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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十一章陳家寨血書驚省府張湘砥剿匪駐武岡

匪王 钟连城 20542 2018-03-22
易豪洩氣地放下《大公報》,喃喃道:“我們送去的萬民血書早就應該見報了……連生,你到底把血書交給誰了?” 周連生答道:“親手交給趙恆惕的。” “人家是省長,你能見到他?” 周連生委屈道:“大哥,這是關係到大家性命的事,我敢說謊嗎?我知道難得見到趙省長,就想了個辦法,把萬民血書掛在脖子上,跪在省府大門前不肯起來,還一邊哭叫慘呀慘!” 易豪鬆了口氣,點頭說:“只要把血書送到趙省長手裡,張雲卿這回死定了!” 卻說1924年,張雲卿聯合朱雲漢、張順彩,血洗溪陳家寨,四千餘人葬身火海,無一倖免,七百餘棟凝注數十代人血汗、歷經數百年滄桑的老屋,化作一堆灰燼、瓦礫,好不淒慘! 張雲卿本欲斬草除根,但易豪命不該絕,精明的張雲卿、楊相晚居然忽略了寨後的懸崖可以逃逸。

“天意,天意!”張雲卿搥胸頓足道,“這環節應該想到。冥冥中鬼摸了頭,我不曾想到,你們也沒想到,連經常留在這裡的鑽子也忘了!” 張鑽子說:“後寨這麼高、這麼險誰會料到他們會跳崖。” “算了!”楊相晚說,“俗話說亡羊補牢,猶未為晚。現在該做的是找到易豪的下落。他們已成驚弓之鳥,大部隊先回去,就當他們已經燒死,暗中派人在溪、黔陽、洞口尋找。如果不發現他們,一旦形成勢力,就不好對付了。” 張雲卿對張鑽子說:“溪這邊還是交給你。不可偷懶,每一個小寨、山洞,都要找遍。如有情報,火速報告。” 朱雲漢亦留下數名手下,要他們上黔陽打探。大部隊臨走,楊相晚鼓勵各路探子說:“你們不必背太大的包袱,打探他們的下落很容易。他們有四五十人,光吃的、用的就不少,這些東西哪裡來?只有去關羊。關羊就會滋擾百姓,就會有消息傳出。這就是重要線索。依我之見,去驛站聽客人談話,比去鑽洞更高明。因為一天鑽不了幾個洞,在驛站可以聽幾百人說經歷!”

張雲卿接著說:“楊軍師的話是經驗之談,弟兄們照著去做。娘賣×的,就算易豪躲進他娘的肚子裡,也要出來見天!” 隨後,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率各部人馬班師回寨。由於人勢眾多,聲勢浩大,沿途所到之處,商人、腳夫,無不嚇得棄擔逃走。 是日晚上,張雲卿回到山門,令謝老狗率部回去休息,自己押著陽立爐去曾府大宅。 槽門口,一群惡狗老遠認出了張雲卿,全都高興地甩著尾巴。守門家丁開了門,張雲卿令隨從倒出一籃肉包子餵狗。 鄧集華聞聲從廳裡迎出,呼道:“滿老爺,你總算回來了,滿娘她每天都去門口望上三次。剛剛她才去過槽門呢。” 張雲卿說:“看把她急的。幾十年都過來了,還在乎這幾天?” “那可不一樣。幾十年來,一直沒有可以替她了卻夙願的男人,好不容易遇上你滿老爺。如果連你也辦不成,她豈不抱恨終生!”

“那不會,”張雲卿得意地說,“我哪會那樣沒用呢。” 來到了內廳。內廳吊著一盞大汽燈,照得廳裡明如白晝。梅滿娘坐在躺椅上,她見了五花大綁的陽立爐,立即起身過來,問道:“你就是陽立爐?” 陽立爐一臉疑慮,流著淚說:“太太,我不認識你。我家親人全都燒死了,我本該和親人同葬火海,這位張雲卿說,你要見我。太太,我倆素未謀面,應不會有什麼不共戴天的冤仇。” 梅滿娘冷笑道:“你當然不認識我!等會兒我教你認識。”說著,向張雲卿遞了一個眼色。 張雲卿明白,先把陽立爐綁在一根大柱上,然後叱退隨從。 廳裡只剩下三個人。張雲卿插上門,和梅滿娘並排坐著,面對陽立爐。 陽立爐淚流滿面,口口聲聲說他不認識梅滿娘。梅滿娘則咬牙切齒,問道:“你說不認識我,知道這裡是什麼地方嗎?”

陽立爐搖頭:“到洞口天就黑了,我確實不知寶處地名。” “這裡是山門。”梅滿娘有意把“山門”二字說得很重,“山門這地方你聽說過嗎?” 陽立爐條件反射驚悚,不再叫冤枉了,驚恐地問道:“這、這是曾府?” 梅滿娘怒目圓睜:“你總算明白了?!” “報應,報應呀!”陽立爐把頭向柱上撞,欲求速死。 張雲卿慌忙脫下棉衣,纏在木柱上,陽立爐欲死也不能了。 “讓我快點死,我一把年紀了,本不指望活下去。”陽立爐求饒道。 “想快點死?”梅滿娘拉下臉,“沒那麼容易!我要凌遲你!” “凌遲?!”陽立爐吃驚道,“你我雖有冤仇,也不至如此報應。我只是奪了你家財寶,連性命都不曾傷害。你要凌遲我,太過分了!”

