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該飛往倫敦的霹靂卻拖著行李箱出現在雷蕾家門口,加強版頭一次被初級版雷倒:“你這回玩得可有點大。”
“咱倆一伙的,你不支持我?”
“我不能盲目支持你,要看具體情況。你瞞著家裡留在北京,有什麼打算?”
“暫時還沒有,我還在迷茫,不過有一點我很清楚,就是我在英國沒學上、沒事幹、沒人玩,所以沒必要去了。”
“要不干脆跟你媽攤牌,跟她把道理講清楚,讓你按自己的興趣自由發展,這是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
“這是外國人解決問題的正確方式,不適合中國國情,最起碼不適合我家國情。”
“我父母也不是外國人啊。”
“我覺得你們一家基本跟外國人差不多。”
“真的不能嘗試一下?”
“真的不行,我想過了,現在攤牌只有兩種結果,一是她氣瘋了,二是她把我遣送回去重新考劍橋,那估計就是我瘋了。”
“那你想瞞多久?”
“先瞞一陣子再說,等我想清楚自己要幹嗎,再跟她談判。”
“你打算讓我一直窩藏你?”
“我能信任的只有你和青楚、小樣,她倆都住我姥姥家,只有你具備窩藏我的條件。”
“我別無選擇是吧?”
“你不能見死不救。我付你房租,順帶負責給你做飯,還不成嗎?”
“那我就有私人廚師了?”
“對呀對呀,而且水平還不低。”
“那好吧,房租免了,生活費AA制。”
“行!”
第二天中午,晝伏夜耕趕小說的雷蕾在昏睡中被一陣奇怪的聲音吵醒,她的私人廚子李霹靂正把一塊比人還高的風景展板往客房裡拖。
雷蕾嚇一跳:“你幹嗎呢?哪弄來這麼個玩意?”
“撿回來的。你醒了,正好來搭把手,幫我抬屋裡。”
“你還有撿破爛的毛病呢?早知道我才不收留你,再把我這兒變成垃圾場。”
“你才愛撿破爛呢,我要它有用,轉悠好多售樓處,好不容易才找著。”
倆人把風景展板抬到客房的小陽台上,展板上綠草茵茵,縱深里高大建築,一派寧靜。霹靂調整展板角度:“你到寫字台那去幫我看看,像不像窗外綠草茵茵的景色?”
“那我眼神得多差啊。”
“這麼看當然有點假,要是透過電腦攝像頭看,是不還挺蒙人?”
雷蕾恍然大悟:“要蒙你媽,是吧?”
“聰明!你覺得像英國校園風景嗎?”
雷蕾打開電腦攝像頭,MSN視頻窗口裡,果然一片綠草茵茵的校園風光:“還成,先湊合蒙吧,反正你媽也沒去過劍橋學生宿舍。”
人造的劍橋風景效果相當湊合,楊爾從電腦視頻窗口看到霹靂的宿舍設施齊全,窗外景色宜人,徹底被虛假繁榮矇騙:“真不錯!媽給你個任務,趕緊和徐志摩的那個嘆息橋合個影,給我看看,不難吧?”
“簡單!我上課去了,第一堂課不能遲到。”霹靂關電腦,一頭栽在桌上,“我上哪兒去和嘆息橋合影呀?”
雷蕾一針見血:“你已經走上一條錯誤的道路,接下來,將要不停用一個謊言掩蓋上一個謊言。”
戀情迅速升溫,周晉邀青楚到自己家裡,親自下廚。家是了解一個人最好的途徑,青楚徜徉在豪宅里,感受著更私密的周晉。書架上陳列幾幅黑白舊照:八十年代少年周晉和母親的合影,還有周媽媽年輕時代的影像以及周晉的學生時代。突然意識到:怎麼沒有一張郁歡的照片?找遍所有角落,最後看見一摞舊相冊,抽出翻看,還是沒有鬱歡,但相冊裡某些地方,明顯有照片被揭掉的空白。鬱歡是周晉不能遺忘的過去、仍在牽掛的現在,為什麼這裡卻沒有她一絲影像?
吃飯時,青楚忍不住問起:“鬱歡以後,你愛過別的女人嗎?”
周晉搖頭:“除了你。”
“十年來一直是一個人?為什麼?沒有別人吸引你?”
“真沒有,也出現過別的女人,但我不能確定她們是喜歡我,還是喜歡我的身外物?”
“那我你能確定嗎?”
