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現代小說 “癮”私門3

第18章 第十八章

“癮”私門3 安娜芳芳 5729 2018-03-22
同城焰火,各樣情懷。 在離“逸園”並不算遠的馬勒別墅花園裡,焰火把在大草坪上舉行的花園婚禮推向最高潮,賓主俱已微醺,歡聲笑語蓋過了焰火的轟鳴。新郎新娘在眾人的起哄聲中,不得不一次又一次相擁親吻,滿臉又幸福又尷尬的笑容。 “他們這樣真好,真讓人羨慕啊。” 柯亞萍呆呆地望著場中央的新人,輕聲說道。 此刻她和孟飛揚正遠遠地站在一片柏樹之下,起初孟飛揚是想躲到人少的地方抽根煙,恰好焰火表演開始,柯亞萍來找他回席,兩人卻意外發現從這個角度看焰火感覺更好,而且沒有旁人打擾,於是便站住了一直看到焰火結束。 “唔?你說什麼?”孟飛揚還沉浸在璀璨即逝的惆悵中,一下子沒反應過來。 柯亞萍指了指前方:“我是說他們……唔,終於能夠相伴一生了,多麼幸福。”

“哦,是啊。” 孟飛揚幾乎脫口而出:結婚的時候都說要白頭偕老,那怎麼現在離婚率還節節攀升?轉念一想在人家婚禮上這麼說太不厚道,就又把話咽了回去。 “飛揚,其實我一直覺得,那些轟轟烈烈的愛情都是故事,真正的愛情就是兩個人平平淡淡地過日子,相伴相守,和和睦睦地度過一生,到老到死都在一塊兒,這才是最大的幸福。你說是嗎?” “呃……是吧。” 她神采灼灼的目光讓孟飛揚略微有些不自在,他含混地應了一聲,又抬頭仰望夜空。硝煙逐漸散去後,黛藍的天空上重現黑雲,幾點星光無精打采地忽閃著。剛剛還那樣激動人心的輝煌,一旦消失就好似從未存在過。 可是我們會記得——那曾經有過的綻放。 孟飛揚看了一眼身邊的柯亞萍,她纖細的身影是這樣平凡,神情中還有種平常罕見的懇切。他向她微笑了,是的,綿長雋永的當然是愛,共度一生更是難得的幸福。然而,假使無法共度一生呢?愛,難道就不存在了嗎?

孟飛揚知道,在他的心中還保存著一份最深摯的情感,一種可以為之獻出生命的激情。這甚至都不能被稱為愛情,而更像是對自我、對存在、對胸懷中一切美好的證明。 似乎是為了再次向他強調美好的短暫,孟飛揚的手機恰逢其時地喧鬧起來。現實一如潮水退卻去後裸露出的沙石海灘,污濁、粗礫、望不到盡頭…… 孟飛揚向柯亞萍使了個眼色,接起電話:“餵?” “飛揚!哈哈哈哈!節日快樂!” 伴隨著尖利的怪笑,張乃馳在電話那頭扯著嗓子叫喊,一聽便知醉得不清。 “節日快樂。”孟飛揚皺起眉頭說。 “剛才的焰、焰火看了沒……太美啦!哈哈!” 孟飛揚把手機拿開一些,耳朵都讓他給震聾了。 “張總,你有事嗎?”對於張乃馳的生意成敗,孟飛揚現在有種強過以往的莫名關注。

“有!當然有!飛揚,你、你趕緊過來一趟,來!我們的生意成功啦!哈哈哈哈!” 怎麼回事?孟飛揚的心頓時收緊了。 “好,我馬上過來!” 張乃馳商住兩用的客廳里黑黢黢的、瀰漫著一股濃重的酒氣。房間裡的黑暗反襯出戶外明麗的夜色,剛剛落幕的焰火好像還在玻璃窗上殘留著奼紫嫣紅,一踏進這間屋子,孟飛揚就明白自己的擔心純屬多餘了,他在心裡對自己苦笑,終究還是太在意了…… “不許動!” 角落裡響起一個陰陽怪氣的聲音。孟飛揚猛地轉過身,長沙發隱在最暗處,上面模糊可見一個人形,手裡還平端著一根長長的東西,似乎在向他瞄準。 “張總?” “說!是不是你把我們的商業機密洩露出去的?!你給我老實交代!”

