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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5章 第二十五章

“癮”私門3 安娜芳芳 3773 2018-03-22
難道,這也是謊言嗎? 沒人來對此澄清了,但是戴希敏感到他的自相矛盾——如果窗簾始終緊閉,他怎麼會懷疑從對面而來的窺伺目光?他確實給她背誦過嗎?是在無限歡愛的當初,還是在理智阻隔的重逢之後?十年荏苒,當面對雖生猶死的愛人時,或許他在五內俱焚的劇烈疼痛中,再次用臆造的悲傷掩蓋了真實的悲傷。 真相就是,老師為少年啟蒙了性覺,卻是他自己,給性添上至死方休的強迫色彩。 在現實生活中他幾乎擔當起所有,在心靈的世界裡卻像個無賴一樣撒謊逃避。他深深地藏匿起自己最脆弱的一部分,以浮於表面的傾訴取代了說不出口的絕望。 “鎖起來。” 李威連離開上海的那天,邱文悅抱著lucky趕到機場。他還無力說話,卻艱難地吐出三個字:“鎖起來。”

飛機起飛之後邱文悅才明白過來,他是要她把“逸園”鎖起來。因此警方的調查剛一結束,邱文悅就把“逸園”原封不動地鎖上了,黑色的大鐵鍊在門環上繞了一圈又一圈,鎖上大門,鎖上邊門,鎖上所有的門。聞風而至的媒體和看熱鬧的人們在附近逡巡許久,始終只能從圍牆外遠眺“逸園”那超凡脫俗的潔白立面。 很多人覺得不可思議,因為從外面根本看不到絲毫損傷。無論內部如何遍布瘡痍、空寥衰敗,只憑一句——鎖起來,“逸園”維持了最後的自尊。 李威連又何嘗不是如此? 鎖起來,用外在的風華顛倒眾生,又用超脫的姿態自我欺騙;撐下去,一邊掌控一邊放縱,把體力、智力和心力全部發揮到極致,直到謊言破滅、身心俱朽的那一天。 他就是這樣奮力攀至巔峰,再如隕石直線墜落。對於自己今日的狀況,他縱然早有準備,也無心無力去改變了。

可是戴希還記得,就在血與火的劫難來臨之前,他對她說——只要你當上真正的心理醫生,我就做你的第一個病例,為你貢獻我僅有的價值。只怕這是他最懇切的求助了,他終究還是存著希望,不肯服輸的。 那麼好吧,既然你高傲至此,應該不願意食言?但是鎖起自己,又讓人如何為你醫治? 已不知是第幾回了,她與他彼此孤離,卻交談了整整一夜。每當這樣心靈相通的夜晚之後,她又總會為自己感到深深的遺憾:雖然擁有了他最寶貴的信任,卻無法帶給他一分一毫的真實安慰。 打開寫了半年多的研究報告,戴希將今夜的所思所想整理成文,落筆在報告的最後。然後她創建了一封新郵件,收件人是david higgins。 “親愛的教授。”

戴希寫道:“隨信附上諮詢者x的案例研究報告,我知道它的內容並不完整,亦欠缺深度,對患者心理疾患的形成原因有很多主觀推斷的成分。之所以會這樣,患者自我陳述的模糊不清當然是一個因素,但更主要的原因還是本人研究能力有限,經驗不足並且缺失自信。一直以來,我無法確定自己是否有能力駕馭心靈的陰暗面,不論是他人還是自身的,正是這種恐懼讓我在黑暗的心靈世界前裹足,使我傾向於放棄。 “但是諮詢者x的案例給了我活生生的感受,讓我深切地體會到心靈沉淪的痛苦。讓我思考:假如像我這樣的專業人士都沒有勇氣去面對人性之惡、應對社會和價值觀的挑戰,去理解並幫助諮詢者x這樣的人,那麼又讓他去依賴誰呢? “心靈的陰暗面不足為懼,因為我們可以彼此相助。

