蔣桂戰爭的爆發,讓張雲卿看到了脫離陳光中的最佳時機。 4月初,何鍵決定在長沙召集軍政聯席會議,宣布就任“討桂軍”第四軍軍長。陳光中得到電令,準備赴長沙開會。臨行,張雲卿忽患癰症,大腿間濃血四溢,不宜遠行。 陳光中走後,尹東波、謝老狗、鍾雪華以同鄉情誼前來看望。張雲卿令張亞口在門外望風,用武岡土話在營房裡商量脫逃具體事宜。 眾人認為,趁討桂之際,在半途逃脫不是很難,問題是逃脫之後,可能會引起陳光中惱怒,到時出兵入武岡報復。 針對此種情況,尹東波想出一計,決定通過策動其他士兵譁變,使陳光中不疑有他。稍後,他又望著張雲卿:“這樣雖然好,只是滿老爺如果一同離開,陳光中照樣懷疑。” 張雲卿想了想,說道:“只要弟兄們能夠安全脫逃,我自會有辦法讓陳光中不疑有他。問題是策動其他士兵譁變有幾成把握?” 尹東波道:“有十成把握。這一點我們在下面掌握得很準確。士兵們出來幾年了,本來很想家,得知現在又要與桂軍作戰都十分厭惡,只要有人帶頭,最少有一千人譁變。” 張雲卿道:“若真有一千人譁變,你們夾在中間就不會惹人注意。只是回去後,你們是化整為零呢,還是仍聚在一起為好?” “當然是聚在一起最好,相互間也有個照應。”謝老狗說,“滿老爺什麼時候可以出來是弟兄們最關心的。” 張雲卿道:“若要陳光中不懷疑,我當然還得在軍隊中呆一段時間。” “滿老爺不在,誰做我們的頭呢?”鍾雪華問道。 張雲卿拍尹東波的肩:“暫時由老尹負責吧。他辦事比你們幾個都要穩重一些。”轉對謝老狗,“還有老謝,打家劫舍的事,你要多擔當,一定要聽老尹的話,不要老是跟他抬槓,記住了嗎?” 謝老狗點頭。 張雲卿眼睛紅紅:“自民國17年正月初一至今日,我們的處境一直惡劣。現在,武岡的張光文、易豪,不知有多得意。” 謝老狗咬牙切齒:“我們回去,先殺了張光文全家!” “不可”張雲卿制止道,“在我沒有回來之前,除一般的撈生活,不可有任何大的行動。最好是改名換姓,以免引起張光文、易豪注意。暫時就商量到這裡,什麼時候可以行動,我會要張鑽子通知你們的。” 眾匪們離去,張亞口從外面進來,問道:“滿老爺,你的傷該請醫生看一看。” 張雲卿搖頭。 “已經成了這樣子,今早晨我看見,爛了好寬,若不抓緊治,恐怕……” “沒事,我就是要它爛得越寬越好。” 4月6日,陳光中從長沙回來,經過一番緊急動員,決定次日開拔,北上岳州,與桂軍葉琪部作戰。這次,陳光中的具體職務是“護路軍副司令”。 次日一早,軍號嘹亮,官兵起床後不出早操,各自打好背包,吃罷飯,列隊向北行進。 是日天氣晴朗,正是盛春季節,到處草長鶯飛,景色宜人。張雲卿癰疾厲害,騎在馬上仍然苦不堪言。陳光中不疑有他,出於同情,准許張雲卿的心腹張亞口為其牽馬。 行了半日路,在平江縣一個小鎮打火做飯,飯後繼續行軍。 行至一茂密森林,軍中官兵突然腹瀉,紛紛鑽入林子拉稀。先是三五數十人,繼之數百人,最後上千人。有些憋不住的,竟拉在褲襠裡。 陳光中大慌,急令副官查找原因,一會副官回來,報告說中午在鎮上購的兩桶花生油可能放置時間過久,導致食物中毒。 陳光中大怒,令副官把伙夫抓來斃了。陳光中也突然不適,就地蹲下,拉起稀來。如此反複數次,苦不堪言。 一會副官趕到,向正蹲在草叢中拉稀的陳光中報告:“報告司令,那位採購食油的伙夫自知罪不可恕,已經逃走。” 此時,陳光中連發火的力氣都沒有了。 稍後,又接二連三有人來報,說軍中有人趁機開溜。 有軍醫急急從附近調來治瀉藥,軍心才得穩定。其時,已是當天的傍晚。陳光中令各部長官清點人數,再由軍需官一一計算,半天之內,部隊譁變,居然有一千餘人攜槍脫逃。此時,連追截也來不及了。 