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癮”私門2

第50章 第五十章

“癮”私門2 安娜芳芳 5527 2018-03-22
戴希在北京的每天都很忙碌,兩週多的時間轉眼就過去了。又到了周末,戴希卻比平時更忙。時近七月,各大高校的畢業招聘和企業推介活動全集中在這段時間,基本都安排在周六和周日,戴希作為西岸化工的人事代表,不僅要趕大型招聘會的場子,還要為新成立的研發中心組織專門的畢業生推介會,簡直忙了個不亦樂乎。 星期天中午將近十二點,北京化工大學昌平校區的小禮堂裡走出一大群學生,唧唧喳喳地四散而去。早晨在此舉行的西岸化工專場畢業生見面會相當成功,一直等到所有的人都離開,小禮堂內空空如也時,戴希才感到肚子餓了。 同來的還有兩位北京同事,三個人一起收拾乾淨現場,整理好今天收集到的簡歷,就一起有說有笑地朝操場邊走去。

“戴希,中飯咱們就去學生食堂解決吧!回市區的話至少一個小時。” “好呀,我都快餓死了!” “戴希,你怎麼上哪兒都背這麼個大包,裡面到底裝了什麼寶貝啊?” 戴希笑著擠擠眼睛,正打算賣個關子讓他們猜猜,手機響了。她放緩腳步看短信,突然輕呼:“哎呀,我不能和你們一起吃飯了。有個朋友正好在昌平,約我見面呢。” 那兩個同事點頭嘆息:“大美女走到哪裡都有飯局,那你就自己回市區了?” “沒問題!週一公司見!”戴希忙不迭地向他們揮手告別。她必須快些走開,否則就再難掩飾慌亂的神情和幾欲奪眶而出的淚水。 她直接跑到學校的北門,立刻就看見李威連站在一棵大槐樹下。北京六月正午的太陽很熱烈,卻並不灼人,時時拂過的清風帶來一陣又一陣愜意的清涼。戴希不自覺地放慢了腳步,樹蔭落在他的身上,把那張輪廓分明的面孔遮在幽深的暗影中,使她一時間分辨不清他臉上的表情。

她終於來到他的對面了。 “你好,戴希。” “你好,william。” 現在戴希能清清楚楚地看到李威連的臉了。她目不轉睛地盯著他,很想看看他的樣子是否有些變化,可又徒然地意識到,在他的身上自己的觀察力是如此匱乏。每一次見到李威連,對戴希都好像初次相識一般,除了醞釀於心日益增長的親切和同情之外,她對他這個人的認識縹緲如初,即使他像現在這樣實實在在地站在面前,對戴希仍然是捉摸不定的。 戴希低下頭,她還是無法把現實中的他和諮詢者x合併起來。雖然明明是一個人,雖然他們之間已發生了許多碰撞,但是在心靈的世界裡她與他有多貼近,在日光照耀下的現實中她與他就有多遙遠。她有那麼多想對他說的話,此刻卻一個字都無法啟齒。

“今天早晨你講得不錯。”等了一會兒,李威連才開口講話,他肯定也想了很多。 “你也在聽嗎?”戴希微笑著反問,時至今日,他們之間的交流模式似乎還維持原狀——總裁和下屬。就這樣吧,只要他喜歡。 “是的,上車吧。” 戴希這才注意到樹下停著的那輛黑色沃爾沃,她看了一眼李威連。 “先去吃飯。”他說。 戴希一下子站住了:“去哪兒吃飯?” “不知道,慢慢找吧。” 戴希猶猶豫豫地朝汽車邁步,心裡一個勁地後悔,剛才和同事去學生食堂吃飯多好,這下完了,只要和他在一起,馬上就會把吃飯忘到九霄雲外去的,可是肚子好餓…… 李威連為她拉開車門,等她在副駕駛座上坐好才說:“戴希,你這樣是不對的。”

