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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6章 第二十六章

“癮”私門1 安娜芳芳 5169 2018-03-22
“你說謊!” 孟飛揚不干了,一翻身就把戴希按倒,也衝著她喊起來:“我說沒有就沒有!我當了三年和尚了,你信不信?你信不信?” “我不信!” “死丫頭,你誣衊我,拿出證據來!”孟飛揚心想:這下你該消停了吧,小瘋子! 戴希從孟飛揚的手掌底下掙出來,朝他嫣然一笑:“拿證據就拿證據,我有證據!” “啊?!” 戴希湊到孟飛揚的跟前,臉蛋像春天怒放的薔薇花一樣嬌豔,她死盯著他說:“我在你那兒做了記號了!” “哪兒?……哇!”孟飛揚眼前發黑、胸口發悶、天旋地轉,“你說什麼?!” 戴希歪了歪頭,用手指梳理著黑色瀑布一般的長發:“你自己好好看看去,那上面有我的牙印呢。” 孟飛揚差點兒就要去扯褲子,還好立即清醒過來,他喘著粗氣說:“好啊,你個死戴希!你詐人啊,好,你會留牙印是吧?你現在就留給我看啊!”

他抱緊戴希滾倒在床上,她在他懷裡笑得直顫,一邊拼命推搡他:“跟你、跟你說正經的呢……我有理論依據……男人、男人的真實年齡是通過性、性器官反映出來的……” “……什麼真實年齡?!什麼性器官?!”孟飛揚覺得,有個研究心理學的女朋友簡直就是個神蹟——救救我吧,阿彌陀佛、玉皇大帝、聖母瑪麗亞…… “真的!”戴希總算逃脫了孟飛揚的懷抱,她笑吟吟地坐在他身邊,一本正經地說,“有研究證明,性器官的功能和狀態能夠最真實地反映男人的生理年齡。比如說吧,像康熙、乾隆那種人,七八十歲了還能生孩子,說明他們的性器官始終維持著很好的狀態,因此他們的生理年齡呢,就比實際的歲數要年輕許多。而另外一些人呢,年紀輕輕的就陽痿了,其實說明他們比實際歲數要衰老得多,因為他們的性器官率先衰老了!”

“哦,那太監怎麼辦?他們的生理年齡去哪兒了?” 戴希轉了轉眼珠:“太監嘛,他們只有作為人的年齡,沒有作為男性的年齡!” “真夠學術的!”孟飛揚朝戴希蹺起一對大拇指,“可這跟我有什麼關係?” 戴希還是笑嘻嘻地看著他:“當然有關係啦。你不是問我要證據嗎?我沒有證據,但是我有推理!” “推你個頭!” “你聽我說嘛。三年前在我離開中國的時候呢,根據我的鑑定,從你的性器官所反映出來的男性生理年齡嘛,只能算是萌芽狀態的嬰儿期。可是這次我回來以後呢,我發現你的性器官已經成長到了青春期,大概算初中的階段吧。由於這樣的突飛猛進顯然不符合時間規律,所以我的結論是,在這三年裡面,你的性器官接受了某種程度的課外輔導!”

孟飛揚簡直聽傻了,好半天才緩過神來,齜牙咧嘴地嚷起來:“難道我就不能是自學成才嗎?” “行行行!”戴希咯咯笑得在床上亂滾,孟飛揚使勁抱住她,覺得自己的心都要被她笑得融化了。 她好不容易止住笑,臉蛋卻更紅了,好像全身的血液都匯集在那裡燃燒著,她說:“其實呢,我不是很在意你的男性年齡如何增長,我只希望,最後能夠由我一個人來驗證,你的男性年齡達到了一百歲……” 戴希後面的話被孟飛揚的吻堵住了,他一邊用盡全力地吻她,一邊神思飄蕩地想著:你為什麼這麼可愛,比這世上的一切都更加可愛,可愛到了讓我心悸…… 孟飛揚睡熟了,他的男性年齡在今夜又有了長足的進步,幾乎達到巔峰狀態了。戴希卻怎麼也睡不著,她睜大眼睛聽了一會兒孟飛揚輕緩的鼾聲,就悄悄地爬起身,來到電腦前。