“一點不過分。”梅滿娘說,“你雖然不曾親手殺我,但如果不是你關羊,他會死嗎?” “他是你什麼人?”陽立爐問。 “他是我公公。” 陽立爐一陣冷笑:“他是你公公?我還以為是你丈夫呢。死者既是你公公,你更不應該凌遲我!” “不,一定得凌遲你!”梅滿娘咬著牙,淚雨漣漣說,“如果是我丈大,哪怕他直接死在你手裡,我也不會如此記恨你……我的公公,他是一位特殊的公公。十六歲那年,他看上了我,要娶我。我也很喜歡他,但他家中已經妻妾成群,我提出不做妾。為了家族的聲譽,他亦不能休妻,但他內心卻萬般愛我。他有一個身患重病加癡呆兒子,說如果我願意,可給我曾家長房媳婦的名分。那時候我年輕好勝,一心想著要比別人有財有勢,就當了他名分上的兒媳婦、實際上的妻子。他很會體貼女人,尤其疼我,我為他生下兩個孩子,可孩子只能叫他爺爺。只要我倆好,他也不在乎。我們就過著彼此都很滿足的日子。誰想好景不長,幾年後,我的那位名分上的丈夫死了。一次,我不小心懷了孕,如果這事一旦傳出,這個詩書世家就會身敗名裂。不得已,我只好暗中墮胎。結果下身大出血,不是命大,我就不會有今天了。那以後,說他不忍心使我懷孕,在一起又無法避免那事,他花幾萬兩銀子捐了一個懷化知府的官位。臨走,他對我說,他要在外面呆很久,待我到了四十五歲以後不會再懷孕了才回來……當時,我感動極了,他那時才五十出頭,正當精力旺盛,那要多大毅力克制啊。可見,他愛我有多深。他在懷化任上知道我愛錢,本來不貪的他,居然對錢也發生了興趣,每年都大肆搜刮,為的是博我開心。期滿之前,他派僕人鄧集華帶回一信。信上說,時下政局動盪,亂黨蜂起,朝廷朝不保夕,加之隻身在外,長夜難熬,決定不再連任,知道愛媳喜愛財寶,私下積了一些,屆時以博一笑云云。古人有'千金一笑'之說,初聞時,以為荒謬,閱了公公的信,才知道世上真有那樣癡情重愛的男人。我也托鄧集華捎信給他,說家中一切均好,兩兒活潑可愛,大的也快成人。亦是思念甚苦,長夜難熬,盼望公公早日歸家。鄧集華回了懷化,我就在家掐指期盼。兩個月後,公公回來,面帶驚恐,全身骯髒不堪,一身窮人打扮。我問何故如此狼狽。公公說,待沐浴更衣再細說端詳。我令下人燒水、備衣。一會公公衣冠楚楚來到我房中,見面就哭:'賢媳,這次差點見不著你了!'我聽後便知出事了,經他說明,才知財寶被人劫了。我勸他,財寶雖是好東西,但生命更重要,你能活著回來已算萬幸了。他說,曾家世代清廉,未出貪官,在朝野有口皆碑,此事如果傳出,上面追查起來,就要辱沒祖先。我安慰他,土匪搶劫不敢宣揚。他說土匪人多嘴雜難保萬一。就這樣,憂慮加上驚嚇,一病不起。公公自知不治,每夜要我服侍床前。他拉我泣訴,這些年他在外面,沒有一天不想我,想得慌時,半夜爬起遙望故鄉痛哭……還說,他在懷化認識了一位鴇母,學得不使女方懷孕的房中術,卸任後,要和我恩恩愛愛過日子……”

說到此處,梅滿娘已泣不成聲,手抖顫指著陽立爐:“是你,葬送我半生幸福。自從公公死後,回想起來,感覺他愛我至深,這世界不可能再找到他那樣的男人!為了我,他冒'亂倫'之險;為了我,他克制自己的情慾!這愛,超越了靈與肉!”她抹著淚,“隨著時間越長,我的失落與痛苦越難排解。我的心彷彿也被他帶進了墳墓。幾不欲生中,我把愛轉化為恨。發誓今生今世,一定要報仇。這種事不能通過官府。我找了綠林中人打探,得知劫我公公財物的土匪就是溪陳家寨的陽立爐。” 梅滿娘手指直戳陽立爐。張雲卿問道:“你請的人是鄧雙發?” 梅滿娘點頭:“他是個無賴騙我錢財後,他沒有能力攻打陳家寨。” “為這你就暗算了他。”

梅滿娘點頭:“這不是主要的。我暗算他是因為他知道我和公公的隱私。” 張雲卿沉下臉道:“我也知道你的隱私,你會不會殺人滅口?” “不,”梅滿娘搖頭,“你不同,你和我的關係……” 張雲卿鬆了口氣,把目光轉向陽立爐:“你都聽到了,你連累得人家終生痛苦。她要凌遲你,這一點不過分。”從綁腿處取出鋒利的牛肉刀,遞給梅滿娘,“給你。” 梅滿娘擺手:“你來,我沒幹過,坐著看一樣解恨。” 張雲卿也不客氣,說:“我也沒幹過,正好學學。陽寨長,得罪了。”把陽立爐衣服剝光。先在大腿處割下兩塊肉…… 凌遲是官府處死罪大惡極的土匪所用的酷刑,當年殺柴刀大哥時,曾準備用此刑,後因圍觀百姓太多,怕引起慌亂,才改為砍頭。

長話短說,卻說張雲卿幫梅滿娘凌遲了陽立爐,兩人來至廳堂,談起血洗陳家寨之事。梅滿娘聽說易豪等人脫逃,說:“這是後患,若不將他剷除,必遭不測!” 張雲卿點頭:“我已派出多路探子,一旦有了下落,定不輕饒!” 梅滿娘稍稍放下心來:“你了卻我多年夙願,無以為報。你家宅院什麼時候上樑進香火,我再備厚禮過來賀喜。” “你我不必客氣,我捉陽立爐,不過舉手之勞。關於上樑進香火,我看還是定在十四年正月為好。風水先生說,十四年三向大開,大吉大利。” 有心腹過來禀報屍首安埋妥當。張雲卿屏退手下,淫眼閃爍望著梅滿娘。梅滿娘亦是淫心大盪,雙雙進入內房,乾柴烈火般燃成一團…… 張雲卿的宅院上樑定在1925年正月十二。這一天賓客盈門,高朋滿座,遠近豪紳富人都攀親送禮。梅滿娘自然送來厚禮。

不說上樑之日如何熱鬧,賓客散後,張雲卿去賬房清點禮單,張亞口喜滋滋地向他匯報誰家送銀洋多少、谷多少,張雲卿繃著臉說:“我不是來問這等小事的。你幫我查查,劉異是否派人送禮物過來。” 張亞口搖頭:“沒有。”說著,又從頭至尾查看賬單,無劉異名字。 張亞口問道:“我們的請柬送到沒有?要不就是他生氣了。” 張雲卿不語,悶悶不樂走了。 過了幾天,張鑽子從溪回來,進入新宅向張雲卿匯報。張雲卿很不高興:“鑽子,我以為你回不來了!” 張鑽子知道回來遲了,分辯道:“我守在寶瑤驛站,等了二十多天,忽聽幾位從貴州過來的商客說,農曆十月二十,在芷江發生一樁綁票案,一位名叫施美利的美國醫生被土匪抓走。政府非常重視,連趙恆惕都打電報給唐繼堯,請他協助調查此案。我當時想,易豪是十月十五走的,恰恰過了五天,芷江就發生美國醫生被綁案。連都督趙恆惕都如此重視,那美國佬一定帶了不少錢。我二話沒說,就趕去打探。”說到這裡停下來。

