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排隊的人
排隊的人

排隊的人

约瑟芬·铁伊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33988

    完全的
© www.hixbook.com

第1章 第一章

排隊的人 约瑟芬·铁伊 3685 2018-03-22
三月一個七八點鐘的夜晚,全倫敦酒吧的客人都湧向劇場底層後座和頂層座位的售票口。砰,砰,一連串鏗鏘聲。恐怖的轟然巨響揭開了周末狂歡夜的序幕。但這還是沒能讓開演前倚在“賽斯比斯暨特普西凱莉”劇院四根圓柱下耐心守候的接待員振奮起來。放眼四周,沒半個人。 歐文劇院門口已經有五個人分佔兩級台階,擠在一塊兒磨蹭取暖,希臘悲劇原本就乏人問津。 “戲盒子”前空無一人,因為只對一些特定觀眾公開,於是成了被人遺忘之地。愛倫娜圓形劇場有三個星期的芭蕾舞劇團演出,十個人排隊買頂層座位,為求底層後座票的人列成一長串。然而此時,沃芬頓劇院前的兩個售票口都大排長龍,還陸續不斷有人湧過來。過了一會兒,一名塊頭魁梧的警衛擠進底層後座的隊伍裡,伸出他如斷頭刀般的手臂對人群大嚷:“除了站位之外全部客滿。”他收緊結實的三頭肌,推開羊群中幾隻孱弱的羊,徑自退到劇院富麗堂皇的大廳的玻璃門後取暖。一長排隊伍留在原地動也不動,對於那些已經排了三個鐘頭隊的人來說,受到這樣的待遇根本不算什麼。他們喋喋不休地有說有笑,咬著銀紙包裡的巧克力。除站位之外全部客滿,即便如此,那些人仍然樂意站著觀賞《你難道不知道? 》最後一周的公演。這齣由倫敦人自己編寫的歌舞劇,也是最後一部曠世之作,已經上演兩年了,演出前幾個星期,正廳前座和樓廳包廂座早就被訂光了。自作聰明的年輕女孩們總是不肯乖乖排隊,但她們等在柵門口塞錢賄賂或在售票口插隊的伎倆顯然失效了。整個倫敦幾乎沒有一個人不想擠進沃芬頓看這齣戲以償夙願。他們想看高利·格倫為他可笑的際遇發表感言——格倫曾被勇敢的經理從火車鐵軌上救回一命,因命運賜予良機才得以聲名大噪。他們想讓動人的蕾伊·麥克白再度溫暖自己。這顆閃耀的彗星,在長達兩年的時間裡,照亮了人們空虛的心靈,讓其他的恆星黯然失色。蕾伊的舞蹈像翩然飄舞的落葉,蕾伊淡漠的笑容曾為某牙膏做了六個月的廣告,一時間蔚為風尚。 “她若即若離的魅力”,大家都這麼說她,但她的戲迷聲稱這是誇大其詞。每當人們用不適宜的字眼談論起她非凡的氣質,這些戲迷會搖撼著手猙獰著臉檢閱這些評語,就像其他美好的事物一樣,她也要到美國去。

經過了這兩年,沒有蕾伊·麥克白的倫敦將恍如貧瘠沙漠。現在,誰不想一睹佳人最後的風采? 傍晚五點鐘,天空飄著細雨,刺骨的氣流掠起雨絲,半玩笑似的從頭到尾一筆掃過排隊的行列,卻沒有任何人因此打退堂鼓——即使今晚的天氣相當嚴寒,這些微不足道的考驗對他們而言只是道解饞的開胃小菜。隊伍的前端移動著,排隊的倫敦佬們惹得暗巷裡的娛樂表演群開始蠢蠢欲動。一開始先來了幾個發傳單的小鬼,面無表情的臉上一雙雙機靈的眼睛,他們如火燒屁股般迅速穿過隊伍,引起一陣喧嘩,散落漫天飛舞的紙張。接著,一個腿比身體短一截的人躺在人行道濕漉粗糙的地毯上,扯著自己的四肢打結,彷彿是無意的,他最後使自己看起來像只蜘蛛;然後,他哀戚的蟾蜍眼突然一亮,出人意料地衝進萬頭攢動的人群中,遲鈍的旁觀者這時才發現自己被耍了。

