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了,上次在三亞開會的照片,我這兩天剛有時間整出來,還是發到你兒子的郵箱?”
“是,謝謝張總了。”
張乃馳笑著搖頭:“你也該學學電腦,現在七老八十的人都會上網,你太落後了!”
“我笨,學不會……老闆也沒說什麼,呵呵。”
“那還不是因為你和william關係不一般嘛,哈哈哈!”
張乃馳正要抬腿上車,周峰突然想起什麼:“對了張總,我剛才在公司樓外見到位小姐,轉來轉去的好像在等什麼人……嗯,我好像記得曾經見到她和你在一起過。”
“嗯?”張乃馳皺起眉頭,“是你不認識的人?”
“不認識,不是咱們公司裡的……”
“長什麼樣?”
“普普通通的,看樣子還挺年輕,比較瘦,扎個馬尾辮。”周峰描述得有些費力,張乃馳卻眼睛一亮,難道是她? !
“小周,謝謝你啊,我這就去看看。”
“是,張總你忙你忙。”兩人客客氣氣地揮手告別。
一周時間很快就過去了。李威連回到中國,卻直接飛去北京。讓大家都有些意外的是,gilbert jeccado似乎有意將研發中心定址在北京,李威連是和他一起去與相關部委及北京市政府討論合作事宜、爭取更多優惠政策的。同去北京的還有新組織架構的兩員主將:mark和raymond。一聽說這個消息,張乃馳便肯定李威連會替mark和中晟石化之間牽上線,這樣張乃馳本人在西岸化工的存在價值即將消失殆盡了。
但是他有信心,自己絕對不會在西岸化工消失,決戰才剛剛開始。
又一周之後的周三清晨。
不到七點半的上海市中心,街面還很清靜。作為時尚地標的這個區域,鱗次櫛比的漂亮店鋪尚未開門迎客,青灰色磚牆上纖塵不染,裝飾感遠遠蓋過真實的歷史滄桑。沿牆側斜靠著收起的白色遮陽傘,戶外放置的桌椅歸攏在一起,夜晚那些光怪陸離的影像彷彿還在其間隱現,給偶爾經過的人們心頭平添幾分落寞和冷清。上早班的打工族腳步匆匆,大多會在唯一開門營業的starbucks前停留片刻,買上一杯咖啡後繼續趕路。
朱明明奔進雅詩閣的大堂時,手裡並沒有拿著咖啡,連妝都沒化。身上的米色套裝雖說是高檔品,可絲毫沒有為她增添優雅的韻致,今天的朱明明,那驚慌失措、氣質盡喪的模樣幾乎使人不敢相認。
站在大堂裡,她的全身都在微微顫抖,她用冰冷的手指按下手機鍵——求求你,快接電話,接電話啊!
“餵,maggie?”
“william!”朱明明含淚輕呼,謝天謝地他還沒出門,“william,我在你樓下,我有話要和你說,就現在!”
他猶豫了一下:“maggie,周峰馬上就到了。有話我們可以去公司談,或者你等一等,坐我的車一起去。”
“不!”她衝著電話叫起來,“william,不能去公司,別去!別去……”拼命忍住眼淚,她急促地說:“先別去公司,我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事情和你談。就在這裡談好不好?樓下的咖啡廳或者starbucks……求你了……”
靜了靜,李威連說:“你上來吧。”
走進李威連的套房起居室,朱明明的雙腿哆嗦得更厲害了。他已經裝束整齊,只是沒穿西服外套,把朱明明引進房間,李威連略顯詫異地端詳著她:“先坐下吧。”
屋裡飄散著好聞的咖啡香氣,李威連給朱明明倒了杯咖啡:“周峰都已經到樓下了,我剛剛讓他先把車開回公司,去取lisa準備好的資料。我們不需要談很久吧?九點我必須和raymond他們一起出發。”
朱明明端起咖啡喝了一口,手抖得太厲害,在潔白的托盤裡濺上很多黑色的液體。李威連微笑了:“看樣子你不喜歡我煮的咖啡……maggie,是什麼事?”
他的語調是那麼溫柔,充滿真切的關懷。朱明明情不自禁地抬起頭——從沒見過有人能像他把淺灰色的襯衫穿得這樣好看,深沉華貴的男子氣中那一絲含蓄的寂寞,每每都引得她心馳神往、無法自已。她是多麼期待能夠被他擁入懷中,用他的寂寞來撫慰自己的寂寞,哪怕只有短短的一瞬,也足夠令她心滿意足了……不,朱明明絕望地垂下眼瞼,她明白從此後自己連這樣夢想的權利都沒有了。
見她始終不開口,李威連微微皺起眉頭:“問題好像還挺嚴重的?……嗯,是不是為了要去北京?maggie,關於讓你去研發中心的安排,我還沒有和你好好聊聊。你也知道,我昨天半夜剛從北京回來,實在沒有時間……其實,對此我是有通盤考慮的,當然,假如你真的很不願意去北京工作,你也可以明確地告訴我,咱們再商量其他的解決方案。”
朱明明似聽非聽著,目光掠過桌上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她驚跳起來:“八點到了嗎?!”
