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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第九章

“癮”私門2 安娜芳芳 5690 2018-03-22
“吧嗒!”張乃馳眼看著自己擊出的主球擦著黑球的邊沿而過,撞到球檯內側後輕輕滾動了幾下,剛好停在右上方的袋口。他吹出一聲清脆的口哨,走到懸在牆上的計分牌前,隨意地撥動小銅片:“該你了。” 李威連面朝窗戶坐著,似乎沒有聽到張乃馳說話。從位於三十層的美國俱樂部的窗戶朝外望,浦西和浦東的美景一覽無餘,蜿蜒流動的黃浦江就在腳下拐出那個匯聚龍氣的巨大轉折。正是新春將近的日子,鱗次櫛比的高樓上燈光絢麗奪目,台球廳整片落地大窗外猶如展開了一張巨大的屏幕,以瓊樓玉宇般的魔都之夜作為背景,似要上演一出又一出悲歡離合的人間戲劇。 張乃馳看了看計分牌,大比分2:2,兩人戰平,這一局決勝局李威連領先10多分,檯面上還有若干彩球,自己應該尚存反敗為勝的機會。他走到李威連身後,又叫了一聲:“william,該你了,看什麼呢?”

李威連沒有回答,張乃馳順著他的目光往窗外望去,不遠處的外白渡橋上車輛穿梭來往,好像橫跨在黃浦江上的又一條燈河,佇立在百年鐵橋這一側拐角處的俄羅斯領事館上,橢圓形的屋頂被來自四面八方的燈光映得雪亮,一面紅白藍三色的俄羅斯國旗正在徐徐降下。 “……這副情景讓我想起了1997。”李威連低聲說。 “哦,降旗啊。”張乃馳對觸景生情沒什麼興趣,他只想盡快和對方分出勝負。 “時間過得真快,不知不覺我們離開香港回到上海,已經十一年了。” 張乃馳隨口敷衍:“是啊……剛回來時我們還常常一起到美國俱樂部來打台球,現在好像很久都來不了一次了。” 李威連抬頭看了張乃馳一眼:“也是,最近這一兩年我們都沒怎麼好好聊了。”

“呵呵,連重組這樣的大事你都不先和我溝通,還有什麼可聊的呢。”張乃馳聳聳肩,“我知道自己能力有限,也不敢再抱什麼奢望了。” 李威連站起身往球檯走去。以夜空為底的落地大窗彷彿幽藍的鏡子,球檯在正中央閃著墨綠色的微光。李威連和張乃馳並肩站在球檯一側,兩個人的身影幾乎難分彼此,同樣的勻稱、挺拔,看上去真有點像一對親兄弟。 分開時,尚且涇渭分明;靠近時,一個便被收入另一個的身影之中,渾成一體。 李威連只比張乃馳略高些,肩膀略寬些,但就是這點點毫釐間的差距,細微到幾乎不能用肉眼輕易觀察到,卻造成迥然相異的氣場。使人不禁驚嘆,人與人的質地竟然可以如此類似,又如此殊異。 “為什麼非要打黑球?”李威連一邊在球桿頭上擦著滑石粉,一邊搖頭,“又急於求成了。”他幾乎沒有彎腰,球桿朝袋口前的主球輕輕一觸,白球跳躍向前,把緊靠左側的紅球推進了網袋。

“你不是今天剛從北京回來嗎?我怎麼和你預先溝通?”他繼續不以為然地說,同時目測距離和角度,現在有一顆綠色球和一顆藍色球都在攻擊範圍內,當然也可以試試那顆黑球,不過難度稍大。 “但是你提前回上海也沒告訴我啊?否則我就不去北京了。” 李威連還是選擇了最順手的綠球,一擊落袋之後,他對張乃馳笑了笑:“行了,別抱怨了,有什麼想法就直說吧。” “不是我有什麼想法,是你想怎麼安排我!”張乃馳悶悶地說,“重組核心團隊裡也沒有我,william,我是不是徹底出局了?” “出局?richard,我還以為你不在乎西岸化工這座廟,想要自立門戶了呢。”李威連又輕輕鬆鬆地打落一顆紅球。 “我?自立門戶?!”張乃馳很有些緊張,“william,你不要去聽那些風言風語,我這個人還是有自知之明的。就算偶爾嘴裡說說,那也不算數的。我知道我離不開你!”

