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我在北京有張床

第16章 第十四章

我在北京有張床 李波 7876 2018-03-22
天寶想和我合開圖書公司,我開始找辦公場所。按我們的想法,在最便宜的寫字樓有一間十多平米的辦公室和最基本的辦公設備就行,就跟我見過的幾家小圖書公司那樣。我找了幾家,月租金都在四千元上下,交通都不錯,有兩家還在甜水園圖書批發市場附近。我約天寶一一看過,他也很滿意,可就在簽合同前一刻,他又猶豫了。這些辦公室統統要年付,一下就是五萬,加上運作資金,沒二十萬下不來,正準備買房找老婆的他覺得吃不消。我陰陽怪氣:“搞了半天地主家也沒餘糧啊——打精神牙祭呢。” 我常常想起陳寧安,卻一直沒聯繫他,我已沒資本和他合作。正愁沒事幹,正好一個頗有名的電影公司“侏羅紀”約我談談,他們看了網上連載,有些興趣。公司老闆湯姆是在中國影視圈大名鼎鼎的美國人,來北京之前在雜誌上看過關於他的報導。幾年前湯姆隻身來到中國,傳奇般創業,用小資金拍了多部頗為成功電影,捧紅了幾個默默無聞的小演員。在電話裡,我先是小心翼翼地操英語,他隆重鼻音的京片子讓我大吃一驚。

湯姆的公司裝修異常另類,猶如一個光怪陸離的洞穴式酒吧。光線幽暗,牆上和頭頂貼滿、掛滿電影海報,有經典美國電影,也有本公司拍的,大廳裡迴盪著一些電影插曲和對白。房樑上甚至懸掛著兩輛摩托車和一輛空殼小汽車,看著頗有懸念。各處擺著古怪的雕塑和工藝品,有些小燈閃爍。在這個幽暗而詭異的環境裡,看上去外星人裝扮的員工們正埋頭工作。 湯姆的漂亮助理將我帶上二樓,為我送來一杯咖啡,這高尚液體好幾年沒喝啦。湯姆一邊接一個國際長途,一邊滿臉堆笑朝我揮手。三十出頭的湯姆穿著隨意的體恤、短褲和耐克鞋,半仰在皮椅上,時而搖搖二郎腿,時而將雙腳放上桌子。他看上去比照片更帥,頗有明星風範,卻是地道的製片人。他身後書架上堆滿各類英文書籍和電影雜誌。湯姆放下電話,大大咧咧和我握手,短暫寒暄後,他說:“聽中國同事說,你的小說很棒。”

“你的中國話比我的美國話棒。”成了屁民後,一不留神就嘣出一馬屁來。 “哪裡哪裡,我會說一些,但看起來很吃力。”他拿出一盒雪茄,示意我來一支,我說我早戒了,他一聳肩作遺憾狀,“我這是在佛羅里達買的,宗正古巴貨,走私進來的。” 我笑:“正宗,不是宗正,正——宗。” “不好意思,這個老是沒譜儿。”他尷尬一笑,又練了兩次,“正宗,正宗。” “你覺得麻煩,可以說地道。”我補充,他有些迷惑了:“地道?地下通道?” 我解釋道:“這個是多義詞。” 他點點頭:“哦,明白,謝謝。中文太難,要把我逼成一個瘋狂了。” 我開玩笑:“如果你拿出中國人學英語十分之一的熱情和耐性就夠了。” 他將信將疑地點點頭,然後開始談正事。湯姆拿出約兩寸厚後的打印稿,痛苦地搖搖頭:“這是網上下載的,我連看了兩個通宵,太難了。所以,我希望你先把它改成劇本。”

我不敢說我還沒寫過劇本,點頭應付。他談起了目前正在拍的一部電影,和吸毒有關,由一個演技高超形象頹廢十年前紅極一時後來陷入毒海的演員親自演繹,很有紀實性。他感慨地說:“經過多次修改,劇本終於被批准了。教育年輕人遠離毒品。” 湯姆談興起來,說起他來中國如何從兩眼一抹黑,歷盡艱難,打下目前一片天地。但說到中國電影市場,他很悲觀,他無奈地說:“中國市場說起來很大,其實也很小,盜版太厲害了,我們沒辦法——中國都複雜。” 他那個“都複雜”的發音失調,成了“豆腐渣”,我說:“你是個Sinologist(中國通)啊。” 他突然伸出手激動地揮舞了兩下,列舉道:“中國十三億人,韓國四千萬人,但韓國的電影市場和中國一樣大;香港幾百萬人,但電影市場是中國三分之一。”