“結果怎樣?”張雲卿來了興趣。 “我走了三四天,先到芷江縣城打聽,得知有過這宗案子,在全國都引起了哄動,但時間弄錯了——不是今年,是去年農曆十月二十日。” “娘賣×!”張雲卿罵了一句,“廢物!” “不過,我既然去了芷江,就不能白跑。恰好那時黔陽縣城被土匪搶了,我趕緊追去,得知被土匪攻入縣城,搶了五十多家商店,為首的恰好姓易。人數有一百多。為了弄個水落石出,我準備深入打探。緊接著通道縣也傳來遭土匪洗劫的消息。我趕忙過去,得知為首的仍姓易,他們十分凶悍,連通道縣知事都嚇得逃跑了。這一回我問清楚了,姓易的土匪名易順滿,有二十多條槍、六十餘人,經常在黔陽、通道、麻陽、會同等地游動搶劫,以山洞為室,無固定住所。這一下我動了點腦筋,覺得易順滿雖非易豪,但易豪會不會打宗族主意,併入到易順滿屬下去呢?很有可能,最讓人信服的是,易順滿原來只有六十餘人,突然間增至一百,這增加的數目恰好與易豪的人數吻合。” 張雲卿來了興趣:“你應該繼續往下打探。” 張鑽子得意地說:“於是我就在湘西腹地住下。過年都不敢回來。有一天見那裡有人上樑、進香火,我猛地想起,你的宅院也是過年上樑、進香火,於是匆匆趕回。” “娘賣×!”張雲卿破口罵道,“關鍵時候,誰讓你回來?!” 張鑽子搔首:“我今天回來,你不是已經嫌我回來遲了?” “娘賣×,娘賣×!”張雲卿罵道。 這時候尹東波進來:“滿老爺,你說要派人去城裡與劉總隊長聯繫,派鍾雪華行嗎?” 張雲卿收斂了怒氣:“你回來正好。鍾雪華不認識劉異,還是你去一趟吧!” 張鑽子:“不知要我去辦何事。” 張雲卿耐著性子說:“這一次我上樑,給劉異送去帖子,結果他連一個手下都沒派來。你去到那裡不能提這事,他是明白人,見了你自然會主動提起。” 張鑽子於是扮做賣炭的,挑著一擔木炭進城去了。 次日下午,張鑽子回來,扔下籮筐就往張雲卿房裡飛跑。張雲卿正與幾個小頭目玩字牌賭錢,一見張鑽子,就屏退左右,問道:“劉總隊長對你說了什麼?” 張鑽子:“這次他沒派人來,乃是迫不得已,正想找機會向你解釋。” 張雲卿點頭,表示明白。 “劉總隊長要你了解一下時局。自從民國10年開始,趙恆惕代表北洋政府,譚延闓代表孫中山在湖南這塊地盤上擺開了戰場,雙方都忙於戰事,誰也顧不上地方匪患,因此這兩年是我們大撈一把的黃金時間。自去年下半年開始,譚延闓去廣州參加孫中山的北伐軍,所以,湖南趙恆惕已基本穩定局勢。由於在湖南境內——特別是湘西南一帶,接連發生綁架外國人案,趙恆惕為了討好洋人,下決心派重兵來湘西征剿。他讓我轉告你,這段時間不能再像過去那樣張揚,一旦大軍彈壓,會吃不了兜著走。” 張雲卿嘆道:“難怪他不派人來賀喜,原來是怕沾上'通匪'之嫌。” 張鑽子道:“劉總隊長說,今後最好少與他聯繫。有緊急情報他會派人通知我們。縣長趙融是趙恆惕的親屬親信,是只忠實走狗。劉總隊長不敢得罪他,更不敢讓他抓著把柄。一旦劉總隊長不保,我們也沒有好處。” 張雲卿連聲說:“那是的,那是的。” “劉總隊長還說,他是陳光中的親信,陳倒向誰,他也必須倒向誰。如今不僅全國形勢複雜,就是省內也五花八門,除了趙恆惕與魯滌平的恩怨,新冒出的程潛、唐生智也有一定兵力,而且呈現出後生可畏之勢。不過,總的說來,是孫中山與北洋軍閥之爭。目前,北洋政府暫時處於優勢,陳光中和趙恆惕就倒向北洋政府。什麼時候北伐成功了,陳光中又會倒向孫中山。如果真有那一天,在孫中山內部還有國民黨與共產黨兩派勢力並存……” 張雲卿揮著手,不耐煩地說:“講得那麼複雜幹嗎?總起來就一句話:有奶便是娘。這一套把戲我會玩。你沒說出口的我也猜出來了——現在風聲緊,不宜出頭,弟兄們要靜下心來觀望時局動態。是不是這樣?” 張鑽子連連點頭:“正是,正是這樣!” 張雲卿把身子一仰,靠在太師椅上,長長地舒了口氣,道:“老子折騰了這幾年也有點累了,是該好好輕鬆輕鬆了。你把尹東波也找來,我跟他說點事情。” 尹東波來到,站在張雲卿前面:“滿老爺,有事麼?” 張雲卿手指對面椅子,問道:“自去年冬天從溪回來,我就要你注意張光文的動靜,不知有無收穫?” 尹東波說:“去冬他的佃戶鄭正良到了洞口,估計是和易豪接觸。不過,從那以後,一直沒有動靜。他們也真沉得住氣。” 張雲卿嘆道:“真是一隻狡猾的狐狸!”說著,直起腰,“老尹,你去張光火家,告訴他,什麼時候張團總有空閒,我想去他家裡敘敘。” 尹東波不到一個小時回來報告:“火老爺說,他弟弟這兩天都在家,隨時恭候。” 張雲卿點點頭:“你下去備轎,我馬上過去。” 兩名轎夫來到門口,張雲卿點了六七名親隨馬弁,擁著他奔東村而去。 張光火在東村,離張雲卿新宅不到兩裡。一袋煙工夫,張雲卿的轎子來到槽門口,張光火、張光文出迎,彼此客套擁著張雲卿到客廳分賓主坐定。 張光火的家妓滿秀、滿姣上前奉茶,張雲卿細細打量,覺得雖不是天姿國色,但也嬌嫩欲滴,頗為動人,情不自禁多看了幾眼。二女奉茶退下,張雲卿回頭對張光文說:“光文兄廣聞博識,尤通曉時局。依兄之見,當今天下將是怎樣個結局?” 張光文笑道:“順路兄過獎了,光文才疏學淺,怎敢妄加評論?如今局勢混亂如麻,就算劉伯溫再世,也難理清頭緒,何況是我等凡夫俗子?不過,目下似乎大局初定,孫中山的政綱深得民心,而且國民黨組織內多是一些學富五車、出過洋、留過學之人,在理論上講,比起北洋軍那幫粗人似乎要勝一籌。一旦北伐成功,就是國民黨的天下。只是,還有一個隱患不可忽視——國民黨內,還有共產黨,這是一個很有威脅性的黨派。這一點,可能連孫中山本人也忽略了。我不了解共產黨,僅從宣傳冊子得知,共產黨就是提倡公有製——連人都是公家的財產。像土地、工廠、山場、房屋等等都是公家的,不許私人有東西。” “這不是要富人和窮人一樣平等麼?”張雲卿叫了起來。 “正是這樣。” “萬萬不可以!”張雲卿大聲道,“前些年我會舉雙手贊成,現在我一萬個反對。如果共產黨的計劃得逞,這幾年我不是白忙了!” 張光文說:“豈止是白忙。共產黨為了達到這一目的,還要殺一批土豪、劣紳——特別是土匪!” 張雲卿驚呆了。 “太可怕,太可怕了!”張光火亦叫道,“要把房屋、地產和錢分給窮鬼們,這不是要我們的命嗎!” 張光文嘆道:“天下窮人佔多數,共產黨這一點比國民黨技高一籌。更可怕的是,凡加入共產黨必須具備三個條件:一是不怕死;二是不怕苦,敢於跟富人鬥;三是不叛變。” 張雲卿睜大眼睛:“參加共產黨有很高薪餉吧?要不,怎麼會不怕死?” 張光文搖頭:“參加共產黨沒有薪餉,他們不為錢,就一個目標——讓全世界的窮鬼都翻身,不受富人欺侮,不被土匪殘害。1918年10月,一幫蘇聯窮鬼,就憑著這樣一股精神,一舉將有幾千年曆史的沙皇推翻了。” 張雲卿嘖嘖道:“也太可怕了!我們武岡縣有沒有共產黨?” 張光文點頭:“當然有,現在是國共合作時期,誰也奈何不了他們。” 