“還有待探索,但有一條可以確定:你不為我的錢。”
“聽上去像個懷疑論者。”
“懷疑論者什麼樣?”
“對感情和財富的關係抱有一種複雜的情緒,財富越多,對感情相信度越低,一般受過傷害、有心理陰影的人才會這樣。”
“青楚,你太透亮、太銳利,經常沒有迂迴,直入人心臟。”
“說得我像把匕首。”
“不,是鏡子,人想迴避的時候可以看不到自己,但通過你卻能反射見,想迴避都迴避不了,能別擦那麼雪亮嗎?”
“難道被我說中了?”
“我像是有心理陰影的人嗎?”
“不像,但如果我有跟你同樣的經歷,留下心理陰影也很正常。”
周晉苦笑:“陰影?是個什麼東西呢?看不見形狀,感覺不到存在,但它就像細菌,漂浮在呼吸的空氣裡,融化在血液裡。知道嗎青楚?你是照進我生活裡的陽光,帶給我希望,但也讓我無處躲藏。”
青楚微笑:“剛才看了書架上的照片,我喜歡你過去的樣子。”
“我現在跟過去有什麼差別嗎?”
“過去……看上去很單純。”
“怎麼能不單純呢?那時候生活裡只有理想和愛情。現在,想擁有一份安靜純粹的愛情,都不知道是不是奢求?”
“聽上去怎麼又像是悲觀主義者了?看來我的陽光照得你還不夠。我想了解你的全部,包括過去、現在和未來,尤其是過去,能給我講講嗎?比如:你和郁歡。”
提及鬱歡,周晉刻意迴避:“我不想說她。”
“為什麼?”
“談她並不愉快。”
“你相冊裡那些空白處原來有照片吧?是鬱歡嗎?”
“對。”
“為什麼拿掉她的照片,一張也不留?”
“不想回憶起她。”
“我不明白為什麼,她一直影響你到今天……”
“所以我才不想繼續被她影響。青楚,她是我十年來最不願回憶的一個人,可能過去的經歷太慘烈了,我希望自己忘記,你能理解嗎?”
青楚似懂非懂,關於鬱歡的話題戛然而止,原本良好的氣氛像遭遇沙灘的潮水,擱淺後漸漸退卻。
直到送青楚回到郎家樓下,周晉才打破沉默:“對不起。”
“沒關係,我只想多了解一些,說不說在你。”
“青楚,讓我解釋一下自己為什麼不願多提她。我的世界分成過去和現在兩部分,鬱歡代表過去,每當回到西塘,我會身不由己回到過去,對我來說,那世界痛苦多過快樂,我甚至不願意緬懷,但環境逼迫我不得不沉浸其中。所以當回到現實中時,我希望跟回憶隔絕,你說過:人活在過去,現在也過不好。那句話說到我心裡去了,想活得快樂,我必須忘掉過去,這你能理解嗎?”
“真沒想到,過去在你心裡留下這麼深的傷痕。”
周晉攬青楚入懷:“這就是我喜歡你的原因,我希望以後天天被你日光浴,把自己身上多年的陰影好好曬曬。”
“你不怕我太扎眼,把你曬乾了?”
“這種擔心我現在已經開始有了。對了,週末我想請你們全家一起吃個飯。”
“這麼快就想見家長了?”
“我著急呀,你有那麼一個大家庭,我巴不得早點融進去。”
“我們家可一堆女的!錢鍾書老先生說:'雞鴨多的地方糞多,女人多的地方話多'。”
“我太嚮往了。”
話題從陰鬱的過往順利轉移到明朗的現在,兩人都有如釋重負的感覺。青楚覺得也許該把鬱歡和周晉的過往從自己腦海裡抹去,只是,她的明亮和銳利真能把他心裡的陰影也抹去嗎?戀愛前,青楚從未細想過自己身上的女性特質有什麼特別之處,現在,她需要和親近的旁觀者探討一下:“樣兒,你說我透嗎?”
“不透。”
“那我尖嗎?”
“不尖。”
“我是不是挺硬的?”
小樣伸手指在青楚身上戳戳:“不硬,挺軟乎的。”
“我說的是給人的感覺,我是不是不太溫柔?也不夠圓潤?”
“你說那個呀,那你是比我硬,也沒我潤。”
“方宇說你軟乎?”
“他肯定覺得我不軟不硬,正好。”
“女人太硬,是不是不太好哇?”
“是不太好,周晉挑你了?”