“香港是中國一部分。”我提醒他,他笑笑:“明白你的意思,我只說電影市場。” 他問書出版情況,我謊稱快了。他又問我是否和出版社熟悉,我說認識一些編輯,他說如果我有興趣,可以幫他聯繫幾部電影的圖書版權,談成了我可以拿百分之十代理費;即使談不成,他也至少支付我一千塊“中國元”勞務費。我沒拒絕這天上掉下來的餡餅。 走之前,湯姆拿了幾盒他製作的電影光碟送我做禮物,帶我到二樓看了看,有資料室,小會議室,小放映廳和一個別緻的小酒吧。他取下兩隻葡萄酒杯,倒滿琥珀色的明亮液體,和我碰了一下:“合作成功!” 這是個機會。我想盡快將一個合格的電影劇本交給湯姆,我可不想硬著頭皮來寫,就找熟練的編劇合作。我上網查詢,通過“嘻嘻TV”影視部一名編輯找到大名鼎鼎的林希凡,他看了我特快專遞過去的打印稿,願意見個面。他說我們喝喝茶,交個朋友,沒提錢的事情。此公是幾部古裝電視連續劇的主打編劇,身價不菲。我心想他沒要出場費,已經很給面子了,他選的見面地點老北京雜醬麵館,又讓我打消了財政上的顧慮。

當五十多歲的林希凡從他的“寶馬”裡鑽出來時,我發現他果然氣度不凡,白白胖胖印堂發亮,著紫色暗紋唐裝,中式黑褲,腳踏“內聯昇”布鞋,如果不是一絲不苟油光閃亮的當代髮型和金絲眼鏡,活脫脫一個儒雅華貴的古代名士。林希凡走進這個古色古香的北京雜醬麵餐館,活像走進一個古裝戲的拍攝場景。我們在一個水墨畫屏風後的餐桌入座,身下朱紅木椅,頭上大紅燈籠,映得人臉上紅彤彤的,如上了妝。坐定,林希凡從口袋裡掏出一把頗為考究的檀木折扇和翡玉石煙斗放到桌上,說:“呵呵,我這個人,崇古。” 還好他沒掏出水煙槍來。我恭維道:“我也常幻想自己活在古代某個亂世,要么亂世出英雄,要么死於亂刀之下拉倒。” 林希凡笑言:“哈哈,年輕人,你沒吃過苦。有句名言叫'只求苟活於亂世,不求聞達於諸侯',還有一句叫'寧為太平犬,不做離亂人'。”

“有道理有道理,好死不如賴活著。”我附和。林希凡立馬否定:“但要寫劇本那就沒意思了,又是苟活又是太平,平淡無奇。我們要的就是矛盾,衝突,越折騰越精彩,否則就叫波瀾不驚,就叫沒戲,憑空哪來高潮?哪來高潮迭起,這事兒——跟房事一個理兒。” 他拍拍我的手哈哈大笑,我趕緊做折服狀:“高,實在是高!” 我讓他點菜,他只點了手擀打滷麵、涼拌海帶絲、拍黃瓜和純生燕京,強調是他的固定菜譜。他的體貼出乎意料,我說:“林老師您也太客氣了。您能夠紆尊降貴撥冗見後輩一面,我已誠惶誠恐感激涕零了,沒想到您還替我省錢呢。” 林希凡微微一笑:“我這人就這麼簡樸,這叫返璞歸真,叫本色。” 勸了幾句無效,我就口是心非地說保持本色要緊。說起劇本的事情,他說:“其實你是找錯人了,我都寫古裝戲,但既然你找了我,我就相信是有緣分的。我也想嘗試一下,看看你們年輕人現在是咋想的,現在這個社會也很熱鬧嘛!我看你寫的還有那麼點意思。”

