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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八章立山頭異軍突起收匪眾玄機暗藏

匪王 钟连城 20302 2018-03-22
周連生道:“我們能獨立當然是好事,只是這樣做首先就惹火了朱雲漢……” 易豪道:“這一層我已經想過了,不足為慮。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動千軍萬馬,弟兄們往山里一鑽,皮毛都傷不著。真正值得擔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齊,各懷己見,一旦有人叛變,你我就要人頭落地。如果能收服弟兄們,其他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周連生仰起頭望易豪:“莫非……你已經有了收服弟兄們的妙法?” 易豪臉上露出一絲得意的微笑。 回頭說1921年仲夏,溪易豪、易放兄弟,因不堪土匪滋擾,為求自保,投身朱雲漢匪。出道伊始,因“過堂”時膽怯,被派往洞口雙壁岩“過溜”。易放在“關羊”時命歸黃泉,易豪幸得逃脫。然而喪弟之痛,令其幾不欲生,發誓此生定報此仇。

其時,易豪槍無一支,兵無一卒,報仇之事遂寄希望於朱雲漢。朱雲漢聞報,認為此事有損匪部名聲,著令易豪盤查那膽大妄為的酒販是何方人士。易豪順藤摸瓜,查清殺死他弟弟的仇人乃是黃橋鋪石背張家人氏,姓張,名云卿,字劍橫,譜名順路。家中有兄弟三個,大哥已故,妻尹氏,兒子張中怡。 易豪如實向朱雲漢匯報,朱雲漢與軍師楊相晚前往石背。次日回來,聲言張雲卿已逃亡他鄉。易豪好不悵然。 此後,易豪被朱雲漢派據洞口雙壁岩據點,常在雙壁岩至黔陽這一段主幹驛道上“關羊”。易豪行動機敏,加之死去弟弟後更加小心,在這條路上“關羊”從未“失風”,為朱匪撈得大筆財產,半年後即提升為小隊長,率二十餘人槍,仍活動在雙壁岩至黔陽一帶。但報仇之心,一直沒有忘記,他經常暗中打聽張雲卿下落。

其時,易豪手下有一溪同鄉,姓周名連生。周連生比易豪早兩年投到朱雲漢部下,但很不得志,一直只是匪部的“炮頭”即打手之類。一日,易豪又率部來到雙壁岩,睹物思人,他情不自禁爬上天橋上首的山坡上——這裡正是埋葬弟弟屍骨之處。 墳包不大,當時他是用馬刀挖掘成的。 時值秋初,太陽很毒,碧空萬里無雲。易豪走到上面,已是大汗淋漓。他在墳前作了幾個揖,說道:“弟啊,哥今日碰巧來到這裡,不曾帶得紙錢、香燭、果品等物,望不要怪罪。七月十五,我定會隆重祭奉,請你在冥下注意查收。至於殺你的仇人張雲卿,哥一定不會放過他。待查清他的下落,便會行動。無奈人海茫茫,找他如大海撈針,如弟弟泉下有知,還望暗中促成,哥好了卻這一心願。”

說來也怪,易豪說完這一段話,突然一陣清風拂面,倍覺涼爽。舉頭一望,原來一朵白雲飄在頭上,把太陽遮了,一直把他送下山坡。 驛道臨山的石壁上雜樹叢生,匪徒們躲在下面乘涼。周連生見易豪從坡上下來,迎了上去,拉著他到一巨石側坐下,問道:“老易,又去看你弟弟了?” 易豪點頭,嘆道:“大仇未報,易豪枉為男兒。” 周連生起身望望路那邊,見無人過來,復又坐下道:“老易,有一事我已隱瞞了很久,若不講,實在對不起老鄉。不過,我今天告訴你,你千萬不要說是我說的,否則我的小命難保。” 易豪預感到事情重大,就一邊連連起誓,一邊催著周連生快講。 “去年你弟弟死後,朱雲漢、楊相晚去石背並非要為你弟弟報仇,而是想拉張雲卿入夥!”

易豪如五雷轟頂,但仍不相信這是事實,他抓緊周連生的肩膀問:“這、這不可能吧?” “主意是楊相晚出的。他說'千軍易得,良帥難求',朱老爺若想稱霸綠林,張雲卿這樣的人才切莫失去。於是他倆藉口替你報仇,親往石背請張雲卿入夥。誰知張雲卿心高氣傲,想自己拉桿子,當場拒絕朱老爺。” 易豪倒抽一口涼氣,又問道:“如果張雲卿肯入夥,他們如何向我交代?” 周連生道:“實不相瞞,你當時在他倆的心目中毫無分量。有了張雲卿,就自然不會要你了。” 雖在大熱天,易豪卻打了一個寒顫,淚水還不自覺地汩汩流下……傷心了很久,他揩去淚水,仰起頭對周連生說:“這事我已記在心裡,只是你千萬要保密,一旦露了餡,楊相晚可能會向你下毒手。你耐心地等著,我不會長久受他們捉弄的!”

這一天,易豪劫了一個鹽幫,得上等白鹽二十餘擔。天黑後,他們就住在雙壁岩上首的山洞裡。 半夜,匪徒們都睡去了,易豪輾轉反側難以入睡,腦子裡想著這件令他寒心的事,越想越覺得被人利用和欺騙了。最後,他打定主意,推醒周連生,一起走出山洞,來到一塊石頭上坐下。 天上星星稀疏,月兒明亮,照著這巍峨的雪峰山。有風自山外來,山腳下濤聲如訴。 “老周,我們寄人籬下終不是長久之計,如果我打算拉起自己的桿子,你願不願意跟我?”易豪望著周連生說。 “幹自己的?我當然願意。可是,能成嗎?” “有什麼不成!世上無難事,只怕有心人。”易豪說,“他朱雲漢能幹,我又不比他缺腳少手!” “我是說,我們沒有槍。”

“這有何難,現成的就有二十餘條人槍,再發展一下,就可立個山頭。” “可是,這些人槍都是朱雲漢的。他肯定不會答應。” “你真是蠢到家。”易豪笑道,“我既然有心脫離他,當然不會問他。” “你的意思是——反他的水?” 易豪點點頭:“他不仁,我就不義!” 周連生沉默不語。 “你放心,事成後,我讓你做我的副手,總比給朱雲漢當'炮頭'要強。我想,其他弟兄也不會反對的。這一年來,我們為朱雲漢賺了不知多少財富,我們自己享受到的還不足十分之一,弟兄們早就有怨言了。” “我們能獨立當然是好事,但這樣做首先就會惹火朱雲漢!我擔心,一旦他出兵來討伐,我們是打不贏的。” “我認真想過了,但不足為慮。這里山高林密,哪怕他出動千軍萬馬,弟兄們往山里一鑽,皮毛都傷不著。我最擔心的是,二十多位弟兄人心不齊,各懷己見。一旦有人出賣,你我不僅成不了事,還會人頭落地。如果能真正收服這些弟兄,其餘的困難都會迎刃而解。”

周連生想了想,仰起頭:“你今晚特意叫醒我,想必你已經有了收服弟兄們的妙法。” 易豪搖頭嘆道:“妙法談不上,笨辦法倒是有一個。”說著,招手要周連生附耳過去。 周連生支起耳朵,聽後連連點頭說:“嗯,這辦法不錯。好,好,我就照你說的辦。” 次日一早,易豪說去附近查看有無大宗貨物通過,下山去了。周連生便藉機大肆煽動,很多人都被他說得動了心。 吃早飯時,易豪回到洞中,大家相對無話。吃罷飯,易豪令匪眾挑上劫來的十幾擔鹽送到花園朱雲漢老巢去。 這時,大家都不肯動身,一再望著周連生。於是,周連生同易豪演起“雙簧”來了。他走到易豪身邊,說道:“老易,有句話大家都在心裡憋了很久,又不敢說出來。今日我斗膽直言,如你認為我們有造反之嫌,拿我一人開刀好了,千萬別連累弟兄們。”

易豪皺皺眉頭,點頭道:“你講吧。” 周連生乾咳一聲:“弟兄們自從跟了你在這條路上'關羊',為朱老爺貢獻的財富成千上萬,可弟兄們都過著清貧如洗的日子,好多人家裡連鹽都吃不上。我知道你對朱老爺很忠心,可是,弟兄們你也不能不管呀!” “你是什麼意思,能不能說得更明白一點?”易豪裝得面無表情地說。 “眼下鹽很珍貴,弟兄們每家都很需要。我想,能不能分一部分給他們……” 易豪一聽,臉色驟變,指著周連生的鼻子罵道:“好個周連生,虧你還是老江湖,你難道不曉得私分贓物是要犯殺頭之罪的?你說我們每年要向朱老爺貢獻上萬大洋的財富,可是你別忘了,這裡是他開創的基業,如果沒有他做靠山,你們敢大搖大擺地在雙壁岩'關羊'?周連生,你今日說出這種混賬話來,該當何罪!”

