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得不很熟的情況下,天亮了。但,似乎其它三個人也一樣,我剛坐起身子,他們也幾乎同時在毛毯裡開始蠕動。
“什麼時刻了?”本多雄一睡眼惺鬆的探頭出毛毯外,問。
“六時半……”揉著蒙嚨的眼睛,看表後,我回答。
“是嗎?那也該起來啦,”本多坐起上半身,一面打呵欠一面伸懶腰,“看樣子男人們都在。”
“好像是的。”
雨宮京介和田所義雄都躺在與睡覺前相同位置,而且也睜開眼。
“只剩貴子嗎?”說著,本多雄一抬頭望向樓上,“雖然早了些,不過還是去敲門看看。”
雖然認為貴子百分之九十九不會有問題,我仍舊上樓。這是我昨晚推敲整夜的結論!
站在房門前,我敲門。
“中西小姐、中西貴子小姐,你起床了嗎?”
但是無人應答。
我再稍用力敲門:“中西小姐。”
其它三個男人跑上樓梯。
“出事了嗎?”雨宮京介說。
“房門有上鎖嗎?”田所義雄問。
我抓住門把手,右轉,門未上鎖,很輕鬆打開了。
房間裡瀰漫著一股嗆鼻的化妝品味道,床上不見中西貴子,毛毯已卷好,路易?成登的旅行袋敞開,本來應該是在裡面的衣服和零碎物品散落一地。
中西貴子遇害了嗎?
儘管覺得不可能,我仍環顧四周,因為想到哪裡會留有凶手寫著的紙條。
這時,背後傳來響徹整座山莊的尖叫聲:“餵,你們在幹麼?”
我驚訝的朝聲音的方向望去,見到身穿睡衣的中西貴子甩著一頭亂發從走廊跑過來。
“啊……還活著。”田所義雄喃喃自語。
“真沒禮貌,居然窺看淑女的房間。”中西貴子推開我們,跑進房內,用力關上門。
我們面面相覷,苦笑。
早餐又是由我和本多雄一負責準備。如昨夜所預告的,是吐司麵包和牛奶,以及即溶杯湯。
“雖然經歷這麼多事,看樣子終告結束了。”本多雄一說。
“是的。”邊回答,我心想:會如何還不知道呢?除非走出山莊。
“結果,究竟怎麼回事仍漫無頭緒。”本多嘆息。
我默不作聲。
全部的人坐在餐桌前。本多在眾人面前的杯子裡放入杯湯的材料後,注入開水。大家的表情比昨夜顯得開朗許多,可能是認為不久就可以獲得解放了吧。
“剛才很對不起。”我向坐在旁邊的中西貴子道歉。
“真是的。”她白了我一眼,“你沒見到奇妙的東西吧?”
“我沒注意到。”
“那就好。”
貴子也恢復前天之前的表情,臉色紅潤,又加上仔細化過妝,散發出可以稱之為蠱惑般的魅力。我心想:這女孩不久一定能成為相當受歡迎的演員吧。
“什麼時候離開這兒。”田所義雄一面咬著吐司麵包,問。
“指示信上寫著上午十時結賬離開。”貴子回答。
“那就決定十時吧!”雨宮京介說。
大家都看著手錶——現在時刻是七時半。
沉默持續著很長一段時間,彷彿各自皆耽溺於沉思。
突然,中西貴子說:“我覺得好累,”
“是的。”
“真想去迪斯科好好跳舞。久我,你會跳舞嗎?應該會吧,”
“我不常跳舞,不過如果你找我的話,我隨時可以奉陪。”
“真的?那我們去吧!”
“和貴子去的話聽說會很累呢,”田所義雄從旁打岔,“因為她好像會跳到內褲全露出來呢。”
“真的嗎?”我瞠目。
“太誇張了,只是稍微能見到的程度吧?因為穿長裙的話扭動起來很困難。”
“那很不錯哩!”本多雄一說,“要去的時候也找我,我會帶照相機,屆時你可以跳到我面前時就把腿抬高。”
“白痴,我又不是脫衣舞孃。”
眾人以中西貴子為話題中心談笑,很明顯,大家都避免觸及事件之事。似此,早餐結束了。
正在收拾善後時,我覺得頭暈目眩,打了好幾個呵欠。
“可惡,好想睡!”本多雄一也在旁邊喃喃說道。
回到休息室,發現中西貴子已躺下,睡著了。田所義雄和雨宮京介也瞇著眼。
“餵,怎麼回事?是飯後小睡片刻嗎?”邊說,本多雄一也躺下了。
我也感到睡魔強烈侵襲而來,馬上明白事態,立刻環顧四周,見到掉落在火爐旁的兩根火柴棒。我迅速拾起,搖搖晃晃的在眾人之間徘徊後,死心的倒下了。
看起來好像所有人都熟睡了,但,其實並不是,證據是,不久,有一個人坐起身來。
此人環顧眾人,確定並無人醒著,這才緩緩站起,走向躺在稍遠處的雨宮京介身旁,觀察其臉孔,大慨是確定發出的鼻息聲是真是假吧!
雨宮京介狀似真正熟睡。
那人雙手掐住雨宮的脖子,不過並未馬上用力,彷彿在等待什麼般,保持該姿勢不動。
可能有將近二十秒吧,那人才慢慢增加力道。
雨宮京介的手腳突然動了,掙扎的扭動身體,但是兇手跨騎在他身上阻止其抵抗。雨宮雙手抓向虛空,沒多久,手腳開始痙攣了,之後,動也不動。
兇手仍維持原來的姿勢。等站起身後,抓住雨宮的雙腳,和笠原溫子及元村由梨江時相同的開始拖動,但,這次的身體和之前的女性相比,似乎相當重,兇手顯得很費力。不過仍從休息室拖到餐廳,再拖向廚房。
約莫十分鐘後,一切處理妥當的兇手回到休息室,手上拿著某種紙條,放在雨宮京介方才躺著的位置,然後走近音響前,操作開關。
作業完成後,兇手回到自己剛剛躺著的位置,再度躺下。
音響突然作動,發出重搖滾的音樂聲,沉睡的人們開始蠕動了。最早有動作的人是久我和幸,他撐起上半身,不斷打量四周。
“唔……這是什麼聲音嘛,吵死了。”中西貴子掩耳。
久我和幸搖晃不定的走至音響前,關掉開關。
“好像有人利用定時開關預約播放。”他說。
“真是的,到底是誰幹這種事?”說著,本多雄一環顧四周。
田所義雄邊揉著臉孔邊說:“我突然就睡著了,現在腦筋還朦朦朧朧的。”
“我也是哩!”貴子說。
“呀,雨宮呢?”本多雄一低叫。
一瞬,大家的動作靜止了,然後久我和幸拾起掉在地板上的紙條。
“糟了,”他喃喃自語,“出事啦,”
“什麼!”本多雄一站起身來。
田所義雄也站起來,跑近久我。只有貴子仍舊茫然坐著。
“上面只寫著:屍體的狀況——雨宮京介被勒斃。”
田所義雄從久我手上搶過紙條:“啊,這次果然是雨宮,我推測得沒錯,兇手是替麻倉雅美復仇。”他後退一步,輪流瞪視久我和幸及本多雄一,“快坦白說出來,你們之中誰是兇手?是你們負責準備早餐,對不?一定是在牛奶或別的東西里摻入安眠藥讓大家昏睡,再乘機殺害雨宮。”
“餵,且慢,早餐喝剩下的牛奶是昨天吃晚餐時就決定,所以誰都有機會摻入安眠藥,再說,我也有喝牛奶。”本多雄一說,“大家都有嫌疑。”
“我不要待下去了,我要回家。”中西貴子站起身來,跑上樓梯,進入自己房間後,用力關上房門。
“的確是已經可以離開的時刻了。”田所義雄說,“好,我們離開這兒,然後讓真相大白。”
“也好。”本多雄一說。
久我和幸也頜首。
三個人上到二樓,消失子自己的房間內。
約莫三十分鐘,四個人再度在休息室集合。可能是急著收拾行李吧,中西貴子手上還拿著塞不進旅行袋的衣服。
“溫子和由梨江的行李怎麼辦?”貴子問。
“就這樣放著吧!”本多雄一回答,“不管是真實發生事件,抑或只是演戲,這樣都比較好。”
“如果是真實發生,”田所義雄瞪視本多和久我,“我絕對不會原諒兇手,”
“真相終究會大白的。”本多回答,“走吧,”
“不必和小田先生連絡嗎?”