“謝謝前輩鼓勵。”我忙說。林希凡轉而問道:“書出了嗎?” “就快了就快了。” “哪家影視公司拍啊?” 我就驢下坡:“侏羅紀,一個小公司,但挺牛的。” 他仰天閉眼片刻,說:“哦,聽說過。你們談到啥程度了?” “老闆——那個美國佬湯姆親自對我說他們有興趣,要我先改成劇本,但單獨操作我沒信心。” 林希凡侃侃而談:“小說轉換成劇本是一個再創作,何況你的小說是第一人稱,你只能講你看見的,你經歷的,你道聽途說的和你所想的,如果不改人稱,場面就局限。文字語言和鏡頭語言兩碼事,麻煩著呢。” 我連連點頭稱是:“您還可以去電影學院當教授呢。” “我本來就是幾家大學的客座教授。”林希凡自得地笑,掏出名片給我看那一長串頭銜,我的敬意又加了一碼。他汲汲溜溜喝了一陣茶,漫不經心地問道,“談到費用了嗎?”

“還沒呢。”我趕緊給他續上茶水。他的臉色一下多雲轉陰,半晌不說話,只顧喝酒吃飯。我有些不安地問:“您要公司先付款嗎?” “當然啦,不給錢誰幹活啊?就像我那車,你不加油,它動得了嗎?” “有道理,那——得多少啊?” “如果是電影本子,預付十五到二十萬;如果電視劇,先預付十萬,我現在身價是一集三萬以上,打聽去。”林希凡攤牌了。我心裡暗暗吃驚,小心翼翼地說:“林老師,這費用可以商量嗎?” 他笑了笑:“一般沒商量,要商量也得有誠意,你這八字還沒一撇呢。” 我無話可說了。他很快吃完了飯,起身離開,我假模假式地說能不能喝點茶,他擠出一絲笑說時間緊,後會有期。看著他遠去的車影,心灰意冷之餘,產生了一個古怪的念頭——老林既然口口聲聲返璞歸真,咋不做著馬車來呢?

我找湯姆,指望他先預支點費用,他說沒先例。我又找了幾個專職編劇,電話裡他們很客氣,但如果不先付三五萬就沒必要面談,他們一再強調他們忙得咽喉噴火痔瘡冒煙。我約見了幾個研究生,他們都願意先動筆後付錢,我怕事後出現變故兌不了現,改劇本的事情,就這樣“放一放”了。 眼看該交房租了,找到劉晶,她說沒錢。我說:“不是說好本月初就還嗎?現在都月底啦。” 她狼狽地說:“我真的沒錢,我的房租也欠著呢。” 我誠懇地說:“我現在彈盡糧絕了,你好歹有個工作,也該發工資了吧?” “辦證,吃飯,都花了。”她拿出暫住證,也是C證,單位“聯想”集團。我笑:“你都在'聯想'集團高就了,還差這點錢啊?”

