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唱歌的沙

第7章 第七章

唱歌的沙 约瑟芬·铁伊 5594 2018-03-22
早上他在郵局偶遇麥克凱牧師,覺得他很會宣揚教義。麥克凱正往港灣走去,看看停泊在那裡的瑞典漁船上的船員是否會待到後天,願不願意到教堂來。他知道那裡也有一艘荷蘭漁船,推測著船員應該是長老教會的信徒,如果他們願意來,他會準備一份英文的佈道辭給他們。 他向格蘭特表達對壞天氣的歉意。由於現在是年初,所以目前島上的天氣不太好,但他認為有假期時就應不受天氣影響而盡情享樂。 “你是學校的老師? 格蘭特先生。” 不是。格蘭特說,他是公務員。通常當別人問他是做什麼的時候,他都這樣回答。人們比較願意相信公務員是人,但不會有人相信警察是人。警察是平面的刻板人物,衣服上有銀色的鈕扣,帶著一本登記本。 “你以前沒有來過,如果你能看到島上六月的景緻,一定會非常驚訝,格蘭特先生。天空沒有一片雲,每天都一樣,空氣在你面前上下舞動,讓你看到和沙漠中一樣詭異的海市蜃樓。”

“你以前在北非待過? ” 噢! 是的。麥克凱先生曾經隨軍隊在北非待過一陣子。 “相信我,格蘭特先生,從這裡的牧師住宅的窗戶看到的怪事才多呢! 我由阿拉曼到的黎波里都不曾見過。 我看到燈塔懸空掛,沒錯! 真的就在半空中。還見過山坡開始逐漸變形,直到看起來像一朵大洋菇。海邊的石頭,那些大石柱,會變得發亮透明還會移動,彷彿在跳方塊舞。 ” 格蘭特很有興趣地思考這一點,就沒聽到麥克凱先生往下所說的了。他們在柯特伯格的安·羅夫基斯特旁邊分手,麥克凱先生希望格蘭特今晚能去同樂會,因為所有的島民都會在那裡,他將會聽到很美的歌唱。 當他向飯店主人打聽關於同樂會的事以及在哪裡舉行時,托德先生說這是個綜合了歌唱和演講的活動,結束前通常會有舞蹈,舉行的場所只有一個地方,那就是隼廳,因為這是島上惟一適合這種聚會的場所。

“為什麼叫做隼? ” “這是一位夫人取的名字,她過去經常夏天來島上。 她全力倡導增進貿易,幫助島民自給自足。因此她在島上蓋了一棟不錯的長方形屋舍,有大窗戶和天窗,讓大夥可以聚在一起紡織,不會因為在狹小陰暗的房間織布而傷害了眼睛。她說大家應該要團結起來,讓格拉達的斜紋軟呢做出品牌,成為人人都想買的商品,就像哈里島一樣。 真是可憐的女人! 其實她可以省省精力和金錢的。因為沒有任何一個島民願意走一碼的路去那里工作,他們寧可冒著變瞎的危險待在自己家裡。不過,這個房子現在剛好適合用來做為島民聚會的場所。你何不今晚去看看他們晚會是怎麼進行的? “格蘭特說他會去,然後就出去了,去爬格拉達那座孤寂的山坡。今天沒有霧,雖然風仍帶有很強的濕氣;他爬到高處時大海在他的腳下展開,小島散列其中,浪潮捲起紋路。海上不時可以見到一條條直線,形成大自然中不自然的部分,那是船行過的痕跡。到了山頂,整個海布里地群島的世界在他的腳下。他坐在那裡思索著,這個荒涼、浸滿水的世界,對他而言,不啻是荒涼之最。一個從混沌中冒出一半的世界,沒有形狀而且空無所有。站在這裡往下看格拉達,由於大海與陸地融合得太完美了,以至於根本無法辨識自己看的究竟是佈滿湖泊的陸地,或是佈滿島嶼的海洋。這樣的一塊地方最好留給灰雁和海豹。