李威連笑起來:“別、別,千萬別這樣說話,會讓人誤會的……對了,你在北京還順利嗎?和中晟石化鄭武定的關係非常重要,你發展得怎麼樣了?” “這個……還行吧。低密度聚乙烯粒子的事情讓鄭武定大大地露了把臉,現在他在進出口公司所有副總當中是最受集團公司上層認可的,算得上春風得意了。鄭武定對我們很感激。” “高敏呢?她現在怎麼樣?” 張乃馳撇了撇嘴:“靠邊站了,雖然常務總經理的職位暫時還沒撤掉,但是上頭已經開始調查她了,我估計被雙規也就是時間問題。” “你要注意,別讓她牽扯上我們。” “不會的,她手上沒有任何證據,何況我們拿合同的過程向來都符合規程。” 李威連點點頭,他又打落了一顆藍色球,現在開始琢磨打下一顆紅球時主球的走位,如果這次能把黑球拿下的話,張乃馳就輸定了。

“richard,究竟是誰舉報的浦東新區海關,你後來有沒有進一步調查?” 張乃馳十分意外:“啊?你真的相信是另有他人?” “當然!”李威連驀地朝張乃馳望去,“我早就告訴過你,只要有第三者存在,就說明還有別的眼睛在盯著我們,必須要把這個威脅找出來!怎麼?你就這樣對我的話掉以輕心嗎?!” “不是啊,我……”張乃馳無言以對。 李威連狠狠地籲了口氣,用力一擊,紅球應聲落網,他接著說:“除了你我和攸川本人之外,還有什麼人能發現攸川的貨是劣質品?我覺得唯一的可能就是通過聚乙烯粒子國際貿易的記錄,查詢出那段時間南美出產的劣等品走向,假如碰巧還知道攸川與中晟石化之間的這個合同,那麼就有可能判斷出攸川以次充好。你照這個思路再去查查吧,這件事非常重要,你必須要認真去辦!”

張乃馳嘟囔道:“好吧,我也就是乾幹這些……” 李威連餘怒未消地瞥了張乃馳一眼,瞄準黑球彎下腰。就在推桿的剎那,他突然皺了皺眉,臉上掠過一絲不易察覺的痛楚之色,手臂輕輕一顫,黑球偏離軌道後撞到台底反彈出來,滾到球檯中央才停下。 “咦?”張乃馳看著這個局面愣住了,他原以為自己沒有任何機會再翻盤,卻不想李威連出了個極少有的岔子。 李威連默默地放下球桿,緩步走到落地窗邊,在一旁的沙發上坐下來。 張乃馳重新站到台前,黑球被打偏後,反而給他留出了很好的攻擊位置。張乃馳興奮起來,檯面上還有三顆紅球和三顆彩球,加起來的分數剛好反超。張乃馳全神貫注地打下一顆紅球,主球的走位極其完美,他深吸口氣,乾淨利落地將黑球打落入袋。

現在他有機會一桿清台了。張乃馳能夠感覺到李威連的目光,他命令自己不去理會,而是聚精會神在球檯上,一顆又一顆,張乃馳精彩地收下所有剩餘的分數。 76:68,他贏了。 “很好,你贏了。”李威連平靜的聲音把張乃馳從激動中喚醒。張乃馳趕緊按下心中的狂潮,回頭對李威連無辜地一笑:“呵呵,你讓我的。” “沒有,是你打得比我好。” 張乃馳這時已經完全鎮定下來,他走到吧台前喝了口威士忌:“william,你今天的狀態好像不大好,是不是最近太累了?要注意勞逸結合哦。”又端了杯酒走到李威連的身邊,殷勤地遞到他手中,笑著問:“哎,那個戴希怎麼樣?很可愛吧?” “戴希?”李威連晃了晃手中的酒杯,冰塊發出咔咔的聲響,“的確不錯,不過maggie似乎不怎麼喜歡她。”

“哈哈哈!”張乃馳大笑起來,“maggie怎麼會喜歡那樣清純靚麗的小美女!” “richard,”李威連打斷他,“關於重組的安排,你不用擔心。之所以沒有讓你參與核心團隊,是我希望你不被瑣事分散精力,而是在四月份第一層組織結構定稿之前再做出些突出的表現,尤其是在貿易方面。” “貿易方面?”張乃馳緊盯著李威連問。 “是的,我們倆一直合作、並且也是最擅長的部分。”李威連坦然地回望張乃馳,“你知道,貿易這塊是我最看重的,我絕不會把它交給外人。中晟石化是我們做貿易的首要合作夥伴,中晟石化的關係由你來維護,就因為你是我最信得過的人……話已經說得夠明白了,你現在放心了吧?” 張乃馳呆了呆:“啊,是……我懂了,william,謝謝你!你就儘管放心好了!”

