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不修羅漢修梅花

第51章 第五一章

不修羅漢修梅花 老三 2570 2018-03-22
凌晨五時許,天色已經透出明亮。我累得癱倒在學校的林蔭道上。遠處金龍山上的雞鳴聲傳來,讓我漸漸冷靜下來。 我突然想到,也許事情沒那麼糟,說不定她只是去找徐勝渭,要求把畫撤了,說不定現在早已回家了,說不定她的傳呼電池用盡了,說不定她是生我的氣故意不再睬我…… 我立即像打了一針興奮劑,馬上又生龍活虎的蹦起來,到校門外等了半天,才等到一輛出租車。 到了陳娟家樓下,整幢樓入口處的鐵門緊鎖著,我沒有鑰匙,也不能大吼大叫,所以只好靠在鐵門旁等。等了半個小時也還沒人來開門,我身子慢慢下滑,屁股坐到地上,靠著門欄睡著了。 當然睡不踏實,雖然在朦朧中,我突然聞到了一種熟悉的味道,我使勁抽抽鼻子,沒錯,是陳娟的體香。我們在一起的時候,我經常喜歡嗅她身上的味道,從頭髮,到耳根,到脖子……那種味道總讓我心醉神迷,不能自持。

我睜開眼睛,陳娟就站在我面前。 我擦擦眼睛,想把她看得清楚一些。這時天已大亮,我看到陳娟的頭髮有些凌亂,眼圈烏黑,整個人顯得憔悴而無助。 我不好意思地站起來:回來了? 她伸出手,做一個要擁抱的動作,但手卻沒伸到我身上,於是我主動鑽進她兩手形成的圈子裡,鑽進她的擁抱。這個圈子慢慢縮小,直到把我抱得踏實。 我也反手抱著她,不說話。 馬路上的人多了,車多了,身後的鐵門開了,樓內的人一個個鑽出來了…… 畢竟讓左鄰右捨地看到我們這樣抱著不好,我說,老娟,我送你上樓去。 陳娟還是不說話,只是緊緊抱著我,一動也不動。 我說,聽話,啊? ! 她仍是那樣。我低頭一看,她的臉別在一邊,卻早已淚流滿面。

我驚慌地問,怎麼了,老娟?怎麼了老娟? 她終於說話了:無病,我們分手要得不? 我一把甩開她:為什麼? 她說,昨晚我找徐勝渭去了。 我說,那又怎麼樣,你怎麼跟他說的? 她看看周圍,擦擦眼淚,拉著我走到勝利路的一家雜醬麵館裡,叫了兩碗麵條。 我根本無心吃東西,只是直直地望著她,希望她解釋一下昨晚的事情。 她卻端起一碗麵條,大口吃著,不過,這些麵條吃進了嘴,卻沒有吞嚥進去,都堵在嘴裡。 我嘆了口氣說,老娟,莫恁個,你說嘛,啥子我都不存在。 她突然摀住嘴,跑到廚房後面的小衛生間裡,哇一聲把所吃的全吐了出來。 我走到衛生間外,站在那裡等著她,等她出來,拍著她的後背。 她抓住我的手說:昨晚我又跟徐勝渭睡了。

這時,麵館裡有很多人,包括在這一帶打工賺錢的扁擔,他們興高采烈,邊吃邊大聲地談論著天氣、兒女、收入,正好把陳娟的話淹沒在嘈雜之中。 我眼前一黑,身子晃了晃,趕緊扶住一張桌子坐好。沒睡好覺,人早就有點支撐不住。 這時,她倒顯得越來越平靜:昨晚我去找他,要求他把畫撤了,他說不行,那是他最得意的一副作品。我說非撤不可,不然我到學校告他。他說,這是藝術,告了又能怎樣,當初可是我自己願意當模特的。我沒轍了,他說,也不是沒辦法,只要再跟他搞一盤兒,他就把畫撤了。就那樣。 我心下慘然,卻笑著問:為了撤畫你就可以跟他睡? 她停頓一下說,你不是希望這樣麼?你不在乎我跟別個睡過,卻在乎我的光屁股畫暴露在眾人面前,還有什麼比撤下這幅畫更重要?這樣做不是正合你心意麼?

