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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一章

東莞麗人 王家有 5416 2018-03-22
夜幕灑滿陽台。望過對面的荒草地,羅月麗的心情有些不名的躁動,她收起衣服,把所有的注意力放在沖涼上,她磨蹭著,整整淋浴了半個小時。從浴室出來,清醒多了,但並沒有減輕內心的熱量,同時手指的傷口,有些隱隱作痛。華萬方與羅月麗彼此都在考驗對方的耐心。 羅月麗開始修指甲,修完指甲,又塗指甲油,塗完指甲油,還要反复欣賞。藍紅推她,嫌她羅唆。睡覺前,她讓手機保持開機狀態,反复看了三次。一直到第二天她醒來,手機沒有響過。她多少有些失望,好在藍紅知趣,沒有用話語刺激她,不然她的臉,一定會難堪的。媽的,跟我比耐性,等著瞧,在早餐桌上,羅月麗忍不住罵了一句。藍紅勸她說,算了,一了百了。羅月麗哪會甘心。她想好了四種方案:一是去工廠與華萬方公開攤牌;二是謊說自己有孩子了;三是他不約她,她約他,叫幾個彪形大漢給點顏色給他看看;四是當著他的面假裝要割脈自盡。華萬方是個死要面子的人,這點她很了解。第二天,羅月麗送藍紅去工廠報了到,回來就決心去華萬方的工廠。她精心梳妝打扮了一番,盤了頭髮,套了白色羊毛披風,不能在容貌和派頭上輸給那個台灣女人。這是迫不得已的,畢竟自己也要丟醜呀。她飄飄蕩盪下樓時,手機響了,是華萬方的。手機響了兩次,她才接,餵,是你呀,我正走在去工廠的路上,想去工廠看看你呢。

我不在工廠,你過來幹嗎,華萬方慢悠悠的,一點也不緊張。 沒關係啦,我有耐心,如果你晚上回來,我會等的。羅月麗把機掛了,華萬方我看你怎麼賴。她青著臉,繼續下樓,她的腳步放慢了,每下一梯,遲疑一下,才下三級,手機又響了。 她按下應答鍵,餵,你說吧,她一腔無所謂的語調。 這樣吧,九點鐘,我們在咖啡廳,老地方見面再談,你不要去工廠,搞僵了大家都沒好處,造成後果自己負責。 後面那句話使羅月麗的心咯噔了一下,言外之意如果她去工廠鬧,什麼都拿不到,鬧了是白鬧,最好不要鬧。不就是為了錢嘛,谁愿意去露臉呢,羅月麗看了一下手錶,才八點,去老地方咖啡廳只要八分鐘,不能太早去等他,要遲五分鐘到,讓他等她。最後,還讓他心服口服。

羅月麗對自己的如意算計甚是滿意,以致她躺在床上得意地翻滾著。與華萬方在一起三年了,說沒有感情是假的,但是她是一個很理智的女人,更重要的是,這次去虎門玩,她意外見到了馬東東。馬東東胖了,白了,更加成熟有風度。雖然馬東東沒有留下電話,但是那種美好的感覺揪住了她的心,她是真心喜歡他,她一再叩問內心,從一開始就是喜歡他,生活卻跟她開了個大玩笑。自己與華萬方不過是肉體與金錢的關係,只有對馬東東那才是愛情,無須牽手就日思夜想,無須上床,就近似癡狂。她對自己認定的東西,她會堅定地追求到底。這次下定決心與華萬方分手,她要她的愛情,她的追求。 她看著表出發的,經過沙崗大道,東風路,霓虹越來越多,夜色越來越美,三年前與三年後,h鎮天壤之別,她不得不感嘆。當她推開老地方咖啡廳的大門,感受甜美動聽的問候,浪漫氛圍,讓人迷醉,左邊是小噴泉,假山,右邊是仿竹林,透過竹林,就可以看到那個熟悉的位置。奇怪的是,華萬方沒有提前到,她失算了,這狡猾的傢伙。她恨他最後沒有給她留面子。