李威連朝他舉了舉酒杯。 “哎呀,我必須要走了,葆齡父親今天做三七,我得去陪陪她。”張乃馳忙不迭地想離開。 “好,我再待一會兒。再見。” “再見!” 台球廳裡一下子變得寂靜無聲,李威連的目光投向窗外,落在巨大的黛藍色天幕的某一點上,好像在看什麼,又好像什麼都沒有看見。直到一個穿著深紅色裙裝的窈窕身影悄無聲息地來到他的沙發旁,優雅地半蹲下來。 李威連伸手觸了觸她的胸牌——“貴賓經理唐丹dennis”:“消愁解悶丹,你怎麼知道我需要你了?” 唐丹白皙如玉的面龐頓時緋紅:“你最壞了,這麼久了也不過來一次,還以為你把我忘了呢,結果一來就調侃人家。”她的鼻樑挺直,眼睛是淺棕色的,極具混血兒的特殊美感。

“我哪裡調侃你了?那不是你的愛稱嗎?” “還好意思說!就是你給我起的這種惡劣外號,壞死了。” “哦,原來你不喜歡……”李威連意興闌珊地垂下眼睛,唐丹連忙撫摸他的胳膊:“行啦,我喜歡的啦,好不好?今天誰惹到你了?心情這麼差。” “我心情差你也知道?” “我當然知道。”唐丹仰起頭看著他,“臉色不太好,剛才和那傢伙一起吃自助餐,你吃得也不多……” 李威連微微揚起眉毛:“你在監視我?” “不是監視……你那麼久才來一次,來了我總得多看看吧。”她說得是這樣情真意切,李威連撫摸著她的褐色鬈髮:“吃飯要有合適的人做伴才有胃口。你說得我倒有些餓了,有時間嗎?陪我去吃點東西。” “當然有時間,想吃什麼?頂樓的意大利餐,還是對面半島酒店新開的法國餐廳?” “不要那些。去樓下的上海餐廳,我想吃餛飩。” “好。”唐丹情不自禁地笑了,眼神更加溫柔,“吃完以後呢?” “那要看你有多少時間了。” “我的時間都是你的……”她的聲音低得快聽不見了。 李威連又沉默了,唐丹等了等,才輕聲問:“現在就走嗎?” “等一下,那母女倆的簽證辦得怎麼樣了?”他突然說。 唐丹滿臉狡黠:“自己人不來,事情還要叫我辦。那女孩兒是不是你的私生女啊?” “哼,你覺得像嗎?” 唐丹搖搖頭:“不像,雖說長得挺好看,不過更像她媽媽……她的爸爸是不是出事了?她媽媽能去美國嗎?” “政府並沒有限制她的行動自由。再說那女孩還是個初中生,一個人怎麼出國?”李威連輕輕地嘆了口氣,“讓她們一起走吧,走了才省心。我知道你一定有辦法的。” “知道啦。”唐丹拖長了聲音,嬌嗲地說,“我已經和負責簽證的副領事打好招呼了,過兩天再去跟領事夫人也說一聲。你的事情嘛……” 李威連終於露出了笑容:“那你就不僅僅是消愁解悶丹,而是九轉靈丹了。” “william……” 因為調假,春節前的兩周連著上班。孟飛揚剛剛進入這家名叫“高井株式會社”的日本公司,在三名貿易課長中佔了一席,初來乍到的他要熟悉環境、了解業務、整理團隊,真是忙得不亦樂乎。 恰好這段時間戴希也忙,兩人都是早出晚歸,每天連話都說不上幾句。忙碌之餘,有些念頭會冷不防地跳進孟飛揚的腦子——戴希只不過才剛開始工作,但是對他來說,她似乎就已經改變了很多。每當這個時候,孟飛揚就會竭力把這種念頭清除出去,戴希是為了他才放棄學業回到中國的,他因此更希望戴希能夠順利就業,希望她能找到滿意的工作而不為失學煩惱,孟飛揚從心底里希望戴希快樂。 現在戴希在西岸化工幹得很起勁,不論是目前的待遇還是將來的發展,都好得出乎他們的預期,孟飛揚覺得自己應該為她高興,並且全身心地、無條件地支持她。