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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三十八、現實就是,生活還在繼續

北京遇上西雅圖 薛晓璐 4781 2018-03-22
一個剛出生的小Baby,一個月要喝掉價值多少人民幣的奶粉?文佳佳有一朋友的孩子,每個月喝掉好幾千。但有出就有進,進去好幾千,出來的時候一樣要花一大筆,用於尿不濕。 文佳佳懷孕期間,吃的最多的時候,一個月也吃不完好幾千的食物。當然,出去吃飯除外。所以文佳佳真是搞不懂,為什麼錨錨在肚子裡的時候還知道省吃儉用,吃媽媽剩下的,可是一生出來,一個月就要吃掉一個普通上班族的月工資那麼多? 但是再仔細一想,不是Baby食量大,而是現在奶粉和尿不濕太貴,消耗太快。累積下來,才會價格可觀。 這可能就是“屋漏偏逢連夜雨”吧,錨錨要出生了,老鍾先出事。文佳佳的經濟命脈被攔腰掐斷,很快就混到山窮水盡、捉襟見肘的境地,這時才不得不反思一番,並且感嘆一句:“吃不窮穿不窮,算計不到就受窮。”

倘若當初她多屯一些現今存款,哪怕是容易變現的黃金製品,現在也不會淪落到連一勺奶粉都要算計的地步了。 只可惜,這些幡然醒悟都來得太晚了,人好似非得吃一塹才能長一智,但有的人吃多少塹都不長智。文佳佳真慶幸自己還懂得自我反省,起碼還能從現在改起。 文佳佳的月子生活,還算滋潤。她不需要做任何事,只要注意保暖,注意食補,平時曬曬太陽,多睡幾覺足以,活似在養老。 這樣的生活,誰能不愛呢?只是這種享受並沒有維持太久,文佳佳很快就被拉回現實,令她突然頓悟,現實就是:生活還在繼續。 事情發生的那天,陽光晴好,空氣清新,這是在北京很少極難遇到的。 文佳佳正帶著帽子,穿著厚厚的衣服和棉拖鞋坐在院子裡的鞦韆上來迴盪著,瞇著眼睛的樣子好像快要睡過去了。

Frank從屋裡走出來,將一條毛毯蓋在文佳佳身上,又把手機遞給她:“我把我電話給你存上了,我去給錨錨辦出生證,有事就給我打電話。” 文佳佳點點頭道:“謝謝,哦……我的護照你帶了吧?” Frank打開信封,邊說“帶了”邊將護照拿出來,看順便一,卻當即愣住。 文佳佳連忙問:“怎麼了?” Frank輕聲道:“你簽證後天到期。” 文佳佳也愣住了。 現實的問題是,申請簽證的延期已經來不及了,但因無故滯留會留下不良記錄,所以文佳佳必須先飛回國辦理重新入境的手續,再飛回去西雅圖。 這一來一回的,又是一筆不小的開支,雖然是經濟艙。 當文佳佳在經濟艙里安頓下來了,還有些魂不附體,飛機上的電視裡依舊播放著《西雅圖夜未眠》,但文佳佳只顧著發呆,回不了神。

生活的門檻儿似乎正排著隊向她走來,一個接一個連喘氣的時間都不留,有時候還有那麼一兩個插隊的,讓人應接不暇。 不過幸好西雅圖還有Frank,他會將錨錨照顧的無微不至。 但Frank在她臨行前說的那句話,卻戳中了文佳佳的痛楚:“你安安心心的回家休息,錨錨有我呢。” 可是,家在哪裡呢? 耳機里傳來動人的音樂,文佳佳卻流下了眼淚。 在她左右手兩邊,都坐著正在沉睡中的體型巨大的胖子,這令她寸步難行,連哭都不敢製造出動靜,只能倔強的擦一把臉,扭頭去看窗外黑漆漆的夜空,以及在心裡對自己說,“這不算什麼,前面還有的是難關在等著自己,而眼淚永遠是多餘的。” 文佳佳在下飛機後遇到的第一個難關,是心理上的。

當她不顧形象的穿著一身寬大的運動服,拖著一個巨大的箱子,從機場打車來到華貿中心的米蘭站後,她簡直心如刀絞。 這就像是一個集郵多年的發燒友,突然一把火將它們燒光一樣。那是他耗費了多年的心血而累積出的勞動成果,卻在一夕之間付諸東流。 以前的文佳佳,光是想到這一幕就覺得心酸、心疼、心揪。 而如今,她卻要直接面對。 在米蘭店的服務員興奮地神情下,文佳佳木著臉將箱子打開,從裡面依次掏出各種限量版的名牌包、鞋和那件她剛買不久還沒來得及穿過的小皮衣。 服務員在一旁發出驚呼,她覺得自己今天真是大收穫,但文佳佳卻被洗劫一空。 “這款你都有啊,全球一共才發售二十隻……這個是定做的吧,聽說要等三年……你在哪兒找到的呀……”

