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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二十章大幕重啟

廣告戰爭 马宇彤 8698 2018-03-22
散了會,向天歌吃了個盒飯,開車直奔馬自達家。吳企全落到這個地步,向天歌說不清是什麼感覺,遺憾、惋惜、後悔或者解氣,也許都有一點。他一直對吳企全耿耿於懷的不是他的貪婪,而是他的那些無恥的念頭,這種噁心彷彿一隻蒼蠅卡在喉嚨裡,咽不下去,吐不出來。有一段時間,他在心裡寬慰自己,就看在馬自達的面子上忘了那些事吧,可是大多數人對這種事情的感覺,就好像剛剛補過的齲齒,越是想忘掉,越是不由自主地去舔它,因為它原來是壞的,習慣了缺失,一旦補齊,反而感到礙事,身體上的器官只有在出問題時才能意識到它的存在。 唉,向天歌嘆口氣,算是惡人有惡報吧,特別是這個惡人的罪惡還跟自己多少有些關聯,就更顯得具體而真實。馬自達的情緒明顯受到內弟一案的影響,少了以往那種標誌性的從容,說起內弟來還有些憤憤然:“以前,企全最愛說的一句話就是貪財不貪贓,風流不下流,當時聽著我就來氣,這不是放狗屁嗎?貪婪、風流他還有功了不成?想風流而風流不成的那是盲流,風流成性了那就是下流。可是,他姐不讓我說他啊,生怕委屈了兄弟,現在後悔了,千里之堤,潰於蟻穴,一點不假,人不能在小地方無節制地遷就自己,不然,肯定要有大麻煩。按說,找幾個女人還不算什麼要命的問題,還在道德品質的層面上,可是,現在的女人是那麼容易找到的?她們不看到實惠憑什麼跟你上床?不得用錢開路,這就埋下了隱患,好色而貪財,貪財而犯罪,這是必然的三級跳,多少貪官都是栽在這上面的。”

向天歌拿出三千塊錢,放到茶几上,對馬自達說:“我得到消息了,是判了十三年吧,就算過段時間爭取減刑或者保外就醫,吳主任在裡面也肯定要受些委屈,頭一件受不了的事就是喝不著二鍋頭了。對他來說,這份難受可能不亞於失去自由,這點錢,算是我們的一點心意,看看怎麼貼補過去?”馬自達明顯受了感動,他說:“天歌,這錢我收下了,我替企全和弟妹謝謝你。企全雖然認罪態度好,積極退贓,從輕判了,可就是判個緩期也是雙開的結局啊,我不知道這兩口子後半輩子可怎麼過,弟妹如果提出離婚,我們也沒辦法攔人家,走一步說一步吧。天歌,真要謝謝你,你這不是周到,是溫暖人心吶。世態炎涼,一個人犯了事,多少人在旁邊等著落井下石,你一個廣告人,還如此講究交情,真是難得。”

向天歌忽然很想和李彩妮聊聊。合作這麼久,他們還從來沒有觸及過私密話題。李彩妮比向天歌大三歲,已經42歲,還是孑然一身。自古紅顏多薄命,而今白領多不幸,特別是白領女人,在情感問題上,錢多顧慮也多,歲數大心思也大,很難擁有真正屬於自己的心靈領地,因為她們總是時刻揣測別人親近自己的動機,生怕等在前面的是一個陷阱。向天歌猶豫再三,也沒有打那個電話,他總覺得這麼做過於突兀,會把李彩妮逼到一個尷尬的境地。他想起李彩強曾經對他說過“誰敢娶我姐”的話,向天歌也認為出類拔萃之人注定是孤獨的,即使已有家庭,感情生活也基本以不幸收場,這也算是一種能量守恆,一種冥冥之中的公平。 男人的需求是分階段的。剛剛溫飽時,需要賢內助;腰包鼓了後,需要的就? ?和婚姻不一樣的感覺,不管這種感覺是急是緩是柔是烈,只要和婚姻的味道不同,就能讓麻木的味覺有了新的興奮。

向天歌以前不信,同樣一個人,怎麼可能集天使與魔鬼於一身,現在他信了,而且他感覺自己就是這樣一個結合體。向天歌有了負罪感,對人對情,都感覺欠了許多的賬,而且更可怕的是,無論從金額上還是時間上,這些賬他都無力償還。 可男人就是這樣,許多軟都是在心裡偷偷服的,嘴上怎麼也不肯說出來。向天歌準備了一肚子的話,有自我批評的,有安慰抒情的,就等艾小毛主動把幾級台階鋪在他腳下,然後他就可以一口氣小跑下來。 但這次,艾小毛偏偏不肯鋪那幾級台階。她對男人很失望,她覺得男人實際上是最擅於自我保護的動物,心中有一架精度極高的天平,不管什麼選擇,都要把地位、金錢的砝碼先放上去稱一稱,只要指針沒有傾向他所希望的一面,他就會忘記以前的所有表白,立刻進行調整。曾經在她心中近乎完美的向天歌尚且如此,別的男人更不可能好到哪去!