“沒有,他就因為這個才喜歡我。”
“唉,老天是仁慈的,你有什麼缺點,他就給你什麼市場,天無絕人之路嘛。”
“我這麼慘?”
“還可以吧,你至少還能有兩種選擇,要么挑周晉這種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要么挑高齊那種有受虐傾向、宰相肚裡能撐船的。”
“唉,軟也不行,硬也不行,做不軟不硬的女人難啊。”
“做軟硬合適的女強人就更難啦。”
周晉要請全家吃飯的消息,讓沒心沒肺的小樣心裡激起點小波瀾,波及方宇頭上。
“方宇,週末周晉要請我們全家聚會,他就正式亮相啦。”
“亮唄。”
“那你呢?要不也去跟周晉一起亮個相?”
“你覺著我跟他一起能亮好相嗎?”
“倒也是,那這回算了,回頭我專門給你策劃一個。”
“你就那麼著急讓我見家長?”
“我是想讓她們知道,來北京這麼長時間,我也沒白來,雖然事業沒什麼收穫,但收穫了愛情。”
“你就不怕人家拿你的愛情跟青楚的比?”
“比就比唄,我不如青楚、你不如周晉,這不很正常嗎?”
“你心態倒健康。”
“嘿嘿,其實我一點不覺得你比周晉差,各花入各眼嘛。”
這話讓方宇感動,但他有自己的想法:“樣兒,我不想現在見你們家人。”
“你不想負責任?!”
“別整秦香蓮那出,我是讓你給我兩年時間,等把自己做大做強以後,我再見她們,到時候讓你倍儿有面。”
“那我還得等上兩年哪?”
“你別乾等著我啊,理想呢?志向呢?趁這兩年咱倆都趕緊的,奮鬥哇!”
“行!”小樣拿出手機一頓按,“我在手機上設個提示,兩年一到,你跟我見家長去。”
青楚、小樣都在發展愛情,霹靂卻只能發展友情,整天跟在雷蕾屁股後面轉,眼看偶像小說即將出版,徹底變成蕾絲兒:“太棒了偶像,等你簽售我買一百本。”
“戲過,一看就是托兒。”
“採訪一下,你是怎麼想起寫小說的?”
“剛回國時暫時不知道幹嗎,我就給軟件公司編程養活自己,閒了掛在網上寫故事玩,一不小心寫成連載,點擊率倍儿高,後來出版社聞著味就來了,誕生我第一部小說。”
“合轍你是玩成作家的,真牛!你大學到底什麼專業?中文?音樂?你怎麼還會編程?太神秘了!”
“我在美國學的是計算機。”
“啊?敢情你是一挨踢?”
“鄙人跟你情況一樣,專業是我媽替我選的,我不喜歡計算機,也不喜歡美國,所以上一半就回來了。”
“我們媽為什麼都犯一樣的錯?錯誤的河流裡估計光是她們,都擠得下不去腳。”
“其實也不能都怪她們,那時候我自己也不清楚到底想幹嗎,路是在自己走著走著的過程中才逐漸清晰的,後來我媽看我實在不喜歡,沒攔著我退學回國,放我一條生路,我就已經感謝她大恩大德了。”
“那你媽比我媽強多了,至少不堅持錯誤,我媽是壓根兒就認識不到自己的錯誤,她活在偏執的自信裡,覺得自己永遠偉大正確。”
“那你該用行動讓她早點意識到自己的失誤,把她呼喚回正常人的行列。”
“唉,我對自己未來要如何行動還迷茫著呢,一條道走到黑比站在十字路口幸福,你就比我幸福。”
“你覺得什麼叫幸福呀?”
“幸福就是'貓吃魚,狗吃肉,奧特曼打小怪獸',幹自己喜歡幹的事,就叫幸福。”
“那你也去幹自己喜歡的事,不就幸福了嘛。”
“我喜歡的離我太遙遠了。”
“遙遠有多遠?你奔那去,自然就近了。整天念叨想開餐廳,到底有沒有具體計劃?”
“我一想到能當大廚、在自己店裡招待客人,就心馳神往,可再往前一倒,想到開餐廳有那麼多麻煩事,就怕怕。”
“光想吃肉、不想挨揍,嚴重鄙視!”
“我就覺得實現理想是件特難的事,我還沒準備好。”
“世上的事沒有難和容易之分,只有想幹不想乾之分,你是想幹,還是不想幹?”