“你諷刺我吧?”她笑,“這是別人出的主意,說'聯想'集團是大公司,人多,好過關。” “那我咋辦啊?” “找朋友借錢啊。” “我從不借錢,也沒朋友。”我給她出主意,“你到你師傅那裡借點錢吧。” “借了錢也要先交房租,房東轟我幾次了,不信你去問。”她哭哭啼啼,“人沒找到,還欠這麼多錢。” 我還想說點啥,她突然哈欠連天,鼻涕橫流,說困了,我只好悻悻回去。沒多久,精神煥發的劉晶穿著睡衣拖鞋、叼著煙敲開我的門,說和我商量事。她一臉嫵媚:“確實沒錢還你,我——陪陪你吧。” “你陪我?”我愣了。 她坐在我床上,雙手在身後撐著身體,她的胸脯像兩個憤怒的氣球,她嗲嗲地:“你說啥意思啊?” 我恍然大悟,頗為驚訝,我問:“你用這個抵債啊?” 她點點頭,然後說:“我陪你一次——兩次吧,咋樣?我確實沒錢了。” 我一愣,眼睜睜看見她在我床上躺下去,閉上雙眼。她喃喃地說:“電腦裡的歌真好聽。” 我看著這個女子發楞,又轉身看熟悉而又陌生的周圍。此刻,北京北三環某個低於地面十米的深處,在一個由鋼筋水泥構成的、空蕩蕩的、空氣黴潮得可以擰出水來的空間裡,大陸三流歌星咿咿呀呀期期艾艾的歌聲從一個破揚聲器里傳出來;白花花的日光燈下,一個豐腴端莊的女子,千里迢迢來京尋情未果,走投無路之際,躺在債務人狗窩似的破床上,為了區區四百塊債務,正急切地渴望和她一樣潦倒的債務人來擺佈她的身體。 上次和燕子戛然而止的純粹情慾,居然也是因為區區二百塊錢。我腦子飛快旋轉起來。她說陪我抵債,還說出來次數,明碼實價,這是性交易還是乘人之危?真TMD讓人不堪。飢餓、疲憊、驚恐、無聊和哀傷早已讓本能的快樂成為累贅,當這種快樂以一種交易的方式來實現時,又多了一層噁心和糾結。何況,四百塊遠比那短暫的銷魂和長久的恥辱更加致命——那是一個月房租和口糧。兩年沒接觸過女人的我還是興奮起來,我摸了摸劉晶紅撲撲濕漉漉的臉,她睜開溫順的眼睛,脫下了衣服,拉過被子蓋上。 媽的,我居然不行了!長期的動盪緊張壓抑飢餓疲憊驅逐了男人的本能!劉晶竭盡所能幫我也無濟於事。我那羞愧啊,活像一位梁山好漢被當眾施行宮刑。我一再解釋是兩年禁慾的結果,劉晶不說話,默默地笑。 “這也算一次嗎?”劉晶徹底放棄後,我鼓足勇氣地問。 她一骨碌起床穿衣,奪門而出,門被甩得山響。我站在空蕩蕩的屋子裡一動不動,就像一根孤獨的枯樹,羞辱交加。儘管後來幾天有過幾次報復性、不同凡響的自勃現象,我也沒找她,見面如往常點頭一笑。那筆債務也有了爭議,拿句金融術語,叫呆賬壞賬。 此後不久,地下室又經歷了好幾次掃蕩,時間從通常的早上改成了不定期。在一次掃蕩中,我驚訝地發現,劉晶和幾個男男女女被警察從她屋子搜羅出來。和那些人一樣,她衣衫不整,披頭散發,滿臉鼻涕唾沫,經過我的面前時,她用迷離而惺忪的眼睛瞟了我一眼。我問房東咋回事,房東對我耳語:“吸毒,賣淫唄。” 這才想起那次她突然哈欠連天鼻涕橫流的樣子。房東抱怨:“把我害慘了,房租沒收到,還得繳罰款。” “她也挺可憐。”我說。 “可憐之人必有可惡之處。沒錢繳房租有錢吃搖頭丸?——哦,她是靠身體換的。”房東沒好氣地說,“唉,甭提啦,算我倒霉。好好一個姑娘,咋碰那玩意呢?” 這是我最後一次看見劉晶,隨後她就和那筆爭議性債務一起蒸發了。我去她師傅處,她一提起劉晶也氣不打一處來,說這個三天打魚兩天曬網的徒弟還欠她千把塊呢。劉晶匆匆寫下的欠條,小心翼翼地撕了。 房東催了幾次房租,趕緊幫湯姆聯繫出版社。我找了天寶和晨歌,這兩個社都出過影視圖書,我安排兩位和湯姆各談了一次。湯姆對中國圖書市場顯得比電影市場樂觀得多,他的報價把天寶和晨歌嚇跑了。