不管怎麼說,他很高興來這裡,看著大海表面形式的改變,紫色、灰色和綠色;海鳥滑翔高空像在監視他;鷓鳥由巢裡往下跳到低窪的地面。他思考著麥克凱先生提到的勝景以及會走路的石頭。想著七B ,就像他從來沒停過那樣的思考。這裡根本就是七B 的世界,符合他的敘述。 歌唱的沙、說話的獸、行走的石以及靜止的河。七B 到底打算在這裡做什麼? 難道就只是和他一樣的來到這裡,然後到處看看而已? 幾件換洗衣物加上一隻過夜的皮箱。這顯然只代表兩件事情:不是參加會議就是考察。既然到現在還沒有人發現他失踪,顯然他不是來參加會議的;這樣一來,那一定是考察了。一個人可以考察很多事:一間房子、一片景物、一張畫。但如果這個人會忍不住在途中寫下詩句,這些詩句必定是一種指標,指出他所要考察的主題。

是什麼使得七B 受這個荒涼的世界牽絆? 是因為讀了太多派契·馬克斯韋那種人寫的書? 或是他忘記了,銀沙、野花和水藍色的大海都是非常季節性的? 站在格拉達山頂,格蘭特對七B 致敬並獻上祝福。多虧了七B ,否則他不會坐在這個濕漉漉的世界,自覺像個國王,經歷新生而再度擁有自我。他現在不只是七B 的擁護者,還欠了他債,是他的僕人。 他一離開自己藏身的遮蔽物,風就猛地往胸膛灌進來,所以他下山時身體往前傾,就像小時候一樣,讓風支撐住他。他看起來驚險萬分,像要摔到山下去了,但其實安全無虞。 “這裡的暴風通常持續多久? ”吃完晚飯,一路跌跌撞撞穿過黑暗往同樂會去時,他問飯店主人。 “最少三天。”托德先生說。 “但很少這麼短,去年冬天就吹了一個月。要是習慣了這種狂風怒吼,一旦風停下一陣子,你會以為自己耳聾了。在這種天氣下,你回去最好是搭飛機,不要再坐渡輪了。現在很多人都改搭飛機了,即使是一些從沒見過火車的老人。他們覺得坐飛機是非常順理成章的。”

格蘭特的確想過或許該搭飛機回去;如果在這裡多待幾天,如果再有長一點點的時間來習慣他新發現的這份幸福,也許他可以試著坐飛機。那會是種非常嚴峻的考驗,是他讓自己所能接受的最嚴峻的考驗了。對任何幽閉恐懼症患者而言,只要一想到自己要被裝進一個小空間裡,無助地高掛在空中,光是這個畫面就夠恐怖了。 如果他能面對這件事而毫不退卻,完成這件事情而安然無恙,那麼他就可以宣布自己已經痊癒了。他會再度成為一個真正的人。 但是他得再等一等,現在問自己這個問題還嫌太早。 他們到達時,同樂會已經進行了二十幾分鐘,他們和其他一些人一起站在後面。 大廳裡只有老人和女人坐在椅子上,當然,最前面還有一排男人的頭,那是島上的重要人物( 比如稱得上格拉達地下國王的供應商當肯·塔維許,兩個教會的主持人,以及一些較次要的人) 。男人都是貼牆站在後面,聚集在入口的地方。站外邊的人讓路給他們進去時,格蘭特注意到這場聚會相當具有世界性:瑞典人和荷蘭人來得不少,而且他還聽到阿伯丁郡( 位於蘇格蘭高地西岸。——譯者註) 沿岸的口音。

有一個女孩唱著單薄的女高音,聲音很甜美也很真實,但缺乏感情,就像有人拿著笛子試吹一段一樣。下一位是個自信的年輕男子,受到相當熱烈的歡迎,但帶著過份明顯的自負接受掌聲令他顯得有些滑稽;他就像只隨時要梳理自己胸前羽毛的小鳥。他似乎很受遠離英國本島的蓋爾人的歡迎,因此花在那裡接受喝彩的時間遠超過待在自己小農莊上的時間。他以一種粗糙且過度造作的男高音唱出親切的小調,很高興看到台下的唱和。但令格蘭特驚訝的是,他居然連唱歌的基本訓練都沒學。他往英國本島發展的過程中,一定會遇到一些真正的歌者,知道如何使用聲音的技巧。令人非常訝異的是,他居然自負到不肯學習自己專業藝術裡的基本功夫。 此外,還有一個女低音唱了另一首毫無感情的歌;一個男人講了一個好笑的故事。格爾特除了小時候在蘇格蘭跟幾個老人學了幾句外,他完全聽不懂蓋爾語,所以他在聽這些表演就像聽意大利或泰米爾語( 南印度和斯里蘭卡所使用的語言。)的餘興節目一樣。除了這些表演者自己表演得很高興外,整個演出實在是夠無聊的了。那些歌完全沒有音樂性,有些甚至聽起來很可厭。如果這就是人們齊聚海布里地群島要做的事的話,這個聚會根本不值得來參加。少數激盪人心的歌曲,就像所有天才之作一樣,本身就具有足以巡遊世界的雙翼。至於這種不良的仿作,就讓它自生自滅吧。