“今天我依然無法肯定能治愈諮詢者x,但我至少應該付出努力,去傾聽他的訴說、了解他、陪伴他、安慰他,幫助他恢復信心,讓他明白自己絕非孤立無援。 “教授,要做到這些我還有太多需要學習的東西,所以我想請求您,重新接納我做您的學生,為成為一名真正的心理學專業者繼續學業。” 電腦屏幕上反射出淡淡的紅色,戴希背後的窗戶朝向東方,她知道,那裡快要日出了。 當此黎明來臨之際,戴希閉起眼睛,將額頭靠在緊握的雙拳上,學著記憶裡他的樣子——為他祈禱。 輕輕的一聲“滴”,教授的回复這麼快就來了。 只有兩個單詞:“welcome back”。 中午時分升溫很快,從太平洋上吹來的海風沒有早晚那麼涼了。冬季的太平洋上空雲層舒展,雪白的雲絲拉得老長老長,尾端漸漸變成灰色,在遠方沉入海平面。海水的顏色也明顯比夏天深得多,層湧的青黑色中彷彿時刻孕育著狂烈的風暴。

駕車駛過半月灣向海上凸出的深褐色岩岸時,戴希打開車窗,讓帶著鹹味的風一路灌進來,汽車沿著公路向海灘盤旋而下,面孔突然粘上冰涼的水滴,初來乍到的人會誤以為是頭頂那朵烏雲裡飄下的細雨,其實這裡的冬季極為乾燥,幾乎從不下雨。 飛入車窗的水滴是風捲起海水脫離廣袤母體,飄逸的姿態裡盡是掩不住的張皇——這一走就再也回不去了。 守著地球上最遼闊的海洋,卻沒有半點潮濕的感覺。陽光四季充裕,加州人笑口常開,絕少流淚。戴希覺得,想哭的時候只要看一看這片沒有盡頭的藍色水,就會發現自己的淚微不足道實在不值一流。 大洋的氣勢壓過了所有創傷。 戴希的心情很好,又因為懷抱著期待而緊張,握住方向盤的手心裡全是汗,車速時刻控制不住。

……等我不能動了,讓你帶我去兜風。 戴希急踩剎車,停在一棵巨大的古松之下。細碎的陽光在道邊的木牌上躍動不止,戴希抬起手,指尖上流過細潤的觸感,楓木的清香盈盈。 木牌上指示,沿著這條林間小道一直向前,是一所私立脊柱外科醫療中心。即使從未聽說過它的名字,只看坐落的位置,就能猜測出這所醫療中心超一流的水準。 還有十五分鐘的車程,戴希決定從現在開始步行。今天她要到這裡來找一個人,不久之前的某個夜晚,她在這條路邊第一次見到那個人,後來又在自己的故鄉上海認出了他。此後的一年間發生了許多事情,有很多次她想向他證實這個印象,卻始終沒有機會開口。 直到最近戴希聽說了他的困境,才敢於百分百確認自己的記憶。因此她下定決心重返美國,重返加州,重返這片海岸,來尋找他。

醫療中心保護病人的隱私,不親自造訪就打聽不到任何消息。戴希倒是可以請希金斯教授幫忙想想辦法,但曾經犯下的錯誤教會她謹慎——如果他不願為人所知,那麼就是不願為人所知,任何好意也不能成為違背他意願的理由。 越走越近了,前方的大片草坪沿著斜坡向下攤開,連綿的綠色背後隱約透出潔白的屋頂,那是一棟和“逸園”十分相似的純白色建築。 戴希在綠草如茵的小山脊上坐下來,雖然是十二月底的冬季,加州的陽光仍然毫不吝嗇地揮灑著,曬得她的頭頂微微發熱。她張開雙手合成一個取景框,把純白色建築的圓形屋頂裝入其中,所見到的就是以假亂真的“逸園”。從現在開始,朝著前方一直走,只需要二十分鐘的時間就能到了。 戴希仰面朝天躺下,等一等,她要再等一等。