離開他的那個魔窟一樣的公司,他們異口同聲:“這美國佬忒精明了。” 我盡力撮合,雙方期望值相差太大,不了了之。但這精明的美國佬並沒食言,幾天后,彈盡糧絕的我找到他領勞務費,他很爽快地讓財務支付了我一千塊錢,趕緊拿去繳了房租。除了胡蒙那五百塊,這是我在北京掙到的第二筆錢。 聽說湯姆對我的小說有興趣,晨歌又對出版此書有些信心,說如果能夠影視和圖書一起推,效果肯定不錯。我露出苦惱人的微笑:“這事您就別費心了,都麻木了。” 我走進房東家時,女房東正做飯,她老公在旁邊看電視。我剛餵了一聲,武彤彤就抱怨:“怎麼等這麼久啊?國際長途啊。” “我住在樓道的另一端。” “你現在搬哪兒去了?” “從一個地窖移到另一個地窖,惟一不同就是這個地窖大多了,深多了,可以打地道戰了。”我苦笑著說,“不過還行,還不到十八層呢。” 在旁邊做飯的房東插話了:“咋說話呢,這是地獄啊?” 武彤彤問:“你現在是不是很缺錢啊?” “聽你的口氣好像要做慈善事業。” 她只是笑笑:“可惜太遠了。” “這藉口不錯,不過謝謝你的好意了,你也沒這義務。” “是啊。你的書出了嗎?” “別提書的事了,合同簽了又毀了。”我沮喪而惱怒,她大驚,我說這世界啥稀奇古怪的事情不能發生啊,你不也說變就變了嗎?愛誰誰吧。 “別把我扯進去。那你怎麼辦?” “沒啥怎麼辦,該咋辦就咋辦,愛誰誰吧。” “哈,學會北京話啦。你心態還不錯,我就放心了。” “你放心啥,不放心啥?” “怕你吃苦頭啊。” “來這就是吃苦頭的。我做生存實驗呢。” “沒查你暫住證吧?”聽了我的描述,武彤彤很緊張,“啥亂七八糟的地方啊?真的沒打你嗎?是不是挨了不好意思說啊?” “沒事,他們就是想錢。”我說,房東夫婦也幫腔,“就是。” “那就好,我就擔心你嘴巴倔,惹火上身。” “該你說了,啥事啊?” “旁邊有人就算了吧。”她吞吞吐吐。 “沒關係,做飯呢,再說現在誰有心思關心別人的破事啊。” “我沒事。我就是跟你說一聲——”她遲疑了一下,“我和男朋友和好啦。” “你咋這麼賤啊?”我火了,“那傢伙不是專門玩弄異族女性的職業流氓嗎?” “也不至於,是那女的糾纏他的,他跟我坦白了,他找我賠禮道歉,都哭啦。” 我冷笑:“呵呵,中國女人戰勝了拉美女人,為國爭光。” “隨你怎麼熱嘲冷諷,你根本不知道我們的感情。” “這關我屁事啊。”我冷淡地說。 “我知道你對我好,但這不證明我就不能對別人好,我現在告訴你是想讓你死心。” “我TMD早死心啦!”我啪地摔了電話。 房東夫婦先是驚訝這個地下室居然接到美國來的電話,又替我扼腕嘆息,男的說:“還是古人說得好啊,仗義每從屠狗輩,負心多是讀書人!” 女人卻認為這女的對我肯定還有感情,只是有難言之隱。 “感情當個屁呀,就是一神經病。”我付了五毛錢,氣沖沖地走了,胸口湧起陣陣擁堵感和撕裂感。 “我懷孕啦!”燕子一回來就尖叫,那口氣就跟TMD進了“超女”決賽似的。齊順子“啊”了一聲,我也愣了:“你別瞎說了,順子絕對童男子,叔叔也沒夢遊症。” “哼,自作多情個頭啊!”她抗議道,把挎包“啪”一下扔在床上,身體像中彈似的摔了下去,彈簧床墊把她反彈起來,然後又掉了下去,她接著罵下去,“敢做不敢當,男人真TMD不是東西!……” 燕子罵地越來越難聽,我和順子做了個鬼臉,沒搭話。燕子雙腿拍打著床墊子,尖叫起來:“人家懷孕了!你們咋不吱聲啊?” 順子就像被迫手淫中止一樣,惱火地放下《圓球時報》,嘟噥了一句:“這是你的私事吧?難道是美帝小日本造成的?” “是啊。周瑜打黃蓋嘛。”我陰陽怪氣地說,“你不能罵遍天下男人吧,一棍子打死啊?就拿你面前的兩個男人來說吧,老大我一老太監,順子一老處男,我們沒招你吧。” 