我無話可說。 我們就這樣默默地坐著,空氣裡有煤炭的味道,雜醬的味道,蔥和蒜的味道,男人女人從夜裡帶出來的味道。為什麼坐了這麼久,我們還看不懂彼此的內心? 過了許久,我站起來,走到她身邊,拿出手機,說,現在是七點五十三分,我確定這一刻我還愛著你,你還愛我嗎? 她抬起頭,我愛你。 我又問,昨晚跟他睡,是不得已,還是有留戀? 她低沉著聲音說,我的身體早不值錢了,我的臉皮還在!你再問這樣的話,你不是污辱我,是污辱你各人! 我仔細看著她的眼睛,想從裡面讀出真假。 她不再說話,起身朝門外走。我緊跟出來。 門口放著兩個煤炭爐子,上面燉著用來就雜醬麵的骨頭湯。她從口袋裡掏出一張十元的票子,甩到地上。

我和店裡正在舀湯的老闆娘都呆住,不解其意。 沒等我們醒過神,她把左手猛一下放到滾燙的骨頭湯裡。 我猛衝上去,一把抱住她,把那隻手取出來。 那手早燙成紫色。 我緊緊地抱住她的腰,旁邊的老闆娘驚得叫喊起來:啷個得了哦,啷個得了哦! 她咬著牙,一聲不吭。我也不出聲,拖著她就往旁邊不遠處的中醫校附屬醫院走。 看著醫生幫她清洗,上藥,包好,並執意要醫生把她弄到病床上掛起鹽水,我才鬆了一口氣。 醫生走出病房後,我呆呆地看了她半晌,說,陳娟,我愛你。 她仍是一聲不吭。 她讓自己躺得舒服一點,眼睛望著天花板。左手還在微微發抖。 我重複了一遍,我愛你。卻連自己都沒聽見。 我走出病房,找了車直上吊岩坪,來到圖書館。

人還真不少。 徐勝渭也在。 那幅畫並沒有取下。 一大群學生,正以崇敬的眼光看著他,聽他意態瀟灑、收放自如地講解著他的作品。 他是一位真正的帥哥,身材修長,風度翩翩,臉上掛著自信迷人的微笑。 我站在學生中間,聆聽良久。 終於,他站到陳娟那幅畫面前。 我發現自己的心情異常平靜。 他以一種娓娓道來的聲調說,你們知道,我從不迴避人體,真正的藝術家,都不會迴避人體。古希臘時期的人們就以健康自然的人體為美,並認為那是造物的美的極致,但是在中世紀,一切陷入黑暗,直到文藝復興,人體藝術才重獲新生。我們甚至也可以說,那些偉大的藝術家們正是從裸露的人體上吹響了人性複甦的號角,如波提切利,噢——怎麼跟你們講呢,那些優美的人體藝術作品中孕含著的顛覆性的、革命性的意義!你們看,我這幅畫,女性緊閉的雙腿,似乎是一種無聲的反抗……

我不得不欣賞徐老師,他的解說有一種催眠的魔力,讓在場所有人如痴如醉。但我不得不打斷他辭藻華麗的演講。 徐老師,請問你畫這幅畫有什麼革命性的意義? 他很詫異自己的精彩解說居然會被打斷,有點慍怒地朝我這邊望過來,似乎發現我有點眼熟,卻又想不起是誰,臉上呈現出一種困惑的表情。 我又文縐縐地問,徐老師,如果是你自己的母親或妹妹,你畫了她的裸體,哦,對不起是人體,而當她要求你不能公開這些畫的時候,你會怎麼做? 人群騷動起來,大家都朝我看過來。 徐老師的臉有點發白。 一個學生走過來對我說,你哪個班的,搞啥子? 我一把推開他,走到徐老師面前,又問,我不懂藝術,如果藝術就是欺負一個弱女子,這樣的藝術有什麼顛覆性的,革命性的意義?這又算哪門子的美,哪門子的人性自由?

事實上,說出最後一句話的時候,我已經順手從牆上扯來一幅徐老師的藝術珍品,並且把它的畫框尖角以迅雷不及掩耳盜鈴之勢砸在藝術家的額頭上,完成了一件流血的的行為藝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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