“您說什麼?”孟飛揚有點摸不著頭腦,對張乃馳的這種做派異常反感,於是冷冷地問,“對不起,我可以開燈嗎?” “咚!”張乃馳手中的高爾夫球桿落地,在茶几腳上砸出一聲脆響。 “飛揚,我完了!”他捧著臉哀號。 從接起電話到現在,孟飛揚算是體驗了一個人從瘋癲到狂暴到崩潰的全過程,他打心眼裡覺得無趣。 “您到底是怎麼了?” “飛揚,我的飛揚啊!全球的主要供應商都收到中晟石化的直接詢價了,要貨量有兩千噸的、三千噸的,還有五千噸的!這幾天hdpe價格瘋漲,已……已經比我們給中晟石化報的價都高50%啦!” “是嗎?!”孟飛揚頭一次聽到這個消息,震驚之餘趕緊細想……唔,先拋出巨額利潤的誘餌;魚咬鉤後果斷掃貨斷其後路;再全面出擊引爆市場;獵物終遭前後夾擊無處逃生!

是了,就是這一整套堪稱完美而又狠辣至極的手段。難得的是步步為營操作得如此精準,當然,眼前這個蓬頭垢面、已大失往日風采的男人的貪婪和愚蠢,才是這個計劃得以順利實施的關鍵因素。 那個幕後操縱者太了解自己要絕殺的對象了,或者說他太了解人類的弱點——永無止境的貪慾和狂妄之心。古人說無欲則剛,可嘆今天又有幾人真能做到? 孟飛揚想起了攸川康介,僅僅一年不到的時間裡,他目睹這個日本人被殺於無形,今天幾乎一模一樣的事情在他的眼前重演,只不過換了伎倆、換了演員、換了犧牲品,結局卻沒有改變。 不曾改變的還有狙擊手的冷靜、精確和凜冽如鋼的殺氣。 張乃馳癱倒在沙發上,痛苦不堪地輾轉呻吟:“我們報的是實盤啊……從現在到報價失效還有整整八天!照這個勢頭hdpe還會不斷上漲,而中晟石化隨時會確認我們的報價……到時候我們、我們就必須要按實盤交、交付……這太可怕、太可怕了!”

孟飛揚發覺,自己現在的心情都和當初看著攸川康介垂死掙扎的時候十分相似:對其人其品的鄙視和厭惡,置身在冷眼旁觀中的淡漠,以及一點點莫名的同情……我們都毫無抵抗能力地敗給了同一個人——只是輸在不同的方面而已。 那個黑暗中的狙擊手,的確太可怕了。 他默默估算了下價格:“按原價交貨的話,公司要賠將近一千萬美金了。” “如果不交貨,違約賠償金也差不多!”張乃馳聲嘶力竭地喊起來。 “哼。”孟飛揚發出一聲冷笑,他實在沒什麼別的可說。 他想告辭了。 “飛揚,飛揚!”就在這當兒,張乃馳餓虎撲食似的一頭扎到他胸前,雙眼圓睜,口沫飛濺,“我想不通,我怎麼也想不通!中晟石化這麼耍我,對他們自己到底有什麼好處?!現在hdpe漲成這樣,他們也拿不到便宜貨。難道就打算從我這裡撈違約金,去補貼貨價上漲的差額?可是這樣操作時間上也來不及呀!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我和他鄭武定無仇無怨,他幹什麼這樣處心積慮地要搞死我呢?啊?!你說啊!”

張乃馳雙手揪上孟飛揚的衣服領子,孟飛揚厭煩到了極點,正要把他扯開,張乃馳又把手縮了回去,繼續自說自話:“除非……除非中晟石化這個訂單根本就是假的!那他就不單單是耍了我,他是把全世界的化工廠商都耍了!卑鄙!無恥!這是毫無商業信譽的惡劣行徑!我、我要向媒體、外國媒體曝光!我、我要讓中晟石化在全世界供貨商面前把臉丟盡!” “別再胡扯了!”孟飛揚忍無可忍,“張總,事情都到了這個地步,你還是好好想想自己的退路吧。據我所知,中晟石化的訂單是確實的,而且他們一定有辦法能及時拿到便宜的貨!難道你還沒看出來嗎?這根本就是一場布好的局,和逼死攸川康介的那齣戲如出一轍。恐怕還是那隻黃雀,早就等在後面了!”

孟飛揚甩手而去,剩下張乃馳大張著嘴呆坐在沙發上,猶如一座蠟像。夜越來越深,為節日特別燃起的彩燈也一盞一盞熄滅了,窗外的浦江夜景歸入沉寂,屋里屋外的黑暗終於連成一片。 唯有兩隻血紅的眼睛,像牢籠中的野獸般放出最瘋狂的光。 與其說是孟飛揚的一番衝動之辭提醒了張乃馳,倒不如說是他讓張乃馳徹底放棄幻想,,被迫直面心中最深刻的恐懼。 10月8日。 離開家之前戴希照了照鏡子,三亞之行使她比節前曬得更黑了,尤其是臉上戴墨鏡的區域和其他部分形成鮮明對比,這下李威連又會怎麼說她呢? 他多半只會淡淡地掃上一眼,不予任何評論。可僅僅是對這一瞬間的暢想,便令戴希的心在胸膛裡如小鹿般突突亂撞起來。身為心靈的探索者,戴希完全能夠捕捉到發生在自己內心的這種震盪,但是她命令自己——忽略它!