“想幹。”
“那就去幹,別怕難怕麻煩。”
有時候音樂力量比語言更強大,霹靂在酒吧里看雷蕾和樂隊成員排練時,被一首叫做《我不是隨便的花朵》的歌直擊心臟。
“已經決定好了,做個做夢的人,一個不切實際的人,就算青絲變成了白雪,皺紋也漸漸爬上曾經光滑的臉龐,就算心裡的夢永遠不能實現。
“希望我是特別的,擁有神奇的力量,因為在很久以前,有一種不能忘記的聲音它將我喚醒,帶領我穿越現實的迷霧,在那裡我才找到真正的自己。
“於是我知道自己不是隨便的花朵,只為夢幻的聲音而綻放……”
霹靂激動萬分:“雷蕾,我被你劈到了,這歌就像為我唱的,我也不是隨便的花朵,也要為夢想綻放。你說,我是個能成事兒的人嗎?”
“以目前看,不是。”
“我身還未動呢,你就在起步階段打擊我,我需要信心!”
“想要支持,就證明給我看,你有成事必備的素質:執著和毅力,以及撞了南牆也不回頭的——決絕。”
“怎麼證明?要不你考驗我一下。”
雷蕾想起霹靂嗜肉如命的特性:“從現在起,一周不許吃肉。”
“啊?這算是什麼考驗呀?”
“日常行為是衡量一個人最準確的標尺,細節決定成敗,來嗎?”
“來就來!”
為理想,素幾天又何妨?任何事都是說比做更容易,接下來遠離葷腥的日子,無肉不歡的霹靂度日如年,每天對著各種菜葉子味同嚼蠟,還要忍受看雷蕾大嚼牛排的非人折磨。終於,三天后一個月黑風高的時刻,霹靂被肚裡的饞虫鬧得忍無可忍,鬼鬼祟祟溜出門,飛奔到最近的肯德基。就在她抱著平時不屑一顧的炸雞腿大快朵頤時,被跟踪而至的雷蕾抓個現行。
雷蕾當場宣布:“你是個缺乏毅力、做不成事的人。”
豪情壯志在炸雞腿面前變得不堪一擊,霹靂垂頭喪氣,又多啃了倆雞腿。
周晉宴請當天,楊怡一身盛裝,用形象設計師的眼光挑剔每個家庭成員的著裝。
“青楚,你就打算穿這身衣服去赴人家周晉的宴?太隨便了。”
“我天天都這樣見他。”
“今天不可以,這是周晉第一次正式跟咱們全家會晤,是雙邊鋒會!回屋換那套白色套裝,大方穩重,麻利點。”一轉頭看見郎心平,“媽你穿這套太老氣了,現在年輕人穿素、老年人得艷,你穿那套大紅中式的褂子!”
小樣眼看輪到自己,誠惶誠恐:“大姨你直接指導我穿哪套吧,讓穿什麼我就穿什麼。”
“你全是休閒裝,女孩子適當也該有一兩套正式的衣服,以後再碰上像今天這麼盛大的場面也能應付。”
“我不頭一回趕上這麼盛大的節日嘛。”
“哎呀算了。青楚,你借小樣一套。”
楊爾進門就被一排盛裝女人給鎮了:“嚯!你們這是要去參加豪華趴體呀?”
楊怡眼神飛刀直奔楊爾:“你怎麼穿成這樣?”
“沒人事先通知我要穿正裝呀?”
“這還用事先提醒嗎?你不是有很多套能見客戶的衣服嗎?”
“咱媽不是禁止我在家做生意嘛。”
“那也不能穿得像菜市場阿姨呀。”
“我、我……也不至於你說的那樣吧?咱今兒是要去吃國宴嗎?”
小樣:“二姨,大姨一個沒饒,把我們全改造了,就剩你一個漏網之魚。”
楊爾:“那我拉上你們先回趟我家,換一套去?”
楊怡不耐煩:“哎呀沒時間了,湊合吧,反正你今天就是一配角,又不是見你女婿。趕緊走、趕緊走,要讓周晉等咱可就失禮了,好像怠慢人家似的,快!快!”
一家子女的被楊怡攆鴨子似的哄出門,急急忙忙趕到餐廳,早到半小時,楊怡又懊悔:“來早也不好,顯得咱不穩重,沒面子。”
楊爾:“早也是你、晚也是你,我看你今天會未來女婿的勁頭比當年跟趙志華談戀愛還積極呢。”
郎心平:“誰知道?也不知道是青楚跟人家談,還是她?”