張雲卿望著張光文道:“趙恆惕也奈何不了共產黨嗎?他也是富人,應該代表自己的利益。” 張光火用煙槍叩著桌子說:“不像話,千百年來沒有哪個朝代要讓窮鬼翻身。這年頭簡直是亂了綱常。凡大亂之年,都有怪事出現。民國10年(1921),鐘半仙預言黃蛇精在武岡降世,該年大旱七十天,收成不足二三成。中秋後正值收割,黃蛇精孵化出殼,連降大雨,至冬天才放晴,所收稻穀久不見日,百姓靠炒谷而食。十一年,果然匪盜蜂起,從東鄉至西鄉,大行搜刮,至十二年方休。這兩年,饑民過萬,在武岡河灘乞食稀飯,每日排成長龍;西鄉潘家所一個村莊百口人,吃觀音土全都死亡。今年的兆頭更糟:正月初一,南鄉銀家祠堂十數隻雄雞變母雞叫;元宵十五夜,東鄉扶衝墜降隕石,燒了一座村莊。種種不祥,非止一端,看來,共產黨真要大亂天下了,趙恆惕應該趁早趕盡殺絕。” 張光文道:“趙恆惕對共產黨還是壓制得法的。新年伊始,就下令緝捕湘省共產黨人毛澤東、劉少奇。廣東不是這樣,那裡的農民被共產黨組織起來,減租減息、鬥土豪劣紳,轟轟烈烈,行動迅猛。” 張雲卿喝了一口熱茶,靜下心來說:“共產黨離我們還有一段路程,先不去管他。今日登門拜訪,是想請教光文兄,不知今年省府對像我這樣的地方武裝持何種態度?” 張光文說:“今年趙恆惕剛趕走了譚延闓,已經有了足夠的精力和兵力解決地方武裝。從新出版的《大公報》上看,可能會用軍事解決,特別是湘西一帶乃重患區,會作為重點來剿。” 張雲卿打了一個寒顫,正在這時,門外有人探頭探腦,他一眼認出,喝問道:“鍾雪華,你賊頭賊腦看什麼?” 鍾雪華垂首而立:“滿老爺,太太說她不舒服,請您回去。小的見幾位老爺談興正濃,不敢打擾。” 張雲卿明白家中有事,即向張光文兄弟告辭:“本來我還有一事相求,今日太匆忙,改日再說。”回到自家大門口,見槽門口拴了一匹大白馬,於是放開步伐,回到客廳。 客廳裡,楊相晚起身相迎。張雲卿緊緊地抓著他的手:“相晚兄,好久不見,走,進內室去。” 兩人進了內室,楊相晚開口問道:“順路兄,自從離開溪,易豪下落可有消息?” 張雲卿搖頭:“我的手下是一群飯桶,我正要為此事去花園拜訪,可巧你就來了。想必你們一定大有宰獲。” 楊相晚臉上罩起一層愁雲,嘆道:“我弟弟總算打探到易豪的一點消息。原來他們脫逃後,便投奔到易順滿部下,在湘西數縣游動搶劫。近來,他們聽說趙恆惕將調兵入湘西剿匪,又消聲匿跡,還暗中策動溪百姓聯名寫萬民血書,要求省府調兵進剿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 張雲卿大吃一驚,說:“我才從張光文家回來,他也談到趙恆惕要來湘西剿匪,如果萬民血書呈到省裡,我們豈不成了首剿對象?此事關係重大,一定要商量一個對策。” 楊相晚道:“我來貴府正是要與你商量對策。你近來與劉異可有聯絡?” 張雲卿嘆道:“風聲太緊,他說不宜找他。萬一有事,他會及時通知。” “你犯傻了!”楊相晚道,“這是他的推諉之辭,目下連他的主子陳光中都三心不定,不知該倒向哪一派,他哪會顧你?如果你敢冒險闖進他家,備上一份禮物,或許他會把一些內幕秘密透露給你。不過,你去他家要找個藉口,顯得名正言順一些。” 張雲卿想了想:“他的女兒過一段時間可能要出嫁。” “甚好。我就在這裡等你的消息。” 是日深夜,張雲卿騎棗紅馬馳向武岡城,馬由迎春客棧照料,用舊辦法叫開城門,悄悄來到正南街劉異家中。 劉異見了張雲卿,驚問道:“你又來幹啥?難道忘了我上次跟你說的話?” “沒有忘。近日風聲很緊,聽人說有人向省府呈送萬民血書,要求發兵打我。反正自從走上這條路,生死早置之度外。惟一遺憾的是,令愛婚期在即,這個禮數不能少,因不敢在那天出現,以免總隊長受到牽連,故提早過來,送份薄禮,聊表心意而已。”說完,從包裡取出大洋八百八十八元,翡翠玉手鐲一對,金戒指兩枚,金釵金簪各一對,金耳環一對,杭州上等紡綢一匹。 劉異見了,立即將他拉入臥室,屏退小妾,問道:“關於萬民血書之事你是聽誰說的?” 張雲卿道:“真人面前不言假,實不相瞞,武岡四處我都派有耳目,是他們打探來的。” “你還打探到什麼?” 張雲卿反問:“那份萬民血書在哪裡?” 劉異道:“在趙融手裡。這東西對你很不利,一旦呈送到省府,經《大公報》發表,定會要激起公憤,到那時,哪怕你有一萬條命,也休想保住!” 張雲卿感到眼前一黑,撲通一聲跪了下去:“劉總,你一定要救我!” 話分兩頭。卻說易豪擊退張雲卿第一個回合的進攻後,知道他遲早會回來,故立即採取防範措施。他也估計到張雲卿會用火攻,更怕對方用煤油燒寨。他派出不少寨民每天在驛道上扮做過客,偵查是否有煤油進來。結果,只發現有販酒的增多。誰想正是這些所謂的“酒”,給陳家寨帶來滅頂之災。 幸好易豪事先做了另一步防範計劃,他備了幾十條棉被,用來裹身高空跳潭。二十多杆槍則用竹筒綁好先扔下崖底深潭。如此,既救了本部五十餘人的性命,槍械也沒有損失。 下一步是何處安身的問題。易豪估計,張、朱、張三股勢力必將窮追猛打,惟一的辦法是投靠另一股勢力。 當時,湘西境內土匪雖不下數百股,但五六十人以上的不足十股,其中朱雲漢、張順彩、張雲卿乃是最大的三股。再往下排,便是經常盤踞西北鄉黃茅楓木嶺一帶的易順滿。 有史以來,武岡匪患最出名的是楓木嶺。這裡是武岡通往綏寧的交通要道,山高林密,山洞多,便於躲藏。 楓木嶺的土匪以凶殘出名。他們搶劫的方式是不問青紅皂白,把先抓到的幾個人殺了,剖開腹部讓腸子拖在地上,再把手、腳、頭砍下,掛在路旁的樹上……後邊路過的人見了這陣勢,沒有不膽寒的,也就老老實實交出所有財物了。如查出敢於藏匿不交者,就把一株有彈性的小樹彎下來,再割開該人的直腸,用鐵鉤鉤上系在樹尖上,利用彈力把腸子全部拉出來,讓受害人在痛苦不堪中慢慢死去……據說,楓木嶺上的土匪有吃人心、剝人皮的習慣。 “楓木嶺”這三個字在湘西南一帶是令人寒栗的咒語,凡小孩不聽話,只要說一句“楓木嶺上的來了”,小孩就不敢啼哭。 有史以來,楓木嶺也常有火併事件發生。為了爭奪地盤,土匪對土匪的殘害比對過路人更甚。目下盤踞楓木嶺的匪首易順滿在擊敗並俘獲他的最後一個勁敵時,把他綁在楓木樹上,用利刀剖腹取出心臟,當眾生吃。此舉震撼了他的每一個手下,亦令湘西綠林對他刮目相看。 從前,武岡至綏寧必經楓木嶺,故此地土匪十分猖撅,人數也多。到明末清初,吳三桂與清兵在武岡城開戰敗北,被清兵追至雪峰山,吳三桂不敢從楓木嶺通過,另在離此路十餘里的山口橋進山開了一條路,爬至半山,上面被一尊巨石擋住,後面追兵將至。