五分鐘後,華萬方的車才遲遲出現在咖啡廳門前。華萬方西裝革履,風度翩翩,落坐在羅月麗對面,今天,你打扮得很漂亮,比我第一次見你還要漂亮,不過我是第一次讓你等呀。 看得出華萬方得意洋洋的內心,彷彿打了勝仗,又不形於色。是嘛,你可以再晚點來的,讓我一次等個夠,她沒有用欣賞的眼光來看他,彼此到了這一步,她的語氣比較冷,有話就直說吧,都到了這個時候了,某些人當然不願意等了。 兩位喝點什麼呢,服務員站在桌旁已經說了三遍。 不好意思,一杯玫瑰奶茶,一杯咖啡,華萬方說。 還懷舊哩,別裝得那麼多情,好噁心,羅月麗把頭側向玻璃牆外。 華萬方佯笑,是嗎,臉還痛嗎? 我不會感動的,你還想打我右邊,是嗎。

不,我是想讓你還我一巴掌。 羅月麗移正了視線,哼,如果不是在這裡,我真想把這一巴掌還給你。 我很喜歡你,不只是因為你年輕漂亮,更因為你真的很聰明,我們做不成夫妻,也可以做一輩子的朋友。我知道你聰明,再聰明的女人比不過男人,我猜你遲五分鐘到,所以我遲十分鐘到。我從福安樓,一直跟隨著你,我看見你進咖啡廳的門。我知道單獨在一個空間,你會跟我要死要活,所以把你約到這裡,你會心平氣和。我知道響第一次電話你不會接,響第二次,你還要裝生氣,所以我不打第三個電話。你說,還有誰比我更了解你。 老謀深算嘛,別自作聰明,你知道又怎樣,你知道對我來說又多了什麼?羅月麗鼻子酸了,嗓門啞了。 三年,不長不短,1000個日日夜夜,他們對視,企圖看清彼此的內心,是情,是怨,是說不清的緣。

茶來了。咖啡來了。 你的奶茶。華萬方把茶杯推到羅月麗面前,自己呷了口咖啡,雙手托起下巴,所以說,你也不要耍聰明,一日夫妻百日恩,知道嗎?錢嘛,我會考慮的,好聚好散,我不會虧待你。 這些不用你教,你看著辦,她保持她傷心的冷。 華萬方做了個手勢,這裡不大方便吧,上車上說。華萬方掐滅了手中半截煙,起身示意讓羅月麗走前面。 華萬方在車上又點燃一支煙,伸出一個指頭。 羅月麗搖搖頭,伸出五個手指,再做了個十字,說,看懂了嗎? 華萬方搖搖頭,伸出三個手指,做了個十字。 你以為是買東西呀,討價還價。 好吧,你打算去哪?是嫁人嗎,還是做生意? 這你就甭管了,從哪裡來到哪裡去,天下如此之大,難道會沒有我羅月麗的容身之處。

先給你20萬,剩下的留在我這裡,我幫你存著。 你把我當三歲小孩呀,我自己不會存嗎,真是的。 既然這樣,好吧,明天上午九點,你在樓下等我,就這樣,我走了,要不我送你一程。 不用!羅月麗推開車門,很有節奏地邁向停車場,發動了摩托車。她等到華萬方的車消失在視野,還愣著。她似乎丟失了什麼,是感情,是青春,是尊嚴,彷彿自己在做一筆交易,三年的青春換成了鈔票。她望著外面五彩繽紛的夜晚,說不出這是什麼滋味,這是她從來沒有想過的,為什麼現在這麼強烈。 她隱隱的痛感從內心深處傳來,因為她感覺不到華萬方的留戀,這是她最大的失敗,最無助的悲傷。她與他之間轉眼變成赤裸裸的金錢關係,他們之間到底有沒有愛情,是愛情,還是婚外戀呢?是情人,還是二奶?她幻想他們之間是有感情的,感情其實只不過是一種自我感覺與欺騙,感情誰能說清是什麼東西呢?這種對與錯,是與非,很擾亂她的心。回福安樓,她睡得很晚,第二天起得很早,她要精心梳妝打扮,她要使這最後一面,留下給他更美好的回憶。女人這樣細心地在鏡前徘徊著,眉毛是否入時,粉底是否恰到好處,才放心下樓赴約。