小樣剛想看看菜單,楊怡劈手奪走:“咱不能點,點了不禮貌,人家周晉請客,安排吃什麼咱就吃什麼。”
小樣:“姥姥二姨青楚,我看我還是回家吧,大姨怪瘆人的,我比面試工作還緊張呢!”
一家子楊門女將七嘴八舌半天,到了約定時間,不見周晉露頭,楊怡又發話:“該到了呀,怎麼回事?主人請客遲到,對客人也是種怠慢。”
楊爾:“大姐,今天擱我們大夥就是一起吃個飯,擱你那是國賓禮,標準不一樣。”
周晉不是禮數不周的人,偏偏今天遲到,青楚覺得不對勁,正犯嘀咕,周晉來了電話:“對不起青楚,我現在正去機場,剛才西塘來電話,說鬱歡有點緊急情況,我得趕緊過去,替我跟全家道個歉。”
楊怡把耳朵貼過去聽個大概,臉色沉下來:“到底怎麼回事?”
“鬱歡出了點問題,他要去趟西塘。”
“鬱歡是誰?”
“媽你甭管了。”
“什麼叫我甭管了?說好請咱吃飯,臨時變卦總得解釋清楚吧?”
郎心平:“算了,肯定有緊急情況,誰也不是成心的。”
小樣:“那咱吃是不吃呀?”
楊爾:“都來了,還穿成這樣,不吃糟踐了。”
小樣:“要不大姨,你請大家吃一頓得了。”
楊怡不情願:“大姨請客,二姨買單。”
心裡揣著問號,楊怡吃不踏實,一頓飯的工夫都在審青楚,越審臉色越難看,等把鬱歡的來龍去脈徹底弄明白,心裡砸了調料鋪子似的不是滋味:“你怎麼早不跟我說?我要早知道那還躺著一個,我就……”
“你就不那麼積極支持我和他好了?”
“反正這事你得慎重。”
“我一直挺慎重。鬱歡躺了十年,說實話我就是從知道這件事開始對周晉真正產生好感的,我覺得他是個重感情的人,才會這樣做。”
“話是這麼說,可將來你們倆要結了婚,還老躺著這麼一位,是倆人過還是仨人過呀?你就不覺得彆扭?你要找個離婚的,拖油瓶頂多是個孩子,這可好,一躺著的大活人。你就不怕她影響你倆感情?”
“我要怕就不和他好了。”
郎心平:“這是歷史遺留問題,青楚早就知道,她有判斷力,你就別跟著摻和了。”
“她在感情上很幼稚,根本意識不到這問題的嚴重性。將來對著那麼一位,攆不走、甩不開,跟她也說不上話、著不起急,可怎麼辦?”
“媽你到底什麼意思?是不是想讓我現在趕緊撤,別和他好了?”
“我也沒那麼說,就是替你擔心。周晉條件是真理想,怎麼偏偏有這麼個麻煩呢?要不,你和他悠著點慢慢發展,再觀察觀察未來發展形勢。”
郎心平:“我怎麼覺得你那麼不厚道呢?凡事就想著自己合適。”
楊怡:“我哪是為我自己?我是替她將來的幸福操心。”
小樣:“說心裡話,周晉那樣真挺讓人感動的,看見他現在對一植物人有多好,你就知道他以後對青楚能有多好了。”
楊怡:“那可不一定,還分他心呢,在他心裡,我閨女和郁歡到底誰輕誰重啊?”
郎心平:“也就你會跟一植物人較勁。”
小樣:“大姨你放心,我替周晉打保票,不信你讓青楚植物一個給他看看……”
楊怡:“啊呸!”
不管她們說的多熱鬧,青楚心思早跑西塘去了,周晉答應打電話來,到晚上還沒消息,也許他正面臨某種困境,很需要她陪在身邊,青楚決定去西塘。
青楚和周晉非同常人的戀愛形勢讓小樣頗為艷羨,愛情就該像電影裡那樣一波三折、跌宕起伏、轟轟烈烈,才過癮、才夠味,才不枉忘我投入一回。小樣受到感召,決定去車行陪方宇加班,順帶考驗他對自己的愛情:“我要植物了,你能像周晉那麼對我嗎?”
“你為什麼總用這種變態問題考驗我意志?”
“我主要想考驗你對我的感情。”
“你用別的考驗行嗎?”
