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夜沒合眼。陳娟始終沒有回傳呼,不知道她在幹什麼,想什麼,情況怎樣。我很有種半夜再打一次的衝動,最終還是沒打。讓她知道我現在的困境,未見是件好事。
一大早,沈斷腸就來敲門了。這廝估計是害怕我溜之大吉,所以堵在門口。我倒不急,慢條斯理地洗漱完畢,又到食堂拿了一個甜餅,細細咀嚼。沈斷腸見我磨磨蹭蹭,眼睛瞪得能把我吞下。
我的審判室設在學校行政樓的一個小會議室裡。我和沈斷腸一前一後走前去時,陪審員們已經各就各位。主持人是學生處的秦主任,參加者有一位副校長,牌坊派出所的皮衫,徐老娘,周老歪,數學系的輔導員。
副校長正在吞雲吐霧,臉色莫測高深。
皮衫臉朝天花板,翹著二郎腿。
徐老娘眼睛一直死死盯著我,讓我眼裡發毛。
周老歪扶著眼鏡,看手裡的報紙。
輔導員是個三十多歲的女同志,不停地擺弄著手裡一疊材料。她很少和我們接觸,不知道一天在輔導誰,輔導些什麼。
秦主任倒是笑容滿面,一會兒轉向左邊的副校長問問題,一會兒又湊到右邊的皮衫那兒徵求意見。
見人到齊,秦主任看看表,清清嗓子說,各位領導,同事和當事人都到齊了哈,那我們就開始了。今天這個會的主要議題是,對數學系四年級學生張無病野蠻毆打美術系講師徐勝渭,致使徐勝渭重傷住院的事件進行查證,定性,拿出一個初步的處理意見。現在,先請保衛科的沈科長介紹一下事件經過。
沈斷腸倒沒有添油加醋,只是很平實地把了解到的經過敘述了一遍。
他講完後,皮衫就發問:當時那麼多學生看到了,你給他們作記錄沒有?
沈斷腸說,沒有,要不要再找個學生來問問?
皮衫看了一眼副校長說,我覺得還是有必要,雖然這只是你們學校內部的一個會議,但既然這個會議要確定是不是把這案子交到我們甚至檢察機關手頭,還是慎重一些比較好。
副校長在一邊點頭。沈斷腸趕緊就出去了。
於是會場氣氛又一下活躍起來。大家繼續抽煙的抽煙,看報的看報,徐老娘還和輔導員探討起護膚霜的問題。
正在這時,有學生在外面喊報告。進來一看,竟是張健。他結結巴巴地說,張無病的父親來了,我把他帶過來噠。
徐老娘立即跳起來說,誰叫他來的?誰叫你帶他來的?
副校長連忙揮手止住她說,學生的家長來了也好,我們也正好可以藉此機會把情況完整地通報給他,對事件的處理,對教育學生都有好處。
我的老漢,穿一件癟腳的劣質西裝,襯衣下擺露在外面,踏著人造革皮鞋但沒套襪子,帶一種謙卑的、討好的微笑,出現在我的審判室裡。
原本我是一副無所謂的表情,這下不由自主地地站起來,啞著嗓子叫聲“爸爸”。
老漢沒理我,點頭哈腰地從口袋裡掏出一包“紅塔山”,走到每一個陪審員面前,問,您老抽不抽煙?我注意到,他的左手腕上貼著一張創可貼,上面有黑色的血跡。
每個人都在擺手,徐老娘更是厭惡的把臉轉向一旁。
老漢把煙塞回口袋,訕訕地笑著說,領導們好,老師們好,昨天下午我才聽說這個事,連晚跑到鄉政府場上等車,也沒準備啥子東西……
秦主任揮揮手說,老張,你先坐下,我們正在討論你娃兒的問題。
老漢連忙規規矩矩地找張凳子坐到角落裡,說,你們忙,你們忙,娃兒是要好生教育,該日決的就日決,該打的就要黑老實打,我們做家長的決不護短。
徐老娘哼了一聲說,這回的事恐怕不是打罵那樣簡單羅,你們教育的好兒子。
老漢的臉色有些發白。
我心裡一陣發緊。
這時,沈斷腸帶著兩個美術系的學生進來了。其中一位就是那天以身體護畫的小女生。
該小女生,伶牙俐齒,嘴皮直翻,乾脆利落地把我的罪行揭露了一番。她表情豐富,再輔之以動作,加上幾句天真浪漫的“嚇死我了”、“流了好多好多血啊”、“好黑人哦”,立即讓在場眾人對我的惡行深信不疑。
老漢氣得直打哆索,怒不可遏地衝到我面前,使出在家犁田的力氣,揚手就是一巴掌:你個龜兒子,我在家頭拼死拼活做活路,為的就是供你出來有打老現的勁頭嗎?
這一巴掌打得重,老漢手腕上有傷,自己也疼得一縮。
我顫聲問:爸爸,你的手啷個噠?
老漢厲聲痛罵:敗家子!現世報!啷個噠?每個月到磚廠挑磚找的錢就寄來給你做生活費了,家裡根本就沒啥子錢了,昨天聽說你出這麼大事,就趕緊跑出來,路上看到一條菜花蛇,我就說去把它捉起,拿到場上賣了做路費,結果咬了一口,還好沒毒。
徐老娘在一旁嘖嘖道,什麼人啊,政府早就三令五申不准捕蛇,一點社會公德心沒有……
老漢聽見,連忙回頭陪笑,說下次不再捉蛇了。
偏偏這時,我的電話響了起來。我掏出一看,是陳娟辦公室的號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