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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7章 第十七章禍福

相夫 怀旧船长 3886 2018-03-22
事情並不像許重想像的那麼簡單。 本來,他以為給分局的哥們打了電話,再讓那哥們對派出所的兄弟吆喝幾聲,就搞定了。萬沒料到豬頭關係更硬。幾通電話下來,許重感覺哥們從信誓旦旦逐漸變成了支支吾吾。當他驅車趕到現場時,分局的哥們乾脆把手機關了。 宋時魚和愛佳也來了。但宋時魚一外地人,看相還可以,解決這種事就沒招了。 現場的情況是:長毛眉心拉了一道口子,向外翻著,怪嚇人;豬頭腦袋破了,滿臉是血,衣領上結了厚厚一塊;豬頭另外四個兄弟均受不同程度的傷。看來,這長毛戰鬥力相當強,一個乾翻五個。當然,是對方都喝多了的情況下。 警察來了後,將受傷的人全部送往附近的武警總隊醫院縫針,留下愛淘和酒吧老闆作筆錄。

“醫藥費,我們掏。”許重說。 “你們掏?你丫有錢是吧?”一個聞訊趕來的豬頭的兄弟恨恨地說,“那長毛,不送他進去,我給你舔屁眼!” 宋時魚見說話的人長著個蛇頭,老鼠眼,暴牙,瘦,大概二十四五歲,目露凶光。宋時魚多少懂一點法律,如果法醫鑑定豬頭和他的兄弟是輕傷,一旦走刑事訴訟程序,有判三年以下的可能,重傷則是三年以上十年以下,那麼長毛就等於廢了。問題的關鍵是,長毛見豬頭打了愛淘一巴掌,衝過來照著豬頭的腦袋狠拍下去,吉他就粉碎了。警察作筆錄時啥也沒說,但宋時魚知道,這可以認定為故意傷害罪。至於後來雙方混戰,各有損傷,就另說了。當然,愛淘一口咬定長毛是正當防衛,但這種情況不好判定:長毛如果不先拍那一下狠的,沒人攻擊他。至於愛淘挨了一耳光,從法律上講,是另一個概念。

說白了,這事說簡單就簡單,說複雜就複雜,結果如何,取決於雙方的社會關係。 許重是個內斂的人。在沒有摸清對方來頭的情況下,他不會當場發生衝突,導致事件惡化。但他心頭明白:既然分局的哥們都不管了,看來這次愛淘的愣頭青朋友遇到了地頭蛇。 這京城繁華之地,歷來龍蛇混雜。別說宋時魚這樣的外來人,就連許重這等土生土長、多少認識些頭面人物的北京人,都不敢惹事。 現場的警察,看似公事公辦,履行程序,實際上都歷練得比鬼還精。他們一邊作著筆錄,一邊抽煙。這種鳥事,見多了,他們不會輕易說不相干的話,也不會當場表態。 那邊醫院的情況還不知道,這邊,“蛇頭”又叫來了幾個兄弟,嚷著要去醫院把長毛廢了。雖是下半夜,圍觀的人越來越多。許重不敢多說話,抬眼看看宋時魚。宋時魚也百無一策。蛇頭見許重不說話,就衝愛淘嚷嚷:“你活得不耐煩了?也不打聽打聽,敢惹我們老大!”

“就惹了,又怎麼著?”人群裡一個憤怒的聲音說。 但見一個瘦高的、帶著湖南口音的男人分開人群闖了進來,正是孔志軍。 “爸……”愛淘一見父親,才哭出聲來。 孔志軍一把拉過女兒,對一個年輕警察說:“你們人民警察,就任由這些混混胡來?” 警察皺了下眉,見這老頭眼中冒火,一時不知他的來頭,“這不正找當事人作筆錄嘛,請問您是?” “我是受害人的老子!也是你們孫局長的戰友!”孔志軍哼了一聲,“老子在越南戰場殺過人,還沒見過這麼狂的人。”說罷,一把將“蛇頭”抓了過來,在他肩上一撥弄,蛇頭就暈菜一般,一屁股坐在地上。 另外幾個混混傻了眼,但還是作勢上前,被警察一攔:“都給我站好了!你們不要我們解決,我們就不管了!”