自我克制已經開始使戴希感到痛苦,她以年輕人才有的勇敢姿態迎向這種痛苦:不妄想,亦不畏懼。她知道自己面對的謎題有多麼沉重,那裡頭甚至包含著能吞噬一切的黑暗力量,唯有純真和善良才是她的武器,戴希會堅持不懈地握緊它們。 痛苦不重要,甜蜜也不重要,重要的是他們彼此間始終如一的坦誠。李威連把信任放在比愛更高的位置上,戴希願意尊重他,因為他是對的,還因為尊重他就等於尊重自己心中的情感。 這份情感纖細、誠摯,無從表白,因而更加珍貴。 初秋差不多是上海最好的季節了,淨朗空氣中的慾望顯得寡淡,畢竟經過春與夏的發酵釋放,到了這個寒意微侵的時節裡,大家也都略略地倦了。 街道兩旁的法國梧桐再過一個月就會發黃、凋落。在前往“雙妹1919”的路上,戴希好幾次抬頭仰望,卻看不到半點枯敗的跡象,茵茵的綠色冠蓋恬靜得能引人入夢一般。其實這一枯一榮,本就是春風和秋風攜手滌蕩起的一場夢吧。

距離她第一次來到這裡,轉眼一年就快過去了。戴希想,原來變老真的很容易,對再年輕的人來說都是如此。 今天,“雙妹1919”的銅門環上沒有掛小木牌。 戴希推門而入,店堂裡坐滿了客人,就連最裡面的靠窗位上也有人了。 “對不起沒位了!”褐色旗袍束領上是一張死板著的臉。 “……我找人。”戴希抿了抿嘴唇,越過邱文忻的肩膀往後看。 “找誰?” “李威連,”盯著對方的眼睛,戴希特意理直氣壯地補充,“是他叫我來的!” 邱文忻臉上的表情實在很難形容,和戴希對視了足足幾秒鐘,她才怒氣沖沖地回答:“伊不來各得,伊去對過大房子了。” “大房子?哦!”戴希轉身要走。 “裡廂走啦!對過只有小門開呃。” 戴希幾乎是被邱文忻推到對著“逸園”的夾弄上的,一抬頭,隔著弄堂就能看見“逸園”圍牆上的小小邊門。兩棵高大的香樟並排而立,把黑漆鐵門擋在背後,必須走到近前才能發現它微微側露著一條窄縫。 “雙妹”的後門重重地關上了,“逸園”的側門卻在戴希手指的輕觸下開啟。踏進去,腳下是一條狹窄的鵝卵石鋪就的小道,兩旁栽著密密的翠竹,好似探秘於林間幽徑,兩三個轉折後,猛然一座頗有規模的花房佇立在跟前。 陌生人到花房就以為此路不通了,卻不知穿過花草叢才是別有洞天。 “逸園”主樓後側的穿廊與花房相連,實際上這裡才是直通主樓的捷徑,比從前門經過大草坪進入“逸園”氣派的正廳要近多了。 “逸園”作為西岸化工大中華區總部時,這個花房曾是員工休憩的最佳場所。西岸化工撤走時把咖啡機和桌椅都搬走了,可是今天戴希在這裡看不到絲毫蕭條、寥落的跡象,兩米多高的木架上爬滿藤蘿,文竹、鐵樹、散尾葵綠意盎然,潔白的茉莉和黃色的菊花開得正酣,馥郁濃厚的香氣在整座花房中縈繞不絕。 戴希用力呼吸花香——不需要別的證明,只要在這里站一站,就會明白他在“逸園”裡寄託了多少情思。 從玻璃穿廊通往“逸園”大廳的門也虛掩著,空曠的大廳裡落滿從各扇花式玻璃長窗透進的彩色陽光,於一片靜謐中悄然變換著形狀。 在沒有一件家具的大廳裡,時間成了唯一一樣可以感知的東西,如行云如流水,無聲無息地流淌…… “汪!汪!” “戴希,別讓它跑出去!” 戴希一驚,就見一個黃色毛團奮勇地朝自己這裡衝過來。戴希趕緊擋住門,小狗來了個急剎車,扭頭又往回跑。 “lucky!lucky!你再不聽話!”李威連是從樓梯上跑下來的,小狗顯然沒把他的呵斥放在心上,朝他挑釁地晃了晃尾巴,繞著大廳的牆根繼續飛奔。 “戴希,幫我抓住它!” “啊?我……”戴希慌了手腳,這輩子還沒抓過小狗呢。 李威連一邊盯著繞圈子的小狗,一邊壓低聲音對戴希說:“它腳上有傷,跑不了多久。