向天歌也是一肚子委屈,任性的女孩剛開始交往時,還是一種味道,時間長了就變成鬧心的脾氣不再好駕馭。有句話總結得精闢,男人最喜歡女人說“要”,最怕女人說“還要”。女人總是埋怨男人用情不專,患得患失,其實很多條件,包括外遇的條件都是患得患失創造出來的。如果無所顧忌,可能早已沒有了經濟基礎、朋友圈子等等一切外圍保障,到那時,別說女人是不是還有耐心圍在身邊,她可能連埋怨你的興趣都喪失殆盡,這大概就是男女之間永遠不可調和的差異。 艾小毛去意已決。她相信向天歌真心愛她,只是當這種愛和其他的情感交織、衝突的時候,艾小毛感覺不到切實的保護,而是恰恰相反,經常需要她去正面迎擊。艾小毛想通了,她不能永遠生活在一味的遷就中,她一邊收拾著東西,一邊淚流滿面地回憶。目光所及、心思所及之處,都有抹不掉的痕跡。艾小毛不承認自己脆弱,但是,將要揮手告別,而且是悄悄地離開,她還是控制不住眼裡的淚水。她知道,感情的烙印一旦刻上去,再好的塗改液也無法完全遮住,總會比別的地方顏色深一些。艾小毛想得通的是,這種非常規感情注定以雙方受傷收場,沒有贏家;她想不通的是,如此的至情至性,為什麼沒有經歷過的人感到遺憾,經歷過的人又無限痛苦,為什麼兩全之路如此難找?她無法估量海江這個城市和向天歌這個人將對她的人生產生怎樣的影響,她也預測不出什麼時候才能從以前的故事中走出來。

再過兩天,也就是報欄剪彩的前夜,是艾小毛的34歲生日。向天歌在月溪花園賓館包下一個套房,他想在這里和艾小毛好好地浪漫一下。但是離那個時間越近,他的心裡就越是莫名的緊張和難受。八年多的知己,幾個月的親密,該表白的都表白了,該痛苦的都痛苦了,只是該決斷的還沒有決斷,該出來的結果還沒有出來,這個時候,似乎再說什麼都顯得多餘,可如果不說,這段感情就更加漂浮。早晨例會,艾小毛沒有出現,文書打她手機,一直處於關機狀態。向天歌心不在焉地簡單說了說近期工作,他想艾小毛大概累了,也就不去管她,讓她歇上半天,晚上才會激情百倍。到了賓館,怕遇見熟人,他沒有在大堂裡等而是直接進了房間,約定時間已經過去半個小時,還沒見到艾小毛的影子,向天歌有些著急,給艾小毛打手機,關機,打家裡電話,無人接聽,一種不祥的預感在向天歌心裡徘徊,聯想起最近艾小毛一些無厘頭的表白和她總是欲言又止的表情,向天歌忽然感到艾小毛一定有個天大的秘密瞞著他。