這下雙方才停了。蛇頭腦袋一陣眩暈,不由得被這火爆脾氣的老頭震住了,嚇得不敢說話。 孔志軍這才拍拍愛淘的肩膀,說:“愛淘,你做得對!你那個長毛朋友,我以前挺煩他。但從今天起,我改變我的看法。對欺侮小姑娘、聚眾鬧事的人渣,就該揍!揍得好!!” 宋時魚和許重都低下了頭。這老頭尿性,他們自愧不如。 正在這時,一名警察從醫院回來了,小聲對作筆錄的警察耳語。作筆錄的警察說:“大夥都散了吧。當事人的傷已經逢合了,沒有大礙。根據當事人雙方自願調解的意願,明天上班時間到派出所來解決吧。” 於是警察就驅車走了。 蛇頭從地上爬起來,拍拍塵土,一臉茫然。大概他沒鬧明白,一向牛哄哄的豬頭,為何要與一個外地來的三流酒吧歌手和解?

路程不遠,孔家的人都往醫院趕,去看長毛的傷勢。 許重請老丈人上車。孔志軍哼了一聲,徑自走了。於是許重棄車步行。宋時魚、愛佳、愛美、愛淘緊跟著,向醫院走去。 急診室分別躺著幾個渾身是血的人。豬頭的臉腫了,餘下的兄弟傷得併不重;長毛眼神還很亮,見了愛淘,想起來,被愛淘止住了。 孔志軍一言不發,圍著小床轉了一圈,將長毛檢視了一遍。末了,說:“你叫墨留成?” “現在叫墨留香。”長毛應道。 “乾脆叫長流血算了。”孔志軍哼了一聲,但眉梢上有了笑意,“怪不得我女兒想幫你,還算有種!只是,可惜了,可惜了……” “大伯,可惜什麼?”長毛不解。 “要是把你這長毛剃了,當兵,就好了。”孔志軍嘆了口氣,“不過,和平年代,不打仗,也沒勁……餵,這位小伙,傷得如何?”他轉頭看豬頭。

豬頭此時酒醒了,臉雖腫著,但眼神變得和善了:“謝謝大伯關心,不要緊。酒喝多了,不好意思。剛才,我已經與墨兄弟和好了。不打不相識,多大個事兒……” 這時,“蛇頭”帶著幾個兄弟來了,臉上是洶洶怒氣。 “都在啊,大哥,要緊嗎?怎麼辦,大哥發個話!” 豬頭眨巴了下小眼睛,對蛇頭吼了一聲:“沒你們的事,別再添亂了,趕緊滾回家睡覺吧!” 蛇頭果然乖乖地領著兄弟們走了。 一場看似麻煩的鬥毆事件就這樣平息了。孔志軍讓三個女兒各自回家。畢竟上了年紀,精神一放鬆,開始打哈欠了。 出了醫院的門,孔志軍突然拉了一把宋時魚,找了個無人的所在,低聲說:“小宋,你人不錯,但並不適合我家愛佳,你明白嗎?” “明白。”宋時魚心頭一涼。他覺得自己的心,與路燈下的胡同一樣昏暗。

“那就好。”孔志軍說,“你能幫我們把愛美找回來,促成她與許重重歸於好,我們孔家感謝你。但是,感謝歸感謝,我還是不喜歡你。” “我知道。”宋時魚沒有多說什麼。 他獨自走入了燈光昏暗的胡同,沒有回頭。 愛佳追了上來,被父親攔住了。 “爸,你對他說了些什麼?”愛佳有些焦急。 “我傷了他的自尊。”孔志軍冷哼一聲,“如果一個男人沒有血性,智商再高,都等於零!” 長毛做夢也沒有想到,那晚那一架,竟改變了他的人生。 豬頭不僅沒找他“算賬”,反而把他當成最鐵的哥們,並全力捧他。 豬頭名叫朱自乾,原名叫朱提干,在西藏當過幾年兵,結果,幹沒提成,因打了連長,遣回原籍了。以前在一國營單位上班,因無特長,一冒火就決定自己幹,所以改名“朱自乾”。目前有一家琴行、兩家歌廳。他老子是一名退休老警,當過市局刑偵處長,功勞赫赫,照顧過一幫小兄弟,所以許重認識的分局小蝦米,一打聽是老朱頭的獨生子,只好把手機關了。