周連生“撲通”一聲跪下:“易頭領請恕罪,連生再不敢了。” 易豪不予理會,吼道:“哪位弟兄拿扁擔過來,打他一百根屁股!” 周連生老老實實趴下,並脫下褲子,露出雪白的屁股。 易豪見匪眾無動於衷,就從籮筐抽出一條扁擔,要親自動手。這時,其餘匪徒一齊跪下,央求道:“易頭領,週哥哥的話,是我們要他說的,要打就打我們吧!” 匪眾接著全部趴下,把屁股露了出來。 易豪慌忙扔掉扁擔,作揖道:“弟兄們,你們這是乾啥呀!快起來,快起來,我不打了……” 匪徒們這才爬起,但周連生就是不肯起,並強硬地說:“易頭領,我願意挨你一千根,但你無論如何要分點鹽給弟兄們!” 易豪喝道:“周連生,你給我起來!” “我偏不起!”

“你以為我真不敢打你麼?” “我沒有說你不敢打我!” “好呀,我偏要看是你的屁股硬還是我的扁擔硬!” “哪怕你把我的屁股打成肉醬,我還是要求你分點鹽給弟兄們!” 易豪果真掄起扁擔狠狠地打周連生屁股。匪徒們被感動了,一齊跪下央求。 易豪放下扁擔,在周連生的苦苦求饒聲中,佯作細細思忖,才一咬牙,說道:“好吧,我遂了你的心願。”說完,轉過身,不看眾人。 周連生爬起來,喜滋滋地把其中的兩擔鹽分給大家,最後又拿了一份用衣服包著端到易豪後面,說:“這是你的。” “我不要!” “你不要就是不願和弟兄們一條心。” 易豪轉過身,皺眉道:“怎麼才這點點?” “我一共只分了兩擔。”周連生說。 “要分就一起分了。”易豪望著匪眾說,“弟兄們,這批鹽是朱老爺早打探到的,一共十三擔,每擔一百二十斤,少一斤也瞞不了他。與其分兩擔,不如全分了,到時我也好向他交代,就說對方有了防備,沒有關到羊。” 匪徒們興高采烈,高呼“發財了”。 這一天,他們把鹽挑回各自家裡,晚上又回到據點洞口塘聚會。 在匪徒們把鹽挑回家後,花園那邊派來楊相斌問那十三擔鹽的下落。易豪和周連生一口咬定說不見鹽過雙壁岩。 楊相斌很不高興,告訴易豪說:“我們又打探到明天或後天,有布幫過雙壁岩,計有三百四十匹綢布,由於價值巨大,可能有衛隊護送,但你們的力量足夠對付。這一次希望你不要再出什麼差錯了,否則,朱老爺那裡不好交代。” 楊相斌騎馬回去後,匪徒們也陸續回來了,易豪沒有多說,只要求大家早早休息,說明天有大宗生意要做。 匪徒們便在自己開設的“雪峰”客棧住下。 雪峰客棧坐落在雪峰山腹地,靠近古驛道,是竹木結構的簡易吊腳樓。土匪們遵照“兔子不食窩邊草”的古訓,在此地一般不“關羊”。這次是個例外。經常在這條路上行走的腳夫,都知道雪峰客棧是土匪的窩點,土匪們經常利用此處打探行情。 匪徒們在天未亮時即被易豪叫醒了,各自吃飽乾糧,然後把槍藏在挑著的柴草中,扮做腳夫或樵夫,分批向雙壁岩逼近,再隱藏在驛道旁的石洞、荊叢中。 上午時分,果然有大隊布幫經過,後面有數名持槍護送的丘八。 易豪用暗號向部下發出命令,放過前面的挑夫。後面的丘八進入伏擊圈,他舉槍率先撂倒一個,眾匪跟著一齊大聲吶喊打槍,把幾名丘八全都打死,前面的挑夫陣腳大亂,紛紛棄擔逃命。 這一次和往常一樣,幹得十分漂亮,輕而易舉劫得四百多匹上等杭州紡綢,尤其令他們喜出望外的是得到五支上好的漢陽步槍。 事成後,易豪組織部下挑著戰利品,爬上山坡,鑽進四通八達的山洞,又從山洞出來,到後山休息。 這時,周連生又慫恿易豪吞下這一大筆物資。 易豪先是不肯,周連生說:“我們既然已經開了頭,就要繼續幹下去。朱老爺手下的楊相晚不是傻子,要不了幾天,他們即使不來收拾我們,起碼雙壁岩這個關隘不再給我們。機會難得,易頭領,你一定要考慮清楚!” 匪徒們在巨額財富的誘惑下,齊聲附和,要易豪決斷。 易豪猶豫了很久,最後問大家:“弟兄們,你們既然都有此意,我一個人也不好反對,只是萬一朱老爺追究起來,這責任該由誰擔當?” “大家一起擔當!” 易豪長長地嘆了口氣,說道:“那好吧,就把布匹分了!你們趁著時間尚早,要快點把東西送回家去,天黑前務必趕回客棧——因為,楊相斌有可能會來,大家要一起商量後事。” 匪徒們拿著分到的布匹各自回家,天黑前,都遵約在雪峰客棧聚會。 黃昏過後,一匹快馬從驛道那邊馳來,匪眾們都說是楊相斌來了,待馬匹走近,並非楊相斌,只是楊相斌手下的一名勤務兵。易豪把他安頓在前廳用餐,走到後面的吊腳樓,神色黯然地對匪眾說:“弟兄們,我們目前的情況十分嚴峻,比我們預料的還要壞。朱雲漢沒什麼,他反正頭腦簡單。但楊相晚厲害啊,什麼事也瞞不過他。他沒有要親弟楊相斌過來,顯然是知道我們有變,才只派一個勤務兵過來打探。” 匪眾萬沒料到事情變化如此快,現在不造反也得造反了。周連生率先說:“易頭領,你不說我們也明白,到了這步田地,我們也沒有退路了。易頭領,你就領著我們幹自己的吧!你怎麼幹,我都跟你走!” “我們都跟你走!”匪眾齊聲說。 易豪搔著頭還沒有表態。這時,楊相斌的勤務兵放下飯碗走了進來,問道:“你們剛才在叫什麼?” “沒叫什麼。”周連生答道,“我們在說,為什麼楊相斌不來,怎麼來的是你。” 勤務兵說:“我也不知道為什麼,是楊相晚派我來的。” “他派你來,沒說要你幹什麼嗎?”易豪追問。 “說了。他要我問你們今天的布幫關到羊沒有。對了,我還沒有問你呢。” “關到了。”易豪點頭說,“貨都在那邊屋裡放著呢。我準備明天親自送到花園朱老爺家裡去。” 勤務兵鬆了口氣,點頭道:“這樣就好。” “如果沒關到羊就不好嗎?”易豪走近道,“你說,楊相晚還對你說了些什麼?” “他還說如果你們沒有關到布幫,就要我馬上趕回,不能停留。” “這是什麼意思?” 勤務兵搖頭:“我也不知道。他還叫我一定要親眼看看那些貨。易豪,你快領我去看看,不然我在軍師面前交不了差。” 易豪點點頭,領著勤務兵出門去了。沒多久,那邊傳來兩聲沉悶的駁殼槍擊中物件的響聲…… 一會兒,易豪提著駁殼槍回來,掃視眾人道:“弟兄們,剛才你們都聽到了,從即日起,我們只有脫離朱雲漢這一條路了,是死是活,還要看大家的造化。說明白點,就是你們能不能團結一致,能不能擰成一股繩。