正午的陽光透過樹葉,在李威連的臉上變成點點線線的金光,戴希很意外地看到,他微笑了:“因為我犯過兩次錯誤,你就對我失去信心。戴希,假如你真是心理醫生,這種態度會使病人自暴自棄的。” 他從後座拿過一個紙袋,遞給戴希:“三明治和咖啡,就坐在車裡吃吧。” 三明治很香,咖啡還是熱的。戴希一邊吃一邊納悶,他是從哪裡搞來這些的?這裡周圍連個便利店都看不見。她把腦袋探出車外,朝站在車後的李威連問:“你呢?你不吃嗎?” 李威連搖搖頭,仍然沉默地站著。 戴希從側視鏡裡看著他,忐忑和疏遠的感覺如浮雲散盡…… 她吃飽了,李威連讓她坐上駕駛位。 “你來開車吧。” “行,去哪兒?” “隨便。你想去哪兒就去哪兒。”

他們就這樣上路了。戴希發起愁來,要不要直接開回市區呢?可他的意思顯然不是這個。她瞥了眼身旁,李威連一言不發地註視著前方,戴希什麼都沒再問,就往高速公路方向開過去。 因為他們已經身處北京的郊區,避開了從城區向外的車流,公路上面罕見的通暢。今天的天氣實在好得叫人歡喜,藍天和白雲似乎能疏解最沉重的愁緒。戴希拿定了主意,全神貫注地開了很長一段時間,身邊的人始終悄無聲息。她悄悄地看了他好幾次,只看見黑色睫毛下的重重陰影。 “控制好速度,戴希,你總有超速的傾向。” 就在戴希認定李威連已經睡著的時候,他突然說話了。 “在美國開慣快車了吧?” “我……也不是。”戴希握著方向盤的手心裡開始冒汗,“上次在香港,我、我也這樣開的。”

李威連直了直腰:“上次我醉得厲害,根本不知道你是怎麼把我弄回酒店的。你車開得很不錯,但是要注意這裡不是美國。假如在美國,倒是可以給你買輛保時捷。” “要那個乾什麼?”不知為什麼,他的話讓戴希有點惱火。 “等我不能動了,讓你帶我去兜風。” “什麼?!”戴希以為自己的耳朵出故障了。 她沒有等到回答,只有持續的靜默。 肯定是聽錯了,戴希告誡自己不要胡思亂想,他們已經出發將近一小時了,前方的路牌上寫著——懷柔。 “大概還要開一小時呢。”戴希說。 李威連“嗯”了一聲,還是沒問目的地,看樣子他確實不關心去哪裡。 收費站前排了十來部車,戴希把車停下:“我保證不超速,你睡一會兒吧。”靠近了看時,她無法對他眼睛下的青黑視而不見。

“我也很想,不過估計是做不到。這兩個多月我每天都無法入睡。” “你原來吃的藥呢?” “扔了。” 戴希當然理解他為什麼會這樣做,她從後座上拖過自己那個雙肩大背包,掏出個小藥瓶:“你可以試試這個,應該比原來的更好。” 李威連看著瓶身上的英文:“從你爸那裡弄來的?” “是。”戴希繼續從包裡往外掏藥瓶,一個個遞給李威連,“還有其他幾個品種鎮靜和抗焦慮的藥,都是副作用最小的。但是……除非特別不舒服,盡量不要吃它們,或者你可以先問我,比較安全些。” “另外還有……”原來戴希的大背包是個連維生素都包括在內的迷你藥房。一直等到通過收費處,重新上路時她才嘮嘮叨叨地把裡面的內容介紹完。

李威連掂了掂背包的分量,微微挑起眉毛:“真夠重的。戴希,在你的眼裡我就這麼脆弱嗎?” “不是你脆弱……”戴希輕聲回答,“是我只能做到這些。” “可你並不知道會在北京遇到我?” 戴希笑笑,前方的道路出現了瞬間的重影,她連忙眨一眨眼。實際上,這些天她不論去哪裡都背著這個大包,上海、北京,沒有任何區別。在戴希的心中早就等待著這樣一次相會,只要能見到他,就決不可以錯失機會,她必須要為他做些什麼,哪怕所做的微乎其微。 李威連沒有追問下去,而是疲倦地閉起了眼睛。他到底有多累?戴希不敢問,她只能聚精會神地駕駛,盡力把車開得又快又穩。 之後的一個小時車程,他們再沒有交談過。直到戴希把車開進停車場,李威連才問:“這是哪兒?”