又等了半個小時,艾小毛還是沒有露面。向天歌只好出了賓館,調轉車頭往報社開去。一進門,文書就告訴他艾老師託人留下一封信放在他的寫字台上。 這一刻,向天歌坐在轉椅上,呼哧呼哧地喘氣,虛脫似的把腳架到桌上。即使不去印證,他也知道了結果,但他不死心,他要知道艾小毛到底用什麼理由來解釋她的選擇。他閉上眼,輕輕撕開信的封口,將信紙抽出來,捏在手裡,但是又不敢去看,眼前浮現的卻是他和艾小毛在一起纏綿的情景。 過了一會兒,向天歌靜下心來,看慣了電郵,此刻,凝視著已經攥得有些發皺的信紙,他有一種恍若隔世的感覺。他慢慢地展開淡粉色的信紙,艾小毛娟秀的字體一行行地舖陳開來: 落款是“告別你的小毛”。向天歌雙手托著信紙,呆呆地坐著,他這時的心境一片荒蕪,一點感覺都沒有了,也一點都不怪罪艾小毛了,即使艾小毛動了些心計。向天歌一直認為心計分為兩種,一種是用來保護自己的,一種是用來算計別人的。艾小毛動用的所有心計都是屬於前一種的,這也是向天歌愛她不夠的地方。向天歌始終認為女人在世德為先,無德看家,一切都無從談起。現在看來,艾小毛是帶了滿心遺憾和留戀走的。也正因為她走了,向天歌才知道自己失去了真正珍貴的東西,他當年期盼了那麼久、後來麻木了那麼久、現在燃燒了那麼久的一份情,竟然就在眼前擦肩而過、就在手中不翼而飛了。人在能得到的時候總是患得患失,總想著再看看、再穩穩、再等等,等到一切都兵不血刃地就緒後再說,殊不知機會的耐心也是有限的,一旦看到那個人久久不願收留它,就會像小精靈一般重新騰空而起絕塵而去。想著想著,不知什麼時候,向天歌的兩眼佈滿了淚水。

海江的這個春天有些燥熱,遲遲不來的春雨一遍遍考驗著人們的耐心。出去走上一會兒,皮膚就會被火辣辣的太陽曬得生疼。勞動節的上午,風比平時大了些,刮得烘托氣氛的氣球呼呼作響。報欄終於剪彩了,市委書記況文明、市長於青城雙雙到場,張力、馬自達站在陪同的人群裡,看著鑼鼓喧天的熱鬧場面,本該高興的時候,向天歌卻虛脫一般,渾身上下不得勁,心裡也興奮不起來,彷彿這一切與他全不相干,他只是一個偶然路過的看客,眼前亂哄哄的景像給他的不是刺激而是麻木。這一刻,他深切地體會出,與那些磕頭作揖的過程相比,結局原來如此平淡無聊。偏偏這會兒,他又想起了幾個月前在定福庵求得的《嘆世萬空歌》,開頭的兩句是:南來北往走西東,看得浮生總是空。雖然艾小毛給改成了“東西南北走一遭,看得浮生總是好”,但是他總覺得里麵包含著濃重的寬慰意味,不如原來的意思深刻。可不是嘛,得到這些,失去那些,循環往復,人生如圓。福和禍真的就像一片樹葉的兩面,當它的一面飄落大地時,另一面就自然地朝向了天空,看得到也罷,看不到也罷,反正是在那裡存在的,雖然它暫時貼著泥土,也許一陣風,福禍就翻了個個兒,誰知道呢?

此刻,佔據向天歌視野的不是主席台和會標,而是那一長串漸漸遠去的椅子,因為他的創意,才讓今天的活動有了生氣和文化的味道。一想到這些,向天歌的心裡酸了一下,藍椅背上貼著的“海江都市報,你我都需要”的紅色不干膠廣告語讓他想起了回敬軒,《海江都市報》寄託了他太多的理想,這會兒估計他也在聽著電台的現場直播呢。明年是回敬軒的本命年,馬自達說過,本命年是一個人的危年,不管大小,總要出點麻煩,看他癌細胞現在的擴散速度,不知道還有沒有機會去面對那些麻煩。正想著,他的手機“吱吱”振了兩下,他打開一看,竟是回敬軒發來的短信:好兄弟,咱的事情干成了,多保重! !向天歌心驚肉跳地看著那兩個嘆號,決定會一散就直奔醫院。

雖然早就確認了艾小毛的不辭而別,但向天歌還是有一種幻覺,今天這個場合,她會在某一時刻突然出現在他的眼前,或者,至少要躲在某一個角落,見證他們這段日子的心血之作。可是一直到10點半儀式正式開始,艾小毛也沒有出現。向天歌知道她徹底走出了他的生活和他的視線。按照艾小毛的處事風格,這絕不是她心血來潮,而是精心策劃的結局,也許她早想離開,但是被報欄的進度絆住了,也是被她做事的風格絆住了,更是被他們這幾個月升溫的情分或者歡愉的留戀絆住了,只好善始善終地跟著走到最後,直到掃清所有的外圍障礙,把一切都烘烤到瓜熟蒂落的程度,在皆大歡喜時,悄無聲息地完美謝幕。向天歌此刻的心情和周圍的氣氛一點也不搭調,他想拔腿離開,可那麼多領導在場,他又動彈不得,而且宣傳部提前打過招呼,儀式結束後市領導要接見參建單位負責人並合影留念,他只能硬著頭皮等待一項項議程的結束。