做不到這一點,那不如現在就散伙!” 眾人默然。 “不過散也不是好辦法。朱雲漢知道各位的底細。俗話說,跑了和尚跑不脫廟,到頭來,誰也逃不脫被追殺。所以,我們惟一的出路就是團結起來,形成一股勢力,與朱雲漢鬥、與所有膽敢欺侮我們的人鬥!” “老易,你就做我們的大哥吧,我願聽你的!”周連生率先跪下說。 “大哥,我們願意聽你的!” 易豪見自己拉桿走的第一步順利通過了,內心竊喜不已,但表面卻仍十分平靜。他用帶幾分嚴肅的口吻說:“弟兄們,既然大家如此信任我,我易豪從今天起就是你們的大哥。我會在以後的歲月中,與弟兄們同生死,共命運,帶領大家闖出一條屬於我們自己的路來!目前,我們的前途是很嚴峻的,除了要提防朱雲漢派兵來攻打,最嚴重的還是很快就要失去雙壁岩這塊我們賴以生存的地盤——因為,朱雲漢一定會另派忠於他的部下來接管。” 匪徒們低下了頭。 “弟兄們,把頭抬起來,看著我——我們都是站著撒尿的男人!”易豪叉開雙腿,右手摸著襠部,“不過,站著撒尿,腳下的土地必須是自己的土地,否則,眼睛左顧右盼,雙腿打顫,有損男人形象。因此,目前我們最急需的是一塊屬於自己的地盤!弟兄們,有什麼高見,儘管提出來。” 匪徒們抬眼望著易豪,但都沒有說話。 沉靜有頃,周連生提議:“俗話說,打熟不打生。目前我們去別的地方根本無法立足。朱雲漢雖有百餘人槍,但分散在花園、紅岩、滄洞、雙壁岩四處,我們如今脫離了他,他就只剩八十餘人槍。雙壁岩距離他的花園老巢還有三十餘里。依我看,我們就在原地方不動。如果他真來攻打,憑著這裡複雜的地形,弟兄們一鑽入深山,哪怕千軍萬馬也傷不到我們的皮毛。” 易豪搖頭:“不妥。我們脫離朱雲漢以後,他會立即派人來這裡據守。雪峰驛道畢竟只有一條,二虎爭食,我們處於弱勢,肯定要吃虧。” 周連生攤開雙手,苦著臉說:“那我們就無處可去了。” “那倒未必。”易豪說,“天無絕人之路,辦法還是有的。弟兄們認為溪怎麼樣?那裡是我的家鄉,發展我們的事業可謂得天獨厚。” 周連生反對道:“溪雖是天高皇帝遠的地方,可畢竟是我們的家鄉,岩鷹不打窩邊雞,我們也不好劫奪他們。” 易豪笑道:“你真是個傻瓜,回到溪,我並不是要劫奪鄉親,相反,是為了保護他們。自從太平天國滅亡後,匪禍四起,溪鄉親深受其害。為了自保,他們曾多次成立自衛隊,由各家各戶分攤費用,但終因裝備落後,不堪土匪滋擾而解散。現在,我們手頭有二十餘人槍,如果再去家鄉招募一批精壯青年人,就可立下足來。更主要的是,打出'自衛隊'的招牌,我們的身份也就合法化了。” 匪眾一聽,拍手贊成。 事情定下來後,易豪望著匪眾說:“剛才我們已經收拾了楊相晚派來的勤務兵,楊相晚不見勤務兵必生疑。此地不宜久留,速速離開方為上策。” 正說話間,在前樓負責望風的小匪進來匯報導:“前面路上有大隊人馬向這邊走來,這種情況十分反常,因為過去晚上這條路很少有人通過。” 易豪心裡“格登”一下,驚道:“不好,楊相晚一向料事如神,說不定正是他趁夜深前來突襲我們!弟兄們,快撤!” 易豪說完,率先沖出內屋,站在客棧門口向東眺望。在溶溶月色下,果見數十名荷槍的黑衣人疾步向這邊跑來。 再說匪首朱雲漢,手下有百餘人槍,老巢花園留下四十餘人負責他的安全,還在紅岩、滄洞、雙壁岩設有據點,負責關羊、吊羊、送片子,各股二十條人槍,所得財物由楊相斌督促送往花園。另外,還設有名曰“巡風”的情報分隊一支,“巡風”或在關隘開店,或夾在挑夫中打探情報。朱雲漢根據得來的情報,著令所屬地區的股匪行劫。 前段時間,一名巡風打探到有十三擔鹽從廣西過來,經雙壁岩銷往貴州。得到情報後,朱雲漢即令楊相斌去雪峰客棧通知易豪將這批貨劫下。 當時,由於交通不便,又逢兵荒馬亂,沿途劫匪多,從海邊運到內陸的食鹽很少,因此價格異常昂貴,劫下這十三擔鹽轉手出售就可得到一筆巨資。軍師楊相晚辦事十分乾練,為提防易豪等人做手腳,事前把鹽幫的擔數、重量一一調查清楚。在鹽幫經過雙壁岩的第二天,朱雲漢即派楊相斌去催貨,並通知有布幫經過。但易豪及部下竟一口咬定沒有劫到食鹽。 楊相斌回花園向朱雲漢匯報,當時楊相晚也在場,聞訊大驚失色道:“不好,易豪想造反了!.” 朱雲漢先是一驚,繼之搖頭道:“不可能!易豪一向忠實,長期以來不曾有過謀反的跡象。相晚,或許鹽幫真的不曾通過,你不必多疑。” 楊相晚嘆道:“正是因為太突然,我才敢斷定易豪已變。這個鹽幫情報十分準確,不可能不經過驛道。” “你能不能這麼想:或許另有人早盯上這批貨,趕在我們前頭把它劫走了。” 楊相晚搖頭嘆道:“朱老爺,不是我說你,你總是把別人想得太好了。這樣的性格,只適合做寺廟的住持,而不宜於做山寨的首領。干我們這一行,乃是刀口舔血的營生,必須時時提防,處處小心,很多時候,寧信其有,不信其無。我們目前才百餘人槍,正要擴大發展,如果雙壁岩易豪部生異心,這樣的損失非是用十幾擔鹽可以計算得清楚的呀!雙壁岩離花園三十多里,且山高林密,即使征剿,也收效甚微。” 朱雲漢不以為然道:“就算你的擔心很有道理,但懷疑總得有根據,況且易豪從來不曾有過不軌跡象。” 楊相晚望著朱雲漢:“我承認易豪是個忠厚人,但忠厚人一旦發現受了欺騙,認賊作父,他會怎樣?” “你是說……”朱雲漢驚得睜大了眼睛。 楊相晚點頭說:“是的,我們過去曾做過對不起他的事,不僅沒替他報仇,反而還想拉殺他弟弟的仇人人夥。世上沒有不透風的牆,可能他已經知道了底細才有此舉動。” “這還有點道理,不過也不是很有道理。我想,即使他要反我,其他人也不一定同意。” “俗話說,人為財死,鳥為食亡。這十三擔食鹽對他們來說,是一筆誘人的財富。或許他們初時只貪一點點,易豪則故意全部瓜分,這樣就可逼他們就範。你不要以為易豪老實,他鬼得很呢。” 朱雲漢仍不相信,笑道:“楊軍師別這麼危言聳聽。是真是假,明天又有布幫通過雙壁岩,如果他真像你說的,必會再次瓜分,那時再想對策也不遲。” 楊相晚見說不服朱雲漢,仰天長嘆:“天助易豪。你不相信我,終會有後悔的一天!” 