“紅螺山。” “你想爬山嗎?” “我無所謂的……”戴希跟著李威連往山上走去,“這裡離北京市區比較遠,我想大概人會少些,還有空氣比較新鮮吧。” 人確實比較少,但周末絕佳的天氣,沿著山勢盤桓而上的登山步道上,仍然到處都有遊人的身影。好在山道兩旁參天的古松和蒼勁的紫藤,還是隔絕了塵世的喧嘩,耳邊只有山澗淙淙和鳥鳴啾啾,和從遠方山巔傳來的寺院中的鐘聲。 走了一小段,左前方出現一股蜿蜒而下的山濤,輕盈地飄灑進入小小的碧潭。潭後的岔道上怪石嶙峋、草木蔥翠,森森的野趣更濃。 李威連帶頭拐上岔道,現在他們兩個繞到山澗的後方,前方步道上時不時有登山遊人的笑語,隔著水霧一晃而過。 “你怎麼想到來這裡?”李威連問。

“上大學時來北京玩,同學帶我去過上面那個寺廟,我就記住了。”戴希有些發窘,“你說隨便走,我也想不起別的地方。這裡不好嗎?” “很好。可惜的是……我大概不能爬山。”李威連四下看了看,就在一塊稍微平坦些的山石上坐下了。 山中本來就清涼,這裡又背陰,戴希覺得渾身涼颼颼的很舒服。但是她看見李威連的額頭上密佈著汗珠,心里頓時一顫——嚴重失眠讓他的體力比她想像的還要差,戴希非常懊惱,狠狠地跺了跺腳:“都是我不好,我老是犯錯……” 李威連的神態倒很鬆弛:“你怎麼犯錯了?” 戴希愣了愣,她分明感受到一種審慎的質疑,一種含蓄的責備。 “你有什麼要向我解釋的嗎?戴希。” 兩個多月過去了,她終於等到了這個時刻。可是她能夠解釋什麼呢?戴希的眼前出現了孟飛揚和柯亞萍並肩離去的背影。 “我無法解釋。”戴希抬起頭來,眼前有些模糊,“我只能說所發生的絕非我的本意……真的非常、非常對不起。” 李威連靜靜地看了她一會兒:“戴希,你有責任把事情講清楚。一個人不能生活在陰謀中而不自知,這是很可悲的。” 戴希沒有回答。 他等了片刻,又說:“那麼我該怎麼辦呢?假如你都不能解釋的話,我是否還能繼續信任你?” 戴希咬著嘴唇,他永遠都這樣尖銳,不輕易放過別人,也決不放過他自己。 “對不起……”她實在想不出還能說什麼別的。 “戴希,知道我為什麼要給你五十萬美金嗎?”李威連突然換了個話題。 “啊?”戴希不明白他的意思,怎麼又扯上錢了呢?她真討厭談這個。 “我給你那筆錢就是因為,我從來沒有信任過你。” 在戴希震驚的目光中,李威連平靜而倦怠地說著:“第一次拿到你的簡歷時,你作為希金斯教授研究生的身份令我很感興趣。當時我已中止了在希金斯教授那裡的治療,但事實上我的精神狀況相當糟糕,越來越有失控的跡象,而你的出現使我產生了一線希望。因此,我決定把你招入公司,希望你能對我有所幫助。可是畢竟我要展現給你的,是我個人最隱私的秘密,必須要確定你是否百分百可靠,所以我對你展開了一系列的考驗:在'雙妹1919'的會面是第一次,香港之行是第二次,我有步驟地向你暴露自己的部分隱秘,並觀察你的反應,從而判斷你的可靠性……我本以為一切都把握在手中,我是進退自如的。可萬萬沒想到的是,你已經從希金斯教授那裡拿到了我的案例,並且根據我所流露的只言片語,相當敏銳地把我和案例聯繫了起來。這讓我很驚訝也很擔憂,我最隱私的弱點被你全盤掌握了!戴希,這個世界上你是唯一的一個人。坦白說,如果不是因為巧合,我決不會允許這樣的事情發生,你還遠遠沒有達到讓我如此信任的程度。我必須防範由此帶來的風險,給你那筆錢就是出於這個目的。” 戴希目瞪口呆。 “還不明白?”他淡淡地笑了笑,“如果你是某件陰謀中的一個環節,或者有什麼人想要獲取你手中的秘密,能夠給你開出的條件無非就是金錢。但是我絕對可以肯定,不會有人出的價碼比五十萬美金更高,何況我還許諾給你今後的升遷和發展。