情急中,吳三桂手揮大刀,在巨石上砍了七個階梯,讓士兵過去。當時,兩軍交戰死傷若萬。清兵入城後血洗三天,無辜百姓死者不計其數,人血染紅了資江。為記住這段慘痛歷史,當地百姓把吳三桂砍過的巨石取名“七步石”,並在巨石下建一座廟取名“半山廟”。這兩個地名一直沿用至今。 自從“七步石”通路之後,不少懼怕楓木嶺土匪的商客都繞道,致使楓木嶺的過路客大大減少,從而也影響了土匪的發展空間,故易順滿經常只有四五十名手下。 閒話少說,易豪走投無路,決定投靠易順滿,一來一筆難寫兩個“易”字,二來易順滿以歹毒聞名綠林,朱雲漢、張順彩對他有幾分懼怕。他率二十多條槍、五十多人來到楓木嶺,向易順滿說明處境。易順滿果然爽快,一口應承,只是不無擔心地說:“楓木嶺廟小粥稀,恐怕難以養活百口之眾。如下山劫舍,又恐衝撞了官府,到時派兵進剿,恐怕連這地盤也守不住。” 易豪理清了輩分,易順滿比他大兩輩,於是說道:“滿爺爺所說的確是事實。不過孫兒此來並非要跟爺爺爭食。來之前孫兒有了一個方案,我們加起來有一百多弟兄、七八十條槍,倒不如離此窮鄉僻壤,去更遠的地方撈世界。” 易順滿是個有勇無謀的綠林莽漢,聽易豪如此說豁然開朗,他一拍大腿說:“對,我們早該如此。不知到哪裡去為好?” 易豪說:“東鄉、南鄉、西鄉的一部分都是平地,無躲藏之處,惟有北面雪峰山可作屏障。但是,東北有張順彩、正北有張雲卿、西北有朱雲漢,爺爺你這西面的地盤是最貧瘠的,按理應該去奪他們的地盤。但是,如今他們三家聯絡,我們不是對手,可暫時放棄,向雪峰山腹地擴展。比如會同、黔陽、通道、吉首、鳳凰諸縣都是官府鞭長莫及的地方。我們何不趁機發一筆大財?” 此話正中易順滿下懷,於是他嘯聚百餘悍匪,從綏寧的長鋪鎮向北一路搶過去,經會同、洪江、新晃、芷江,然後再折回黔陽。 湘西匪患全國聞名,因此《大公報》對這塊地盤尤為關注。易順滿、易豪的舉動自然引得該報頻頻報導。 易豪感到不妙,立即收斂,與易順滿盤踞黔陽邊界——此地正好與溪接壤。 易豪最關心的是仇人的狀況,在黔陽盤踞期間,多次派周連生外出與張光文聯絡,均告失敗。周連生說:“依我看,張光文不會理我們了。這也很正常,萬一被張雲卿發覺,他一家老少都要遭殃。我們還是另想辦法。” 易豪搖頭:“沒有別的辦法,只有他才更了解張、朱的情況,替我們想出一個萬全之策來。不如我冒險去一趟石背張家。” “大哥,你瘋了嗎?”周連生反對,“如今石背張家也成了張雲卿的窩巢,你這一去豈不是送死?” “不會,最危險的地方往往最安全!”易豪說,“不去的話,我們只有等著張雲卿來收拾。你不必勸我,我自有安排。” “我們兩人一起去。” 易豪拍著周連生的肩:“你不要離開這裡,萬一有什麼,你可以穩住弟兄們。我們與易順滿合作,終不是長久之計。他喜怒無常,性格暴戾。等我們度過了這一難關,再和他分手。如果他問起我,就說我去武岡打探張雲卿的情報,千萬別提張光文的名字。” 周連生點頭答應。 易豪扮成挑夫,從寶瑤驛站出發,到雙壁岩天黑。因擔心前面的楊相斌認出,在山上躲至半夜,才悄悄出來上路。到石背張家已是拂曉,幸好村人多未起床。張光文的槽門有人把守,易豪越牆而入,來到張光火的臥室。舔破窗紙,見張光火在床上與家妓滿秀調情,並無旁人在場。他放下心來,走到門前,輕輕地敲了幾下。 房內,張光火以為是下人找他,不耐煩地叱罵。易豪不答,再敲門。一會,滿秀開門,認出是易豪,嚇得倒退幾步,幸好沒有叫出聲來。 隨後張光火也認出易豪,一把將他拖進屋內,一再警告滿秀不許外傳。緊張地說:“你好大的膽,張雲卿就住在這附近,你難道不知道?” 易豪點頭:“我知道。可我也是迫不得已才鋌而走險的。我想和二弟見上一面,請你一定轉告。” 張光火連連搖頭道:“你既然來了,當然要讓你見到真佛。只求你今後千萬莫如此。” 易豪道:“以後絕不會再來。” 張光火道:“你就呆在這裡,千萬別亂動。半夜後,我會叫弟弟過來。” 張光火滿臉不悅離去,易豪掩上門,和衣上了床。被窩是熱的,有一股很熟習的女人體香。心裡不覺一熱,情不自禁想起上一次來這裡與滿秀雲雨的情景……不知過了多久,外面有人敲門。原以為是張光文回來了。睜眼看時,窗外陽光燦爛,起身開了門,原來是滿秀送飯進來。 易豪喜出望外,待滿秀把飯菜從條盆取出放至桌上,他一把將她抱住,欲行好事。滿秀不依,含著淚求饒:“易大爺,放了我,讓東家知道,我會挨打的。” 易豪道:“你東家上次還把你送給我呢。” 滿秀抹著淚說:“上次是上次,這次又不同。” 易豪警覺,問:“此話怎講?” 滿秀緊張地看門外,說:“上次你是東家用得著的客人,故讓我接待。這次,東家說你是給他添麻煩來的。我送飯時,他警告說,如果與你上床,打斷我的腿。大人,你放了我吧。” 易豪嚥下慾望,鬆開了手。恰在這時,門外傳來張光火的咳嗽聲。 滿秀離去,張光火也沒有進來招呼。吃罷飯,易豪在書房裡翻看了幾張過時的《大公報》,倦意上來,便上床休息。他知道張光火會去通知張光文,但用心很難猜定,說不定還會萌生出賣朋友的惡念。不過,轉而一想,也不用擔心,張光文是不會這樣做的。 不覺間便入了夢鄉。醒來時,天已漆黑。再等了一個鐘頭,窗戶上映著燈光,夾雜著腳步聲。一會,房門敲響。 易豪打開門,果然是張光文。易豪一陣內疚,哽咽道:“二弟,又給你添麻煩了……” “別說這些。”張光文拍著他的肩,“你既然到這裡來了,就是對我的信任。我知道你處境危險。除了我,沒有人可以幫你。” 易豪心裡一熱,流出淚來,感動得說不出話。 “怎麼這麼暗呢,哥,點盞大號燈吧。” 張光火點上燈,小心說:“這裡不便,還是去樓上的書房吧。” 張光文二話沒說,領著易豪上了樓,隨哥哥進入一間封閉的小書房裡。 望著書架上蒙了塵的各種線裝書,張光文嘆道:“我已經有十多年沒來這裡了。這是我小時候的書房。”坐定後,轉向易豪,“易大哥仍在四處躲藏?” 易豪點點頭,嘆道:“敗軍之將,又能怎樣。” 張光文道:“去年正月初一那次,真是功虧一簣。若不是半路殺出個張順彩,你也不至於有現在的慘境。最令人同情的是陳家寨那些無辜百姓。唉,若追究起來,我也是禍首之一。真沒料到張雲卿如此狠毒,早知如此,早該置他於死地。”說著連連嘆氣,“現在不行了,他羽翼已豐,我動他不得了。我有一種預感,總有一天,他會摸進團防局,殺了我,奪走那批槍——他最眼饞我的兩挺機槍。” “歸根結底要怪我,”張光火說,“先時是我不許弟弟殺他。” “過去了的就不要再提。”