“照理必須連絡,不過最好是利用外面的電話,我可不希望在這最後時刻喪失資格。”說完,本多雄一當先往大門走去。
田所義雄和中西貴子緊跟在後。
但,就在他們即將走出休息室門時,久我和幸開口了:“請大家等一下,”
三個人站住了,回頭。
久我面對他們,說:“這樣就算結束了嗎?”
“什麼意思?”田所義雄問。
“我是在問兇手,已經沒有應該做的事了嗎?這樣就算落幕了嗎?”
“久我,你是對誰說的?”中西貴子避開久我的視線。
田所也同樣。
即使如此,久我的視線仍舊沒動,他筆直的凝視著本多雄一。
本多嘴唇扭曲,笑了:“這種玩笑太過火了!”
“你應該最清楚這並不是開玩笑吧!我再問一遍,你已經沒有應該做的事了嗎?”
“餵!”本多神情嚴肅,“我可會生氣的。”
“不能等聽完我的話再生氣嗎?”說著,久我和幸轉頭看著貴子和田所,“我會說明一切,對不起,能請你們到遊戲室一趟嗎?”
“遊戲室?”田所訝然的問,“為何去那種地方?”
“因為那裡最合適了。”
“嗯,好吧!雖然我不知道原因……”中西貴子先放下行李,走向樓梯。
田所也跟在她身後,但,在樓梯前,他回頭:“本多,你怎麼了?快來吧,”
本多雄一臉上浮現躊躇。
“快點。”久我和幸也催促。
“等一下!”本多說,“我看你好像對我有某種誤解,如何?我們兩人何不先談談?”
“不,”久我搖頭,“那樣太卑鄙了。”
本多似乎想不出該如何回答這句話,咬著下唇,默默開始走向樓梯。
確定大家都已上二樓後,久我和幸走近休息室和餐廳交界的櫥櫃,蹲下。
“該是結束的時刻了。”他說。
中西貴子坐在鋼琴椅上,田所義雄坐在撞球檯台邊,本多雄一則背靠門口附近的牆壁站立。
貴子和田所似想向本多問什麼,但是本多沉鬱的表情很明顯的拒絕了。
稍遲一會兒,久我和幸進來了。
“有什麼話快講。”田所義雄迫不及待般的說。
“當然,我也不打算浪費時間。請先看這東西。”久我和幸攤開左手手掌。
“是使用過的火柴棒吧?”田所說,“那又如何?”
“這麼說……”中西貴子望著本多。
田所義雄也一樣。
“還不見得就是我哩,”本多雄一有點無力似的說,“也有可能是你。”
久我和幸緩緩搖頭:“你還是放棄那種無意義的抵抗吧,因為在被我知道真相時,一切就告結束了。”
“本多,你真的是兇手嗎?”田所義雄太陽穴下住顫動,問。
但,本多沒回答,只是低頭不語。
“本多正是兇手!”久我和幸代替本多回答,“我是昨夜才發覺的,使用火柴棒的目的不過是在確認而己。但,田所,請再稍微聽一下我的說明,這次事情很複雜,並非能夠輕易說明的。”
“怎麼複雜法?”
久我從口袋裡拿出一個黑色小盒子,問:“你們知道這是什麼嗎?”
見到這東西,本多目瞪口呆了。
田所義雄仔細打量很久,喃喃說:“好像是麥克風呢”
“是竊聽器。”久我和幸說。
“竊聽器?”中西貴子飛快跑過來,在一旁看著,“放在哪裡呢?”
“休息室櫥櫃的最下層,用膠帶固定住。”
“會有這種東西存在……”田所義雄緊繃著臉。
“表示有人在某個地方窺聽我們的一切行動。”久我和幸以毫無抑揚頓挫的聲音接腔。
“在這之前我們一直瞞著未說,亦即,我和本多有不在現場證明。”
“不在現場證明?什麼樣的?”
“非常完璧。”我說明那天晚上和本多雄一睡在同一房間的事。
田所義雄和中西貴子啞然了。
“既然有那樣的不在現場證明,你應該更早說出來才是。”貴子說。
“我也這麼覺得。”我回答,“但,很不可思議的,本多卻一直不想將不在現場證明之事向眾人公開,他表示這樣才對彼此有利。
“最初,我的看法也和他一樣,可是到了我認為應該公開的情況時,他仍要繼續隱瞞,不僅如此,還近乎執拗的要我不可說出不在現場證明的秘密。就算我被田所懷疑,己經到了只好公開的時候,他也從旁打岔的予以阻撓,這樣,我不得不開始感到可疑了,這也可以算是我懷疑他的契機。”
回想起來,本多自最初就是徹底的想隱瞞不在現場證明。我在他的房間睡覺的翌晨,他就要我快點回自己房間,也是為了保住不在現場證明的秘密。
我曾考慮不公開不在現場證明之事對本多雄一而言,究竟有什麼樣的好處,但是不管怎麼想也找不出能令自己釋然的答案。
那麼,是公開不在現場證明會對他造成何種困擾或不利嗎?讓大家知道我和他並非兇手,有什麼不便嗎?
刺激我思考的是中西貴子若無其事所說出來的那句話——若知道本來認為是兇手的人其實並非兇手,一定會受到重大打擊。
我心想:很可能原因就在這裡吧!
有人認為本多雄一是兇手,而以本多的立場,依然希望被該人物認定是兇手,所以一但被我講出有不在現場證明之事,會造成相當困擾。
那麼,該人物是誰呢?為何本多有必要被對方認為是兇手呢?而且,如果該人物認為本多是兇手,為何不在眾人面前說出?