打開電腦時,她有些莫名的緊張,但這些天來一直纏繞著她的奇異吸引力是如此強烈、不可阻擋地牽引著她的手指、她的神思。戴希找到希金斯教授給自己佈置的那個課題,就存在名為“諮詢者x”的目錄下。 移動鼠標,點開文檔……短暫的空白,如同所有神秘、重大、決定命運的事物在展現之前,總會有的那種停頓。彷彿有什麼人在冥冥中對她說:“你要清出心靈的空間,讓我進入。”戴希深深吸氣,文檔終於在屏幕上攤開來,引領她再一次去探索那個深邃艱澀,而又令她禁不住心馳神移的心靈世界。 在案例的起始部分,希金斯教授寫了短短的緒論,這是他關於“性癮”的一部分研究成果。教授寫道:性癮和酒癮、毒癮等,在心理學上同屬於家庭疾病,也就是說這類成癮的心理疾患,其成因通常都可以追溯到患者最初的家庭體驗。這種體驗往往是悲慘的,意味著一個痛苦的童年,但兒童既沒有相應的語言能力,無法把所受到的傷害有效地表達出來,尋求幫助;也沒有成熟的思維能力,去理解自己所處的環境、分析自己遭受痛苦的原因。這種壓抑狀態長期存在,陪伴著他們的整個成長過程,以至於等他們長到了能夠傾訴的年紀,也已經失去了表達的能力,進入了所謂的“失語”狀態。

無法傾訴的痛苦更加深了患者的心理創傷,而他們的病症——各種成癮又反過來作用於他們的家庭,更使得他們難以希求親人的理解和愛護。希金斯教授寫道:比如患有“性癮”的人,往往被視為對性具有變態的強烈需求的色情狂,不僅難容於普通的社會道德觀,還幾乎必然地遭受到來自親人和朋友的鄙視。不應該責怪這些親人和朋友們,因為他們也是受害者,尤其是對於患有“性癮”的人來說,他們的愛人所承受的壓力和遭到的傷害確實太嚴酷,任何苛責都是不現實的。於是,患者的“失語”狀態更加強了,出於害怕、出於內疚,也出於保護的願望,他們想盡辦法向自己的親人隱瞞他們的真實情況,從而失去了最後一個傾訴的機會。寫到這裡,希金斯教授感嘆,根據他的研究,“性癮”患者在無節制的性行為中所尋求的,其實恰恰是一種沒有保留的關愛,他們希望從中體驗到被愛和被需要的感覺,但他們的所作所為卻使得他們徹底喪失了贏得真愛的可能。

正是這些分析,使戴希下決心在今晚對孟飛揚進行一番道德拷問,實際上她真正想拷問的是自己。她很想體驗一下,自己是否能夠認同最心愛的人的出軌行為,不,不是認同,而是在某些情況下的理解吧。戴希覺得,要分析諮詢者x的病例,她必須要對自己在這個問題上的真實看法有所認識,而且不單單是冷冰冰的客觀態度。但是,試驗沒有達到她想要的目的,她還是對自己的態度含混不清,畢竟,他不是他,孟飛揚不是諮詢者x。 那麼,諮詢者x,他究竟是一個什麼樣的人呢? 在希金斯教授的記錄上,只有這樣簡單的描述:男性、四十五歲、中國人。根據他本人的要求,希金斯教授隱去了可能揭示出他真實身份的一切相關內容,但是對於戴希來說,這些天反复閱讀他的諮詢記錄,卻已經在她的心中活畫出了他的形象,雖然面目隱在黑暗之中,但戴希覺得,自己正在漸漸深入他的內心,已經能夠真實地感知到在“失語”的重荷下,那充溢得滿滿的創痛。她讀的次數越多,就越感到焦慮,這位諮詢者x先生,他的痛苦是那樣鮮明飽滿,如果再不釋放,他大概就永遠也無法解脫了。