張光文轉對易豪,“易大哥此來有何目的?” “這段時間我疲於躲藏,對張雲卿、朱雲漢他們的現況一概不知。總是躲藏也非長久之計,想向二弟討個萬全之策。” 張光文沉思片刻道:“張、朱二人正四處打探你的下落。他們也很怕你,怕你壯大起來,所以急於要找到你。” 易豪點頭:“我也是這麼想。所以不敢在武岡境內出現,投靠易順滿在湘西打游擊。現在風聲緊,才回到黔陽靠近溪的地方。” 張光文道:“目下風聲確實很緊,說不定趙恆惕要派大軍進剿。這段時間,連張雲卿、朱雲漢也不敢輕舉妄動。你要我想個萬全之策?不如這樣,你回去後發動溪群眾寫一份萬民血書,控訴張雲卿、張順彩、朱雲漢在陳家寨製造慘案。這份血書一旦到了省府,由《大公報》發表,一定會在全省激起民憤,這時候除非趙恆惕不想在湖南呆下去,要不,哪怕踏平雪峰山,他也要把張雲卿捉住才罷休。” “妙,真是妙!”易豪一掃愁容,興奮地讚道,“二弟真不愧是諸葛亮再世!” “過獎了!”張光文說,“此事還須你多加小心。要弄血書,少不得要去溪挨戶簽名捺印,萬一被張雲卿碰上……” “這個我自有辦法。”易豪自信道,“我手下有三十餘名陳家寨人,他們有不少親屬分佈在溪各寨。只要發給他們一張紙,要不了幾天就能收回一份萬民血書。” 張光文又提醒:“血書要有兩份,一份送給趙融,一份送長沙。縣城劉異和張雲卿的關係非同一般,應多一個心眼才是。” 易豪起身:“謝二哥,我告辭了。” 張光文兄弟也不挽留。臨走,張光文又提醒:“易順滿是個慣匪,在武岡民憤極大。希望你早日脫離他。” 易豪點頭道:“我會考慮的。現在我用的是化名,江湖上很少人知道我在易順滿部。 離開張家,已是凌晨三點,趕到洞口雪峰客棧正天明。易豪開了一個房間,白天休息,天黑再上路。以此避開雙壁岩關羊的時間。 次日上午,易豪回到黔陽,向周連生及手下談起張光文計謀,眾人興奮不已,三十名陳家寨子弟,都迫不及待要去辦理萬民血書。 易豪當即答應,要他們天黑後分頭行動。眾人離去,易豪又問周連生:“我走後,易順滿來過這邊沒有?” “來過。見你不在就走了。好像很不高興。” “他問我去了哪裡沒有?” “沒有。只說,你若回來,去他那裡一趟。” 易豪摸著下巴,思忖著易順滿何事找他。正在這時,易順滿的粗嗓門已在遠處喊開了:“易豪,易豪,我以為你真的不回來了,去哪裡也不打聲招呼!” 易豪慌忙迎上:“這幾天我去了山外,沒什麼大不了的事,故未向滿爺爺說明。” “你真是的。這兩天我找你商量個事。” “滿爺爺請講。” “前段時間呢,弟兄們忙著發財,什麼事都顧不上。這些天閒了下來,我的手下就談起你。他們說,你是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的仇人,會連累我們。這不怪你,只怪我被你幾句'滿爺爺'說昏了頭,糊里糊塗地答應了你。現在還真有點後悔。手下在我耳邊嘰嘰喳喳,煩死了。有的說,乾脆把你們全殺了,奪了二十多杆槍;有的說,易豪一夥不是泥捏的,打起來會兩敗俱傷,不如請他們喝酒,在酒中下毒;有的說,易豪那小子不知安的什麼心,要剖開你的胸腔看一看,到底是紅心還是黑心。我也拿不定主意,看在同宗的分上,我要問你,該如何處理。” 易豪暗忍住想笑,說:“滿爺爺的意思我都明白,你去轉告他們,就說你把什麼話都跟我說了。不過,我覺得你是他們的大哥,不能全聽他們的,應該自己做主。我要問你想怎樣處理我。” 易順滿坦言說:“我當然想殺了你,奪了你們的槍,可是你們不是泥捏的。既然如此,我不如送個順水人情——分點財產給你,從此各走各的路。只是從此你欠了我的人情,什麼時候我有難,你也要救我一命。” “一言為定!”易豪內心暗笑,卻伸出了手。 易順滿緊握著易豪的手。他雙眼佈滿凶光,如狼眼,嘴唇蠕動,說:“算你走運,我終於決定不吃你。你那聲'滿爺爺'是我這輩子最中聽的話。多年前我被宗族逐了,凡姓易的人都不承認我姓易,管我叫'滿閻王'。但是我打心眼就喜歡聽你的。” “滿爺爺——”易豪又叫了一聲。 易順滿聽出沒有以前叫得中聽,他嘆了一聲,扭頭走了。 易豪用了六七天時間,弄了兩份萬民血書。血書的全文雖不足五百字,但字字血,聲聲淚,列舉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自為匪以來,殺人放火、搶奪財物、霸人妻女等諸多事實,特別是民國13年血洗溪陳家寨,六七百棟房屋化為灰燼、數千寨民葬身火海,慘絕人寰,乃湘西有史以來絕無僅有之慘案,聞者膽寒,見者心驚,湘西境內若讓張、朱、張三匪長期橫行,人民便處於水深火熱之中,無法安居樂業。據此,溪八團全體父老破指血書萬民請願書,跪請政府派兵搜剿,以安閭閻,而維民生雲。 為安全起見,兩份血書分兩路呈送:一路由一群溪父老扮成要飯乞丐把血書藏置破棉衣裡直接去縣城擊鼓鳴冤,親呈趙融;一路由周連生繞道懷化、淑浦插資江下游轉省會長沙。 送往縣城的血書很快有了反應,半月後,趙融乘坐轎子率五十餘人親臨溪陳家寨實地視察。手下從瓦礫中取出一具具燒成焦炭的殘骸讓他觀看,這位封建官僚也不覺流下同情之淚。當看到寨中防火渠堆滿無人收殮、煮成熟肉的屍體時,趙融怒氣沖天,咬牙切齒罵道:“可惡,我趙融若不剿滅悍匪,無臉在武岡為官!” 趙融率部怒氣沖衝離去,易豪鬆了口氣。他把隊伍拉回老家紮下,仍以“自衛隊”相稱。周遭寨民因懼怕張雲卿,也願意為他們提供食糧。 一個月後,周連生從長沙回來,聲稱已將血書送達省府。 溪地方偏僻,消息閉塞。易豪就令周連生弄一份《大公報》回來。周連生為難地說:“《大公報》縣城的機關才有,我怎麼敢去那裡弄?”易豪撓著頭,覺得確實難辦,正為難間,屋外傳來了歌聲: 雲山秀,資水長, 雄秀毓都梁; 運動會,破天荒, 群英聚廣場; 南風起,鼓樂揚, 健兒爭自強; 吼東亞,震吾鄉, 勗哉我武揚。 易豪一聽,頗覺清新,比起聽慣了的師公道土和尚唱的調子悅耳得多。情不自禁間,推開窗內,認出是同族一位遠房叔伯的親戚劉卓。於是靈機一動,解決難題有眉目,招手道:“劉卓老表,你在北京讀書麼,何日到你姑父家裡來了?” 劉卓二十四五歲年紀,比易豪小不到四五歲,兩人早就認識,他答道:“學校是開了學的,但一時學費沒有籌足,想來姑父家借一點,誰想姑父遭土匪搶劫,也無餘錢。老表,聽說你成立了自衛隊,你可要保護百姓,不可像張雲卿那樣。” “那當然。”易豪轉談其他,“剛才你唱的是什麼歌?很好聽的,比起和尚師父咿咿呀呀唱的好聽。” “那當然,這是新歌,怎好跟腐朽沒落的東西相提並論。