李威連愣了愣:“剛到,怎麼?”他也朝自己的電腦屏幕看去。 “不!別看!別看郵件!”朱明明歇斯底里地叫起來。
李威連的臉色陰沉下來,他逼視著朱明明:“maggie,到底是怎麼回事?”
朱明明雙手抱住腦袋,就在這時,李威連的手機響起來。
他接起來:“lisa?”
“william,你在哪裡?”lisa的語調完全失去了一貫的明朗從容,“你、你看郵件了嗎?”她帶著哭音問。
李威連開始翻看郵件,朱明明把頭埋在胸前,拼命閉緊雙眼,但好像仍能清清楚楚地看見他的表情。
短暫的寂靜之後,她聽到他在說話——“lisa,你立刻給洛杉磯的數據中心打電話,讓他們從服務器上刪除這封郵件。”他的聲音是一如既往地沉著的,朱明明卻頓時淚如雨下,她還是聽到了,某根琴弦崩斷的裂帛之音。
她抬起頭,李威連在撥電話,他接連撥了好幾次,似乎是沒有打通。又有電話進來了。
“已經刪除了?很好,lisa,謝謝你……那些下載和轉發的不用管,沒什麼大不了的。另外,請你現在就去車庫找一找周峰,我剛給他打電話,但打不通。你要是見到他,讓他立即和我聯繫……好了,別為我擔心,像往常一樣工作吧。”
這次的沉默有點長,對朱明明彷彿是一個世紀過去了。
“你知道會有這封郵件?”
她不敢回答。
“maggie,我在問你問題。”
朱明明絕望地點頭,她覺得自己的整個身心都在迅速崩塌,並且不可能得到拯救了。
“你知道郵件的內容?”
“不!我不知道!”她叫起來,涕淚橫流,“是昨天晚上他、他喝醉了,說今天……今天上班前就要、要給你一個……我想了一整夜、我不能……我……”
“他?”李威連的聲音冷硬似鐵。
朱明明向他投去哀求的目光:“他是、是……”
“不,你不需要告訴我他是誰。”李威連冷笑著打斷她,“我已經很清楚了。我不清楚的是——你怎麼會和他在一起?”
朱明明恐懼地睜大眼睛,她無言以對。
李威連微微向她傾了傾身子:“maggie,這個早晨真正令我困惑的是,為什麼是你?是不是我曾經做錯過什麼?是我考慮不周,得罪了你?還是……”
“不!不是的!”朱明明失聲痛哭。
他盯著她,搖了搖頭:“一定是的,一定是我有對不起你的地方。否則你的眼淚又能代表什麼呢?想必是對我的指責吧。”
朱明明感到無地自容,但是她不願意離開,因為她深知,現在只要走出這扇門,恐怕這輩子都再見不到他了。
李威連靠到椅背上,直到此刻他才顯露出疲倦至極的神情:“你走吧,別再讓我見到你。”
朱明明走了,屋子裡只剩下李威連一個人。他一動不動地坐了很久,才拿起電話。
“嗨,爸爸!”
“嗨,寶貝,你的詩歌我翻譯成中文,一個小時前剛發給你,收到了嗎?”
“收到了,爸爸!”
“能看懂嗎?”
“能啊,這下我能用中、英文朗誦自己的詩了,太棒了!”
“我的寶貝,我可是六點不到就起來為你工作了……”
“謝謝爸爸,你真好。我現在就念給你聽,好嗎?”
“好。”
“嗯……還是讓我先練習練習吧,再給你念!”
“都可以,任何時候都可以。”
“我要去洗澡了,再見,爸爸!”
“晚安,寶貝,我永遠愛你。”
他還有一個電話要打。
“lisa,找到周峰了嗎?”
“沒有!哪兒都找不著他,他的手機也打不通……還有,raymond剛才問我,今天的日程有變化嗎?”
“嗯,請你告訴raymond,讓他來雅詩閣接我,今天的日程照原計劃進行。你繼續找周峰,隨時與我溝通情況。”
李威連走到窗前,街景和剛才朱明明來時已迥然不同,川流不息的人群與明媚春光交織在一起,匯成一幅生動的城市畫卷。稍遠處,高架路上開始塞車了。
他對自己說,每一天都如此周而復始、空虛乏味,這樣的人生實在不值得留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