次日是布幫經過雙壁岩的日子,據巡風探子報告,四百多匹杭州上等紡綢有幾名持槍丘八護送。 下午時分,朱雲漢估計紡綢已經到手,即派楊相斌騎馬去趕貨回花園,他根本不相信易豪會譁變。 楊相斌臨出門,楊相晚攔住了他,說道:“弟啊,你不能去,我派一個勤務兵代你去。” 楊相斌說:“這是朱老爺吩咐的,我不能違命。” “別理他,此去一定死,我不能眼睜睜看著自己的弟弟去死。” “你是說易豪真的變了?” “是的,我敢肯定。”楊相晚道,“朱雲漢志大才疏,難成氣候。這一次他是不見棺材不流淚的。” “哥,若真是如此,我們不妨再勸勸他。” “沒有用,他不會相信的。” “難道就眼睜睜看著損失二十條人槍?哥,你還有辦法可想嗎?” “辦法是有的。我們立即率兵去雪峰客棧規勸弟兄們回心轉意,勸不成,再動手打!”楊相晚咬著牙說。 楊相斌嘆道:“也只有這個辦法可行了。不過,仍得瞞住朱雲漢。” 楊相晚點頭道:“你馬上去調集人馬,稍後我就過來。” 楊相斌走後,楊相晚叫來一個勤務兵,令他騎馬速去雪峰客棧找易豪,並教他如何說話。 勤務兵領命騎馬而去。半個小時後,楊相晚、楊相斌率二十餘人,攜帶新式武器,騎快馬通過雙壁岩直奔雪峰客棧。 天黑後,楊相晚一干人到了雪峰客棧,原打算不聲不響把客棧包圍,沒想到易豪早有提防,雙方劍拔弩張,對峙起來。 易豪以客棧木屋為掩體,而楊相晚等人則在狹窄的驛道上。楊相晚萬沒料到對方如此警覺。由此可見,易豪反叛蓄謀已久,這一下弄得他手忙腳亂。他尚未想出對策,易豪已經發出警告:“什麼人,不許過來,否則我們開槍了!” “易豪,我是楊相晚,自己人,不許開槍!” “楊軍師深夜來此,有何貴幹?” “沒什麼,我聽說布幫尚未通過,因擔心護送的丘八不易對付,特來幫你一把!” “不必了,布匹已經得手,都分給弟兄們了,你有何話可說?識相的話速速迴轉,不然休怪我們不客氣!” “你們?”楊相晚冷笑,“你的話只代表你一個人吧。易豪,實不相瞞,我今日出馬,是特意來捉拿你的。”他提高聲音,“弟兄們,你們好,我代表朱老爺特意來規勸你們。你們要清醒些,不要受易豪蠱惑。今日之事,與弟兄們無關,只要肯回心轉意,朱老爺會熱烈歡迎,既往不咎,還有獎賞!如果有人執迷不悟,要和朱老爺作對,後果你們不想也知道!弟兄們,何去何從一定要想清楚,是死是活,全由你們決定!” 客棧裡的匪徒一聽,很多人猶豫起來,跟著易豪確實前途黯淡。 楊相晚確實摸准了這些人的心理。他見自己的話起了作用,就更進一步地喊道:“弟兄們哪,何去何從大家要想清楚,即使不為自己考慮,也該替家人想想。朱老爺一向寬宏大量,只要你們回心轉意,他願以他的人格與名譽擔保,絕不追……” 易豪感到若繼續讓楊相晚說下去,軍心就要動搖。他咬咬牙,也用更大的聲音喊道:“楊相晚,你這個陰險狡詐的傢伙,弟兄們對你的為人瞭如指掌,是不會上你當的!收起你這一套吧,想用謊言誘騙弟兄們就範,繳械之後再全部屠殺,你以為我們不知道嗎?弟兄們,我們現在手裡有槍,他想要回我們的槍,什麼諾言他不能許?!一旦我們手無寸鐵,他還會如此客氣嗎?弟兄們,大家想清楚些,反正我已頭撞南牆了!”為了不使楊相晚有機會蠱惑人心,他舉起駁殼槍向對面打了一梭子彈。 槍聲一響,對面陣地上也有人沉不住氣開槍還擊。易豪趁勢說:“弟兄們,看到了沒有?這就是楊相晚的'既往不咎'!為了活下去,弟兄們,給我打!” 易豪這句話起了決定性的作用,他的部下不再猶豫,舉槍向楊相晚陣地射擊。 楊相晚迫於無奈,只好採取最後措施,指揮手下找到掩體,憑藉新式快槍的威力,向客棧發起反擊。 易豪部下使用的武器,多數只是一次只能打一發子彈的漢陽步槍,他自知不能硬拼,就令手下分批撤退。撤下的人先躲在山上,再鑽進黑洞洞的樹林裡。 易豪和周連生最後撤退,並在山上用暗號聯絡,待楊相晚悻悻離去後,才鑽出樹林,星夜趕往溪。 溪屬武岡縣,稱溪團、溪八團。它東接綏寧金屋塘,南連綏寧水口,西枕黔陽龍船塘,北界黔陽熟坪和江口之高山峻嶺,為雪峰山區一部分,總面積二百四十八點八平方公里。境內高山環抱,形似鐵鍋。總頂山巍然其東,高登山高聳於南,安順山橫亙在西,鍋頂腦、普子腦屹立其北,均在海拔一千三百米以上,高峻為城,難以登陸。溪河穿流南北,西注沅水。 溪原是一片沉睡萬年的不毛之地,遍地生長參天古木、茅草。大約在明永樂年間,易豪的先祖從會同來此拓荒謀生,在溪邊搭茅棚定居,瑤語“茅草”即“”,故得溪之名。 溪氣候宜人,土壤肥沃,雖是刀耕火種,收穫仍豐,拓荒人遂競相而至,人口漸次增多,到19世紀初,這里相繼建立了許多瑤寨和富人村落。特別是湘黔交通驛站在布溪寶瑤設立後,這裡即成雪峰山腹地的繁華地段。同時,也變成了湘西土匪爭奪之地。在這裡,老百姓的生命財產毫無保障,許多村寨橫遭房屋燒光、東西搶光、人被殺光之禍。 溪匪患嚴重,當地老百姓紛紛求助官府,但武岡縣衙無視百姓要求,不願派駐軍隊,只撥給幾條破槍,要當地人成立民團自保。當地大財主陽立爐為了保全財勢,牽頭籌辦。民團成立後,由於裝備不精良,成員素質不高,土匪不來尚可,來時立即潰不成軍。幾起幾落,時有時無,匪患有增無減。 閒話體提,書歸正傳。卻說易豪在雪峰客棧脫險之後,率眾趕至溪寶瑤,已是午夜過後。 其時,匪眾既倦又餓,易豪敲開一家客棧的門,叫老闆打火做飯。吃罷飯,就在客棧住下。次日上午,易豪對眾匪說:“弟兄們安心在這裡休息,我去見當地的一位鄉紳,他是原自衛隊隊長,離這裡不遠。談妥之後,我就過來接你們。” 陽立爐家在寶瑤米塘坳,距離寶瑤驛站不遠。因他是當地最大的財主,土匪行劫、吊羊、送片子總少不了他,因此他對辦自衛隊最賣力。易豪來到陽家大院門口,一群惡狗立即吠叫。陽立爐從窗口探出半個臉,認出是易豪,遂推開窗戶招呼道:“易豪,這裡並不通往你家,莫不是走錯路了?” “陽老爺,我剛從外頭回來,特意來與你商量要事,麻煩你開門。”易豪隔著一道柴扉說。 陽立爐打量易豪,警惕地說:“聽說你兄弟已有一年多不在溪,今天從哪裡回來?” “陽老爺,我是土生土長的溪人,請相信我找你不會有惡意。