服務員喋喋不休,如數家珍的細說每一件寶貝的歷史,每說一個字都等同在文佳佳的傷口上撒鹽。 文佳佳面無表情的把隨身背的愛馬仕包也倒了過來,東西嘩啦啦一下子清空,然後在服務員震驚的眼神下,文佳佳將它也遞了過去。 “一共多少錢?” 服務員動作麻利的按著計算器,腦子裡盤算著能從這裡面壓榨多少剩餘價值。 而文佳佳卻無暇監視對方的小動作,有一種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的覺悟,因她腦中一直在想Frank。 她沒想到她的手術費和錨錨的治療費是那樣可觀,更沒想到Frank居然付得起那筆錢。之前她打破砂鍋問到底才得知,那些錢是Linda這些年寄給他的Julie的撫養費,他一分沒動,所以今天才能用得及時。

想想幾個月前,文佳佳在和Ada聊到美國保險時,還曾有過一度認為就算自己不夠條件買美國保險,並且享有免費生產和重大疾病的醫療服務,她也生的起這個孩子。那時候的她,是全然沒想過老鐘會在這個節骨眼兒出事的。如今卻反而凸顯了Ada那六百美金低額保險的客觀價值。 哎,還有Frank在這關鍵時刻展現的氣節,更加枉費了他被人稱作Gigo一場。吃軟飯的要是都這麼有節操,那這世界上的大款都能鬆口氣了。 但Frank越是這樣默默付出,文佳佳心裡越難過。只要一想到Linda那副囂張跋扈的嘴臉,文佳佳就越發堅定要將錢還給Frank的決心,她不能讓他將在這段婚姻裡堅持的最後一點尊嚴,也因她而土崩瓦解。 這簡直成了文佳佳一塊兒心病,以至於一下飛機就迫不及待地跑來米蘭站切除毒瘤,但前提是,她得先犧牲這些年的心頭好,並且做好永遠不再拾起的準備。

錢!又是錢!文佳佳相信,以後的自己只會比原來更愛錢,差別只在於取財之道。 愛錢,但不是愛花錢,這兩者還是有云泥之別的。 她的愛,將從花錢上,一路轉移到如何將錢牢牢地攥在手里而不花出去,以備不時之需。就像Frank一樣。 就好比說,在返程的飛機上,就算文佳佳覺得再渴再餓,也只是買一瓶礦泉水來喝,儘管周圍的人都在喝咖啡和吃蛋糕,那些香味也不能擾亂她。而且這瓶礦泉水還是在機場外買的,因為更便宜些。 文佳佳兩天沒沾床,在飛機上打盹也只限於合眼,意識卻很清醒,整個心都掛在了西雅圖的錨錨身上。 她利用這段時間仔細思考了自己和錨錨的未來,並在腦海中做了一番簡單的規劃。恢復工作,重拾正常人的生活,這條路一定會艱難無比,但有些事縱使是你不樂意去承受也不得不面對的。

走出機場時,文佳佳的腳下還有些虛浮,整個人身形渙散,顯得邋裡邋遢,隨著人群湧出關口時好像魂不附體,和第一次來西雅圖時的精神抖擻簡直判若兩人。 但就在這時,接機口的幾個身影奪去了文佳佳的注意力。 她頓時愣住,好似看到正抱著錨錨的Frank和Julie站在那裡,而Frank還正對著文佳佳搖著錨錨的手。 文佳佳連忙走過去,感動的一塌糊塗,疲憊感一下子煙消雲散。 只聽Frank柔聲道:“錨錨,這個是媽媽,看到了嗎?” 文佳佳也玩笑道:“錨錨,那個可不是爸爸哦!” 說著,眼淚已經流了出來,但她將這歸咎於坐飛機太久眼睛乾澀所致。 Frank笑著把Julie摟在懷裡,說:“我怎麼不是爸爸?”

接著和文佳佳相視大笑。 在回程的路上,文佳佳睡得很香,臨到了目的地被Frank叫醒時,還有些不知身在何處。她低頭看看懷裡同樣睡得一塌糊塗的錨錨,這會兒才覺得,無論前面的路有多難走,她都已經將幸福抓在了手裡,有足夠的勇氣披荊斬棘,面對一切難關。 自這天開始,文佳佳又恢復到和前幾個月一樣的生活方式,好像將來如何都暫時不重要,眼下最關鍵的只是調養好自己的身體,以及錨錨的。 為了儘早迎接生活中的各種難關,文佳佳必須盡快讓體力恢復到從前,甚至比從前更好的狀態。她每頓飯都要比別人多喝一碗鴿子湯或者豬蹄湯,身上總帶著股奶兮兮的味道,錨錨很喜歡。 Frank幫她辦理的錨錨的出生證上,只填了文佳佳的名字,但文佳佳卻並不擔心錨錨的將來,她是他唯一的親人,就像Frank對Julie,她會對錨錨付出雙倍的愛,並不亞於任何一對父母,這就夠了……