希金斯教授也是這麼認為的。可惜的是,諮詢者x已經放棄了後續的治療,他消失在心靈的汪洋大海中,決定還是獨自承擔一切。戴希想,也許他真的太累了。勇氣和信任,這兩樣東西是心理治療中的必備條件,而他,已經無法再從疲憊至極的身心中汲取這些,那麼,就只有選擇沉淪下去。 可是,你知道嗎?戴希在漆黑一片的屋裡,盯著閃閃發光的顯示器,就好像注視著在黑暗中徬徨的靈魂——你知道嗎?有人願意幫助你。從那個她已經看過好多遍的文件夾中,她似乎能夠嗅到神秘幽遠的悲傷,從很久以前的過去飄散出來,漸漸地瀰漫在她的心頭…… 希金斯教授:最近這些天,你感覺怎麼樣? x:不太好,事實上,我感覺更差了…… 希金斯教授:哦,為什麼這麼說?

x:我覺得我就要成為一個真正的變態了,不,應該說我已經是了。 希金斯教授:千萬不要輕易地給自己下這種結論,下結論的事情應該交給我這樣的專業人士來做。況且,在我們的專業範疇中,變態這個詞並不被經常使用……x先生,我倒覺得你首先要學會的,是對自己的寬容。 x:怎麼寬容?難道要我進一步放縱自己嗎? ……我已經越來越無法控制自己的行為了,但從中體會到的滿足卻越來越少,稀薄得像高山上的空氣,就快要不夠呼吸了。每一次,我都能感到心從身體中被抽離了,只剩下空無一物的軀殼,輕飄如塵。但與此同時,恐懼卻變得越來越深重,我覺得自己正在日益成為一個怪物,總有一天會被所有的人唾棄。 希金斯教授:看樣子今天我們不應該談這些,還是聊些別的吧……我們談談回憶怎麼樣?能夠令你真正愉快的回憶?

x:我不知道……還有什麼樣的回憶能夠令我愉快? 希金斯教授:比如……你這樣美妙的英語是怎麼學成的? x先生,你的語言才能令我讚歎,可以把外語說得流利準確的人很多,但很少有人能像你這樣,傳達出深沉的情思和優雅的韻味,我想你一定為此感到驕傲吧。來吧,跟我談談你學習英語的過程,我猜想,那一定是從你還是個幼兒的時候開始的…… x:……是的,確實是從幼兒時期開始的。實際上,我母親在家裡一直是說英語的,雖然,她並不經常和我交談。 希金斯教授:哦?你母親是…… x:我的外祖父是中國人,外祖母是法國人,我母親出生在巴黎,四五歲時隨父母移居英國,在倫敦度過她的少年時光。因此,英語、法語和中文都是她的母語,其中她使用最熟練的還是英語。但是在我出生長大的年月,周圍已經失去了說外語的環境。在我幼年的記憶中,我母親一直是非常忙碌的,為了撫養我的哥哥、姐姐和我,她的生活充滿艱辛,可是回到家中,關起門來她肯定對我們說英語,彷彿這是她抗拒當時那個瘋狂的世界,證明自身存在的一種方式。