你把門打開,你想知道什麼,我都原原本本告訴你。” 陽立爐見易豪只一個人,身上又不曾帶什麼,猶疑片刻,才叱住狗,放他進門。兩人在偏房坐下,不等陽立爐開口,易豪道:“陽老爺,我兄弟一年多不在家,鄉親們是不是對我們有什麼議論了?” 陽立爐直勾勾地望著他,沒有作聲。 易豪似乎明白了什麼,嘆道:“這年頭在家受土匪滋擾,出外又遇兵荒馬亂。我離家很久沒有音訊,也難怪鄉親們猜疑。不過,大地良心,我易豪在外絕沒有乾那些傷天害理的事情。一年多前,我和弟弟易放實在過不下去了,想去城裡找工作做,誰想碰上拉壯丁,我兄弟就被抓去當兵。” “你去哪里當兵,長官是誰?” “先去廣西當兵,屬陸榮廷部,後與陳炯明開戰,做了俘虜,就留在陳炯明的部隊裡。不久陳炯明要回廣東,我因思鄉心切,也想回故鄉。恰好同一個部裡有二十餘名武岡老鄉,便約好一同逃走,每人拖出一條槍,準備回家立寨。我勸他們最好不要干那種辱沒祖宗的壞事。我告訴他們,我家鄉溪正缺會打仗的人,如果願意參加陽立爐的自衛隊,好歹有口飯吃,名稱也順當。大家就跟我來了。” 陽立爐聽易豪說有二十餘條人槍,便來了興趣,說道:“不管你們從哪裡來,只要肯真心實意在溪呆下去,吃穿用都包在我身上。只是一旦土匪來到,不要一擊就潰,起碼也要抵擋一陣,讓鄉親們感到不是養了一群草包。” “這點儘管放心,我的弟兄都是從槍林彈雨中殺出來的,對付幾個土匪不在話下。他們在寶瑤驛站客棧裡正等著聽我的消息呢。” 陽立爐點頭道:“那好,你把他們帶到後寨去,那裡是自衛隊原來用過的房了,我馬上過來看你們。” 易豪辭別陽立爐,回到客棧把匪眾叫起來,叮囑他們統一口徑,說成當兵出身。 來到陳家寨自衛隊住地,剛剛安頓下來,陽立爐就領著幾個當地鄉紳過來看望他們,另有幾個寨民挑來幾擔油鹽柴米之類的生活用品。 陳家寨是溪團最大的山寨,有寨民七八百戶,四周用石頭壘砌了一堵一人多高的圍牆,顯然,這圍牆是專為防匪而設的。寨子正門開在南面,可直通寶瑤驛站,東通武岡、邵陽,西達黔陽、芷江;正門內兩側築有碉堡;寨子東西兩面各開一個側門,供寨民耕種出入之用,一入夜,這兩扇門就要關閉;北面是山坡,自衛隊便設在這山坡上。 自衛隊住宅是兩棟竹木結構的吊腳樓,屋頂蓋樹皮,只要打開樓上窗戶,整個寨子可盡收眼底,並能遠眺寶瑤驛站及驛站東西兩頭蜿蜒曲折的驛道。如有匪情,住在這裡的自衛隊總是最先看到,然後吹響號角,寨民們一起行動,持扁擔鋤頭準備迎戰。同時,自衛隊成員則從後山下來,跑步進入正門兩側的碉堡迎戰進犯的土匪。 陳家寨因地處溪門戶,緊鄰寶瑤驛站,寨民與外界接觸較多,外出經商的人很多,故極為富裕,同時,也是土匪騷擾最多的地方。自從湘西鬧土匪以來,這座寨子曾幾遭浩劫,被放火焚燒二十餘次,綁票、送片次數無以計算,有八百餘人慘遭殺害……寨民們不堪土匪滋擾,十年前由富紳陽立爐牽頭,各家出錢、出力,築起圍牆、碉堡,成立自衛隊,果然能抵禦小股土匪。 易豪率二十餘名匪徒在這裡住下後,再也不懼怕朱雲漢了。為了加強實力,他請陽立爐出面從寨子裡挑選出三十餘名孔武有力的精壯漢子參加自衛隊,進行軍事訓練。有了一支五十餘人的隊伍,再憑著得天獨厚的工事,足可以自保,不用擔心土匪侵擾。從此,易豪的一門心思全放在復仇上。一日,他找來周連生,長吁短嘆道:“想起來,我也實在太窩囊了,弟弟死去一年有餘,不但未能報仇,連仇人的下落都沒找到……” 周連生說道:“大哥不必這樣。要怪,只能怪連生沒有早日把內幕告訴你。” 易豪擺手:“你沒有早告訴我更好,我如果早早離開朱雲漢,就不會有今日的勢力,即使找到了張雲卿也不一定就殺得了他。連生,我想派你出去一趟,一來打聽張雲卿的下落,二來了解一下我們走後朱雲漢的動靜。另外,外面各方面的情況我們也應該了解一些。沒有信息,我們躲在這深山老林,等於是一群瞎子、聾子。” 周連生領命。次日,他扮成貨郎,挑著一擔小百貨,從陳家寨出發,望東而去。 光陰似箭,不覺間半月過去,周連生仍無消息。一日,易豪正在木樓上焦悶,聽見樓下有人招呼周連生,急忙把頭探出窗口,果見周連生已經回來。他發現易豪在樓上,即扔下貨擔,匆匆爬上樓,邊走邊說:“大哥,有一奇聞告訴你!” 易豪把他讓進房裡.遞上一杯茶,說道:“別急,喝了茶慢慢講。” 周連生接過茶,並不喝,放在身邊的竹桌上,喘過氣,問道:“大哥,去年武岡有黃蛇精出世的傳聞你還記得麼?” 易豪點頭。 周連生接著說:“當時的傳聞說,蛇精出世後,地方百姓將大受危害,數万人將死於這場浩劫。原先誰都以為只是無稽之談,誰想現在果然應驗,從去年冬至現在,武岡東鄉、南鄉、西鄉相繼受到蛇精滋擾,許多中等以上人家財產被劫一空,數百人被殺。如今蛇精正準備掃蕩北鄉,連朱雲漢都感到不安了。” 關於蛇精危害四鄉的傳聞,易豪並非一無所知,但他對這事並無多大興趣,目前他關心的是兩件大事:一是有關張雲卿的下落;二是朱雲漢會不會來攻打他們。他皺了皺眉頭,說:“這年頭有惡匪滋擾四鄉,不足為奇,蛇精的傳聞,只是子虛烏有。你且告訴我,我託你的兩件事辦得怎麼樣了?” 周連生端起桌上的茶喝了一口道:“我講奇事並非要宣揚蛇精奇聞,而是講蛇精正是大哥的殺弟仇人張雲卿!” 易豪吃了一驚:“此話怎講?” 周連生放下杯子,有意停了一會,慢慢說:“張雲卿殺死大哥的親弟後,投靠新匪黃大順,這黃大順竟是他的侄兒張慕雲。張雲卿迷上了侄媳蒲胡兒,設計害死張慕雲,既接管了隊伍又得了美人。他選山門燕子岩為寨,徵集人丁,在四鄉大肆搜刮財物,如今他已很有勢力。” 易豪一聽,咬牙切齒道:“不管他勢力有多大,有了他的下落就好辦!連生,你有沒有辦法打入他內部?” 周連生為難地說:“這個恐怕不行。張雲卿雖然正在大量招兵買馬,但對新入夥的人審查極嚴,必須由心腹土匪介紹。特別是前年年關,張雲卿曾吃過一次大虧,差點丟了性命,以後收人就更加小心了。” “吃過大虧——此話是什麼意思,他吃過誰的大虧?” 