整場音樂會中,往邊站的男人不斷來來去去,格蘭特一開始並未留意,直到有人在他的肩膀上推了一把,說:“你要不要喝一點? ”他才了解到島民準備以全島最稀有的商品來款待他。如果拒絕,會顯得有些不禮貌,所以他謝謝這個人,並隨他一起進入黑暗中。會議廳外牆下風處倚著幾位格拉達的男士,心滿意足地保持緘默。那個人把大約兩吉爾( 容積液體單位,等於0.142 公升。——譯者註) 容量的小瓶子塞進他手裡面,說:“幹! ”然後一仰而盡。在他的眼睛還沒有完全適應黑暗之前,那個人就已經伸手把他的瓶子拿回去並祝他健康。然後,他跟隨著這個不知名的朋友回到燈火通明的大廳。接著,他看見有人神秘地在托德先生的肩膀上拍了一下,隨後,托德先生也和他一樣地跟著那個人走人黑暗中,接受喝那瓶東西的招待。格蘭特心想,除了禁酒期間的美國,這種事在其他地方簡直聞所未聞,難怪蘇格蘭人對威士忌有些愚蠢、羞怯與戲謔的看法( 當然,在生產威士忌的斯萃斯皮,他們會把一整瓶威士忌放在餐桌中央,就像英國人一樣的理所當然,而且可能還更驕傲一點) ;難怪他們表現得好像喝威士忌是一件大膽、甚至勇敢的事情。一般蘇格蘭人在論及自己的“國酒”時那種驚訝或狡猾的眼神,正是由於教會或法律的禁令所致。

由於這口酒的關係,他全身暖和起來,也比較有耐心的聽當肯·塔維許自信地用蓋爾語說了一大串冗長的話。 他正在介紹一個遠道而來的演講者,事實上,這個人毋須多做介紹,因為他的成就早已名聞遐邇( 即便如此,當肯還是說了一大堆) 。格蘭特並沒有聽清楚這個人蓋爾語的名字,但他注意到那溜去外面的人,一聽到歡迎客人的歡呼聲時,就一窩蜂地擠進來。真不知道是這位演講者引發了眾人的興趣,還是外面的威士忌酒已經分光了。 格蘭特以慵懶的好奇看著一個小個子從前排的座位站了起來,配合著鋼琴的伴奏聲,登上講台,走到中間。 那是阿奇·布朗。 阿奇在格拉達看起來比在克努荒地還要奇怪,他的個子顯得更矮小,衣著的俗氣也更刺眼。蘇格蘭短裙並不是這個島上的服裝,所以阿奇夾在色彩樸素、衣著厚重而僵硬的這一群人中,看起來更像個紀念品娃娃。缺少華麗的蘇格蘭帽來點綴,阿奇有點像沒穿衣服,像警察沒有戴警盔。他的頭髮非常稀少,一根根細細的髮絲從頭頂往後梳,蓋住禿的部分。他看起來就像由廉價聖誕節長襪裡掏出來的東西。

然而,這些絲毫不減觀眾對他的歡迎。除了皇室的成員外,不論是個人或團體,格蘭特實在想不起來還有誰像阿奇一樣受到這麼盛大的歡迎。甚至連那些靠著牆偷喝酒的人也被吸引了過來,這實在非常令人驚訝。然後,他開口之後全場的靜默,簡直是一種恭維。格蘭特真希望他能看見這些人的臉。他想起貝拉和派特對阿奇的想法,但是這些遠離外面世界、遠離多元化文化的島民呢? 遠離多元化本身就會教導人們去分辨事物間的差異,所以究竟這些島民是如何看待阿奇這號人的呢? 這個島很單純,你想得到什麼就可以得到什麼,有自覺性且以自我為中心,全是符合阿奇夢想的素材。島民不可能換人統治,因為從未有人真正統治過他們。對這些島民而言,政府不過是島民用來榨取利益和徵用稅收的一個團體而已。然而他們的分離意識可能會受到操控而轉化成同情;他們的投機主義也會因尾隨的利益而變本加厲。