但是,我發現這樣的推測也有缺陷。在提出製造不在現場證明時,曾考慮到有誰是扮演兇手角色的情況,而決定讓第三者知道我們睡同一房間。當時,本多並不知我會在雨宮、田所、貴子和由梨江之中選擇誰為證人,在這樣的狀況下,他並未表示異議即是覺得不論是誰當證人皆無所謂。
亦即,在上述四人之中並沒有他希望被對方認定自己就是兇手的人物!
我的推理碰壁了。我再從頭開始分析,看看到底什麼地方存在著盲點?抑或本多雄一隱瞞不在現場證明之舉並無特別的意義。因此,我決定向本多直接詢問,問他:是不是到了該公開不在現場證明的時候……
當時,他是這樣解釋——如果讓大家知道我們有不在現場證明,有可能刺激兇手採取殺害全部的人之魯莽行動……
我心想,講這樣的理由太可笑了,不久前大家才討論過兇手不可能殺害所有的人,何況如果擔心的話,也有許多方法可以防止這種事發生,以本多而言,他不應該會不知道。
所以我認定他的主要目的還是在隱瞞不在現場證明,只是我放棄再深入追問,因為我不希望讓他察覺我己經感到懷疑。
究竟他是希望對誰隱瞞不在現場證明呢?
“問題是,”我說著,再度遞出竊聽器,“聽這東西的人是誰?”
“不會是……東鄉先生嗎?”中西貴子說。
“是嗎?那麼,本多為何有必要讓東鄉先生認定他是兇手?”
“這……我不知道啦”
“若不是東鄉先生,會是誰?”田所義雄的聲音顫抖。
我走近本多雄一,把竊聽器遞到他面前:“說吧,是誰在聽?”
“……不知道。”似早己料及會這樣,本多裝迷糊,“可能是東鄉先生吧,”
“是嗎?”我故意深呼出一口氣,“那麼我也沒辦法了,只好打電話問東鄉先生,那樣,一切將會真相大白。再說限制時間己經過了,就算打電話應該也不會有問題。”
“我去打電話。”中西貴子走向房門。
“且慢,”本多連忙叫住她。貴子停下腳步。本多緩緩回頭望向這邊,“我明白了。”
“是誰在聽?”我邊猜測答案,邊再次遞出竊聽器。
“雅美。”他回答,“是麻倉雅美。”
“果然不出我所料。”我說。
“是她?”田所義雄問,“為什麼?”
本多雄一望著田所,唇際浮現一抹笑意:“你昨夜不是講了很多嗎?麻倉雅美有殺害溫子、由梨江和雨宮三人的動機。”
“啊!這麼說,你是代替她復仇?”
“不過,和你所說的動機稍有不同,是更……更有必要殺死那三個人的動機。”
“殺死三個人?”
“嗯。”
“畜牲!”田所眼看就要撲向本多雄一。
我從背後叉住他手臂。他的身子不停掙扎。
“放手!為何阻止我?他殺了人……是殺人兇手……你打算幫他?”
“請保持冷靜,你己經忘記了嗎?本多有不在現場證明的。”
“啊……”暴跳如雷的田所有如壞掉的傀儡玩偶般停止動作,“是嗎……那麼兇手究竟是誰?”
“是本多。”
“你說什麼?”
“反正,請你聽我說明下去。”我轉臉望向本多雄一,“或許應該是聽你說吧!坦白說,我也很想听你親口說明。”
“沒有什麼好講的!”他移開視線,“我是兇手,替雅美報仇,這樣行了吧?”
“本多!”田所義雄嚷叫。
真是厭煩的人!何況,一旁的中西貴子也開始哭泣。
“本多,”我說,“如果你是兇手,就請你說明也好,亦即,元村由梨江被殺害時,你的不在現場證明如何解釋?還有,如果你並非兇手,會隱瞞不在現場證明,想讓麻倉雅美認定你是兇手的理由何在?”
本多雄一沒有回答,不過從他的側臉也能看出他正在苦惱不己,而,我充分理解他的苦惱。
“若是本多不想回答,我只好說出我的推理了。能夠消除上述疑問的答案只有一個,亦即……”
“等一下!”本多雄一望著我,“我不想听,別說。”
“本多,”我緩緩搖頭,“事情無法永遠隱瞞下去的。”
“我知道,但是現在……”他緊抿著唇,用哀求的眼光凝視著我。
“為什麼呢?”貴子淚眼模糊的問,”為什麼現在不行?”
“因為現在……”我指著竊聽器,“這個東西的主人正在聽,而本多不想告訴麻倉小姐真相。”
“真相?怎麼回事?”
“說吧,本多。”田所義雄催促。
“本多,”我吸一口氣之後,問,“那三個人目前在哪裡呢?”
這句話讓貴子和田所都啞然了,怔怔凝視著我。
空白的時間流逝。
本多雄一低垂著頭,緊閉著雙眼,似是硬擠出聲音來:“抱歉,雅美,我不是故意騙你……”
“到底是怎麼回事?那三個人……是由梨江他們還活著嗎?”中西貴子頻頻移動視線。
“還活著。本多,對吧?”久我問。
本多雄一輕輕點頭後,仍閉著眼,從口袋裡取出一張紙條。
中西貴子接過,打開:“'白屋'山莊,電話號碼****,他們在這裡嗎?”
本多輕輕點頭。
中西貴子踩著舞步般跑出遊戲室。
“這……”田所義雄似仍不明白事態,空洞的眼眸輪流不停的望著兩人,問:“這到底是……”
“整個事件是三重構造。”久我和幸說,“在純屬演戲的狀況中真正發生殺人行為,這或許是麻倉雅美所擬妥的雙重構造的複仇計劃,但本多卻更加以戲劇化,變成三重構造。”
“什麼!難道結局還是演戲?”
“不錯,本多得到扮演被害角色的三個人的協助演出這齣戲,只不過觀眾只有一位,不必說,當然是麻倉雅美小姐了。”
“這……”田所嘴巴張開,再也講不出話來。
不久,中西貴子劇喘不已的進入遊戲室。
“連絡上他們三人了,果然還活著。”
“啊!”簡直就像在感謝神一般,田所義雄跪在地上,雙手合什,“太好了!啊,太好了!還活著,真好。”
“三個人馬上都要過來這邊了呢,'白屋'就是距離不遠的山莊哩,真不知該怎麼說,接聽電話的人是由梨江,我說起是被久我識破這一切時,她很驚訝。”
“謝謝她的誇獎。”久我向貴子道謝一聲後,把頭轉回本多雄一的方向,“既然這樣,就等眾人到齊吧!這樣也較容易了解。”
本多抱頭蹲著,似在說:隨便你喜歡,怎樣都無所謂。
“告訴我,到底是怎麼一回事?”不知道自己去打電話之間發生什麼事,貴子問田所。
“是三重構造。”
“咦?”貴子瞠目,之後徑自頜首。
不久,有人敲門。中西貴子飛快跑過去開門——應該已經死亡的三個人一臉不自在的站在門外。
“由梨江……啊,果然……”能夠再見到心中自認是戀人的由梨江,田所義雄似乎高興得快掉下眼淚,但,臉上卻洋溢著幸福感。
“該是偵探角色出場的時刻了。”久我和幸對三人說,“請入內。”
雨宮他們三人帶著罪犯般的表情進入,不,事實上他們本來就是罪犯。
“我們開始吧!”久我和幸環顧每個人,“我之所以會考慮到這次的事件乃是三重構造的戲劇,主要來自好幾個暗示。首先,第一個是在這個房間,亦即電子鋼琴的耳機。”
眾人的視線移向鋼琴。
久我走近鋼琴,拿起耳機:“最初的事件發生時,只有一件很奇妙的事出現,那就是耳機的電線插頭插在插座上。我覺得很奇怪,明明這裡是隔音的房間,為何笠原小姐要使用耳機呢?