希金斯教授:那麼你的哥哥和姐姐,一定也能說很棒的英語? x:是的,而且我母親從小就教他們,但是她從來不教我。 希金斯教授:為什麼? x:因為她討厭我吧。也可能因為,在我出生以後的時代,她大概覺得教我英語是不合時宜的,未必會給我帶來益處。但是每當我看見她和哥哥姐姐們交談,自己卻無法加入,心中真的異常沮喪。有時,我求哥哥姐姐教我一些,當然還遠遠不夠。那時候我堅定地認為,母親之所以討厭我,不願意和我講話,就是因為我的英語不夠好,所以我更加拼命地想要學。我把家裡翻遍了,都沒有找到關於英語的書,後來我母親終於知道了我的想法,於是——她給了我一套英語書。教授,你能猜出那是一套什麼樣的書嗎? 希金斯教授:啊,我來猜猜……是格林童話,還是湯姆索亞歷險記? x:都不是。教授你說的這些書,在我小時候都是不允許閱讀的。 希金斯教授:哈哈,那麼我就猜不出來了,還是由你揭曉謎底吧。 x:那是一套四本的英文版《毛澤東選集》。 希金斯教授:噢!真是叫人驚異的答案,很有意思。我明白了,你母親給你這書是因為,這恐怕是當時中國能夠找到的為數極少的英語書籍吧。 x:你說對了一半。還有一半的原因是我後來才知道的——我父親曾經是這套書的翻譯小組中的重要成員。 希金斯教授:原來是這樣……你似乎是第一次提到你的父親? x:是的。在我童年的記憶中,父親的形象十分模糊,我好像總共也沒見過他幾次。也是等我上小學以後才聽母親說起,父親是在我出生的那年被下放到甘肅武威,噢,那是中國西北部的一個非常荒僻的地方,靠近沙漠。我母親帶著三個孩子留在上海。她必須依靠自己的力量來養活我們,因為父親不能給她提供任何幫助,差不多每隔大半年才能託人送來一封信,十多年裡只回過幾次家…… 希金斯教授:嗯,有了那套書以後,你就可以盡情地學習英語了,對嗎? x:還是沒有人教我,但至少我有了閱讀的內容。幸運的是,當時每家每戶都有好幾套中文毛選,這樣我就可以中英文對照著自學了。因為這套《毛澤東選集》是母親交給我的,所以我一廂情願地認定,只要我把這套書學會了,母親就會高興,就不會再討厭我了。教授,也許你還不知道,這套書的翻譯水平在當時的中國是絕無僅有,翻譯小組的成員裡有英國劍橋和牛津最著名的漢學專家,以及從這兩個學校畢業的華人學者,因此書中英文的用字遣詞,句型,和其中的韻味堪稱經典。泰晤士報曾將這套英譯本評價為“用精彩絕倫的英文忠實地表述紅色中國統治者的思維”。我母親把這套書給我做教材,意味著相當高的起點。 希金斯教授:我毫不懷疑,你的起點的確非常高。 x:可是我的目的最終卻沒有實現。我苦苦學習了好幾年,到最後已經能夠把整套書裡的主要篇章和華彩段落都背誦下來了,我以為我終於可以得到母親的讚賞,博取她的歡心了。可她偏偏在這個時候離開了我。 希金斯教授:發生了什麼事情? x:“文革”結束了,我父親歷盡艱辛,終於可以返回上海。母親立即就和他帶上哥哥姐姐一起去了香港。我還沒有找到機會向母親展示我的學習成果,她就離開了,就這樣把我拋棄了。可悲的是,這套書的內容卻從此深深地刻印在我的腦子中,想忘都忘不了。直到今天,偶爾我想起那裡面的詞句,還會有種心痛如絞的感覺。教授,是不是有種手術,可以通過切除一部分腦白質來抹去不想要的記憶?我很想把這套書從我的頭腦里切除掉。 希金斯教授:但是……這樣就會把你關於母親的記憶,一起抹去了。 x:哦,那就算了,還是留下吧…… 每次看到這裡,戴希的心都會顫抖。當年那隻孤單的小鳥,它奮力扇動羽翼的細微聲音,從時間沉寂漫長的甬道那頭傳來,在戴希的胸中激起陣陣迴響,她很想伸出雙手,去接住那隨風飄落的纖弱羽毛。 x:不過,雖然母親離開了我,我的英語學習卻沒有就此結束。 希金斯教授:是嗎?你又為自己找到了一名新的老師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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