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公,快起來!”
鮎村被搖醒了。他的老婆一惠用很疑惑的眼神盯著他看。
“哎唷,什麼事!今天我上晚班啦!”
鮎村是開出租車的,他服務的公司在江東區。
“電視上正在播報那個案子……就是叫長峰的那個人的藏身之處好像被發現了。”
聽到老婆說的話後,鮎村跳了起來,“真的嗎?”
“說是在長野縣。”
“長野縣?那他已經被捕了嗎?”
“好像還沒抓到,只找到了他之前住過的民宿。”
一惠的說明沒有重點。於是鮎村從被窩裡出來,走向有電視的客廳。
電視是開著的,好像正在播放早上的新聞談話性節目。鮎村在椅子上坐了下來,拿起遙控器將聲音調大。
電視畫面上是一棟西洋式的建築物,前面站著一個女記者。
“——現在,聽說警方正在調查從房間採集到的指紋,不過根據民宿的業者表示,他們認為是長峰嫌犯的可能性很高。”
“民宿?”鮎村盯著畫面看,皺起了眉頭,“原來他是住在民宿嗎?”
“好像是的。”一惠回答。
“為什麼要去長野縣?是因為菅野在長野縣嗎?”鮎村問道。菅野快兒這個名字是從《焦點周刊》的記者那裡聽來的。
“我也不知道,但是聽說警方好像是掌握了他在長野縣的情報,所以才會開始調查長野縣內的旅館和民宿。”
“那個情報不知是從哪裡流出來的?”
這個嘛,一惠思索著。
鮎川心想問他老婆也沒什麼用,便轉到其他頻道。所幸,轉到的頻道也正在播報週樣的新聞,鮎村又把音量調得更大了。
鮎村看著節目時,終於了解狀況了。好像是菅野快兒在長野縣內的銀行領過錢,被監視錄像機拍到了。鮎村心想那傢伙還真蠢,但是他又想警方居然會檢査全國的監視錄像機,實在很不可思議。
總之,長峰重樹好像並沒有被捕,鮎村不自覺鬆了一口氣。但是他也並不是希望長峰重樹復仇成功。雖然他很恨菅野,但是由別人來殺死他,並不能讓他洩心頭之恨。如果要復仇的話,他覺得應該要由他自己來。女兒千晶被蹂躪的畫面已深深烙印在他腦海裡揮之不去,他這一輩子可能都忘不掉吧。他感到非常絕望。但是反觀菅野快兒呢?他會覺得自己犯下了滔天大罪嗎?一定是一點感覺都沒有。就算他總有一天會被警方逮捕,應該也不會被判處和成年人一樣的重刑。同樣的,他也不會認為自己的罪行有多嚴重,只覺得是年輕人的惡作劇罷了,然後在未來的某一天,他就會把這件事情忘得一干二淨。只要一想到這裡,他就想立刻衝到長野縣去。他之所以沒去,是因為還沒想到之後該怎麼做。而且他不像長峰重樹一樣,是孤家寡人。
那他究竟希望這個事件有什麼樣的結局呢? ——這麼一想,鮎村自己也很混亂。如果長峰不能完成複仇的話,菅野將會被逮捕。但是這個國家並沒有一個讓他們心服口服的腳本。少年法是一道保護加害者的壁壘,而且幾乎所有的法律對待被害人都冷酷無情。
說不定現在這個狀態一直持續下去是最好的,鮎村思忖著。現在菅野一定很害怕吧?他應該已經知道復仇者正在追殺他了吧?然而儘管如此,他還是提不起勇氣去找警察。他最好再多受點苦,鮎村心想最重要的是,不要讓世人忘了這個事件——
鮎村下意識點著頭,他覺得自己找到了答案。他不希望長峰重樹被捕,是因為只要他繼續行動,這個事件就不會被世人淡忘。他最害怕的其實就是這個。他終於發現了。
節目開始播報下一條新聞。他轉到另一台去,但是有關長峰重樹的新聞好像已經播完了。
電話響了,一惠接起了電話。鮎村還在試著切換頻道。他聽見妻子的聲音。
“唉?周刊?不,我還沒看——是這樣嗎?那我待會兒去買來看……啊?我完全不知道……是嗎?謝謝你特地告訴我。”
說完電話後,一惠看了看鮎村。
“是市川的智代小姐打來的。”一惠說的是一個親戚的名字。
“她說什麼周刊來著?”