“不過後來再次來看時,插頭已被拔出來了。或許是本多覺得這樣很不自然,事後回來拔掉的吧!”
“溫子,你曾經使用耳機嗎?”中西貴子問。
溫子死心似的點點頭。
“為什麼?”
“如果戴上耳機的話,就算有人偷偷潛入、靠近也不會發覺,不,是沒有發覺也不足為奇,所以笠原小姐才會戴上耳機。”
“咦?你說什麼?”田所義雄大概不明白其中涵義,問。
“如果未戴上耳機,應該能發現兇手自背後接近的腳步聲,不是嗎?”久我和幸緩緩說道,“尤其是彈奏中間的休息時。”
“話是這樣沒錯,但……”
“儘管如此,若還假裝未發覺而輕易被人殺害,豈非立刻會被識破這是演戲?”
“啊,原來如此。不,且慢,再怎麼是三重構造的戲劇,總不可能真實演出殺人的場景吧!”
“不,必須演出。”久我和幸肯定的說,“關於這點我待會兒再作說明,現在各位只要知道有這回事即可,亦即,行凶場景完全真實演出了。”
看樣子,久我或許已完璧的揭穿真相。
“完全真實……”田所仍舊不解的喃喃自語。
但,久我漠視他的反應,問本多:“你是何時把耳機插頭拔掉的?”
“大家曾經一同調查所有出入的門戶吧?當時我最後離開這兒,乘機若無其事的拔掉插頭。我雖知道在隔音房間裡戴上耳機很不自然,可是卻想不出其它更好的方法。”
“我想也是。”久我頜首之後,繼續接著說,“第二項暗示是元村由梨江小姐遇害時的停電。當然那並非偶然,而是故意的,可能是暫時扳下總開關吧,那麼,為何要這樣做呢?在此,重要的是那天晚上我和本多共同製造出不在現場證明。”
本多雄一深深籲出一口氣:“結果就是因為答應你製造不在現場證明才招致失敗。”
“不錯。但,你若沒有答應,知道事情會如何演變嗎?”
“當然,你應該會懷疑我吧,”
“而且很可能一整夜都監視你的行動。”
“一方面在當時的階段不能夠被懷疑,另一方面也找不出拒絕的藉口,坦白說,我非常困擾。”本多不住搔抓著頭。
“所以在殺害元村由梨江的場景那一幕,你找雨宮代替扮演兇手角色。”
被久我指出,雨宮別過臉。
田所義雄和中西貴子好像已決定聽完久我的說明吧!只是露出驚訝的表情,卻都默不作聲。
“應該是洗過澡出來就拜託雨宮幫忙吧!”
“嗯,不錯。”本多粗聲粗氣的回答。
“果然是這樣嗎?其實也難怪,因為本多剛出去,雨宮幾乎就同時進入。”
“但是當時只拜託他稍微拖延你洗澡的時間而已,因為我本來打算在這中間完成行凶的那幕場景。”
“是嗎?對了…… ”久我望著雨宮,“你們談了很多事情吧?”
“可是當時無法演出行凶的那幕場景,因為我來到由梨江的房門前時,裡面傳出田所的聲音。”
“啊,”田所低呼出聲,慌忙掩嘴,很不自在似的低頭不語。
“是那個時候嗎?”久我彷佛有所釋懷的表情。
“所以我不得已,才在雨宮的房間留下紙條,請他代替我行動。”
“原來是這麼回事。”久我和幸心滿意足似的頜首,視線回到雨宮臉上,“以雨宮的立場而言,應該感到很困惑吧,代替本多演出行凶的場景必須解決重大問題,亦即不能被見到臉孔。”
“為什麼?”中西貴子似因為完全無法理解,半氣憤的說,“我真搞不懂呢!為什麼必須演出行凶的場景呢?為什麼不能被看見臉孔呢?不可能有人在看吧?”
她的話讓所有相關之人皆低垂著頭。房間裡瀰漫著沉悶的氣氛。
“沒辦法了!”久我和幸苦笑道,“我雖然已擬妥先後順序,不過照這樣看好像很難說明……當然,除了田所和中西小姐外,其它人對事態都非常清楚……”
“我們兩人被排斥於圈外嗎?”中西貴子鼓著腮幫子。
“我現在就開始說明。首先是方才的竊聽器之事,我最初想到的是,究竟那個人在哪裡竊聽呢?是投宿於這附近的其它山莊嗎?竊聽器的有效範圍達到何種程度?”
“應該是很廣吧!”田所義雄喃喃說著,但,或許他的話並未經過深思熟慮吧!
“但是,隨著推理的進行,我遇到必須更進一步分析的問題了,亦即,那位另外的人真的只是在聽狀況嗎?難道沒必要親眼目睹?”
“攝影機嗎?”中西貴子瑟縮身體望向四周,“可是,剛才你說並沒有攝影機……”
“是沒有攝影機。”久我和幸說,“可是根據各方面的分析,那位另外的人物,也就是麻倉雅美,不應該會只聽狀況就滿足,不,若考慮其目的,應該也希望目擊行凶的現場。”
久我和幸果然已註意到這個詭計!
“雖然你這樣說……”田所義雄不安似的頻頻打量四周,“她是怎麼親眼目睹呢?”
“很簡單!不過,在畫出正確的俯瞰圖和配置圖之前,我只是半信半疑。”
“啊,對了,你昨晚就是在畫那種圖吧?”
“畫好圖之後我得到確信,知道自己的推理無誤。”
“別拖延時間了,快點說吧,麻倉雅美到底在哪裡?又怎樣看著我們?”田所義雄不耐煩的問。
“就在附近。”久我和幸回答。
“你說什麼?”
“出來吧!我是說你。”久我轉身,指著“我”……
(地圖)
“不,”本多快步走過我身旁,“我帶她出來。”
“麻煩你啦!”
“本多,我也幫忙吧,”雨宮京介走近。
但,本多伸手製止他:“請你別出手。”
他微縮著背,背向我們,打開儲藏室門。裡面是約莫半張榻榻米的空間,但是什麼東西也沒有。
他進入儲藏室,左轉,雙手將隔間板往上推,一聲清脆的聲響,隔間板拿掉了,不,正確說應該只是在三夾板上貼著隔間板圖案的紙!