文佳佳已經漸漸體會到“隨遇而安”四個字的價值,以前她會管這個叫“隨波逐流”,但現在卻泰然處之。她也漸漸懂得關心自己和家人以外的旁人,整個人看上去比以前更柔和,更穩重,並且不再尖銳,也不知是不是當了媽媽的緣故。 尤其是在對Julie時,文佳佳比Linda更像是一位母親,更樂於主動的去了解Julie的一切好惡。但與此同時,又好似有什麼東西在不知不覺中產生了微妙的變化,這種變化是和Frank之間的。 畢竟,一對毫無關係的男女同住在一個屋簷下本就有很多不方便,何況他們還共過患難。 比如那日,文佳佳正在自己房裡給錨錨餵奶,旁邊是一臉好奇的Julie。 文佳佳問她:“你搬過來,你媽媽會不會傷心?” Julie對Linda的感官並不太在意:“可能有一點吧。不過還好啦,她有工作,還有Richard。可我老爸除了我就什麼也沒有了。” 文佳佳點點頭:“不錯,還算有良心。” Julie反問:“不是白眼狼吧。” 文佳佳笑道:“哈,你上回是裝傻啊!” 正在兩人說笑時,Frank小心翼翼的端著湯推門進來,邊走邊抱菜名:“當歸紅棗燉乳鴿……” 然而Frank再一抬頭,這才注意到文佳佳正在餵奶,兩人一同陷入尷尬,氣氛僵了有一兩秒鐘的時間,Frank才反應過來,趕緊背過身去。 “對不起……” 文佳佳也趕緊把衣服放下,聲音很乾:“西雅圖還能買到鴿子?” Frank把湯遞給她,眼睛望向別處:“我在廣場上抓的。” 文佳佳笑了:“我才不信!” 再比如那日,Frank身兼母職的抱著錨錨搖晃,錨錨睡得很沉,好似靠在Frank一個大男人的胸前,就和靠在母親胸前一樣密實,充滿了安全感,文佳佳和Julie一起擠在電腦前輕聲說話,嘰嘰咕咕談論的都是文佳佳用手機拍下的錨錨的照片,和她那擁有幾萬粉絲的微博。 微博在中國是網民皆知的產物,但在外國卻鮮為人知。 Julie好奇地問:“這是什麼?” 文佳佳解釋道:“微博啊,就是簡易的博客。你們玩Facebook,Twitter,我們玩微博。” Julie很感興趣:“怎麼玩?” 文佳佳邊操作邊說:“註冊個賬號,然後咱倆互相關注,就Ok了。” Julie興奮地點頭,不住的忙活,時不時發問。 Frank在一旁笑而不語,晃動錨錨的姿態活似受過專業訓練,簡直比黃太更像個月嫂。 還有那日,Frank教文佳佳給錨錨洗澡。 狹小的衛生間裡蒸汽瀰漫,兩個人不得不擠在一起。但文佳佳是新手,而錨錨又軟又小,若是旁邊沒人帶著,文佳佳真怕自己會溺著錨錨。 Frank極有耐心,一手托著錨錨的頭演示著:“一定要托著Baby的頭,因為他脖子還太軟,很容易受傷。” 文佳佳謹慎地看著:“我試試。” 她試圖擠到Frank身前去接錨錨,身體幾乎要陷入Frank懷裡,兩個人一時之間像是有了心電感應,看向對方。 那一瞬間,就如同磁鐵的兩頭,受不住吸力要貼在一起,兩隻手在水中交握在一起。還有嘴唇,也漸漸向彼此靠近。 直到備受忽略的錨錨突然哭了出來,才將他們驚醒,紛紛低著頭不好意思的分開。 當文佳佳終於抽出空來一個人靜靜地想事情時,也不由得對她和Frank現如今的關係嘖嘖稱奇。 她永遠記得幾個月前的那場初相見,她防賊一樣的防著Frank,天馬行空的將他設想成殺人犯、劊子手、心理變態,就是從未想過,他居然是她曾夢寐以求掛上號的醫學界大國手。 她時常被他的爛好心打敗,直覺認為這種人走在社會上必然吃虧,但放在某些專業領域裡,卻是一種福音,比如老師,比如醫生,比如律師。 Frank的責任心總是在他前妻Linda的身上達到最極致的體現,文佳佳也是從那時候開始有些怨恨Linda,一想起就氣不打一處來。因文佳佳不能理解為什麼一個女人要這樣物盡其用的利用曾經為自己犧牲過一切的男人,刺激了對方還不自知。這令文佳佳將Linda想像成某種冷血動物。 但直到這會兒,當Frank又一次爛好心發作,並將她和錨錨從鬼門關拉回來以後,她才猛然發覺,自己和Frank對彼此的關心,似乎早已超過了普通朋友的界限。 而如今阻隔在他們中間的,只剩下一張窗戶紙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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