艾小毛不辭而別,向天歌一開始認為是她絕情,慢慢地,他把這股怨氣轉移到了謝真真身上,他覺得自己情感出軌完全是謝真真蹂躪的結果,是典型的民逼官反,如果小民不刁,州官又何苦四處放火? 冷戰已經持續四個月,向天歌覺得再這樣拖下去,自己消耗不起。對謝真真,這種僵持無所謂,反正平時向天歌也差不多子夜而歸,轉天一早,謝真真又在他起床之前就去上班,兩個人很少在同時清醒時待上一會兒,自然也就沒有什麼交流。雙方都樂得自在,偶爾親熱一下,其他時間向天歌都在四處應酬,謝真真不願受一點灶台之苦,晚上在娘家吃過飯,就支起牌桌大砌“長城”。 向天歌曾經是唯美主義者,把愛情想得格外純淨,沒有瑕疵、沒有裂痕、沒有懷疑、沒有厭倦、沒有雜念、沒有功利、沒有自私、沒有不屑,可是後來,他發現自己實在幼稚。動物和植物不一樣,植物可以雌雄同株,按照一個意念和節奏隨風搖曳,少了協調互動的麻煩,動物就不行,人更不可能,必須依靠兩性的追逐才能完成由製造感情到製造生命的過程,所以,他設想的這種愛情如果有,也只是活在人的想像裡,而生活是一場把高雅變市俗、把夢想變實惠的比賽,特別是娶了謝真真以後,他覺得婚姻不過是一個人向社會的一種交代,與幸福和快樂無關。 這天晚上,向天歌不到10點鐘回到家裡,防盜門上了橫豎兩道鎖,謝真真還沒回來。向天歌躺在客廳的沙發上,靠墊裡飄出一股發霉的土味,向天歌有些惱火,男人的臉,女人的手,一點不假。他每天摸著黑進來,摸著黑上床睡覺,真不知道客廳已經臟成這般模樣,至少個把月無人打掃。向天歌舉著電視遙控器,不耐煩地一圈圈按著,哪個頻道也看不上幾分鐘。 11點整,謝真真開門進來,不習慣地看著向天歌,問:“你今天怎麼這麼早就想起回家了?”向天歌一看見謝真真那種刻薄的表情,原先準備好的耐心一下子灰飛煙滅,取而代之的是厭惡和煩躁,他打算放棄,不談了,一直僵到婚姻自然解體,可是另一個聲音又在心裡一遍遍提醒他千萬克制,不能急。 這麼心裡顛來倒去了一會兒,向天歌一時不知從哪裡說起,就從冰箱裡拿出一罐飲料,說:“沒事,想跟你說說咱們的事。”謝真真沒好氣地說:“還有什麼好說的?該打的架打了,該生的氣生了,該造的輿論也造了,該耗的工夫也耗了,還能說出什麼花樣來?”向天歌說:“謝真真,其實結婚這麼多年,好離好散,何必這麼跟仇人似的?”謝真真恨恨地說:“這種事,不是親人,就是仇人,沒有第三種形式。我就想問你,當年你怎麼不這麼張狂,怎麼翅膀軟的時候感情就沒問題呢?那時你要是這麼有志氣,我放著那麼多名門望族不嫁,幹嗎非得給你們家扶貧去?”向天歌說:“謝真真,告訴你,咱倆的事,別又扯到我們家去。要說你也是懂道理、有知識的人,怎麼像小市民似的死磨濫纏?”謝真真冷笑一聲:“向天歌,依你的意思,被你始亂終棄了,給你鋪墊到位了,看你喜新厭舊了,還得滿臉微笑地十里相送?告訴你,我還就受了你封的這個小市民的頭銜了,所以你別怨我沒有涵養。”向天歌問:“謝真真,其實這件事拖下去,挺沒意思的,你說呢?”謝真真說:“從你提出離婚那天起,我就做好了沒意思的準備。噢,把我爸爸氣病了,把我當隻猴耍夠了,想一走了之,嗬嗬,你也不想想,天底下的便宜能讓你向天歌一個人都佔了去?告訴你,讓我不痛快的人也別想痛快。我還是原來的態度,不離。”向天歌說:“這樣吧,你不就想抻著我看著我難受嗎?乾脆換一種讓我難受的方法,在經濟上由你提條件,給你找個平衡,對老人也好有個交代。”謝真真說:“那好,上次你不是說房子歸我嗎,我再要一百萬存款,你如果答應,明天就去辦手續。”向天歌說:“這不等於沒說嗎?