在格拉達,阿奇不是一個困窘而無足輕重的人,像他在小德伍湖那裡一樣;在格拉達他是一股可能的力量。就最終價值來看,格拉達及周圍島嶼代表了潛水艇基地、偷渡地點、嘹望台、飛機場以及巡邏基地。這些島民心目中的吉里斯畢格·瑪拉布魯伊珊以及他的教條是什麼? 他真希望可以看到他們的臉。 阿奇以單薄、憤怒的聲音講了半小時,充滿熱情而且毫不間斷;觀眾們也靜靜地聽著。此時格蘭特看了一眼他前面幾排座位,覺得似乎比今晚開場時要空。因為這個情況有些異乎尋常,格蘭特把對阿奇的注意力轉到思考這件事上。他注意到沿著第五排、第六排中間有人正鬼鬼祟祟地移動,於是他的眼光隨著到了這一排的盡頭。在那里黑影立起身來,原來是凱蒂安。凱蒂安並未引起注意,她的目光依舊盯著演講者,然後向後移動穿過站著的那排男人,消失在外面的空氣中。 格蘭特又繼續看了一會兒,發現這種“消失”的過程持續不斷,不僅是坐著的觀眾,連那些站著的人也開始移動了。這些觀眾就在阿奇的眼前悄悄消失。這是很不尋常的,通常鄉下的觀眾都會捱到最後一分鐘,不管節目多麼無聊。於是格蘭特轉身在托德先生耳邊輕聲問:“他們為什麼要走? ” “他們要看芭蕾舞。” “芭蕾舞? ” “電視,那是他們很大的樂事。電視上播的其他東西,他們全都已經看過了,像戲劇、歌唱節目等等。但是芭蕾他們不曾看過,他們不會為任何事或任何人錯失掉芭蕾……這有什麼有趣的? ” 但格蘭特並非對格拉達島民對芭蕾的熱情感興趣,他其實是在欣賞阿奇那奇特的潰不成軍,可憐、迷惑的阿奇,他被芭蕾舞的各種舞姿打敗了。這實在古怪得合理。 “他們不會再回來了? ” “噢! 不,他們會回來跳舞。” 他們真的成批結隊地回來了。島上的每一個人都在現場,老人們坐在四周,而舞者狂野的聲音幾乎要把屋頂掀翻了。這種舞蹈不像格蘭特所常見的本島舞姿那樣輕快、優雅,因為高地舞蹈中舞者穿短格裙與軟皮鞋在地板上不會有聲音,男人可以跳得像劍尖上流竄的火焰。但這裡的舞蹈卻有點愛爾蘭味兒,帶著許多悲傷且靜止的愛爾蘭特質,以至於舞蹈只有腳的動作而已,而不是充滿歡樂,一直滿溢到手臂上甩動的指尖。雖然舞蹈本身缺乏藝術和歡快,但一股大規模的愉悅卻充塞在跺腳的動作表演上。空間容納三個八人一組的舞者有點擁擠,但是不消多久,包括瑞典人和荷蘭人也都被拉進去一起狂歡了。一把小提琴和一架鋼琴奏出美妙流暢的旋律( 像這種美妙愉快的旋律是需要一整個樂團的,當格蘭特把凱蒂安甩進一個快樂的瑞典人手臂中時心裡這麼想;而且像這種旋律通常都需要雙重的鼓聲,然後再來一段靜止;這里當然算不上完美,不過效果也不錯) ,那些沒有跳舞的人就在旁邊打拍子。屋頂上天窗外的風怒號著,而屋裡的舞者吼叫著,小提琴手拉著琴弦,鋼琴家重重地敲擊著琴鍵,每個人都很盡興。 包括亞倫·格蘭特。 他在刺骨無情的西南強風中,跌跌撞撞搖擺著回去,整個人掉進床裡,因為運動和新鮮空氣而迷醉了。今天真是愉快的一天。 這也是頗有收穫的一天。當他回到城裡時,就有事可以告訴泰德·漢納了。他現在知道阿奇·布朗的“大烏鴉” 到底是什麼了。 今晚他不再憂心忡忡地看著緊閉的窗戶,並非他根本忘記了那窗戶,而是看著緊閉的窗子心裡覺得很高興。 他已經全盤接受了島上的觀念:窗戶是用來阻隔壞天氣的。 他把自己藏進被窩裡,隔開暴風與壞天氣,然後一夜無夢地沉沉睡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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