“有那樣的機關嗎?”中西貴子驚嘆出聲。
本多拿掉三夾板,自己進入裡面。我們走近儲藏室門口。
不久,裡面傳出細微的聲音:
“看到了。”
“嗯。”
“不要緊嗎?”
“放心。”
有輕輕的碰地聲接近,我們後退。
沒多久,儲藏室內出現一位坐在輪椅上的年輕女性。本多推著輪椅。似乎光線刺眼,女性用手掌遮在眼睛上方,不停眨動眼睛。
“雅美!”中西貴子叫出聲。但,接下來的話就說下出口,只是不住蠕動嘴唇。
“這……究竟是怎麼回事?”田所義雄的聲音也彷彿勉強硬擠出來一般,頻頻的扭動脖子望著我們。
“就是這麼一回事,麻倉雅美小姐從很早之前就在這兒,很可能在我們前來之前,對吧?”
麻倉雅美頜首。
與試演時所見到的她相比,已經消瘦得令人吃驚,整個下巴都變尖了,頭髮也有點髒亂,充分顯示出她在這四天之中的辛苦。
“為什麼做那種事……”田所似無法理解般的無數次搖頭。
“所以嘛,我方才也講過,是為了觀賞殺人劇——本多實行複仇手段,麻倉小姐在一旁目睹。記得我們曾經討論過一次吧!亦即,兇手為何選定這樣的場所……理由就在這裡。”說著,我轉臉面向本多和麻倉雅美,“我可以進去裡面看看嗎?”
“不要緊嗎?”本多問雅美。
“沒關係。”她回答。
我進入儲藏室內。中西貴子和田所義雄也跟進來了。
“哇!”貴子驚呼出聲。
除掉隔間板的儲藏室變成如走廊般狹長的房間,我進入最裡面,見到三邊牆壁都開著約莫臉孔寬度大小的正方形洞穴,雖然必須蹲下才好達眼睛高度,不過坐著輪椅的話,高度恰適中。
“啊,可以見到由梨江他們的房間。”望著右邊牆壁的洞穴內,中西貴子說,“原來如此,是採用由這邊能清楚見到、對面卻看不出的鏡子。”
“從這邊能見到休息室。”我望著正面的洞穴,說。
由於是挑高式格局,隔著走廊的扶手欄杆能夠見到休息室和餐廳的一部分。遊戲室和由梨江他們的房間之間也裝設有鏡子,應該也是同樣情形吧!
“餐廳是……只能見到靠休息室那邊的桌子,不過我們一直坐在那邊,應該可以清楚見到。”
大家所坐的桌子好像形成固定化了,其實似是本多雄一巧妙誘導。
“這個洞穴好像就在音箱後方呢,”望向遊戲室,田所義雄說。
昏暗的光線中,我環視四周。地板上掉落著鋼筆型手電筒,我拾起,點亮,恰好見到耳機和電波接收器。
“是竊聽器使用之物嗎?”田所義雄問。
“好像是吧!”
我繼續望向四周,有堆著食物罐頭。竟然靠這樣的東西熬了四天,一旁則放置有車內使用的攜帶式尿壺。光看到這個,就已能夠充分感受到麻倉雅美的執念了。
出了儲藏室外,見到本多雄一將手伸入麻倉雅美的衣領內。我心想,他在幹什麼呢?仔細再看,發現是用毛巾替她擦背。
即使我們出來,他也未停止,最後甚至還幫她梳理頭髮。這中間,雅美靜靜閉上眼。
知道被騙當然會受到重大打擊,但在她臉上卻沒見到這樣的神色,就算對本多,也不像很生氣。是兩人彼此間有那麼強烈的愛情結合在一起呢?抑或因為疲累、神經已被磨鈍而毫無感覺呢?
我無法辨別!
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在房間角落不住啜泣,雨宮京介也在一旁俯首不語。
“你是久我先生吧?”出乎意料之外,開口的人是麻倉雅美,“請你繼續說下去。”
“好的。嗯……”突然被指名,我感到有些狼狽,但……怎麼啦,別受到影響,現在可是扮演偵探角色哩!
“剛才講到為何停電。”
“啊,對了,真不好意思。”
我低頭致謝後,才發現這樣一來威嚴盡失,連忙略微挺胸,輕咳一聲:“也就是說,一切都是估算到麻倉雅美小姐正在看的狀況下而表現的演技。雨宮雖是代替本多演出殺害元村由梨江小姐的場景,但他考慮後採取的作戰方式乃是利用黑暗之中行凶。
“雨宮首先扳下總開關的保險閥,然後才至元村小姐的房間,這樣一來,元村小姐即使扭動檯燈的開關,檯燈也不會亮,就不必擔心被麻倉雅美小姐見到臉孔。
“元村小姐應該感到懷疑吧?因為若接近至可以勒住脖子的距離,她當然會知道對方是不是本多。可是元村小姐從我這裡知道我和本多製造不在現場證明之事,我猜想她在一瞬之間應該能夠了解事態,所以方能繼續進行被殺害的演技。”
“你的推想完全正確。”麻倉雅美以她那可以稱之為冷澈的眼神盯視元村由梨江,“由梨江的演技實在一流,”
由梨江則仍舊繼續哭泣著。
我看著本多雄一:“就這樣,終於勉強完成殺害元村小姐的作業了,但,畢竟因為和我一起製造不在現場證明之舉招致破綻。”
“是的。”他頜首,“當時我覺得很幸運,亦即,知道你選擇由梨江為證人,讓她知道我們睡同一個房間之時……”
“因為若是其它人,你就必須趕快想辦法阻止其說出,否則被麻倉小姐知道就很麻煩。”邊說,我邊想起對本多提起找由梨江當第三者當時的情景。
當時,本多似很驚訝的問我是否去由梨江的房間,等我回答說是在盥洗室碰面時,他彷彿馬上鬆了一口氣。我本來以為他對女人很潔身自愛,其實並不是,而是如果我是在由梨江的房間談及和他製造不在現場證明之事,一定會引起麻倉雅美的懷疑。
還有,第二天一大早本多就要我離開他的房間,其實在這之前他已先去看過雅美,確定她仍在熟睡。
“第三椿事件沒有特別的問題,只有一點不明白的是,那就是安眠藥,到底是摻在什麼東西內呢?”
“湯!”本多回答,“表面上我是在大家面前沖泡,事實上已經事先放入杯中了——當然,我和雨宮的杯子裡並沒有放安眠藥。”
“原來如此。”我深深頜首,“其實知道的話就很單純了,只不過,我的意識完全集中在牛奶上。以上就是為欺騙麻倉雅美而安排的整齣戲的詳細情形,當然,其它還有能認定本多和雨宮很明顯是共謀的一些疑點存在,不過這些留待日後再慢慢檢討吧,”
我的話已說完,眾人注目的焦點很自然轉而集中在麻倉雅美身上。可能察覺到了吧?坐在輪椅上的她微微挺胸,望向這邊。
“看樣子似乎輪到我說明了。”
“想要問你的事太多了。”
“我想也是,但,該從哪裡說起呢?”