接續前者的是一個拉奏流行音樂的小提琴演奏者,自我陶醉在琴聲中,卻沒注意到他的E 和弦高了半個音。然後,幾乎在同時間來了一名感情豐沛的民謠歌手和一組三人管弦樂團,他們不悅地彼此對皺了一兩分鐘的眉頭,獨唱者比先來者有老大的優勢,以一曲《因為你喚醒了我》拔得頭籌。管弦樂團的團長急忙抓起吉他交給他的副手,伸出手肘高舉掌心上前介紹團中的男高音,男高音隔著團長的頭看過去,想要無視他的存在,但是發現行不通,因為團長比他高了半個頭,以致怎麼樣都擋在他面前。團長繼續向排隊的觀眾介紹樂團的成員,這時,民謠歌手震動他的嗓子發出嚴重抗議,兩分鐘後,他邊咒罵邊抱怨地隱身在暗巷裡,管弦樂才開始奏起最後一支舞曲。這比耶穌復活那些老掉牙的把戲新潮多了,群眾馬上就忘了所有受過迫害的可憐受難者,生氣勃勃地用他們的腳隨著節奏打拍子。管弦樂表演完,魔術師、傳道士紛紛出現,還有一個人將自己綁在假繩結上,再假裝釋放了自己。

表演節目輪番上陣,走了一個又來一個,每個人在離去前都會排成一列,一拐一瘸但纏擾不休地將帽子伸進已經幾乎挪不出縫隙的隊伍中,不斷說著,“謝謝捧場! 謝謝捧場! ”鼓勵在場觀眾慷慨解囊。戲劇表演告一段落之後,賣零嘴的,賣火柴的,賣玩具的,還有兜售明信片的小販們紛紛出籠。觀眾有的用一分錢打發他們,有的則正好發現自己感興趣的小玩意兒。 這時,一陣顫動傳遍整列隊伍——經驗老道的人都知道發生了什麼事。腳凳被扔至一旁或被折起收進袋子裡,食物消失無踪,錢包亮了出來。一場充滿愛意的驚險賭局就要展開了。是贏,還是臨近售票口那一剎那發現錯失良機? 隊伍前端購票作業的數學運算還沒有後段來得精確,開門那一兩分鐘的興奮激發了英國人一貫愛角逐先後的本能——我指的是英國人,蘇格蘭人可不是這樣——有人輕輕往前推,作勢調整位子,讓售票口被擠得上氣不接下氣的群眾開始往前挪動,這樣他們才得以盡快挨到門口。由落在黃銅上叮叮噹當的硬幣聲響顯示,急促的交易不斷,讓那些恍若置身天堂的幸運兒得到解脫。同樣的,這些聲音使得已經水洩不通的隊伍不自覺地向前弩進,直到前排的人開始抗議他們聽到自己肺被壓碎的聲音,警察才走進隊伍調解。 “喂喂,往後站一點! 時間還很多,大家不要擠。”時不時有人就像項鍊上斷掉滑落的小珠子,三三兩兩從隊伍前端被解放出來,隊伍才得以踉蹌前挪幾寸。眼前,一位胖太太笨拙地拿著錢包欲掏出更多的錢。她該事先準備好準確錢數的。她這種把其他人杵在後頭的蠢行很快被發現。彷彿意識到別人的敵意,她轉身對排她身後的男人氣鼓鼓地說,“餵,如果你不一個勁兒地推我,我會非常感激,在所有人都蠻不講理的當兒,一位女士難道不能優雅地拿出她的錢包嗎? ”