說起來,這還是武岡縣的一件大事呢。去年春,全縣召開第一次學生運動會,也是武岡兩千年來的第一次,思思學校的校長歐陽東特地作了這首歌詞,如今早已唱遍全縣。” “你認識思思學校的校長?”易豪發現了希望。 “認識,我們之間還有很深的交情呢,你也認識他?” 易豪搖頭:“我很想認識他。聽說他們學校訂了不少報紙雜誌,我整天坐在家裡沒事幹,想看看報刊消磨時間。” 劉卓來了興趣:“你也喜歡讀書看報?很好呀,我今天回家去,你跟我一起走。明天進城我介紹你認識歐陽東——他確實是個值得認識的人物。” 易豪搖頭:“我沒時間,要負責溪民眾的安全。讓他跟你去吧。”他指了指周連生,並特意吩咐,“特別是最近的大公報,你一定要想辦法帶回來。” 幾天后,周連生抱回一大捆報紙,另有幾本小冊子。易豪把小冊子扔在一邊,打開報紙按時間順序往下瀏覽。 1925年3月15日:孫中山3月12日逝世消息傳到長沙,省府通令全省各機關、團體下半旗致哀一天。 4月1日至今日,全省第八屆體育運動會在衡陽開幕,唐生智為會長,名譽裁判長何鍵……武岡思思學校取得較好成績…… 易豪急急地翻,沒有發現他希望看到的報導,他不死心,再倒過來复看了一遍,仍沒有。他洩氣地把報紙放下,喃喃道:“我們送去的萬民血書應該見報了,怎麼會沒有呢。連生,你把血書交給誰了?” 周連生:“親手交給趙恆惕。” “人家是大省長,你怎麼見到他的?” 周連生倍覺委屈:“大哥,這是關係到大家性命的事,我敢說謊嗎?我知道難得見到省長,就想了個辦法把萬民血書掛在脖子上,跪在省府大門前不肯起來,還一邊哭叫'慘呀慘'。” 易豪鬆了口氣,拍著周連生的肩說:“我當然信你。可能我們的血書引起了趙恆惕的重視,正在認真研究。過不了幾天,《大公報》一定會刊登出來。連生,在思思學校你還聽到什麼消息?” 周連生拾起幾本小冊子遞給他:“這是歐陽東校長特意要我帶給你的。我不識字,不知上面寫的是什麼。” 易豪拿過一看,是《三民主義》、《俄國十月革命成功之經驗》、《土地與農民》。他皺皺眉頭,把小冊子扔回桌上,不耐煩地說:“看這些沒用。我現在最關心的是趙恆惕什麼時候發兵圍剿張雲卿。要不,張雲卿就會來打我。連生,過兩天你還要去思思學校借報紙。見了歐陽東校長,就說我對他的小冊子很感興趣。” 周連生點頭,臨走又說:“大哥,還有一件大事。今天我有意繞道去了廻龍洲橋頭,恰好張二哥的佃戶細狗在等我。” 易豪問道:“他有什麼緊急情報?” 周連生說:“你前次去石背張家回來沒多久,張雲卿就去拜訪二哥。二哥估計張雲卿已懷疑我們暗中有來往,張雲卿執意要娶張家的滿秀、滿姣為妾。” 易豪吃了一驚:“如何是好?我去張家那天,正是滿秀送飯給我。二哥答應把她嫁給張雲卿沒有?” 周連生搖頭:“細狗沒說。他還提醒,說張雲卿與劉異可能有陰謀,要我們多加小心。” “關於省府是否派兵來剿之事,他提到一點沒有?” 周連生點頭:“張二哥說,按理那份萬民血書《大公報》應予發表,可現在還沒有消息,這很不正常。要你想辦法弄一份報紙,研究那上面的報導,裡面有好多我們需要的信息的。” 易豪點頭道:“我正這樣做呢。連生,你先去休息,明天還要趕路。” 自此以後,周連生經常在思思學校與溪之間跑動,易豪對省城長沙的消息慢慢地知道不少,但萬民血書還是不見發表。更不妙的是,從五月中旬開始,趙恆惕對湘西境內一些千人以上的地方部隊(實為土匪部隊)進行收編。這樣的報導幾乎每天都有。 5月13日:湖南省《新省憲》於午前十時在省署正式公佈,並產生了新省府。 6月2日:趙恆惕省長宣布施行《新省憲》,通令實行大赦,除殺人、放火、決水等重案要犯不赦外,其餘一概赦免。 易豪讀了這則消息,心裡有了幾分踏實感。因為,趙恆惕雖然寬大為懷,仍表明“殺人強盜不赦”。張雲卿當然在“不赦”之列。 易豪暗忖,從目前形勢看來,趙恆惕不發兵進剿張雲卿也是有一定道理的,因《新省憲》剛剛公佈,要先行特赦一批,待過後再嚴懲一批。一張一弛,是為官者慣用的法寶。 然而,易豪的估計還是錯了。 6月8日,《大公報》第八版赫然登出一則消息: 武岡民眾,連年受土匪蹂躪,深感痛苦。此次張雲卿、朱雲漢、張順彩有志投誠,不欲再擾武岡。武岡縣長趙融、自衛總隊副隊長劉異,將與商榷收編雲。 看了這則消息,易豪先是一驚,繼之把報紙一扯,跺著腳道:“黑天黑地,黑天黑地!” 周連生問何故發火。易豪把報紙上的事說了。周連生嘆道:“天下烏鴉一般黑,看樣子,這個政府是難以指望的了,還是自己珍重為好。” “還珍重什麼?”易豪搥胸道,“只要政府稍持公道,張雲卿他們只有死路一條。但現在張雲卿招安事成,以後他就可以領著隊伍名正言順追殺我們了。唉,這是什麼世道呀!” 聽易豪如此一說,周連生也焦急起來:“大哥,這事確實非同小可,我們得想個辦法才是。” 正說,易順滿來了,老遠就哈哈大笑。易豪起身相迎: “滿爺爺遠道而來,有何貴幹?” “好事,好事,是大喜事呢!”易順滿大笑不止。 “喜從何來?”易豪大惑不解。 易順滿在易豪對面的椅子上坐下,蹺起二郎腿,捋著鬍子說:“趙恆惕最近公佈了他娘的《新省憲》,他娘的特赦一大批,連張雲卿、朱雲漢那些烏龜王八蛋都招了安,要給官做呢。” 易豪皺了皺眉,問道:“這消息您從哪裡聽來?” “他娘的,黔陽、武岡誰不知道此事?”易順滿瞪眼,“難道你耳朵聾了?前些時候經常有消息傳到我耳朵裡,老子也不太相信,就派了幾個弟兄進城打聽。結果真有其事。他娘的趙融還說,凡招安的要根據手下人槍的多寡封官。這不是有意給老子難堪?我才五六十個弟兄,到時候說不准就是分在朱雲漢手下或是張順彩下面。好在老子我不笨,要我的弟兄們回家拖一批新兵進來,每人負責帶一個,帶多的有賞,不帶者弟兄們一人操他一次屁眼。還有你!”易順滿重重地在易豪肩上拍了一下,“上次幸虧沒有殺了你們,這回總算派上了用場。你,你的弟兄都歸我了,跟我一起去接受招安,爺爺做了大官也給孫子你一個小官噹噹。” 易順滿一副不容商量的口吻。此事易豪還沒有認真思考。但他意識到,如果答應了,死也得依從他,故說道:“這事孫兒還得與弟兄們商量。” “什麼,你不干?!”易順滿瞪起令人膽寒的燈籠眼,手摸腰間的槍,“你不干老子斃了你!” 易豪打了個寒戰,連連道,“我答應,我答應。”在此人面前,他不可能有自己的選擇。現在想起來,還真有點後悔跟他認識。 易順滿咧起滿嘴黃牙,像狼一樣地笑了笑:“算你識相,要不老子的槍從不認人。就說到這裡了。什麼時候走,我來叫你。