朱自乾這個人,表面上混,其實頗有心計。那晚,與另外一夥人“爭地盤”,談得不順,喝了不少酒,心頭有氣,正巧遇到愛淘。本來,他就是想逗逗小姑娘,沒料到愛淘劈頭蓋臉來一個“滾”,把他惹毛了。這個“滾”字,是當初他離開部隊時部隊首長送給他的最後留言,也是他辭職時國企領導甩給他的送別禮。他最煩有人說這個字。 但挨了一吉他後,他被打醒了,也認識到是自己不對。豬頭本人性情豪爽,不是斤斤計較之人。一架打過,暗暗佩服長毛尿性,有心交他這個朋友。特別是長毛能忍著疼,讓他更是佩服。長毛縫針時,因傷著眉心,醫生要求打麻藥。長毛想著頭部手術,怕影響神經,就讓醫生直接弄。醫生說,傷口不規則,要翻開肉皮清洗,怕他疼得受不了,想綁他的手。長毛說不用了,隨便整吧。醫生便真的用酒精清洗,長毛一動不動,哼都沒哼一聲。

醫院的晚間,急診室值班醫生不多,所以幾個打架的人都在一間屋裡。兩邊手術一做完,豬頭就主動道歉,說兄弟,你有種,咱私了得了。長毛當然巴不得。他目前身無分文,再攤上這事,萬一進去了,對不起愛淘。於是二人盡釋前嫌,在愛淘家人到來之前,就說私了,連警察都不找了。豬頭也真夠意思,叫兄弟們把長毛的費用也一起墊了。 過了幾天,長毛的傷也好了,到醫院拆線。豬頭已在那候著了,說墨兄弟,你的事,安排好了。吉他,你到我琴行挑;酒吧,你選,繼續唱,誰不給面子,有他好看。愛淘覺得豬頭用強,認為不好,人家開酒吧是生意。豬頭說,哪家酒吧請我墨兄弟去唱,我一晚上組織一二十人去喝酒,捧場,不斷介紹朋友來聽,誰會不願意?

就這樣,長毛因禍得福。再加上眉心有條疤,扎了個馬尾,長毛越有西部歌手的範兒。 豬頭幾乎夜夜來捧場,呼朋喚友,好不熱鬧。很快,這條街上常來的客人都知道有個西部哥手長毛,為救女友以一敵五,是條漢子。當然,宣傳隊長是豬頭自己。豬頭這人不護短,承認自己被長毛削了,但痛快、有勁、夠份兒。 長毛在愛淘和豬頭的幫助下,漸漸找到了感覺,慢慢就放開了。他唱歌,不管酒吧有幾個人聽,都很玩命。他平時與愛淘在一起,言語很少,但一上台,渾身上下就繃足了勁,所有的痛苦、屈辱和悲涼,都通過歌聲宣洩出來。他的歌,沒有任何雕琢,但那是來自社會最底層的吶喊,為每個字詞注入了血肉和靈魂,讓人聽了熱血沸騰。那些先前被豬頭找來的哥們姐們,後來竟有些中毒了,幾天不聽長毛那蒼涼激越的歌聲,就覺得少了什麼。 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愛淘突然接到李故然的電話,要她帶著長毛去她家。一進門,李故然啥也沒說,就放了一首歌。愛淘一聽,錄得很不清楚,裡頭亂哄哄的,但仍然能感覺到長毛的歌聲如同大漠長風,頗有綿延萬里的氣勢。 李故然對長毛說:“小墨,你在酒吧唱歌,我去聽了兩回,沒敢驚動你。同樣,我也叫人去聽過幾回,並錄了音。愛淘沒看錯,你有潛質,有天分,可以說近二十年來,我沒見過比你更有天分的歌手。但你不要驕傲,你的缺陷也是明顯的。無論做什麼,只有謙虛好學,肯下苦功,才有可能成功。從今天起,你就是我的正式弟子了,也是我這一生中最後一個徒弟……” 愛淘正要感謝。卻見墨留香呆若木雞。 半晌,兩串葡萄似的眼淚,掛在他那張已有風霜之色的臉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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