周連生道:“此事說來話長。張雲卿剛接管侄兒的隊伍時曾陷入困難,想暴黃橋鋪團防局以解燃眉之急。誰想團防局新任總兵張光文棋高一著,派了一位機靈的探子打入燕子岩,把內部情況打探得一清二楚,張雲卿因此被動挨打,而且還做了俘虜,不是張光文手下留情,早就死了。” 易豪無限痛惜道:“真是失去一次機會。可惜!可惜!你知道張光文何故不殺他嗎?” “有人說,張光文手下留情是看在同宗的份上;也有人說,是張光文的哥哥害怕遭報復。據我估計,後者似乎可信些。因為,張光文家是當地的大財主,最怕與人結仇。況且,張光文俘虜張雲卿的當晚,燕子岩還有數十名張雲卿的手下,這就是更深一層的怕報復心理。” 易豪點頭,沉思片刻,突然仰起頭道:“連生,既然張光文親自動手有顧慮,我們何不暗中與他接洽,只要他能提供準確情報,我們就可伺機行動。” “這倒是個好辦法!”周連生拍著大腿道,“那好,我再去山外走一趟。” “還有一件事。”易豪見周連生馬上要離開,叫住道,“我們走後,朱雲漢那邊有什麼動靜?” 周連生搔著頭皮說:“這麼大的事我差點忘了。朱雲漢氣得生病了,現正在療養。據說,正派人四處打聽我們的下落,揚言若抓到你必處凌遲之刑,抓住我抽筋剝皮,其餘弟兄都殺頭。” 易豪點頭道:“很好,這事你一定要告訴弟兄們,惟有如此才能使大家更團結。另外,目前雙壁岩由誰據守?” “據說是楊相斌。” 易豪道:“你在這裡好好休息數日,等到這個月的十五再動身。朱雲漢在病中,主事的是楊相晚。楊相晚凡事都信周易、八卦,逢初一、十五都不許手下出動。這一天是最安全的。” 所有土匪,由於過的是殺人放火、搶劫勒索的生活,經常要冒生命危險,因此都很迷信。尤其在朱雲漢部,楊相晚定有很多禁忌,如“七不出,八不歸”,緣於“七出”是休妻之語,“八”是“分”字頭,有破家之忌。又如正月頭七日都是忌日:初一不殺雞,初二不殺狗,初三不殺豬,初四不殺羊,初五不殺牛,初六不殺馬,初七不動刑。凡新人伙的土匪被正式錄用後,就傳一套按時辰行動的口訣: 醜不南行酉不東, 求財望喜一場空。 寅辰往西會大凶, 病人遇鬼邪害侵。 亥子北方大失散, 雞犬作怪事難成。 巳未東北必不通, 三山擋路有災星。 午申休往西南行, 文生下馬一場空。 逢戌不上巽中去, 口舌是非有災星。 卯上西北必不通, 隔山隔水不相逢。 在易豪正式入夥之後,楊相晚授他這一套口訣,並告訴他,易豪、易放那次在雙壁岩關羊的時間正是“未時”,而雙壁岩相對花園來說,又恰恰是東北方向,剛好印證了“巳未東北必不通,三山擋路有災星”;還說,若不是易豪命硬,那一天也要死於非命。 話說周連生在溪陳家寨等到本月十五,又扮成貨郎出山去了。 這一次果然順利,雙壁岩無人關羊,到了黃橋鋪,在團防局與張光文見了面,周連生傾心而談,但張光文不曾表態,只是要周連生轉告易豪,在不走漏任何風聲的前提下,兩人可以見一次面,而且地點不能在團防局。 過了半個月,周連生把自己與張光文見面所談轉述了一遍,易豪懸著的心放了下來,他決定去面見張光義。 1923年農曆十二月十五日。一大早,易豪備了一擔禮物,扮做客商,周連生扮做挑夫,兩人離開陳家寨望東而行。 這一天,沿途通暢,沒有土匪“關羊”,過往商人也很多。過雙壁岩時,行人雖然仍膽戰心驚,但並無土匪出現。 下午時分,易豪來到石背,在一座廟宇休息,吃了點乾糧,差周連生去黃橋鋪團防局與張光文接頭。 掌燈時分,周連生回來,對易豪說:“大哥,張光文要我們先去他家住下,他要到半夜過後才能回來。” “我們沒去過他家,他家人不認識我們。” “這個他自有安排,要我們只管進去。這裡最豪華的住宅就是張光文家。他哥哥叫張光火。” 易豪剛來這裡時,就估計到那座有圍牆的大住宅就是張光文家,經過廟宇的這條馬路直通大宅槽門。兩個人藉著微弱的星光跌跌撞撞向槽門走去。也就在這時,槽門口突然出現兩排燈籠,一群人待在那裡像是等什麼人,易豪正要後退,周連生說:“別怕,是迎接我們的。” 兩人走近,燈火下,一位穿長袍馬褂的老者拱著手滿臉堆笑地迎上來:“來者可是溪易先生?” 易豪亦拱手還禮:“在下易豪。老先生想必就是火老爺。” “正是老朽,正是老朽。剛剛才得到舍弟的通知,有失遠迎,恕罪,恕罪!”張光火施完禮,退至一側,做了一個“請”的姿勢。 易豪也不再客套,舉步前行。兩排燈寵分前後照路。 來到內廳,一班傭人女侍一陣忙碌,沏茶、裝煙、擺席,往來穿梭,忙而不亂。 一會酒菜擺好,張光火歉意地說:“老朽已經用過,恕不能陪,你們慢慢用。”說完,退了出去。 易豪、周連生清早用過餐,中間只吃了一點點乾糧,已十分飢餓,正巴不得無人在場。張光火一走,即開懷暢飲,風捲殘雲地吃,不到半個鐘頭,滿桌美味佳餚僅剩殘湯剩羹。 膳畢,有丫環過來收拾殘局,有家丁端來熱水洗腳、洗臉。一切妥當後,張光火才過來問道:“易先生,二位是不是到客房休息?小弟公務繁忙,大概要到子夜才能回來。” 易豪抬起頭看了看牆上的自鳴鐘,已過十點鐘,搖頭道:“不了,反正也不要等很久。” 張光火道:“天寒地凍,熬一刻也是難過,兩位還是安心休息吧,小弟回來就差人來請。”轉對外面,“滿秀、滿姣,過來送這兩位先生去客房休息。” 話音甫落,兩位十八九歲的女人應聲進來,各看了易豪、周連生一眼,便羞答答地玩著衣角道:“易先生,去休息吧。” 易豪、周連生不知所措地看著張光火。張光火向他倆眨眨眼,說道:“隨便一點,就當是自己家裡一樣。這兩位小姐大的滿秀,小的滿姣,是老朽從芷江買回來的,雖談不上天姿國色,但還是很實用的。”轉對滿秀、滿姣,“好好伺候這兩位先生,人家可是大貴之人,他們要幹什麼都是抬舉你們!” “知道了。”女人齊應。接著,滿秀挽著易豪、滿姣被周連生摟著腰,雙雙去了客房。 與易豪配對的滿秀圓圓的臉,大大的眼,左腮上一個深深的酒窩。雖不甚漂亮,卻也別具風騷,令易豪萬分銷魂。 良宵苦短,兩人正情意綿綿間,有家丁在門外咳嗽,滿老爺回來了。 易豪掐滅情慾,下床穿上衣服,隨家丁走過遊廊,來到一間帶有幾分古色古香的客房。