我就是把自己賣了,也湊不出一百萬呀。”謝真真說:“我知道你有小金庫,說小金庫都小瞧你了,是大金庫,但是我不追究,也追究不出來,是你讓我提條件的,提出來了,錢你不肯出,情你不肯退,那咱們還商量什麼?” 向天歌知道照這麼糾纏下去,說到天亮也不會有結果,而且,這種交鋒正是謝真真的強項。他心一橫,說:“謝真真,不就是一個簽名嗎?你難不倒我,我能等滿事實分居的年限,可那樣對你有什麼好?我是替你著想,你是女人呀,好年景也就還有這麼幾年,我告訴你,咱們的緣分已經盡了,如果再把和氣傷了,我可就什麼也不在乎了。” 沒想到這句話居然把謝真真唬住了,她其實是個精明的人,原本想把艾小毛趕走後,寄望向天歌回心轉意,不會輕易放棄這最後一塊根據地,沒想到向天歌心冷似鐵,將艾小毛不辭而別的怨氣都記在她的賬上。謝真真死心了,她知道覆水難收,適可而止,爭一爭二不爭三,超過承受極限,可能連一都拿不到。如果離婚,憑她的家庭,也不會找不到好歸宿,何況她還不到四十歲,又沒有孩子拖累,她氣不忿的是向天歌竟敢過河拆橋,而且拆得這麼麻利徹底,這麼肆無忌憚。可是這會兒談到這個份上,又不能無果而終,她心一橫:“你說吧,能出多少?”向天歌等的就是這句話,談判嘛,只要有價錢、有期限就能繼續下去,但他還是以攻為守:“你聽聽,這像是十幾年夫妻說的話嗎,和在農貿市場討價還價有什麼區別?”謝真真說:“你這是賊喊捉賊,別把屎盆子都扣我頭上,是你提出用錢了斷的,那就你先開個價!”向天歌說:“那好,咱家的存款不是還有50萬嗎?全部歸你,另外,我再拿出5萬塊錢給你爸媽把衛生間重新裝修一下,算是我這做姑爺的最後一點孝心。這個大數就是55萬,我搬出去,總得再買套房子,還得裝修,花多少錢,這個賬你能算出來,你總不能把我趕盡殺絕吧?” 最後,說不上是謝真真讓步還是向天歌遷就? ? ?反正在留下那套136平方米的住房和一張55萬元存單後,向天歌自由了!謝真真被擠出了他的生活,艾小毛主動走出了他的生活,可是這種自由空空蕩盪,沒有著落。原來的喧囂一下子被寂寞取代,向天歌住進了臨時租的一處單身公寓。晚上,躺在床上睡不著覺,向天歌淒然地笑著自己,原本是打算金屋藏嬌,現在可好,嬌沒藏住,倒連自己的屋都丟了。 向天歌最懊惱的是當初擔心的事情如今全部變成現實。意識不到危機,那是智慧問題,意識到但是沒能擺脫危機,只能說是技巧問題。向天歌不願承認自己的失誤,更不能接受如此的失敗,可是,艾小毛下落不明,讓他連個爭吵的對手都找不到,更讓他氣不忿的是謝真真落井下石,竟然同意離婚。 向天歌不太適應的是身邊一下子清靜下來。他熟悉的人調的調、抓的抓、走的走,他覺得自己被從前習慣的生活拋棄了,他感到很孤獨,人熟是一寶,原來的圈子說空就空了,他的心彷彿也跟著空了,交際是有惰性的,向天歌實在是不願意從頭再來。 向天歌這才知道,所謂朋友只是生活的點綴和補充,不可能如影隨形,也無法自始至終填充著日子,特別是情感需要寄託時不可能都指望得上,因為每個人都有一個常規的生活區域,只有完成分內之事,才會分出精力照顧朋友的情緒。所以,繩子仁也好,馬自達也好,酒可以喝,但是每當喝到晚上11點多,催促回家的電話就追來了,向天歌只好作罷,與其看著對坐的人心不在焉地扯著閒篇兒,還不如眼巴巴放人家回去團圓。 向天歌只好把自己關在家裡,一頭陷進海江市建城500年的創意中。原本以為有“愛天使”和服裝節的底子,做一個系列報導的策劃輕車熟路,可是打開電腦一看,文件夾是空的,沒有一個藍本參考,堆在客廳裡的箱子還打著封條,他懶得拆,常用資料一本也找不到,向天歌煩躁地敲了個提綱,轉到客廳,插上DVD機,一看那些光盤,都是以前看過的。