“我特羨慕青楚和周晉那種轟轟烈烈的戀愛,特High,咱倆太平淡。”
“咱倆還平淡?我把你從寧夏拐來,一路到北京,從此結下不解之緣,多像一電影。”
“人家是電影,咱倆頂多算一小品。”
“平平淡淡才是真。”
“我還是嚮往轟轟烈烈。”
應小樣盼望,轟轟烈烈從天而降。三個男人闖進車行,直奔方宇:“半月前你給我修了輛POLO,記得嗎?”
“記得,是我修的。”
“你把車開出去過沒有?”
“沒有。”
“放屁!當時拖一個禮拜才讓提車,我就覺得不對,回去發現里程表多跑出200公里,本來想算了,結果前幾天送4S店,人家說車蹭掉一大塊漆,還補過!”
小樣明白過來,就是那輛用來當賽車的POLO。
方宇嘴硬不承認:“我不知道怎麼回事。”
“少廢話,賠一萬,這事就算了。”
“一萬?你那車才值幾個錢?”
“不給是吧?那我們就搶了啊!”
雙方劍拔弩張,三人隨手抄起地上修車工具,封堵門口,一場惡鬥不可避免。方宇先要保護小樣:“她和這事沒關係,你們讓她走,完了咱再掰扯。”
小樣:“我不走!”
“傻呀你?讓你走就趕緊走!”
“我不能扔下你不管,咱倆說什麼都要在一塊兒!”
沒人有耐心等他倆爭出結果,傢伙直衝方宇掄過來,方宇一把推開小樣,以一對三,很快落下風。眼看方宇吃虧,小樣上來刀馬旦的脾氣,抄起鐵釬,奮不顧身狂掄進敵陣,被對方一扳手砸腦袋上,血流如注,小樣不但沒給嚇著,反而紅了眼,把鐵釬掄得更猛。女的玩命,對方怕了,扔傢伙往外跑。敵人敗退,小樣鐵釬一扔,身子出溜到地上。方宇抱起滿臉是血的小樣,往醫院狂奔。
一小時後,小樣包腦袋,方宇包胳膊,一對傷病員相互依偎,等待小樣腦CT結果。方宇:“這回咱倆夠轟轟烈烈了吧?”
“夠了。”
“你High了嗎?”
“High了。”
“讓你跑你不跑?”
“你讓我跑那會兒,我覺得你特帥,這回信了,我要植物,你一定會像周晉那麼對我。”
“我今天也見識了,你真不是一般女的,我放心了。還暈嗎?哎喲,我真擔心腦CT結果,別砸我手裡。”
“剛說你像周晉就掉鍊子,我還沒植物呢。”
“敏感時期,別總拿植物嚇唬我。”
高齊替他們把報告拿出來:“CT結果出來了,顱內沒損傷,就皮外傷,沒什麼大問題,不用留院觀察,一會兒我跟你們去趟藥房,把幾週要換的藥都開出來,反正小樣是護士,你倆在家互相換藥包紮,省得往醫院跑了。”
小樣:“高齊你真好,因為你,我對醫院比自己當護士時還親呢。”
高齊:“以後儘量別跟這兒親。”
遠遠殺來一眾楊門女將,小樣毛了:“方宇,這回你不想亮相也得提前亮了。”這節骨眼兒上,她還有心思發閒愁,“壞了,造型不夠征服。”
方宇擔心的不是造型:“別想征服的事了,想想怎麼交代吧。”
來不及多想,楊爾衝到小樣面前:“怎麼弄成這樣?這一大襟血都是你的?傷腦袋了?有沒有腦震盪?”
小樣:“沒有二姨,什麼問題也沒出,就受點皮外傷。”
楊怡:“皮外傷流那麼多血?”
小樣:“讓大家受驚了,我真什麼問題也沒出,CT結果在這兒,一切正常,不信你們可以問高齊。”
高齊:“沒什麼大事兒,就縫了幾針。”
楊爾:“你到底怎麼弄的?跟人打架了吧?回家再跟你算總賬。哎呀高齊,我們家只要是跟醫院發生關係,每回都要麻煩你,我們自己都不好意思了。”
“沒關係,當醫生天天被麻煩,蝨子多了不怕咬。”
“那不行,我們不能光咬不奉獻,來而不往非君子,這樣,你有女朋友了嗎?”
“還沒有……”
“不管有沒有,你倆以後的內衣我全包了。”
楊怡:“楊爾,你看你把人家弄得怪不好意思的,高齊,什麼時候有時間來家坐坐?我們還沒請你吃飯呢。”
家長們眾星捧月,烘托著高齊的受人歡迎,方宇像空氣一樣被忽略。
小樣:“姥姥大姨二姨,我給你們介紹一下,他是方宇。”
楊爾:“方宇誰呀?”