坐在紅木靠椅上的年輕人見了易豪,忙起身拱手道:“光文現在才到,多有怠慢,恕罪、恕罪。” 傭人走後,張光文乾咳一聲,開腔道:“易先生的大名早就有所耳聞。” “噢,光文兄聽到什麼了?”易豪欠身,吃驚地望著對方。 “你原屬朱雲漢旗下,坐鎮雙壁岩。雙壁岩關隘要道,一向受人關注,因此易先生的大名得以在江湖上傳播。” 易豪苦笑:“人怕出名豬怕壯,這名還是不出為好。” 張光文接著說:“至於兩年前張雲卿在雙壁岩殺的好漢就是令弟,我是近些天才聽你派來的周先生說的。當時,我頗為驚異,不敢相信像楊相晚那麼精明的人,會同意朱雲漢派你坐鎮雙壁岩。” “其實,關於提拔我做頭目的事,楊相晚一直阻攔。”易豪說,“可能是我弟弟泉下有知,每次關羊,從未失風,故朱雲漢十分看重在下,提拔我做頭領。也許當初楊相晚並沒有料到他們拉張雲卿入夥的事會走漏風聲,要不,我這個小頭目是萬萬當不上的。” 張光文點頭道:“不管怎麼說,你能在很短的時間內,把二十多位懼怕朱雲漢的小弟兄治理得服服帖帖,聽你指揮,就憑這一點,我就相信你是一條好漢。這也是我願意見你的一個原因。” 易豪試探道:“關於我派周連生與你商量的事……” 張光文望瞭望張光火,嘆道:“我只有這位老哥,如今已一把年紀,可他滿腦子想到的都是財產、兒女……也難怪他,都是吃五穀長大的凡夫俗子,誰又能做到不為親情所牽呢?比如易先生你,不也在為弟弟報仇而不惜一切麼?無情未必真丈夫,此話甚有道理。真人面前不說假,實不相瞞,我原本在北方帶兵,雖說水土不服是我回鄉的一個原因,但真正的原因還是不放心家裡的老哥。特別是他寫信說家鄉鬧土匪,我更是坐臥不安,急急趕回。” 張光火在一旁說:“我送他去外面讀軍校,為的也是想讓他混出個樣兒來,能保護這個家免遭官匪欺凌。” 易豪很快被張氏兄弟的感情感染了,隨即內心湧起一股酸楚,紅著眼道:“我真的好羨慕你們,如果我的弟弟還在……真的,我得對得起弟弟,他對我太好了,我們從小失去父母,相依為命,雖然我也照顧過他,但總感到我的那些照顧與他的死比較,我欠他的實在太多、太多。在雙壁岩的那幾天,他爭著打頭陣,要我只坐在高處望望風就行了。我知道他一向膽大,但也有點粗心,早知粗心會釀成大錯,應該是我去打頭陣……最最對不起他的是,他遇難後,我與張雲卿交手,沒有往死裡拼,嗚——” “易先生別過於自責。”張光文勸道,“當時人家有兩個人,你選擇逃命是對的。如果連你也拼死了,日後誰給你們報仇?”他掏出塊手絹遞過去,“你不僅是一條好漢,更是一條有情有義的好漢。本來,張雲卿已經被我擺平,用不著一定要置他於死地。你是一條有情有義的好漢,這是我願意見你的另一個原因。張雲卿是一條瘋狗,集陰險、狡猾、毒辣於一身,留著終歸是一大禍患。我本來完全有能力置他於死地,並且也有過這念頭,但是,考慮到他和我同住一鄉,身邊還有一批死黨——最主要是我老哥害怕冤冤相報,才放他一條生路。” “現在好了,”張光火插嘴道,“既然易先生與他不共戴天,願意出手剷除他,我就用不著擔心受到報復。只是易先生千萬記住別走漏風聲,萬—……” 易豪抹去淚,嚴肅地說:“你們能向我透露張雲卿的情報,已經是幫了我的大忙,如果我恩將仇報,反過來出賣朋友,我易豪就不得好死!”說完,從茶几上操起一把鋒利的水果刀,欲向自己的左手食指砍去。 “別、別這樣!”說時遲那時快,張光文一把奪過水果刀,“易先生這是何苦呢。你不用起誓我也會相信你。你弟弟死於張雲卿刀下,你要報仇,乃是天經地義之事,可以堂堂正正打出複仇旗號,根本用不著把旁人牽扯進去。我們怎會懷疑你呢?” 易豪激動地點點頭:“光文先生,謝謝你,謝謝你對我的信任。此生我沒有大志,只要替弟弟報了仇,心裡得到安慰,就死而無怨了。如你幫了我的忙,日後若有用得著處,哪怕赴湯蹈火,易豪也在所不辭!” 張光文道:“這些事留待以後再說吧。天有不測風雲,人有旦夕禍福,我張光文也不敢大言一輩子沒有閃失。多一個朋友多一條路。只是今晚談這些為時過早。你且說說,你想要我幫你什麼。” 易豪從情緒中清醒過來,說道:“目前我只知道張雲卿立寨燕子岩,其餘一無所知。若要報仇,必須要了解他的一切。聽說,光文先生曾派了一名能幹的坐探打入張雲卿內部,對裡面的結構瞭如指掌,我想問問這些。然後才能做出相應的謀劃。” 張光文望著易豪:“張雲卿的內部情況我當然會詳細告訴你。只是我不知道你目前的實力如何?” 易豪不語。 “你放心,我問這些並非有意要打探你的內部秘密。”張光文說:“兵書上雲'十倍圍之,二倍攻之',意思是說,如果你有十倍於敵的實力,就可以採取包圍的戰術;如果你有二倍於敵的實力,那麼,就只能採取攻擊的戰術,否則的話,就只能智取。” 易豪說:“如果連'智取'的實力都沒有,那麼又該採取什麼辦法呢?” “不,這不可能。所謂'智取',並不是非要一對一才可實施。運用之道,存乎一心,以一取十,乃至以一取百,都叫'智取',這就要看一個人的智慧所達到的境界。當年諸葛亮一曲'空城計'退司馬懿數十萬雄師,這就是諸葛亮所達到的境界。” 易豪聽張光文說了這些話,肅然起敬,同時也慶幸自己結識了一位高人。他抑制住內心的激動說:“易豪才疏學淺,更談不上有什麼境界。真人面前不說假,實不相瞞,手頭只有二十餘條槍、五十名手下。處於這種情況,我想討教光文先生,該怎樣個'智取'法。” 張光文沉思片刻道:“目前張雲卿有六七十條人槍,其中有一部分是從廣西購回的快槍,火力強大。從實力上權衡,易先生先差了一大截。另外,燕子岩只有一條山谷可入,易守難攻,張雲卿雖出道不久,但極為老辣,如此說來,你惟有智取一途。” 易豪身子向前傾,認真地聽著。 “大凡智取,最重要的一步就是充分發揮自己的優勢,尋找對方的弱點。你的優勢,第一,他還不曾注意你,你在暗處,他在明處,這樣你就有了足夠的時間尋找他的致命弱點;第二,你的目的只要殺了張雲卿就算大功告成,如此一來,你不必採取全面打擊的辦法,以避免重大傷亡。