只是偶爾深夜醒來,孟飛揚看著身邊戴希熟睡的臉,看著她漆黑的睫毛隨著呼吸的節奏輕輕顫動,嬌柔的面龐紅潤潤的,他就會忍不住微微地心痛,彷彿又一次體驗到三年前戴希將要赴美時的那種心情,那是一種無望而又無奈的感傷,眼睜睜地看著最心愛的寶貝離自己而去,卻無法說出那個“不”字。孟飛揚不斷地提醒自己,別胡思亂想,戴希好好地在自己身邊呢,並且會永遠地待在自己身邊。現在孟飛揚才特別體會到,過去一個多月裡他們倆都失業的時間是多麼寶貴,假如能夠重新來過,他一定要把這段時間盡可能地延長,所以他滿心盼望著春節長假的到來,盼望著重溫那份無所事事而又親密無間的溫馨。 他的美好願望被打碎了。當戴希提出年初三晚上就要飛去香港參加培訓時,孟飛揚費了天大的勁才克制住強烈的失落感,他迅速調整了神情,若無其事地安慰著忐忑不安的戴希——多麼難得的機會啊,當然應該去啦。我沒事,反正你還能補假,到時候我們再一起休。那四天長假我正好小修一下房子,把暖水管接到廚房裡,淋浴房還要換個新的暖風機…… “飛揚,假期有什麼安排?”柯亞萍笑盈盈地站在孟飛揚的桌前,手裡舉著個紅色的絨布小牛。 孟飛揚回過神來,隨口應道:“也沒什麼安排,睡覺,要不就看看資料。”今天是小年夜,明天就開始放假,他剛剛把電腦裡的資料存進u盤,打算帶回家去看,另外還有些文件沒有電子檔,現在他全攤在桌上正要整理。 柯亞萍瞧了瞧他的一桌子狼藉:“這個小牛放哪兒啊?亂七八糟的。” “啊?小牛?” “是啊,給你的新年禮物啊,祝你牛氣沖天!”柯亞萍最近的氣色倒很好,臉上也時常掛著笑容,讓孟飛揚看著挺舒心的。 “牛氣沖天好啊!太謝謝你了!”孟飛揚真誠地表示著謝意,又撓了撓頭,“這個……得等我把桌子理一理,實在太多資料了。” 柯亞萍伸出手:“我幫你一起理吧。你怎麼這麼用功,春節還要看資料?” “呵呵,剛來嘛,多學學總是好的。” 兩人手忙腳亂地整理了一番,總算清出半塊檯面來,柯亞萍把小紅牛端端正正地放好,又笑著問:“你春節敢不陪女朋友玩啊?她肯定要生氣的。” “……我陪不了,她初四到初七在香港培訓。”孟飛揚想把話說得盡量隨意些,但苦澀的語調卻怎麼也掩飾不住。 柯亞萍瞥了孟飛揚一眼:“是嗎?春節長假還要加班?你女朋友不是在西岸化工嘛,我聽說美國大公司很人性化的呀?怎麼比日企還會剝削?” “也不是,這是他們老總給戴希特別安排的好機會。”孟飛揚只想盡快結束這個話題。 “哦,”柯亞萍點點頭,“那就難怪了。我也聽說西岸化工是家特別好的公司,就是要求非常高,很難進的。你女朋友真有本事,一下子就進去了,還馬上有香港的培訓,肯定是讓老總另眼相看的。” 孟飛揚忙說:“……亞萍,你春節打算怎麼過?出去旅遊還是待在家裡?” “我哪裡有出去旅遊的錢,只好待在家裡唄,照顧照顧爸爸,就希望哥哥嫂嫂別鬧得太兇就好了……”她垂下頭。 孟飛揚籲了口氣:“不管怎麼過吧,反正還是要祝你新春快樂的!” “是的,祝你、祝我們都新春快樂!”柯亞萍紅著臉笑了,孟飛揚也跟著她笑起來。 香港很溫暖,當然是相對上海的嚴寒而言。 晚上七點半,戴希乘坐的飛機準點降落在香港國際機場。她立刻把羽絨服塞進箱子,輕裝上陣去搭機場快線。西岸化工的差旅安排都交給第三方的國際旅行機構辦理,相當專業,戴希出發前幾天就收到了介紹整個旅途細節的郵件,她按圖索驥在九龍站下了機場快線,又轉乘穿梭巴士,九點剛過就到了位於尖沙咀的馬哥孛羅香港酒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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