一個接一個的不便讓向天歌又強烈地想念起艾小毛來。以前,這些鋪墊工作都是艾小毛預先做好,他只需要在一個已很成熟的框架上勾勾畫畫、刪刪補補就可以,等於從半山腰開始爬一座山,既節省許多體力,又能從開始出現的風景中找到靈感。現在大不相同,沒有了嚮導,最基本的攀登又無法省略,而且,骨軟筋麻以後,發現才走了很短的一段距離。 向天歌惱火自己的江郎才盡,可最讓他接受不了的還是艾小毛好像人間蒸發一般,沒有電話,沒有郵件,彷彿一場夢,醒來之後,一切都消失了,除去幾個不連貫的片斷,一點痕跡都沒有留下。向天歌理解艾小毛的苦心,情到深處是絕望,既然沒有結果,只好封存過程,可是,如果她真的已經等了八年,為什麼反而忍受不了這幾個月的守候呢?唯一的解釋就是艾小毛也許從心裡並不想用婚姻來固定他們之間的關係,也許她早就另有所愛,也許他們命裡只能做情人。 週日上午,海江日報報業集團全體中層幹部接到總編室通知,下午2點在大廈多功能廳召開重要會議,要求提前十分鐘到場,不准請假。 七十多位中層幹部僅僅佔滿三排座位,偌大的多功能廳顯得有些空落。主席台上赫然擺著張力的桌簽,主任們會意一笑,知道傳言許久的集團班子變動消息馬上就要得到證實。 1點55分,集團社委會、編委會成員依次步入會場,與以往集團大會不同,他們並沒有在主席台就座,而是全部坐在預留的第一排上。 2點整,市委常委、宣傳部長張力在市委宣傳部常務副部長劉錦標和高慶國以及另外兩位不很熟悉的領導陪同下,從大門外走進來,漸次響起的掌聲一直將他們送到主席台上。 會議由劉錦標主持。市委組織部副部長梁錦松宣布了市委任命。高慶國同志不再擔任海江日報報業集團社長、總編輯,調任海江市社會科學院任黨組書記、院長,原海江市出版局局長盛大誌任海江日報報業集團社長、總編輯。 高慶國的表情極不自然,聲音幾度哽咽。他表示堅決服從市委決定,向全體在座的中層幹部以及沒有到場的全體職工表達了深深的謝意,盛大志做了簡單表態,表示將會虛心向每一位同志學習,邊熟悉邊提高,力爭把海江日報的優良傳統薪火相傳下去。 張力充分肯定了高慶國主政海江日報報業集團期間的創造性工作和顯著業績,希望全體幹部一如既往,平穩過渡,確保出報安全。會議只進行了四十分鐘,就在參會者各種含義的眼神中宣告結束。 僅僅相隔一周,新成立的海江日報報業集團編委會就在第一次全體中層幹部會上宣布了調整決定,李海鳴同志不再分管《海江都市報》,由集團編委祝曉風接管,向天歌同志調任《海江日報》文化部主任,不再負責《海江都市報》的經營工作…… 向天歌沒有去看自己的新辦公室,也沒有收拾經濟部和廣告部兩間辦公室裡的雜物。他把那輛古董般的舊車停在後院最顯眼的地方,然後叫了出租車回到他租住的公寓。 曾經窮山惡水的跋涉,曾經刀光劍影的爭奪,曾經勾心鬥角的較量,曾經生離死別的痛苦,此時此刻,都彷彿東流入海的河水,根本找不出它們一一對應的浪花。 向天歌閉上眼,在廣告部的一幕一幕就像幻燈片一樣,一頁接著一頁有節奏地依次翻過。這時,嘀嘀兩聲,向天歌手機的短信提示音響了,他打開一看,只有四句話:退是為了進,蒼天不負心。達觀看世態,終屬座上賓。來電顯示的號碼是“未知”二字,但“小毛”的落款讓向天歌的眼淚奪眶而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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