園村友彥回到家時,家人已經吃完晚飯。從事電子機械製造工作的父親正在和式客廳看職棒晚場比賽直播,讀高中的妹妹躲在自己房裡。
最近,友彥的父母完全不干涉他的生活。他們對兒子考進名校電機系欣喜萬分,對於兒子和一般大學生不同,認真上課,該拿的學分一個不缺,也感到十分滿意。協助桐原的工作,友彥對雙親解釋為在個人電腦店打工,他們自然沒有反對。
母親趁著洗餐具的空當,為他將烤魚、鹵蔬菜和大醬湯擺上餐桌,友彥自己盛了米飯。吃著母親親手做的飯菜,他想,桐原該怎麼解決晚餐?
他們認識三年了,但對桐原的身世和家庭狀況仍幾乎一無所知。只知道桐原的父親曾經營當舖,已經去世了。沒有兄弟姐妹,母親好像還在世,但是否與他同住也不甚清楚。至於好友死黨,似乎一個都沒有。
西口奈美江也一樣。雖然他們委託她處理會計工作,但友彥幾乎從未聽過她提起自己的私生活。聽說是在銀行上班,但負責哪方面業務他也不知。竟然有流氓找她……這究竟是怎麼回事?友彥心裡浮現出奈美江那張小而圓的面孔。
吃完晚餐,友彥準備回房間。這時,傳來播報新聞的聲音,原來職棒轉播結束了。
“今天上午八點左右,一名中年男子胸口流血,倒在昭和町路旁,經路人發現報警後,立即送往醫院急救,但隨即宣告不治。該男子為居住於此花區西九條的銀行職員真壁幹夫,四十六歲,胸口遭利刃刺傷。在路人發現死者前,有民眾在現場附近目擊一名持刀的可疑男子,警方分析該男子與本命案有關,現正追查此人行踪。遇害當時,死者正準備前往距離命案現場約一百米的大都銀行昭和分行上班。接著播報下一則新聞……”
一直到新聞中段,友彥都以為不過是樁最近猛增的暴力犯罪。但聽到最後,他心頭一驚。大都銀行昭和分行正是西口奈美江供職的地方。
友彥來到走廊,拿起放置於走廊中央的電話,心急地按下號碼。但應該在辦公室的桐原卻沒有接。響了十聲後,友彥掛上聽筒。思索片刻,他回到客廳,他知道父親會看十點的新聞節目。
他和父親看了一陣電視,友彥假裝專心看電視,以免父親找他說話。父親有個毛病,只要一開口,無論話題為何,都會扯到兒子的將來上。
節目接近尾聲時,總算播出了那起命案的相關新聞。但內容與先前聽到的無異。節目主持人進行推理,認為是無特定對象的兇殺案。
接著,電話響了起來。友彥條件反射般彈起,對父母親說聲“我來接”,來到走廊。他拿起聽筒:“餵,園村。”
“是我。”聽筒那端傳來他預期的聲音。
“我剛打電話給你。”友彥降低音量。
“哦,你看到新聞了吧。”
“嗯。”
“我剛才在這邊也看到了。”
“這邊?”
“說來話長,你能不能出來一下?”
“啊?”友彥回頭看了客廳一眼,“現在?”
“對。”
“我可以想辦法出來。”
“那好,我有事找你商量,奈美江的事。”
“她跟你聯繫了?”友彥握緊聽筒。
“她就在我旁邊。”
“怎麼會?”
“見面再說,你馬上過來。不過不是辦公室,在酒店。”桐原把酒店的名稱和房號告訴他。
聽完,友彥的心情有些複雜。那家酒店就是高二時發生那件事的地方。 “好,我馬上過去。”友彥把房號複述一遍,掛掉電話。
友彥對母親說打工的店裡出了點問題,需要人手,便出了門。母親沒有起疑,只是體貼地說句“真是辛苦”。
友彥隨即出門,還有電車可搭。他回想起和花岡夕子約會時的事,沿著當時的路徑前進。無論是換車出入口、月台上等電車的位置,儘管免不了微微的苦澀,卻也令人感喟。那個有夫之婦是他的第一個異性伴侶,她死後,一直到去年和聯誼認識的某女子大學的學生上床為止,友彥甚至沒有和女人接過吻。
友彥一抵達那令他感慨的酒店,便直接走向電梯。他對這家酒店的內部設置相當熟悉。他直奔二十樓,在走廊最裡邊找到了二。一五號,敲響房門。
“哪位?”是桐原的聲音。
“平安京外星人。”友彥回答,那是電腦遊戲的名字。
門朝里開了。臉上冒出胡楂的桐原拇指朝上,示意他進門。
這是一間有兩張小床的雙人房。窗邊有茶几和兩張椅子,一張上坐著身穿格紋連衣裙的西口奈美江。
“你好。”奈美江先出聲招呼。她臉上雖帶著微笑,卻顯得頗為憔悴。原本圓圓的臉蛋,現在連下巴都尖了。
“你好。”友彥回應,環顧室內,在沒有一絲皺褶的床上坐下。 “呃,那,”他看著桐原,“怎麼回事?”