你故意去抓它,把它往我的方向趕就行。” “哦。” 小狗看看李威連沒有追趕的意思,果然減緩了速度,戴希立刻發現它走起來一瘸一拐的,右前爪上還拖著根白布條。 戴希故意大搖大擺地向小狗走了幾步,它站在原地相當警惕地看著她,卻顧此失彼,沒注意到李威連已從另一側迂迴到它的身後。 “我來抓你啦!”戴希大喝一聲,朝小狗猛撲過去。它應聲向後高高躍起,剛好落入李威連的圈套。 戴希驚喜地叫:“抓住啦!”湊過去一看,這小傢伙嘴裡發出懊惱的“嗚嗚”聲,雖然身子乖乖地趴在李威連的懷裡,尾巴還十分不甘心地來回直晃。 “你自己說說該不該打?!”李威連高高抬起巴掌,待落到小狗的脊背上,卻變成極盡愛憐的撫摸。 戴希依稀認出了這只黃毛狗:“呀?它就是那天你要找的流浪小狗?在哪裡抓到的啊?” “鬧了半天它就躲在這個院子裡,唔,那棵丁香樹下。” 小狗被李威連摸得眯縫起眼睛直哼哼,一副陶醉享受的樣子,梳理乾淨的黃毛蓬鬆亮澤,確實叫人愛不釋手。 “好可愛的狗狗,它好像還很小吧?” “嗯,才兩三個月大,而且是只品種很不錯的golden retiever,估計是不小心走失的。”李威連抱著lucky朝樓梯走去,“戴希,你來得正好,還沒和它折騰完呢,需要你繼續幫忙,先上樓去我的房間吧。” “我見過的金毛犬都很聽話的呀,它怎麼這麼皮?” “它叫lucky。” “哦,lucky啊?!”戴希覺得這名字真棒,而且一聽便知是個小公狗啦。 和底樓大廳一樣,二樓也是空蕩蕩的,所有的房門都緊閉著,只有李威連的那間辦公室大門敞開。 “小時候的golden retiever都是魔鬼,長大以後才會成為貼心的天使。至於lucky嘛,它基本上是魔鬼中的魔鬼,黑幫老大那個級別的。我現在只能祈禱它日後會突變成聖母級別的天使。” 戴希笑出了聲,他們進了原來的總裁辦公室,這個房間還保持著戴希最後一次離開時的樣子。當初搬離時她和葉家瀾、lisa一起做了主,把這間辦公室裡所有的東西都歸為李威連的私人物品,原封不動地保留下來,由lisa通知李威連自行處理。沒想到誤打誤撞還真省了麻煩,戴希一進來就注意到,朝向橢圓形大陽台的窗戶半啟著,窗下的那盆棕竹越發蔥翠欲滴了。 不過在李威連那張特別寬大、氣派又典雅的辦公桌上,原先的整潔已蕩然無存,而是擱滿了大大小小的水盆、紗布、繃帶、剪刀、藥膏、狗食盤子、小狗玩的塑料骨頭……李威連把lucky放到桌子中央的空處,一隻手還緊緊地握著lucky的後脖頸:“戴希,你幫我摁住它。” 戴希連忙把四腳朝天的小狗按住,李威連從桌上拿起個小藥水瓶:“它被毆打過,身上有不少傷,眼睛也發炎了,一天要給它點三次眼藥水。可是這小東西實在太不聽話,每次都要和它搏鬥。” 眼藥水點好了,lucky一骨碌翻過身來,嘴裡發出呼嚕呼嚕的聲音,還在搖頭擺尾地表示抗議。李威連又解開它右前爪上的綁帶:“這處的傷口很深,剛給它敷上藥裹好紗布,一會兒工夫它就把綁帶咬開了,從早到晚我要給它綁十幾次!” “為什麼不用膠布呢?” 李威連細心地打著結:“我怕它會把膠布嚥下去。”他打了個活結,戴希不解:“為什麼不打個死結?你可以用剪刀剪開的。” “打死結的話lucky會亂咬,說不定又要把傷口碰壞的。”說著,他又把打好的結小心地拉鬆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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