誠回到公寓時,雪穗的鞋子已經放在玄關,屋內傳來炒菜的聲響。他走進客廳,穿著圍裙的雪穗正在廚房裡做菜。
“你回來啦,這麼晚。”她一邊翻動平底鍋,一邊大聲說。已經過了八點半。
“你什麼時候回來的?”誠站在廚房門口問。
“大概一個小時之前。我想得回來準備晚餐,就急忙趕回來了。”
“唔。”
“就快好了,稍等一下。”
“我跟你說,”他望著利落地做著色拉的雪穗的側臉說,“今天,我在練習場遇到了以前的朋友。”
“哎呀,是嗎?我不認識的人?”
“嗯。”
“哦,然後呢?”
“因為很久沒見,便說一起吃個飯,就在附近的餐廳隨便吃了。”
雪穗的手停了下來,舉到脖子附近。 “啊……”
“我以為你今天也會很晚才回來,因為你店裡好像有麻煩。”
“那事很快就解決了。”雪穗擦了擦脖子,接著露出無力的笑容,“也是,誰叫我老是晚回來呢。”
“抱歉,我本該想辦法和你聯繫。”
“別放在心上。那我還是把飯做好,要餓了就一起吃吧。”
“好。”
“高爾夫球課怎麼樣?”
“哦,”誠含糊地點頭,“也沒什麼,只是說他們排了課程表,會按照課程安排一步步教。”
“你還喜歡嗎?”
“唔……這個嘛……”該怎麼解釋呢?誠盤算,既然三澤千都留在那裡上課,他不想和雪穗同去,只好決定放棄那裡的課程,問題是怎麼說服雪穗。
“對了,”他還在思索該怎麼開口,雪穗先說話了,“明明是我提出來的,現在要反悔實在很過意不去,可狀況實在有點糟糕。”
“啊?”誠轉頭看她,“有困難?怎麼了?”
“分店不是要開張了嗎?我們正在招聘店員,可一直找不到適當的人。你也知道,最近就業市場完全是勞方市場,新人根本不肯來我們這種小店。”
“所以呢?”
“今天我跟紀子商量,以後我星期六也盡可能去上班。我想應該不至於每個星期六都要——”
“這麼說,你確定能休息的就只有星期天了?”
“是啊。”雪穗縮著肩,抬眼看誠,顯然是怕他生氣。
但他並沒有生氣,他的心思完全被別的事情佔據了。 “這樣,你就沒法去上高爾夫球課了。”
“是啊,所以我才向你道歉。是我出的主意,自己卻不能去。對不起。”雪穗雙手在身前併攏,深深低頭。
“你不能去了?”
“嗯。”她輕輕點頭。
“唉,”誠雙手抱胸,走向沙發,“真沒轍。”說著,一屁股在沙發上坐下,“那我自己去上吧,既然說明會都參加了。”
“你不生氣?”雪穗似乎對丈夫的反應感到意外。
“嗯,我不會為這事生氣。”
“啊,我還以為又會惹你生氣,心裡正七上八下的呢。別的問題都還好解決,可是,人手不足實在沒辦法……”
“算了,別提這件事了。只是即便你改變心意,還是想學,也趕不上我那一班了。”
“嗯,我知道。”
“好。”誠拿起桌上的遙控器,打開電視,把頻道轉到棒球賽轉播。王貞治率領的巨人隊在今年剛剛落成的東京巨蛋球場,與中日龍隊陷入苦戰。但是,他眼睛看著電視,心裡想的既不是誰要補上去年退役的投手江川的空缺,也不是原選手本賽季能不能拿下全壘打王。他在想何時才能背著雪穗打電話。
這天夜裡,誠輾轉難眠,一想到與三澤千都留重逢,身體就莫名發熱。她的笑容在腦海中閃現,她的聲音在耳內迴盪。說明會安排了參觀實際教學,他去觀看千都留他們在教練的指導下擊球。注意到他在場的千都留可能因為太緊張,失誤了好幾次。每次失誤,她都會回頭朝他吐吐舌頭。
說明會結束後,誠鼓起勇氣邀她一起吃飯。 “我回家後也沒的吃,本來就準備在外面吃完再回家。但一個人吃實在沒什麼意思。”他編了這樣的藉口。她的神色似乎有些猶豫,但旋又笑著回答:“那就由我作陪吧。”他看在眼裡,並不認為她是礙於情面不得不奉陪。
千都留是搭電車再步行來高爾夫球練習場的,誠讓她坐上車,驅車前往去過幾次的意大利餐廳。這家店他從未帶雪穗來過。
在照明刻意昏暗的店內,誠與千都留相對用餐。仔細回想起來,他們在同一家公司共事時,甚至不曾相偕進過咖啡館。他心情十分放鬆,隱隱覺得他們天生即十分契合,和她在一起,話題便源源不絕地湧現,甚至覺得自己能言善道。她不時發出銀鈴般的笑聲,間或說幾句話。在各家公司輾轉來去的她,提及自己經歷時,有一些見識甚至令他感到驚訝。
“你怎麼會想學高爾夫球?為了美容?”用餐時,他問道。
“也沒有為什麼。一定要說原因,算是為了改變自己吧。”
“有必要嗎?”
“我常想,最好改變一下,不能再過這種浮萍般隨波逐流的生活了。”
“哦。”
“高宮先生為什麼想學呢?”
“我?”誠一時不知如何回答,他不便說是出於妻子的提議,“嗯,因為運動不足啊。”
她似乎接受了這個答复。
離開餐廳後,他送她回家。她曾一度婉拒,但看來並非出於厭惡,在他堅持下,她爽快地答應了。
不知她是否刻意為之,用餐期間,她沒有問及他的家庭。他當然也沒有說出讓她意識到雪穗存在的話。但車子開動後不久,她問:“你太太今天不在家嗎?”
或許是他多心,但她的口氣聽起來有點不自然。他說:“她工作很忙,經常不在家。”
她默默地輕輕點頭,之後再沒提起類似的問題。
她的公寓位於沿鐵路興建的一座精緻漂亮的三層建築。
“謝謝你。下星期見。”下車前她說。
“嗯……不過就像我剛才說的,我不一定會去。”他說。當時,他並不打算報名。
“哦。你一定很忙。”她露出遺憾的表情。
“不過我想我們可以偶爾見個面。我可以打電話給你嗎?”他問。用餐時,他問過她的電話了。
“可以呀。”她邊說邊點頭。
“那就這樣。”
“拜拜。”
她下車時,一股衝動湧上心頭,他想抓住她的手,抓住她,把她拉過來,吻她。但,這些只停留在想像之中。
從後視鏡看到她目送著自己,誠發動了車子。要是告訴她我要報名上高爾夫球課,她會感到欣喜嗎?他把頭埋在枕頭里,想。真想早點告訴她,因為今晚沒有機會打電話。
以後每個星期都能見到她。光是這麼想,他的心就像少年那般雀躍不已。下個星期六真令人萬分期待……
他翻個身,才注意到身旁的床上傳來均勻的呼吸聲。今晚,他絲毫沒有擁抱妻子的念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