桐原兩手插在棉質長褲口袋裡,在牆邊一張書桌上坐下。 “你走後大概一小時,奈美江打來電話。”
“嗯。”
“她說,沒辦法再幫我們工作了,想把賬簿等還給我們。”
“她……”
“她準備逃走。”
“嘿!為什麼?”友彥朝奈美江看去,想起剛才的新聞,“跟同一家銀行的人遇害有關?”
“可以這麼說,”桐原說,“不過人不是她殺的。”
“哦,我沒這麼想。”
友彥雖然這麼說,其實這個想法的確曾在腦海裡閃過。
“動手的好像是傍晚來辦公室的那幫人。”
桐原的話讓友彥倒抽一口氣。 “他們為什麼要……”
奈美江仍低頭不語。看到她這樣,桐原向友彥說:“穿深藍色外套那個塊頭很大的流氓,叫梗本,奈美江在倒貼他。”
“倒貼……錢?”
“當然是錢,只不過不是自己的。”
“嗯?這麼說,難道是……”
“對,”桐原縮起下巴,“銀行的錢。奈美江利用在線系統,私下把錢打進梗本的戶頭。”
“多少?”
“總金額連奈美江也不清楚。但多的時候曾經一次轉過兩千萬以上,持續了一年多。”
“這也辦得到?”友彥問奈美江。她仍垂著頭。
“可以,既然她自己都這麼說了。可是,有人察覺奈美江挪用公款,就是那個真壁。”
“真壁……剛才新聞裡的那個?”
桐原點點頭。 “真壁好像沒想到就是奈美江乾的,向她提起疑慮。奈美江知道大事不妙,跟梗本聯絡說事要敗露。梗本當然不想失去這棵搖錢樹,就叫他的同夥或手下殺了真壁。”
聽著聽著,友彥突然覺得口乾舌燥,心跳更加劇烈。 “哦……”
“可奈美江一點也不感到慶幸。因為說起來,真壁算是被她害死的。”
聽到桐原這麼說,奈美江開始啜泣,細瘦的肩膀微微顫動。
“你也不必說得這麼難聽。”友彥體貼她的心情,說。
“這種事說得再好聽也沒有意義!”
“可是……”
“沒關係。”奈美江開口了,眼皮雖然腫著,但眼裡似乎已有了決心,“那是事實,亮說得沒錯。”
“也許吧,可是……”友彥說不下去了。他看著桐原,要他繼續說。
“奈美江由此認為必須跟梗本斷絕關係。”桐原指著書桌旁,那裡有兩個塞得鼓鼓的大旅行袋。
“怪不得他們慌了手腳,到處找奈美江。要是她不見了,殺了那個真壁就毫無意義。”
“不光是這樣,梗本急需一大筆錢。本來說好昨天白天,奈美江用老辦法打錢給他。”
“他做了不少事,可沒有一樣成功。”奈美江低聲說。
“你怎麼會跟那種人——”
“現在問這些有意義嗎?”桐原冷冷地說。
“也是,”友彥抓抓頭,“接下來怎麼辦?”
“只能想辦法逃。”
“嗯。”
自首這個提議,在這個節骨眼不能提,友彥在心裡盤算。
“可現在連去哪裡藏身都還沒定。一直待在飯店遲早會被找到。就算逃得過梗本這一關,警察可沒那麼容易糊弄。今明兩天,我去找能長期藏身的地方。”
“找得到嗎?”
“找不到也得找。”桐原打開冰箱,拿出一罐啤酒。
“我對不起你們。萬一被警察抓到,我絕對不會說出你們幫過我。”奈美江很過意不去。
“你有錢嗎?”友彥問。
“嗯,這倒還好。”她的口氣有些含糊。
“不愧是奈美江,她可不是只會當梗本的傀儡。”桐原單手拿著啤酒罐說,“她早就料到會有這一天,開了五個秘密戶頭,暗中把公款轉進去,真令人佩服。”
“哦。”
“別說了,又不是什麼體面事。”奈美江伸手貼住額頭。
“可有錢總比沒錢好。”友彥說。
“沒錯。”說著,桐原喝乾啤酒。
“那我該做些什麼?”友彥的視線在奈美江和桐原之間來回,問道。
“我希望你這兩天在這裡陪奈美江。”
“……”
“奈美江不能隨便外出,要買東西什麼的只能找人幫忙,能拜託的就只有你。”
“這樣啊……”
友彥撥了撥劉海,看著奈美江。她眼裡帶著求救的眼神。 “行,包在我身上。”他堅定地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