陳光中部在平江譁變的消息很快傳到何鍵那裡。 4月9日,何鍵分電各縣駐軍與團防堵截,抓住逃兵,一律槍決。 陳光中部經過此次譁變,元氣大傷,幸於諸路討桂軍進展順利,大敗桂軍。 4月14日,取得初步勝利的蔣介石在武漢部署“討桂”第二期作戰計劃,決定由湘粵滇三路進攻廣西,根除桂系。令第四路總指揮何鍵派二十個團月底集中桂邊,5月1日出發,5月15日以前佔領桂林,再向柳州前進。 5月1日,陳光中率部從岳州南下,向湘桂邊境行進。途經武岡,陳光中問張雲卿:“張營長,到家門口了,要不要回去看看妻小?” 張雲卿明白陳光中在試探他,搖頭說:“家中妻小有管家照顧,無衣食之憂,回家小聚一日又得離開,如此牽掛更甚。不如乾脆不回家,待擊敗桂軍,再回來與家人團聚不遲。” 陳光中對張雲卿的回答很滿意,覺得這才是真正的大實話。 討桂軍由武岡、東安、永州出發,所向披靡,先後佔領了黃沙河、全州、山棗,桂軍敗退興安,雙方在越城嶺發生激戰。激戰間,張雲卿大腿中彈,加上原來的癰症未痊,病情越發加重。 5月中旬,討桂軍佔領了桂林,桂軍敗退柳州。但此時張雲卿槍傷、癰症並發,無法行走,連日高燒不散。 張鑽子焦急,哭求陳光中給張雲卿尋醫救治。陳光中依允。 其時桂林市有一名醫,姓李名遜,專治槍傷和無名腫毒,世代秘傳。張雲卿由張鑽子背負,來到李遜診所。李遜看罷傷,責怪道:“這些傷非一日二日了,這麼長時間為何不找醫生看看?” 張雲卿連日高燒,業已昏迷,張鑽子代為回答道:“因軍務繁忙,部隊總在轉戰中,沒有時間醫治。醫生,他的病到底有沒有希望治好?” 李遜再次認真查看傷口,用聽診器聽了張雲卿的心臟,然後望著張鑽子:“你是他什麼人?” “當然是他最親近的人——我和他是兄弟。”張鑽子說。 李遜嘆道:“很難說,我從來沒有治過這麼嚴重的病人,主要是化膿時間太長,試試運氣吧。不過,要花很多錢的。” “醫生,你一定要治好他!”張鑽子焦急地央求,“不管花多少錢,我都給你。” 李遜圓鼓鼓的腮幫動了動說:“做醫生的當然會想方設法把病人治好,只要捨得花錢,我家的藥還是特別靈驗的。” 張雲卿在李遜診所住到6月中旬,一天,陳光中在一群警衛人員的簇擁下看望張雲卿。見張雲卿正在睡覺,便悄悄把李遜叫到外面問道:“李醫生,病人的傷勢可有好轉?” 李遜嘆道:“病人傷得不輕,且長時間得不到醫治,若要在短時間全部治好,恐怕不是易事。怎麼,陳司令有事嗎?” 陳光中點頭:“近日我軍與桂軍伍廷颺部在柳州激戰,敵軍異常兇猛,已經突破了我們的防線,桂林恐怕……” 李遜一聽心裡明白,說道:“如果陳司令不放心他留在這裡,隨時可以抬走。不過,像他現在的情況,如果不繼續醫治,恐怕會死。” 陳光中壓低聲音道:“實不相瞞,這個病人很不地道,我就是要他死。” “既然如此,你抬走他,只要不下藥,他很快就會死。” 陳光中道:“我不能抬他走,若死在我的隊伍裡,兔死狐悲,以後誰敢跟我?我的意思是,我們離開後,借貴手……” 李遜心裡明白,望著陳光中:“有好處嗎?” 陳光中從衣兜里摸出兩根金條:“沒好處我敢請你辦事?” 李遜掂了掂重量,把其中一根放進嘴裡用牙齒咬了一下,然後滿意地笑了笑:“沒問題,包在我身上。” 陳光中突然拉下臉,凶相畢露:“拿人錢財,替人消災,收了我的錢,敢不照辦,當心你的性命!” “我怎麼敢呢?”李遜一臉粲然。 恰在此時,診所里傳來“吱呀”的開門聲,張鑽子探出頭來叫道:“李醫生,病人又在說胡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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