清風拂曉,陽光慵懶,華萬方准時在樓下打來電話。她穿灰色的冬裙,白色羊絨服。她確信自己是最佳狀態了,才款款下樓。當羅月麗出現在一樓門口,她提起了裙子,故意擺弄她的步子,讓人想起風中搖曳的百合花。華萬方按下車窗,百合花已經飄到車門前,一股馨香,撲面而來。 一襲幽香飄進車內,華萬方很讚歎她的裝束,你從來沒有這麼漂亮過,三年了,我發現你真的不只是漂亮! 是嗎?今天才發現,太遺憾了。 呵,要不要找個地方再坐坐,華萬方雙手把在方向盤上,雙目直視前方,喃喃地說。 不用了,就在這兒,她突然覺得很傷悲,仔細看,眼前這個男人臉上的皺紋是否突然那麼顯眼了。 我說過我不能對不起你,我說到做到,這是支票,拿著吧。

接過支票,她瞄了一眼,你就沒什麼話要跟我說?女人突然含情脈脈起來。 該說的都說了,你還想听我說什麼? 你還沒有祝福我。 哦!是的,我祝福你幸福快樂。 等等,你就這樣走嗎?我想再親一下,可以嗎? 羅月麗仰起右臉,親吧。 那天我傷的哪邊,就親那邊。 哦,那是左邊,你怎麼變得這麼羅唆了,羅月麗仰起左臉。 我目送你走吧。 車門開了又關上。 拜拜! 拜拜! 她情不自禁地揮動著手,她不知道他是否看見,她的手臂多像一個問號,把昨天的一切濃縮在那裡,一切其實都是問號的,深刻而簡單,難忘而易碎。車已經遠到看不見了,她的手臂徐徐降下,她彷彿丟失了什麼。 她捏著手裡的支票,出現一滴水跡,抬頭望天空,晴朗無雲,應該不是雨滴,眼角癢癢的,揉搓了一下,手指居然是濕的,她掉眼淚了,無聲的,支票上的水跡是淚。站在樓頂,望四周,心裡充滿惆悵,像戴望舒筆下的丁香姑娘,走進了悠長悠長的雨巷。對面愛豪廠411房陽台上的衣服飄呀飄的,右邊是沙崗工業區,工業大道上不知留下多少足跡,左邊是寶鑫工業區,陶瓷廠的白色廠房,最容易引發愛情的傷感,現在自己何去何從,突然無依無靠,無聲無息。

中間那片多情的草地,在這片土地上打工的男男女女幾乎都去過,在草地上打過牌,睡過覺,拍過拖,還有人做過愛,草地上有多少痴男怨女播種纏纏綿綿的愛情故事。不過前段時間,草地上出了一樁情殺案,據說一個四川女孩,同時談了兩個男朋友,今天跟這個,明天約那個,結果聰明反被聰明誤,她所談的兩個男人是同一個地方的老鄉,弄得兩個男人狠了心,合計把她騙到了這塊草地的中央把她活活捂死,還被扒光衣服,裸體示眾,目不忍睹。警察封鎖了草地數日,把周圍沒有暫住證的流浪漢全部抓了進去。殺人的人,早已逃之夭夭,這回苦了那些沒有暫住證的流浪人。現在這草地變成了恐怖的沼澤地,微風習習吹動蒿草,看上去猶如柔情起伏,即使風平浪靜,熟知的人視它暗藏兇機。沒有人的草地,也沒有了生機,現在它是一塊荒地,充滿荒涼的意味。