等待總是漫長,時間需要消磨。只有在過程中我們才能明了心跡,為了不留遺憾,在通向目標無限趨近的時刻,我們會有足夠的耐心,慢慢來。 閉起眼睛,光消失了,代之以變化萬千的黑暗。青草散發著清新的香氣,從皮膚的每一個縫隙裡滲透進身體內部。海浪拍擊沙灘的悶響隔著身後的陡崖傳過來,單調而沉重,周遭因此顯得出奇寧靜。調節呼吸,心跳慢慢和波濤協調一致,奔湧、回落,無始無終,這節奏亙古不變,與天地萬物生靈的心脈吻合。也必然與他吻合。 所謂息息相關。 他肯定會在白房子裡嗎?她不去想這個問題。他即使不在這裡,也會在別處,再見即使不是今天,也會是明天,她只想為他們的重逢做好準備。 有很多事情要告訴他:西岸化工大中華區的新總裁將在元旦後正式上任;lisa生了個七斤多重的男寶寶,剛剛辦過滿月酒;gilbert從公司辭職了,有流言說他捲入了張乃馳的生意中遭到巨大虧損,被意大利黑手黨追討欠款走投無路;宋銀娣的嫌疑排除已經回家,對周建新的訴訟正在按程序進行,孫律師找到了更多周建新受到蠱惑、被教唆殺人的證據,心理學家的分析報告也會成為他辯護材料的一部分……很有可能這些他都已經知道,但戴希還要說的一件事,肯定是他從未聽過的。

袁佳在拒絕“逸園”的贈予時,告訴了戴希這個往事:1981年的初夏,住在對面石庫門小樓裡的女人來到“逸園”,她流著眼淚向如同師長的袁伯翰訴說,說自己因為軟弱、因為耽於慾望而使一個無辜的少年受到牽連——袁伯伯,您是校長的老同學、好朋友,您去向校長說說好話吧,千萬別毀了他,他是那麼聰明而良善的孩子,他還那麼年輕……袁伯伯,求求您了,只要您肯去說情,讓我做什麼都行。 早就了解內情的袁佳也在一旁偷偷落淚,她看見爺爺的臉色因為憤怒而漲得通紅——你們,你們怎麼可以做出這種事情!他痛斥女人,而她只是默默地流淚,不做一句辯解。最後,爺爺長嘆一聲——好吧,我就拉下一張老臉去試試,但是你要答應我,從此再不與他見面。

這就是戴希要告訴他的,也是她計劃給他做的第一次心理治療,很小、很小的第一步。只需要達到一個目的——戴希要他明白:他們都是那麼愛他,沒有條件無所保留地愛著他,只是他不知道罷了…… “汪!汪!汪……” 戴希猛地睜開眼睛,還是沒來得及躲開熱乎乎的舌頭。眼皮和額頭上頓時濕了一片,戴希跳起來,小狗早已身手敏捷地躍開,歪著腦袋瞥一眼戴希,全身黃毛被陽光鑲了一條金邊。 多麼熟悉的金黃色,多麼熟悉的淘氣表情!可是是它嗎?才兩個多月,它居然長大了那麼多?戴希的心快要跳出來了:“lucky?” “嗷嗚!”小狗歡快地回應她,往地上一滾,衝著戴希四腳朝天。 “真的是lucky?!”戴希撲過去,手指剛剛觸到lucky的肚皮,它又一躍而起跑開了,興奮的歡叫聲在空曠的草坡上迴盪。戴希慢慢站起身,她的眼睛裡果然幹幹的,天地如此靜美,實在沒有理由悲傷。 lucky跑了幾步停下來,回頭看著戴希,好像在說:“等什麼呢?快來呀!” “是,我來了。”戴希笑著跟上lucky,朝加州明媚的陽光裡走過去。 請允許我來到你的身邊,陪伴你。讓我們試一試逆流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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