方宇:“我是小樣朋友。”
楊爾:“朋友?什麼朋友?男朋友女朋友那種?”
小樣:“對。”
方宇終於成為焦點,收穫的卻是炮火,楊爾不拿好眼神看他:“就你呀?我還沒跟你掰扯呢,小樣是不就因為整天和你混在一起,才被人腦袋開瓢兒的?”
方宇:“那是意外。”
“任何意外的發生都有前提,和你在一起可能就不是意外。”
“二姨,不賴方宇,真是個意外。”
“小樣你這孩子,不是我說你,當初姥姥讓你留下是對你媽打過保票的,你弄成這樣,不是陷我們於不義嗎?讓姥姥怎麼對你媽交代?楊杉不在,我要替她行使幾天職權,從現在起,你不能和他見面了,回家關禁閉,等你媽來了,讓她決定怎麼處置你。”
不管小樣怎麼反對反抗,還是一步三回頭,被楊爾拉走,方宇被晾在原地,身邊只剩下高齊同情的目光。
郎心平認為楊爾對待方宇的方式有待商榷:“你對人家孩子是不是嚴厲了點?”
“我這還算嚴厲?那男孩一看就是個混混,小樣和他在一起,還不得越走越下道兒?對付那種孩子,就得像秋風掃落葉一樣,把他們遏制於萌芽狀態,先把男孩轟走,等楊杉來了,再把小樣往寧夏一領,咱就踏實了。”
“你哪像整天兜售教育理念的人?”
“對付不同類型的孩子,就得用不同方法,這個就得斬瓜切菜。”
坐進楊爾車裡,小樣失去自由,方宇挎子追出來,兩人只來得及隔窗匆匆對視一眼,就被疾馳的車輪拉開距離。但,就是這眼,讓小樣生出無窮勇氣,來應對即將到來的嚴酷局面。
青楚、周晉也面對著嚴酷局面:鬱歡發生腎衰竭,必須換腎,但因為免疫系統衰弱、缺乏復原功能,即使換腎,也不一定能挽救生命,最好結果只是維持。醫生認為搶救價值不大,換或不換,周晉需要慎重考慮。
看著渾身上下插滿管子的鬱歡,周晉突然問青楚:“你覺得她這麼活著,痛不痛苦?如果放棄,對她是不是一種解脫?從理性角度來說,也許我堅持挽救是無謂的,結果可能是徒勞,你知道,讓我猶豫的不是錢。我最想知道的是你和她的感受,她沒法回答我,但你可以,你怎麼想?”
“我不知道該怎麼回答你,我不是她,代替不了她的感受,沒法告訴你她這樣是不是痛苦;我也不是你,十年來面對這樣一個人,對你意味什麼,我只能感同身受,不能評價,更不能幫你做決定。這件事唯一有決定權的人,是你。”
“第一次來這裡,你是旁觀者,但這回不同,你是我未來全部的感情寄託,我只在乎你的感受,鬱歡如果一直存在於我們未來的生活裡,你難道不介意嗎?我本來應該把全部感情放在現在愛的人身上,可從前的愛人躺在這裡,還要花大量時間精力當然還有金錢維繫她的生存,如果這次能把她救回來,她還會一直躺下去,不知道什麼時候是個頭,那樣的話,你能接受嗎?”
“如果我僅僅是旁觀者,我會為你的行為感動,但現在我不是,看你這麼對她,我有一種特別複雜的情緒,自己也說不清,說不介意不可能,可我介意的話,介意的又是什麼呢?周晉,你還愛她嗎?”
“我現在愛的是你。”
“如果有一天出現奇蹟,她醒過來,你怎麼辦?”
“那我愛的也是你!”
“有你這句話,我就什麼也不介意了。”
“謝謝你青楚,如果我告訴你:過去,尤其現在,我不止一次產生過那種念頭放棄她,也許我就解脫了,你會覺得我不可理喻嗎?”