“應該是……動機吧!”
“動機……”
麻倉雅美閉上眼,然後睜開,以銳利的視線回瞪著我們。
每個人都在看我,在這之前一直在畫面中登場的人物:久我和幸、中西貴子,以及雨宮京介……
現在,我的觀點已非神的觀點了,我自己也變成登場人物之一!
“求求你,麻倉小姐。”久我和幸說,“請告訴我動機,到底曾經發生什麼事呢?”
“好吧,”我回答,“我會全部說出。”
房間裡的空氣緊張了。
一切都起始於那次的試演!
東鄉陣平發表七個人的姓名,但是知道自己並不在其中時,我認為這一定是出了什麼錯,我自信自己已完璧的做出一切課題要求,除了具有特殊個性的中西貴子,以及展現其它流派職業演技的久我和幸以外,我自認為絕對不比其它參加考試的人差。
可是結果卻令人難以置信!
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等人合格了,為何自己卻會落榜呢?我很希望見東鄉陣平,質問他到底我有哪些地方表現不好?
但,他的回答不只暖昧,更毫無責任感,只表示劇團有劇團的方針,一切照此行事。
我終於明白了,這件事必定另有內情。於是我決定放棄戲劇回故鄉,更認為先決條件是讓自己心情平靜下來,早日忘掉所有煩心之事。
但,幾乎是故意刺激我似的,他們來了——笠原溫子、元村由梨江和雨宮京介三人。他們開始說服我繼續演戲,但卻完全不明白我是以何等心情在聽他們的話。尤其是雨宮京介的話最刺傷我的心,他這樣說:“如果當時你演麥克白夫人,評審應該會給你滿分吧!”
所以,他說我捨棄這種表演才華實在可惜的邏輯背後,其實是暗中諷刺我不該自不量力的演出像茱麗葉這樣的角色。
他的這番話,笠原溫子和元村由梨江也予以肯定,可見她們也和雨宮京介有同樣心意。
之後,他們講些什麼我幾乎聽不進去了,我只是在想,為何自己必須接受這樣的羞辱呢?就彷佛火山底下的熔岩在我心底流竄一般。他們不知道我內心的感受,仍繼續講個不停。我終於達到忍耐的界限,情不自禁大叫:“我不想接受以卑鄙手段獲得合格的你們同情,”
一瞬間狼狽不堪的他們卻立即質問我這句話的意思,我當然說出了——溫子靠奉獻肉體給東鄉陣平,由梨江靠著捐錢……
不出所料,他們大怒的站起身來。最生氣的人是溫子,她恨恨的表示,就算我想回戲劇圈,她也絕對不會幫助我。
他們是開車到飛驛高山來的,車子停在我家前面的停車場,不過附近食品店的貨車正好停在馬路上,使他們的車沒辦法出來。知道這件事後,母親去食品店找貨車司機,這中間,他們三人在我家玄關前等著。
我在裡面的房間聽他們的對話,因為我心想他們一定是在批評我。但,他們的對話中並未出現我的名字,溫子諷刺預定不久即將訂婚的雨宮和由梨江之感情,開玩笑似的表示她不應該當兩人的電燈泡。雨宮則說既然好不容易來到這兒,何不稍微到處逛逛再回去。兩位女性很高興的同意了。
聽著他們說話之間,我覺得怒火再度泉湧了。我認為他們其實並非真正想來說服我,對他們而言,這只是一場開車賞景之旅,在車上他們一定只談和自己有關的愉快話題,不會再提及放棄戲劇的同伴之事。
這麼想的時候,我感到悲哀了,我相信其它團員們一定也很快就會忘記我的事。
於是,我腦海中浮現一抹邪惡的念頭,打算讓他們在途中求助無門。我拿著冰鑽從廚房後門外出,刺破他們的車後輪胎,又再刺破備胎。
現在回想起來,那簡直是孩子氣的心裡,但,當時卻無論如何想破壞他們賞景兜風的愉快心情!
動過手腳,我回後門時,他們從玄關出來了。溫子似發現到我,卻並未打招呼。
食品店的貨車移開,他們也出發了,我從二樓窗口目送他們離去。高速胎的空氣不會馬上漏光,他們會在哪裡發現呢?或許會來向我求援也未可知!
正當我想像之間,心情開始煩悶了,覺得自己做出蠢事而陷入自我厭惡,最後甚至祈禱他們能夠平安的回到東京。
這時,電話鈴聲響了,是溫子打來的。聽到她的聲音,我大吃一涼,因為她正在哭泣。
“糟了,怎麼辦?雨宮和由梨江,他們掉下去了……”
“你在說什麼?我聽不懂。他們兩人怎麼啦?”
“掉下去了,連人帶車,因為方向盤突然出毛病……在那之前我跳車,可是他們卻來不及逃出,所以沖下斷崖……從那麼高的地方,一定沒救了,他們一定死了。”
不只是因為溫子的尖叫讓我開始耳鳴!同時,我感到一陣劇烈頭痛。
掛斷電話,我回自己房間,用毛毯連頭蓋住,想讓心情平靜下來。但是,腦海中,殺人這兩個字團團旋繞,我殺人了,殺死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
不知道這樣經過多久,回過神來的時候,我已把滑雪器具放在車上。母親似問我什麼,但我連回答些什麼也記不清楚了。
我決心尋死!既然已經殺人,那麼通往未來的所有門戶皆已關閉了。
我選擇那處場所是有理由的。從小我就喜歡滑雪,經常和朋友一塊滑雪,而那塊“禁止滑降”的牌子一直就對我很有吸引力,我常在猜測:到底那裡面有什麼樣的危險在等待著呢?或許有危險,但也或許能夠見到從未見過的景物也未可知,正因為不能前往,所以想像的翅膀無止盡的擴展。
也因為這樣,在想到只有走向死亡時,我毫不猶豫的前往該處——那兒絕對是最適合我死亡的場所!
“禁止滑降”的牌子很新,卻插在和我孩提時代約莫相同的位置。在那前面的雪地上,連一道滑雪痕都沒有。我深吸一口氣,滑行於雪中。
我將身體重心後移,使雪鞋的前端往上浮的前進,穿越過樹林間,滑下陡坡,而在經過一片小樹林旁時,我發現自己的死亡場所了。正前方是純白的斜坡,彷彿雪白的絹帶般,但是帶子前端忽然中斷,底下是黑暗的深谷。我閉上眼,開始走向死亡的滑降。幾秒鐘後,我覺得天旋地轉,瞬間,意識朦朧、消失了。
醒來時已經躺在醫院病床上,直到過了一段時間,我才明白自己身上發生什麼事,甚至連自己想尋死之事都已忘掉。但,想起之時我深深後悔自己沒死了,母親淚流滿面、欣喜我能生還,不過連見到她的臉我都感到厭煩。
她問我為何去那種地方滑降,我沒回答,我說不出口是打算尋死。
我更在意的是另外的事,亦即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的事,他們的遺體究竟如何了呢?