“她問我看了《焦點周刊》沒有?好像是今天出刊的,有報導那個案子。她還說上面有寫到你。”
“我?”這樣一說鮎村就想起來了。他心裡有數,“因為我和拿著菅野相片前來的記者聊了一下,是寫我和他的對話嗎?”
“你有說得那麼詳細嗎?”
“沒有很詳細啊,就是稍微聊了一下千晶的事。”
“你有說她是自殺的嗎?”
“那個嘛,自然而然就說到那裡了。再說,他好像已經知道那傢伙的名字了,所以我想要問出來。”那傢伙就是菅野快兒。
一惠的表情不太高興。
“怎樣?智代小姐說了些什麼?”
“我覺得她好像難以啟齒似的,只說接受采訪沒有必要說那麼多。你去買本周刊回來看看啦!”
“好啦,我會找個時間去買。”
鮎村看了看時鐘,站起身來。是該準備出門的時間了。
鮎村都是開自己的車到位於江東區木場的公司。以前他是開公交車的,但是因為太累,就轉行了。
原本打算要去買雜誌的那家書店今天公休,所以他就直接去公司了。他將車子停在停車場後,一走到出租車的發車區,就看見幾個人聚在一起談論著什麼。
但是當他們一發現鮎村走近後,全都一臉不好意思的樣子,鳥獸散地往自己車子走去。
“小高。”鮎村叫住其中一人,那是一個叫做高山的男人,和鮎村年紀相仿。
高山停下腳歩,回過頭來,“什麼事?”
“你們剛才在聊些什麼?”
“沒什麼啦,只是閒聊,像是巨人隊今年表現很差之類的。”
“真的嗎?”
“真的啦,我為什麼要騙你?”
“可是我一來——”話說到一半的鮎村看到高山手裡拿著一樣東西,於是就不再繼續說下去了。那就是《焦點周刊》。
高山好像是發現鮎村看到了,不好意思地搔搔鼻子。
“這個你看過了嗎?”
“不……那怎麼了?”
“嗯,也沒什麼啦……我已經跟他們說了,這裡寫的東西並不是在說你。”
對於高山說的話,鮎村驚訝地張大眼睛。千晶自殺還有自殺的原因,他從來沒有告訴過公司裡的人。所以不管雜誌上怎麼寫,高山他們都應該不會對號入座到鮎村才對。
“難道真的是你嗎?”高山的眼神充滿了好奇和同情。
“那個,”鮎村舔了舔嘴唇,“我還沒看。裡面到底是寫些什麼?”
“寫些什麼嘛……”高山吞吞吐吐,然後將那本雜誌遞給鮎村,“這本給你,你自己看會比較快。”
“可以嗎?”