齊順子哀嚎:“老大你就別拿這說事了,就跟一把柄似的。” “你至少還有個把柄可抓,老太監我連把柄都沒啦。”我安慰他。 燕子先是笑得在床上打了一會滾,再次譴責我們:“一點同情心都沒有,還幸災樂禍!還大老爺們呢,欺負人家小女生……” 我和齊順子被說得啞口無言,燕子得理不饒人:“還同是天涯淪落人呢,還自以為素質高呢……” 我們只好走到她床邊坐下,笑臉相迎,連陪幾個不是。齊順子說:“看你那興高采烈的樣子,我還以為你中大獎了呢。” “你一個童子娃懂個屁啊,這叫女人心,玻璃做的,你懂嗎?”我呵斥順子,又小心翼翼轉問燕子,“就那小子的?” “這人啥素質啊?他不是搞IT的嗎?”燕子默認後,順子罵起來。燕子這時澄清那王八蛋不是搞IT的,他沒工作,就小混混一個。 “啥小混混?小混混也是純爺們!準確說,人渣!”我氣咻咻地說,順子嚴重同意我的說法。 “你們別說人家了嘛……”燕子半是尖叫半是哭啼,“我該咋辦啊?” “真怪啊,問我們幹嘛啊?”齊順子說。我暗自慶幸上次慶祝活動戲劇化的“犯罪中止”,陰陽怪氣地說:“是啊,冤有頭債有主,打酒只認提壺人,解鈴還須繫鈴人,誰刨的坑找誰去。” “他不管我,還打我……”燕子聲嘶力竭地哭起來,齊順子一下站了起來:“豈有此理!他咋打你啊?” “他不承認!”她蒙頭而哭。齊順子罕見的怒不可遏,像武林敗類那樣張牙舞爪:“這小王八蛋!要是燕子是我妹,我就把丫給閹了!誰要把丫給閹了,咱捐倆月工資。” “說實話,還有男友嗎?”我柔和地問,她激動地說:“老家的,早分手啦。我又不是不會算時間。” 我慫恿道:“找他爹媽去,小王八是老王八生的。” 她抹淚:“她媽還罵我呢。” “報案吧。”齊順子自以為聰明地出了個餿主意,燕子破涕為笑:“靠!順子你懂不懂法律啊,這事報個屁的案啊,又不是強姦。” “給你爸報啊,他不是警察嗎?”順子再生一計,燕子說:“找死啊?再說他只是廠裡保衛科的,有警服沒槍。” 我忍不住笑了:“搞了半天原來是個偽軍吶。” “你們咋這樣啊,人家都這樣了你們還笑話人家!”她更加高亢地哭起來,連門外都有人觀望,我趕緊轟他們走:“少見多怪啊,沒見過女孩肚子疼嗎?” 憑我有限的生理衛生知識,我又問了燕子一些細節。燕子就像笑我老土似的咯咯笑起來,拿出醫院的化驗單。燕子這時提出從我和順子這兒借一千塊錢,我和順子各答應了一半。餘下幾天,任憑燕子咋哀求我,我說啥也不願陪她去醫院。我不恨她,但煩透了,儘管這種厭煩就跟她的瘋狂一樣,都是間歇性的。我說這是原則問題,我沒辦法。我對她動之以情:這綠帽子打死也不能戴,誰戴晦氣一輩子;我對她曉之以理:做生意還講究誰投資誰受益誰污染誰治理呢。 但順子終究沒抵擋住“順子哥長順子哥短”的軟磨硬纏,以男友身份陪她去醫院好幾次。初檢,複查,預約手術;又在一個週末以男友身份陪燕子去醫院,跑前跑後,簽字手術,直到手術結束。從醫院回來,齊順子將燕子安排在床上休息,就拉著我去給她買營養品。剛一出門,齊順子就哀叫:“老大,這雷鋒學得太噁心了!” “想開點,燕子怎麼也算一美女,你也風光了一把。”我安慰他。 齊順子哭喪著臉:“哥呀,快別說啦,你幸好沒去,窘死我啦!那個王八蛋吃肉,我連湯都沒喝一口呢。” “那是綠豆湯,你不喝也罷。”我再次開導他,“再說,先把程序摸清楚,以後你也輕車熟路啦。” 順子仰天長嘯:“人啊——,你為啥就管不住自己的下半身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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