我說了這些,下一步你就知道該怎麼智取了。” “你是說,對張雲卿採取單人狙擊?” 張光文點頭。 易豪搔著頭皮說:“這辦法當然是最好不過的,但是,必須要以全面掌握張雲卿的行動為前提。” “這一步不難,我可以幫助你把握好這一環節。”張光文說,“這兩年他四鄉搜刮,積蓄了大筆財產,聽人說他準備回石背建房、買田,如此一來,在春節期間,他絕對要回家鄉拜年。” 易豪喜出望外,搓著手道:“那太好了,我弟弟若泉下有知,一定對你感激不盡!” “不過,”張光文又說,“你萬萬不可在他回鄉的路上狙擊,這樣別人會懷疑是我報的信。” “那我該怎麼做才不連累你?” 張光文想了片刻道:“這樣吧,從初一開始,你就去山門附近埋伏,不管他哪天回鄉,如果有準確情報,我會及時告訴你,然後你再走入山谷,襲擊燕子岩。到了這時候,燕子岩的人會想盡一切辦法派人去報信,張雲卿得知消息肯定也會返回,這樣,你就有了足夠的機會殺他。同時,也不至使人對我有所懷疑。” 易豪抱拳道:“多謝賜教,你對我的幫助沒齒難忘,他日事成,定當厚報!” 張光文起身道:“今夜不能久陪,我必須在天亮前趕回團防局,以免使人生疑。” 易豪點頭道:“我也立即離開。離開前,我有一要求,想與光文兄結為異姓兄弟,不知可垂青否?” 張光文爽快答允,兩人來到正廳,折香為盟,互換帖子。易豪年長兩歲,為大哥。正在這時,周連生也來到正廳,自報生辰八字,比張光文小半歲,於是張光文被尊為“二哥”。 村中傳來雄雞叫,時辰不早,分手之際,易豪問張光文道:“二弟,年關在即,近段時間若有情報,我們如何联絡?” 張光文道:“大哥請放心,這個我自有安排。”轉對偏屋叫了一聲,隨即走來一位三十歲上下的漢子,垂手立在張光文面前。張光文指著漢子道,“這位是我家長工細狗,獵人出身,行動還算機靈,日後我有事就讓他轉告你們。只是最遲大哥要在大年三十把隊伍拉出山,選一處既安全又離山門較近的地方住下。” 易豪拍了拍細狗的肩,以示親熱,想了想:“那我就去洞口鎮找家客棧住下,那裡我很熟。至於聯絡地點就定在廻龍洲橋上好不好?我可以每天都派人守在橋頭上。” “那好,”張光文點頭,“那裡既僻靜又便於尋找。好吧,時間不能再拖了,祝大哥一切順利。”說完,大步走出正廳,外面,隨從已經為他備好了馬。 張光文走後,易豪、周連生向張光火告辭,由於彼此知道的原因,張光火也不挽留。只是臨走時張光火的家妓滿秀、滿姣戀戀不捨地來進行。易豪、周連生也眷戀她倆。 長話短說,易豪回到溪陳家寨後,第一件事便是籌措子彈,他知道陽立爐囤積不少,但要讓他爽快地拿出來,必須有一個很好的藉口。於是,他和周連生統一口徑,說洞口山門有一股勢力弱的土匪,手頭有一批快槍,想趁春節防守鬆懈,奪過來擴充自衛隊的力量。陽立爐果然爽快地拿出了一箱步槍子彈及十餘枚手榴彈。 年關在即,這是土匪活動最為頻繁的時間,他們趁在外謀生的人趕回家過年之際要大撈一把。易豪準備好以後,決定在大年三十早晨出動,因為這一天除了是土匪關羊的忌日,該回家的都已到家,路上也沒有行人。 1923年大年三十凌晨,鞭炮聲打破了山寨的寧靜。易豪率先起床,督促廚房打火做飯。飯畢,留下十個人守寨,其餘四十人一律短裝打扮,腰扎汗巾,穿麻繩草鞋,各挑一擔乾柴,把槍支藏在乾柴裡,魚貫向東而行。 驛道上十分寧靜,幾乎遇不見出門的人,沿途經過的村舍,家家戶戶新桃換舊符。入冬以來下過幾場大雪,雖然小年過後一直是晴天,但驛道兩旁仍積雪不化,特別是各處峰頂上更是冰天雪地。 易豪及部下都沒有穿棉衣,只套了一件野狗皮背心。出門沒多久,因為出了汗,都把背心脫下,掛在柴擔上。 下午時分,抵達洞口鎮,他們在洞口客棧住下,取出槍,乾柴就送給客棧。易豪派周連生去廻龍洲橋上與細狗接頭。直至天黑了很久,匪眾都已睡去,周連生才一無所獲地回來。 次日是1924年的正月初一,易豪於早飯後又派周連生去廻龍洲橋頭。 這一次,周連生去了不到一個鐘頭,便領著細狗來到洞口客棧。易豪心裡一緊,預感到殺張雲卿機會來了。他把細狗讓進內房。 果然,細狗待易豪關上門就說:“易先生,我家老爺要你馬上去攻打燕子岩!” “是不是張雲卿已經出來了?”易豪沉住氣問道。 “是的,他一早就來向我東家拜年,還說要去拜會張順彩,備了兩套厚禮,一套給我的東家,另一套給張順彩。”細狗急急地說。 “他帶了多少人出來?帶的是什麼槍?” “大概有十幾個人吧,至於槍的品種很雜,有漢陽槍、有快慢槍,也有快槍。” 易豪起身從口袋裡取出一個“紅包”遞給細狗:“辛苦你了,事成後另有重賞,回去過年吧,我這裡早就嚴陣以待,立即可以行動。”說完,走出房,對匪徒簡單地說了幾句,手一揮,由周連生帶路向山門燕子岩進發。 前些日子,周連生在山門呆了十余天,對這裡的地形比較熟,疾走兩個鐘頭,來到山門,迅速抄小路進入山谷口。周連生還要往縱深處帶,易豪令停止前進,看了看地形,佈置道:“弟兄們不要入山谷,上一次張光文正是在山谷中生擒張雲卿,這一次他必定早有防備。我們分兩部分行動,由我帶二十位弟兄在谷口向山寨打槍,牽制他們,周連生也領二十位弟兄埋伏在那邊的水渠後,等張雲卿回來,再採取兩邊夾攻的辦法。這一次一定要置他於死地!” 易豪吩咐畢,周連生帶著手下人員,走過一片開闊地,潛伏於靠西邊的水渠旁。這時,易豪才下令向山寨放槍。 山寨裡正忙於玩樂的土匪聽到槍聲一時大亂,很久,才在謝老狗的指揮下安靜下來,並向山谷打槍。 這是一條一夫當關,萬夫莫開的狹窄山谷。寨內的謝老狗因摸不清對方底細,不敢貿然衝鋒,只用繩索吊著身材細瘦的張鑽子從東側懸崖下去,向正在老家拜年的張雲卿報告。 雙方在你一槍我一槍的對峙中消磨時間。 下午時分,張雲卿率領十餘名親隨回來了,當他進入伏擊圈後,易豪即調轉槍口射擊。 交戰十幾分鐘,張雲卿陣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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