“不,我能理解,你做得夠多、夠好了,但我有種直覺:你不會放棄。”
“那念頭每次出現,都只在腦子裡一閃而過,我不允許自己那麼想,鬱歡死過一回了,只要我有能力,就不想讓她再死一回。”
“這不是已經有決定了嗎?其實在來西塘的路上,我就對自己說:認識你時她就躺在這了,就像你的一部分,我接受你的同時,也接受了她的存在,我會努力做到不介意,無論你為她付出什麼,即使有一天出現奇蹟她醒過來,也改變不了我對你的感情。”
“每次回來面對她我都精神恍惚,要離開很久,才能從那種恍如隔世的情緒裡自拔出來,這次更嚴重,我覺得自己快窒息了。直到你來,聞到你身上的氣息,我才找回正常感覺,體會到一點幸福的味道。青楚,我愛你。”
此時此刻,摟著疲憊、脆弱的周晉,青楚毫不懷疑自己在他心裡的位置,母親的擔心毫無必要,無聲無息的鬱歡屬於過去,而她擁有他的現在和未來。
得到青楚的支持,周晉做出替鬱歡換腎的決定,現在要做的,就是等待腎源。兩人回到北京,在樓下邂逅手纏紗布的方宇。
青楚:“方宇,你怎麼在這兒?手怎麼了?”
方宇:“我見不著小樣,她被關禁閉了。”
青楚這才得知小樣的英勇事蹟,她和周晉帶著設法把小樣放出來的任務上了樓。一進家門,就見高齊坐在客廳,被三個女人眾星捧月。
楊怡一見周晉,立刻扔下高齊:“哎呀周晉來了!媽,這就是周晉。”
郎心平:“你好,真是千呼萬喚始出來啊。”
周晉:“姥姥好,您這麼說我更內疚了,阿姨、姥姥,我今天特地來跟大家正式道歉,那天情況實在突然,雖然青楚已經對你們解釋過了,但我還是要當面說聲對不起。”
楊怡:“沒關係,來日方長,以後咱們在一起的時間多的是。”
周晉:“就這週末吧,我安排全家再聚一次,這回就是下刀子,我也不會失約了。”
高齊驟然從天上掉到地上,巨大落差讓他對那天方宇在醫院的心情感同身受。
青楚給周晉、高齊做介紹:“高齊是我大學同學,北大醫院醫生。這是周晉。”沒有附加解釋,足以說明兩人親密關係。
高齊能做的,就是保持風度和周晉握手,然後向大家告辭:“姥姥、阿姨、周晉,你們慢慢聊,天倫之樂我就不打擾了,先告辭。”
青楚把小樣往外推:“小樣,趕緊送送高齊。”
小樣莫名其妙:“為什麼是我送?”
“人家是來看你的,”小聲提醒,“方宇在樓下呢。”
小樣立刻熱情萬丈:“高齊,我送你!”
失落伴隨高齊一起下樓,並在小樣尖叫著撲進方宇懷裡時達到極致,眼前熱情燃燒的一對,視他為無物。
小樣:“想死我了,兩天不見,跟兩年似的!”
方宇:“你頭上傷口還疼嗎?”
“看見你就不疼了,你手呢?”
“看見你,我哪兒也不疼了。”
“小樣、方宇,我走了。”高齊連孤單的背影都無人欣賞。
“方宇,我媽說話就要來了,怎麼辦?”
“我來就是為告訴你:誰來也不好使,我跟你好定了!”
兩人忘情擁抱,小樣在方宇懷裡一聲尖叫:“哎呀!不好,高齊全看見了。”
“他看見什麼了?”
“在樓上剛受完青楚周晉打擊,下樓又看見咱倆,他孤苦伶仃一個人,太可憐了!”
“你還顧得上操人家心?”
小樣就這麼善良,自顧不暇還要分出精力同情別人。為做好高齊的感情善後問題,她做青楚工作:“我覺得你該去和高齊談談,至少安慰他一下,你不也反思自己有點硬嗎?”
“你覺得我對他軟點,能安慰他嗎?我說:'高齊你別難過,天涯何處無芳草,你一定能遇到一個好女孩,過上幸福生活,我就沒有這福氣了'。”
“太虛偽,還不如不說呢。”
“那不得了?現在對他最好的安慰,就是有個女孩說'高齊我愛你!'你願意說嗎?”
“不就一句話嘛,有什麼了不起的?要說了不用負責,我就去說。”
“你還真俠肝義膽,不過弱弱地提醒一句:說完得承擔後果。”
“那我還算了吧,唉!我忍不住為高齊嗟嘆,那麼好一個人,怎麼就沒好報呢?”
“別忙著替人家發愁了,你和方宇的強大阻力馬上要出現,明天你爸媽就到了。”
“我不怕,我的愛情我做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