但是被她指責的男人並沒有反應,他的頭低垂在胸前。她珠子般小眼睛底的憤慨只瞧到他的軟呢帽頂。她悶哼了一聲,轉身面朝售票口,把剛才掏了半天的錢放到櫃檯上。就在她這麼做的時候,男人緩緩倒下,膝蓋著地。 那些排在他後面的人眼睜睜看著他動也不動地跪在那裡,然後臉孔朝下,趴在地上。 “這小子昏倒了,”有人說,沒有人動一下。識時務的人為了維護自身利益而武裝起自己。他們擔心排了一天隊的好事會落空,心中盤算著也許其他的人會照顧這個小伙子。然而,沒有人這麼做。這些人,一個比一個自私,沒人願意趨前幫助這個已經虛脫的年輕人。在他倒下,身體攤成鬆垮垮的一團時,背上的刺傷嚇得周遭的人急忙退開。有個女人扯著嗓門一連尖叫三聲,倉皇失措;推擠拉扯,原本麻木無情的隊伍突然間全部靜止不動。

在天花板無罩燈白色清冷的光線照射下,男人身體被本能退卻的群眾孤單單地留在原處,身上每一處都暴露無遺。他的灰呢外套上斜插著一把銀色的傢伙,邪惡地閃著不祥的光亮。 那是一把匕首。 幾乎在嚎叫“警察”聲爆開前,警衛從其他安然無事的隊伍中趕了過來。女人的第一聲尖叫就讓他警覺到苗頭不對。除非有人意外死亡,沒有人會叫得如此淒厲。 他盯著眼前景像有一兩分鍾光景,男人軀體蜷臥在地,他把男人的頭轉向有光線的這一面,然後放開他,對櫃檯裡的人說:“打電話報警,叫救護車來。” 他驚恐未定地轉身面對排隊的人。 “有人認識這位先生嗎? ” 所有的人都盯著地上的死者不發一語。 排在男人後面的是一對婚姻生活美滿的夫婦。女的不斷抽咽著,面無表情。 “拜託,我們回家吧,吉米! 拜託,我們回家吧! ”站在櫃檯對面的胖太太,被突如其來的驚嚇懾住,戴黑色棉質手套的手緊緊握著她的票,寬慰自己尚保有這齣戲的座席。在後排的隊伍中,消息像燃燒後的灰燼般散開——有人被殺了! ——有人因這個消息失去玩樂的興致,敗興而歸;有的人企圖擠到前排看熱鬧;有些憤慨不平的人要求保留他們排了幾個鐘頭所應得的位子;門廊斜坡上的群眾開始在絕望的混亂中打轉。

“拜託,我們回家吧,吉米! 拜託,我們回家吧! ” 吉米首次開口說話:“我不認為我們現在能回家,親愛的,要等警察來決定我們該不該留下來。” 警衛聽到他的話,說:“你說得沒錯,你們現在不能走。排在前面這六位得留在原地——包括你,女士。”他特別對胖太太聲明,“其他的人可以往前移動。” 他揮手的姿態,像是在指揮交通,以閃避一輛半路拋錨的車。 吉米的太太開始變本加厲地抽泣。胖太太抱怨連連。 她想看那齣戲,她根本就不認識這個人。排在這對住郊區的夫婦後面的四個人,同樣為被這件跟他們毫無干係而結果又不得而知的事弄砸了周末覺得老大不高興。 他們異口同聲地宣稱自己的無辜。 “也許吧,”警衛說,“但是你們得詳述一下當時的狀況。沒什麼好怕的。”

他試著讓他們寬心,心裡卻頗不以為然。 隊伍繼續前進。門房不知從哪兒拿來一條綠色窗簾布覆蓋在屍體上。銅板發出的叮噹聲此起彼落,彷如自顧自滴落的雨水。門房體諒這七名被連累的倒楣鬼的苦境,一反平素的不盡人情,替他們保留了幾個好位子。不久,救護車抵達,警察也從高勃吉警察分局趕到現場。探長對被扣留在現場的七個人做了簡短的偵訊,留下他們的姓名住址,告知他們必須隨時準備被傳喚後,就遣散他們。吉米攙扶著他泣不成聲的妻子搭計程車離去。另外五個人則鎮定地散坐在門房為他們保留的位子上。 晚場演出的《你難道不知道? 》剛好拉開序幕。
按“左鍵←”返回上一章節; 按“右鍵→”進入下一章節; 按“空格鍵”向下滾動。
章節數
章節數
設置
設置
添加
返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