跑了和尚跑不了廟,老子不怕你開溜!” 易順滿走後,易豪很久才回過神來,他倒抽了一口涼氣:“這號人真是如狼似虎,以後怎能長期伴他呢!” 周連生也醒悟過來,緊張地問易豪:“大哥,我們怎麼辦呢?如果不答應,他對我們……” 易豪捧著頭,讓自己冷靜下來:“答應肯定要答應,要不,老家的父老鄉親都要被他剝皮挖心,良心上我過不去。可是,長期跟他也不是辦法。伴君如伴虎,他比虎狼還要狠毒啊!” “要不我們乾脆——” “你是說把他幹掉?” “是的,現在他走不多遠,追還來得及。”周連生說著站起來。 易豪搖頭道:“不妥,他的那幫手下一個個都是心如蛇蠍的傢伙,殺了易順滿,會造成更大的亂子。天無絕人之路,走一步,算一步,看看再說吧。” “聽說凡接受招安的部隊先要交出武器重新編排,萬一武器不還給我們怎麼辦?”周連生想到這個問題道。 “若從長計議,槍確實不能交。交了槍,就等於交了自己的命。”易豪道,“不如這樣,我們把好槍藏起來,只帶幾桿破槍去交。” “易順滿為了當官,肯定不會幹。” “先做一批木槍,蒙過易順滿,到趙融那裡更好說,說我們本來就沒有實力,只靠一些假槍虛張聲勢而已。” 周連生點點頭:“這倒是個辦法。” 兩人商量完畢,立即動員弟兄們造木槍,造好後塗上黑漆,用槍袋裝著。真槍則用油布裹好,趁夜深人靜裝箱釘牢,沉到門口的魚塘里。 過了幾天,易順滿果然來叫他。易豪二話沒說,領著本部人員跟著他到寶瑤驛站集中。 易順滿今日特別興奮,打扮得整整齊齊:絲綢長袍馬褂、瓜皮帽、黑皮鞋、手上戴上兩枚金戒指,黃牙也特意刷過,身上還有股香水味,大概特意向他的哪位姘頭要來這玩意。他原本只有五十條人槍,而現在聚集在寶瑤驛站的,竟有一百五十人之多,再加上易豪的二十人,總共就有二百餘人。 易豪及部下來到集合點,易順滿立即跳上一垛矮牆,高聲叫道:“弟兄們,靜一靜。”他叉開雙腿,挽著衣袖,“老子領著弟兄們招安去,從今天起,弟兄們就是正規軍了,可以名正言順吃老百姓。他娘的,弟兄們跟了我,槍裡來刀裡去,擔驚受怕,還被叫做'強盜'。政府也剿,老百姓也躲,族人還不認我。他娘的,從現在起不會啦。前幾天我派人去縣城與趙融交涉,他說不論我有多少手下,以後都由政府養了,人越多,我的官越大。今天,我太高興了,我有兩百多人,趙融少說也該給我一個大隊長噹噹。哈哈,我是堂堂正正的地方軍大隊長啦!趕明兒我就回到我的老家楓木嶺去,堂堂正正地入族譜。弟兄們也去,凜凜威風地給我的族人們看。以前那個驅逐我的老族長,我要他用舌頭舔我的屁眼才原諒他。哈哈,我易順滿做官羅!餵,易豪,你過來也給弟兄們講幾句中聽的。誇誇我帶領弟兄們去吃皇糧的豐功偉績。” 易豪沒有照易順滿指定的說。他說,滿爺爺出身貧苦,無以為生,不得已才投身綠林。這些年來嘗盡苦辣,出生入死,還遭政府歧視,族人咒罵。如今總算逢上了盛世,托趙省長之福,得以招安。古人云,富貴而不歸鄉,如著錦衣夜行,待安頓妥帖之後,一定要弟兄們隨易滿爺榮歸故里,敲鑼打鼓,燃放鞭炮。 易豪的一番話,說得易順滿心花怒放,狂笑不止,笑夠後振臂一呼:“弟兄們,出發!” 二百餘人浩浩蕩盪,從寶瑤驛站出發,過洞口下高沙,已是傍晚。 突然有趙融的信差騎馬而來,傳達趙融的旨意,說從高沙到縣城還有半日路程,到達時已是深夜,縣政府不便接待,要易順滿部就地休息,不得騷擾百姓。 易順滿連說有道理,破天荒地下令部下不許騷擾高沙居民。而他自己則不在受約束之列。大約半夜時分,他摸進一位居民的房裡,裡面很快傳來女人的求饒聲,接著便是淫笑聲…… 次日清早,在高沙鎮吃了早飯,隊伍繼續前行。 易順滿率眾二百餘人,於中午抵達招撫地點——武岡皇城坪。易順滿甫入皇城坪,得意洋洋地站在隊列前,挽起衣袖,唾沫飛濺地說:“弟兄們,他娘的從今日起我們就是正規部隊啦,大家都得像點樣兒,這樣稀稀拉拉不行,站好站好,排成隊,有槍的站到前面來,沒槍的靠後!趙縣長就要過來看我們啦!” 有頃,縣長趙融果然陪著一位軍官模樣的人走來。兩位走到隊伍前,先掃了一眼匪眾,交頭接耳了一陣。趙融與易順滿見了禮,問道:“貴部一共不是才五十餘人麼?怎麼來了這麼多?” 易順滿一向以口快手捷著稱,他不假思索道:“本部原來只有五十餘人。他娘的見老子就要成為正規軍的頭頭了,弟兄們就把家中的親戚或好友拉來混口飯吃。政府反正有的是餉銀,多也是養,少也是養,他娘的在江湖上混講的是義氣,我就都收下他們了。” 趙融不再說什麼,把軍官請到隊伍前,向匪眾介紹道:“這位是湘軍第十七團團長張湘砥,是趙省長手下的紅人。弟兄們跟著他好好乾,多為百姓做好事。大家歡迎你們的張團長訓話。” 掌聲雷動。 張湘砥邁著軍人的步伐,向匪眾行了一個軍禮,開始訓話:“弟兄們,我是湘軍第十七團團長張湘砥,得知你們有意投誠,受趙省長之派遣,特來收編。從今天起,你們就是十七團補充營的弟兄了。大家不要再像過去那樣,騷擾百姓,要學好,要服從命令!以後,你們的營長就是易順滿,另外還要選一位副營長、三位連長。這權力就交給你們營長吧。訓話完畢!” 易順滿滿面春風地站到隊列前,叉著腰道:“弟兄們聽到沒有?從今天起,我就是營長了。大家要聽我的話,好處大大的有。今天,我要選四位聽話的弟兄跟老子先去享福。你———做我的副營長;你——做一連連長;還有你,就做第二連連長吧。” 最後就剩第三連連長還沒有選定,匪眾們都把脖子伸長,希望叫到自己。易豪也開始喉嚨發澀,總認為這三連連長的職位非他莫屬。 沉靜有頃,易順滿突然從隊列裡拖出一個娃娃臉馬弁:“就算你一個吧,他娘的你本來不夠格,但沒有再合適的人了。那一次老子一個月不見女人,我操你屁股你沒有反對,算你走運!”轉對眾匪說,“就這樣了,我們五位當官的和張團長、趙縣長喝酒去,你們的午飯會有人安排的。” 易順滿等五人隨趙融、張湘砥走後,立即來了幾名中下級軍官,其中一位副官模樣的人對他們說:“弟兄們肯定餓了,先去營地吃了飯再說。” 匪眾隨著軍官一行來到水西門外的營房,那裡的伙房,早為他們辦好了一頓豐盛的午餐。 飯畢回營休息,又有副官令他們把槍好好地放置在槍架上。並要他們講究室內衛生,不許打架鬥毆,不許爭搶被單、床墊。 晚餐又是一頓豐盛的飯菜,眾匪十分滿意。傍晚臨睡前,張團長來到寢室看望他們,並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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