一段時間的失落與鬱悶,羅月麗閒在房裡。藍紅請了一天假過來了。 她們的目光陽光般灑向陶瓷廠的屋頂,藍紅提起了馬東東。 嘿,聽說還給你寫過情書呢,唉,多情總被無情惱,他真是花心大蘿蔔,剛與黃彩霞分手那陣子就給你寫情書。 馬東東跟我可沒什麼關係,你別把我跟他扯在一起,不過,我可以幫你打聽打聽,藍紅企圖掩蓋什麼。 我又沒說跟你有關係,羅月麗伸出手小指,咱們拉鉤,不打聽是小狗。 拉什麼鉤呀,打不打聽得到還是問題,你這麼想他?嘿嘿。 他在虎門,我知道的,羅月麗很憂傷的表情。 知道還問我,你這人真是的,耍我呀。 我只是見過,他不肯留電話,我相信有緣大家還是會見面的,有心大家一定會有緣的。 那就等著吧。對了,黃彩霞呢,她現在怎樣了?藍紅說。 問她幹嗎,她在s鎮,一家製衣做人事主管呢,十足的重色輕友,有了男人,天天鬼混去了,從不跟我們打電話,上次還是我打電話給她,她敷衍我。看樣子,過得挺瀟灑,好像與鄭勇離婚了。 羅月麗想起了什麼,讓藍紅在樓上等著,自己回房間,翻出相冊,她要學藍紅,今個中午就上樓頂燒照片。藍紅趴在她的左肩上,看她一頁一頁地翻。這幾張是千禧年那晚照的,鎮鎮府在這片草地上放煙花,可漂亮哩,煙花像天女散花,五彩繽紛,耀亮了這片天空。她與華萬方一起去看了,路上的人水洩不通。羅月麗回憶那晚的情景,臉上流露出幸福的笑,你們去哪啦,我打了你一次電話,沒人接聽。藍紅與葉南林逛商場去,老太婆與老頭子一般都在老人活動中心那兒,反正吃了一頓悶飯,也看了天空飛濺的煙花,然後就看電視了。 你看你分手了,還幸福著,笑得多燦爛,我呢,回憶那段感情就頭痛,恐懼。 落花有意,流水無情,我才不哭,笑看風起雲滅,呵呵,等會我要笑著把照片燒掉它。 留著作個留念吧,人家華萬方與葉南林不同,人家是大老闆,也許那一天,這照片還有用呢。 你把他當明星呀你,來來來,你站在這裡向四周望望,多少個大工廠,這裡只是一個村,一個村,知道嗎,多少像華萬方一樣的大老闆,你以為他們很了不起,臭美吧。照片留給以後的男朋友看嗎?燒,統統地燒,痛痛快快地燒。 燒就燒,好像是東風,我們去東牆燒,藍紅拿火機蹲到東牆。 這冬天那有東風,那邊是西北風,你知道個屁呀,你。 你行,你能分清東南西北,你行,反正我只知道風打哪邊來。 她們在西牆下,背風點燃了第一張,那張照片上,她攀著華萬方的肩膀,臉上洋溢著小鳥依人的幸福微笑。唉,這張照片我還真捨不得,我們配合多默契,可惜了我的表情,浪費了我的造型。藍紅罵她臭美,眼睛勾勾的,像個十足的狐狸精。第二張照片,華萬方抱著她正往床上放,她勾著華萬方的脖子撒嬌,這張該燒掉。每張照片,羅月麗都要作一下解說,然後才扔進火堆。藍紅手裡捏著一隻筷子,用來挑照片助燃的,她呆看著,故意不挑堆壓的照片,煙柱往羅月麗那邊倒,熏得她眼淚直流。讓你變花臉,讓你變花臉,藍紅得意地笑。 羅月麗換了個方向,果然抹成了大花臉。 一半臉兒哭,一半臉兒笑,不知是笑是哭,是哭是笑。兩個女人在火堆旁,烤得暖洋洋的,笑著笑著,鬧著鬧著,之後又抱成一團痛哭起來。哭聲變小,火也熄滅了,灰燼被風吹走了。還剩下幾張,羅月麗重新點燃火焰,忽又下起了毛毛細雨,唉,這天公不讓燒,那就不燒了吧,收了照片,趕緊下樓。 這說明你與華萬方還有緣呢,我那天天氣那麼好,我與葉南林是徹底沒戲了。藍紅說得冷淒淒的,聽起來卻蠻像個事,說得羅月麗心裡七上八下的。她細想了一會,不能與他纏綿,要一刀兩斷,要斷不斷必遭其亂。羅月麗拿得起放得下的,她對著鏡子一橫臉,把剩下的照片,放在煤氣灶上燒掉了。燒了就燒了,不想不聽也不看,免得日後傷感。 她們站在陽台看雨,飄忽飄忽的雨,使冬天終於像個冬天了。 你看,你那方小小的愛情墳墓,羅月麗指著草地說,我每每望著它,就有一股無名的悲傷。 我已經忘了,這雨就像我們撒在這裡的愛情與青春,藍紅沉默著,突然充滿了詩歌的憂傷。 藍紅,有朝一日,我們見到馬東東,讓他這個大詩人把我們的青春寫下來,把我們的悲歡離合寫下來,讓人們記遠見證這不平凡的歲月,羅月麗感慨地說。 嗯,真的呢,馬東東他是寫詩的,李編對楊曉麗說的。 她們聊到深夜才睡去。第二天還是細雨綿綿,濛濛一片,雨越下越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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