戴希,從利益的角度來說,你只要拿了我的錢,就沒有任何理由再背叛我。” 山濤的流淌之聲轟然響起,變得震耳欲聾。戴希瞪著李威連,剛剛過去的兩個小時中,她好像已經熟悉了對面的人,一個實實在在的人,突然之間又如幻影般破碎開來。 “戴希,我是個精於計算的生意人,而且一貫相當成功。”李威連注視著她,自嘲地搖了搖頭,“不過這次我失算了,五十萬美金也沒有替我買到保險。” 憤怒和委屈沖向頭頂——信任,這就是她視如瑰寶的信任,她甚至不惜為此傷害孟飛揚的感情,原來只是自己的一相情願! 戴希扭頭就走。山澗中飛濺而出的水珠潑到她的面頰上,好像冰涼的淚滴。她咬了咬牙,又返回去。 李威連仍然坐在山石上,不動聲色地看著她去而復返。 戴希問:“就因為生意失敗,所以你把錢要回去了,對嗎?” “我的損失慘重,根本無法挽回。”李威連輕描淡寫地回答,居然還微笑起來,“再說,我也沒全要回去嘛。” “是你自己不讓我全轉賬,我從來就不想要那些錢的!”戴希氣壞了。 “也不想給我治病?” 戴希愣了好一會兒:“……想的,可我做不到。” “為什麼?” 她看著他的眼睛,過去她根本不敢直視他的眼睛,因為那裡面的吸引和隔膜同樣強烈,使戴希望而生畏。但是此時此刻,在這雙眼睛裡戴希只看到令她心疼的坦誠。 五十萬美金買不到的,五萬美金更不可能買下。他們達成共識了——信任是無價的,也是脆弱的,但更是真實存在的。 戴希又往前走了兩步,站在李威連的跟前:“我有話要對你說。” “說吧。” “其實我認為……以你現在的處境,心理治療並不是必須的。” “哦?”李威連露出略微意外的表情。 接下去的話戴希應該用最專業的姿態講述出來,這樣才能更加有說服力。但是她除了盯住李威連polo衫領口下的第二粒釦子之外,沒有任何其他辦法消除自己的緊張。 “根據希金斯教授的診斷,你確實存在有……唔,某種成癮的心理疾患。”戴希大大地喘了口氣,“這種癮症使你在心理和行為上偏離了社會生活的規範,觸犯了某些人倫和道德的界限,就像毒癮、賭癮一樣,由此可能產生的不利後果都是可以預料的。所以專家建議你接受治療,你自己也有願望要擺脫這種癮症的控制,我記得很清楚的那天,你把我叫去'雙妹'之後,晚上在公司時你對我說,你不想出一點差錯。” “可差錯還是出了,而且是很大很大的差錯。社會規範和道德界限都對你的行為做出了強烈的回應,你……”戴希抬起頭來,鼓足勇氣看進他沉靜深邃的眼睛裡,“你失去了太多,受到了非常大的打擊。這些我……都知道。可是,社會和道德的準則從來就是相對而言的,人類社會發展至今,經歷了多少次道德規範的調整。曾經被視為禁忌的行為,又有多少被後世宣佈為基本的人權。哪怕就在當代,對於總裁和丈夫所適用的規範,對於一個普通的單身者來說,就絕非那麼嚴格。因此就你目前的狀況來說,完全可以更寬容地對待自己,沒必要再為了那些事情煩惱。” 在鳥鳴、風動、鐘敲和泉湧的合奏中,山間的寂靜一如午後紫藤上的陽光,使人忘卻塵世的種種。 戴希的話音落下很久,李威連才長長地舒了口氣,他再次微笑了:“戴希,你把我給弄糊塗了。難道你是想說,我這麼個已經一無所有的倒霉蛋,連接受心理治療也純屬多餘,而應該為所欲為、破罐破摔……哦,對了,自暴自棄!你就是這個意思。” 他完全聽懂了她的話,但是還要繼續求證——謹慎的傢伙、狡猾的傢伙、可惡的傢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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