我故作若無其事的問起雨宮他們,但,母親卻說出出乎我意料的話來。
“我已經通知雨宮他們這件事,他們都很擔心呢。”
“雨宮……他在嗎?”
“在啊,在劇團裡。我請他也通知笠原小姐和元村小姐,他們或許不久就會來探望你呢!
雨宮京介和元村由梨江都活著……
不久,我發現自己被騙了。他們很可能因為輪胎沒有氣而不知所措吧,而,很快看穿那是我動了手腳,所以溫子才會打那通電話,目的在向我報復,但逼真的演技讓我完全受騙。
之後,我知道自己的身體狀態。雖無甚麼重大外傷,但專司下半身運動的中樞神經卻遭破壞,如醫師所說,自腰部以下的肌肉完全無法動彈,簡直就像失去了下半身。
我連續哭了好幾天。雖然主要原因在於自己的行動,可是一想到其過程,我心底的憎恨開始往上湧了,我請母親推拒他們的探望。
比意料還更早出院,只是若沒有輪椅,我什麼事也不能做。正好當天,本多雄一來了,本來我打算短期間內任何人都避不見面,尤其更不想看到劇團的人,但聽說他來了,我忍不住想見他,畢竟本多雄一是對我的演技予以最高評價的人,而且對我總是非常親切,我也漠然能感受到他對我抱存好感,何況聖誕節也曾送我項鍊。
但,我並不將他視為戀愛或結婚的對象,只視之為好朋友之一。
本多雄一帶來花束、古典音樂CD、漫畫,以及科幻動作電影的錄像帶,每一樣都是我喜歡之物,我高興得忍不住淚流滿面了。
他避免談及我的腿和滑雪、甚至戲劇或試演之事,只談論其它各種話題。在他的體貼之下,我的心情稍微緩和了,卻也未能持續多久,毋寧是在他離去後,我更感受到寂寞和痛苦的煎熬。
我用剃刀割腕,第二次自殺!
我茫然凝視不斷流出來的鮮血。母親似乎在呼叫我,可是我連回答的氣力也沒有了,只希望死神能趕快來將我帶走。
突然,我聽到本多雄一的聲音。我以為是幻覺,但,不是幻覺!他跑到我身旁,用一旁的毛巾緊綁住我手臂,都把我勒疼了,嘴裡還反复的說要我別做傻事。
等我再次清醒時,母親也在身旁,很擔心的樣子。
我又再回到剛出院的醫院接受治療。幸好傷口未深達動脈,只是割開皮膚,就算置之不理,流血也很快會停止。聽了醫師的話,我忍不住在想,居然連自殺都不會,之後,剩下本多雄一和我單獨在一起。他本來打算回東京,都已到車站了,卻因為在意我的神情反應而特地再望回。
我向他說明一切——來見我的那三個人的事,以及我為何打算自殺的事。
他充分理解我的痛苦、悲哀,以及憤怒,把臉埋在我坐在輪椅的膝上哭泣、咆哮,說是絕對不能原諒那三個人,要讓他們跪在我面前道歉,直到我原諒他們。
但是,我搖頭了。就算他們道歉,也已經無法挽回我的未來,即使會有一段時日令他們遭受自責心理折磨,過沒多久一定又會忘掉我的事,因為他們有著光輝燦爛的未來。
“當時我的確回答得稍慢了些。”聽完麻倉雅美的告白後,本多雄一開口了,“但是,那並非正在躊躇,而是要再度確認自己的心意。坦白說,從雅美口中聽到一切後,我就想殺死他們三人了。
“也許有人會說雅美是自作自受,但,事實並非如此,他們三人首先應該捫心自問,為什麼雅美會刺破輪胎呢?何況,就算是報復,講那樣的謊言也未免太過分了些,我覺得不能原諒。”
“是我不好!”笠原溫子哭得更厲害了,“是我出主意的。當輪胎沒有氣,大家不知所措時,我馬上想到是雅美所為,所以覺得應該懲罰她……我說如果告訴她雨宮他們出事了,她一定會自我反省……我……是我不好。”
元村由梨江也淚流滿面的摟住慟哭的溫子肩膀:“不只是溫子的錯,我也沒有表示反對。
“我也一樣。”雨宮說。
由於三個人似開始競相懺悔,我以手勢制止,轉臉面對本多雄一:“所以才擬訂殺人計劃?”
“計劃是我擬訂的。”麻倉雅美說著,環顧室內一圈,“這座山莊是先父的弟弟,也就是家叔的房產。當我決定復仇時,馬上就想到這棟建築物,你知道為什麼嗎?”
“因為有機關。”我用拇指指著儲藏室。
“不錯,我討厭由本多在其它地方殺死他們三個人的方式,如你方才所說,我希望親眼目睹復仇的過程,否則我的怒氣和怨恨沒辦法平息。”
“那些窺伺的洞穴本來就存在嗎?”
“只有一個。家叔不能算是好人,他故意佈置成可窺看隔壁這個房間內之一舉一動,可能是若有年輕女性客人住宿,就躲在儲藏室內窺看吧。”
“令叔就是那位小田先生嗎?”我想起第一天見到的中年男人,問。
麻倉雅美點頭。
那男人看起來很誠摯的樣子,想不到會是這種人物。
“這麼說,能窺看到休息室和這個房間是……”
“是我拜託叔父幫忙佈置的,竊聽器和木板隔間也是新完成。”
“令叔也知道殺人計劃了?”中西貴子瞠目,問。
麻倉雅美搖頭:“家叔一無所知。我只告訴他,各位要在這裡排練戲劇,而且是像實際生活般的去感受戲劇張力,而這是導演東鄉先生所指示。我表示自己是接受東鄉先生的命令必須暗中觀察,希望能躲在那個秘密機關里,所以家叔很高興的幫我弄妥一切。”
“很容易上當的個性嘛!”中西貴子冷冷說道。
“這棟建築物不久的將來打算拆掉了,大概是家叔不善經營吧!當然,像這麼舊的建築物,每個房間又沒有浴室和洗手間,吸引不了現在的年輕人的,也因此,我要求家叔在牆壁打洞,他立刻答應。”
“既然是那種經營狀態,四日間完全不對外營業就不難理解了?”我問。
麻倉雅美頜首:“是的。家叔的想法是等這次的連續假期供人住宿後就結束營業,而在假期來臨之前,等於是空在那邊無人利用的狀態。所以我最初表示要租用四天排練戲劇時,他並未答應,直到我表示只要準備食物和燃料就行,沒必要留在這邊照顧,他才欣然答應。當然,我要躲在秘密機關一事,似也是他答應的原因之一。”
我想起第一天小田所講的話,說是透過中介人接受東鄉的預約,原來該中介人就是麻倉雅美!當然他已經知道雅美要躲在暗處監視,卻……他也是個相當不簡單的演員!
“就這樣,一切準備妥當了,剩下的只是等待你們前來。”
“利用東鄉先生名義寄通知的人當然是你了?”