“沒關係,我已經看過了。”高山將捲起來的雜誌塞給鮎村後,就趕緊離開了。
鮎村一邊走向自己的車,一邊翻開雜誌。他看見目錄的地方有這樣的標題:
荒川高中女生棄屍案兇嫌們令人驚訝的兇殘手段
鮎村坐進車子裡,決定在駕駛座上閱讀。他取出老花眼鏡。
報導從發現長峰繪摩的屍體開始,再針對伴崎敦也被殺一事做說明。這些內容不僅鮎村,只要是有看電視新聞或是報紙的人應該都很了解了。再來是敘述殺死伴崎敦也的兇手就是長峰繪摩的父親,以及他為了復仇現在正在逃亡。
之後的報導內容將焦點集中在伴崎敦也和另一個少年缺乏人性的野蠻和冷酷上。有關另一名少年,雖然沒寫出菅野快兒這個名字,但是內容描述得很具體,只要是熟知他的人,應該一看就知道是在說他了,而且菅野快兒的大頭照也只有眼睛的部分稍微被遮起來而已。
報導接著寫道在伴崎敦也的房間內發現的錄像帶及照片。也就是強調除了長峰繪摩之外,還有很多人是伴崎他們魔掌下的被害人。
鮎村繼續看下去。不久後,他的腋〗卜開始流汗。
報導裡寫除了長峰繪摩以外的犧牲者當中,有一個高中女生,她被強暴後,因為受不了而自殺。他好像是去採訪了千晶的同學,接著又寫她的父親認為自己的女兒可能是受到伴崎他們性侵犯,而去警局確認錄像帶。
鮎村越看下去越覺得自己體溫上升。雖然是使用假名,但是卻描寫得非常清楚,讓看的人越看就越明白被強暴的高中女生就是千晶,而那個父親,就是鮎村。例如,被害人的父親是服務於總公司位於江東區的出租車公司,連這個都寫得一清二楚。他終於明白親戚為什麼看了周刊後會擔心得打電話來,還有高山他們為什麼可以立刻猜得出報導中的人就是鮎村。
鮎村用周刊拍打著隔壁的副駕駛座。他怒不可遏。
千晶的自殺、自殺的原因,他從來沒有跟任何人說過。他不希望周圍的人用好奇的眼光看他,也不希望千晶被猥褻的想像玷污。但是這樣的報導,卻讓他的考慮全都毀於一旦,他覺得自己的悲劇已經被利用為吸引讀者關心的工具了。
他根本無法工作。將車子開出公司之後,但是他的腦海裡完全沒有想到要載客。他覺得路上好像有人招手,但是他並沒有減速停下,而是直接開走。
他受不了了。開到半路時,他打電話回家,命令老婆將《焦點周刊》記者給他的名片拿出來。
“到底怎麼回事?周刊你看了嗎?”
“就是因為看了才生氣。那個混蛋,擅自亂寫!”
“他寫了什麼?”
一惠問道。
“所有的事,包括千晶所有的事!”
“咦?名字也註銷來了嗎?”她似乎非常驚訝的樣子。
“名字是用假名,但是那根本沒意義。總之我要去向他抗議。”
鮎村記下一惠念給他的電話號碼,有公司的電話和他的手機號碼。他想要先打到公司去,但是他又改變主意。鮎村覺得他會使用錄音機。
他試著打手機。心裡暗自想著想要是切到語音答錄的話該怎麼辦,但是對方接了起來。
“餵!”
“餵!是小田切先生嗎?”鮎村問。
“我是。”
“我是鮎村,前幾天接受過您採訪的人。”對方沒有響應,他又補充說:“就是鮎村千晶的父親。”
過了一會兒,對方才說:“喔——就是開出租車的鮎村先生。前幾天謝謝您了。”
“說什麼謝謝!那到底是怎麼回事?那篇報導。”他劈頭就罵道。
“有什麼地方和事實有出入嗎?”
“我不是指這個!你那樣寫不會太過分嗎?這樣一來,我的同事朋友立刻都知道遭到性侵犯的就是千晶。”
“會嗎?我沒有寫出姓名啊!”
“看的人只要一看就知道了。事實上,公司的人全都用異樣的眼光看我,我非常困擾,我要告你侵犯隱私權。”
“我應該沒有侵犯您的隱私權啊!我有義務要盡力正確報導事實,或許我掀開了您痛苦的記憶,但是我一貫主張像他們那麼惡質的人,根本就是不值得少年法保護的人渣,所以必須要寫得那麼深入。”
因為對方是販賣文字的人,所以能言善道。鮎村頓時啞口無言。
“即使這樣,也不能寫得那麼……”他沒再繼續說下去。
於是小田切說道:
“對了,鮎村先生您能不能幫個忙?這件事一定要藉助您的力量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