“是的。雖然舉辦試演,也選出適當的演員人選,不過根據本多探知的消息,東鄉先生目前處於嚴重的腦筋空白狀態,大概沒有那麼快可以完成劇本,不過依他那種個性,應該不可能讓你們知道,所以我確信不必擔心被你們識穿那封通知書是偽造。只是投遞的郵戳不能是飛驛高山,因此才要本多拿到東京投寄。”
嘿!果然如我所料,東鄉是那樣的人嗎?這樣看來,我藉機想成為成功演員的野心又要化為泡影了。
“不只是找你要復仇對象的三個人,連在試演時被挑選上的人全部都集合在一起的,理由是?”
“當然是為了不引起懷疑,因為我希望一切佈局都趨於完璧。”
“原來如此。”我嘆息了,“如你所說,這的確是個完美的計劃,能夠依次殺害目標的三個人,而且有關之人無法報警和逃走,只有這樣的方法才能夠製造出那種狀況。”
這時,雅美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你上次就這樣誇過了,說如果這是現實發生的事件,一定是完美的殺人計劃。”
“我不是誇獎,是覺得恐怖,對兇手的才華感到恐懼。”我抬起頭,“但是,本多並未忠實的執行計劃,能夠說明原因嗎?”
“在這之前我想指出一件事。”本多雄一說,“雅美隱瞞著某事。”
麻倉雅美的身體驚訝似的顫了顫:“我沒有隱瞞什麼,”
“不,我明白的,也正因為明白,才能夠理解雅美為何會在汽車輪胎上動手腳。”他看著我的視線緩緩旁移,“雅美她……喜歡雨宮。”
“什麼!”中西貴子發出喉嚨被梗住般的聲音。
我也同樣震驚不已。
“本多,那是……”
“沒關係,你不必隱瞞了,我很清楚迷戀上男人的女人是什麼樣子。”本多雄一自嘲似的笑了笑,再度望著我,“你曾誇讚她演出茱麗葉吧?”
“不錯。”
“但,愚蠢的評審卻不懂她的完美演技,完全被由梨江的美麗所迷惑了,當然,這並不能怪由梨江。問題是,雅美為何要扮演茱麗葉。”
我不可能明白其理由,默默搖頭。
“因為當時雨宮是扮演羅蜜歐。”
我輕呼出聲,的確是那樣!
“雅美雖然什麼都沒說,但……”他用雙手輕按雅美的肩頭,“我想,那大概是她的夢想吧,同自己喜歡的男人合演'羅蜜歐與茱麗葉'。尤其——該怎麼說呢?以雅美的條件,是不可能被指定扮演茱麗葉……但是,這也是我會喜歡她的原因。”
麻倉雅美低垂著頭,似全神貫注聽本多說話,從她的反應,我明白本多所言並不虛假。
“只是因為這樣,”本多再次恢復嚴肅的表情,“我就不能原諒雨宮他們對雅美所做的行為,尤其是雨宮所說的話。自己愛慕的男人扮演羅蜜歐角色,居然對自己說'你不適合扮演茱麗葉',你知道那是何種重大的打擊嗎?
“更何況溫子,還有謠傳已和雨宮訂婚的由梨江都表示相同看法,”
“可是,”中西貴子說,“她們並不知道雅美喜歡雨宮,所以也是沒辦法的事吧?”
“不,她們應該知道,所以才會找雨宮一同前去說服雅美,大概認為雅美應該會聽雨宮的話吧!”
“是嗎?”中西貴子問。
笠原溫子輕輕點頭:“是……的確是有這個目的。”
“還有,他們未發覺已深深傷害到雅美,雨宮和由梨江更是一副約會旅遊的樣子,溫子也在一旁諷刺談笑,也難怪雅美會生氣了。”
“可以了,本多,被你這樣一講,我的內心只會更加淒愴。”
“啊,對不起。”本多雄一慌忙道歉,之後又望著我,“反正,聽她講完一切,我非常憤怒,也很想殺死他們三人,但,隨著時間流逝,我還是覺得無法做到,畢竟我只是個平凡的人。”
與其說是平凡,不如說是正常吧!
“還有,聽完雅美的計劃,我也考慮到,她可能打算完成複仇之後自己尋死吧!你也講過,兇手行凶後有何打算仍舊很難說。雅美雖然說她自己會想辦法活下去,但,不管我怎麼分析,都想不出有何方法能夠妥善對命案解決善後。”
“你有何打算呢?”我問麻倉雅美。
“如他聽說的。”她有點無可奈何般的回答,“我準備自殺,留下自己是命案兇手的遺書。我不希望讓本多成為殺人兇手!”
“可是,”我注視她的下半身,“這種樣子要行凶是不可能的。”
“或許吧,不過警方也沒辦法求證,不是嗎?”
“這……”我不知該如何回答,默然了,只是望著本多,催促他繼續說下去。
“我覺得不可以將此項計劃付諸實行。”他開口了,“我可以拒絕雅美,只不過這樣一來,雅美對他們三人的憎恨將不會消失,很可能永遠繼續痛苦下去。所以,我考慮到的乃是,全部以戲劇模式進行。我向他們三人說明原委,他們也都答應了,只是,我並不感激他們,因為我覺得這本來就是應該的。”
“你認為依戲劇模式進行給麻倉小姐看,她會滿足?”
“不,不是的,而是我相信雅美一定會在適當時機停止行動,儘管再怎樣憎恨,她不應該會漠視昔日的三位同伴陸續被殺死,一定會發覺自己想做之事是何等可怕。那麼,即使知道一切純屬演戲,她也反而會安心而不會生氣,也因此,我告訴過她,若有什麼急事的時候,就盡量用力敲擊牆壁。”
“可是,兇行實際上卻進行到最後?”
“嗯,出乎我意料之外。”本多低頭,沮喪的說,“我本來在想,不管如何,她應該會阻止殺害雨宮的那幕場景。”
難道麻倉雅美的憎恨如此強烈?
“我有一個問題,殺害元村小姐的凶器是本多你找到的,那又是為什麼?如果沒有那樣東西,計劃豈非會更順利進行?”
“那是雅美最初就在計劃中決定的。依她的說法,若在本人毫不明白自己為何被殺的情況下,不能算是複仇,所以為了讓第三位標的物感受到這或許是現實發生的殺人事件之恐怖,使其考慮到殺人動機,才決定這樣安排。知道第三位標的物是雨宮時,我也同意了,更明白雅美是希望告訴雨宮,自己就是兇手。”
“這麼說,在討論有關動機的問題時,你是依計劃提及麻倉雅美的姓名?”
“是的。如果無人提及,我就打算提出,這樣的話,雨宮應該會拚命發揮否定雅美是兇手的演技,還好田所適時提及了。
“不過,在殺害溫子的演出後,你提到雅美的事,當時我有點著慌,因為我判斷尚未到時機。”
我想起當時的事,沒錯,不只是本多雄一,連雨宮京介也打斷我的話。
“沾在花瓶上的血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