遠眺著打電話的柏原,萩村點了根煙。望著前輩的背影,他心想:這次前輩格外認真啊。大概是因為接觸過受害者的孩子們吧。柏原現在獨身一人,但幾年前家中有妻兒。兒子由媽媽領養著,現在應該上小學了吧。
“我從來沒有盡到過爸爸的責任。最後一次看到他的時候他才三歲,現在也許連我長什麼樣都忘了吧。嘛,或許對他而言這樣更好吧。”以前,柏原曾苦笑著說起這些。
可能柏原把有明家三兄妹的身影和兒子的身影重疊起來了吧。萩村想像著。
走出電話亭,柏原的臉比先前嚴肅了幾分。
“攔輛出租車吧,去汐入的旅館。”
“旅館?孩子們怎麼了?”
“次男好像開口說話了,說了相當了不起的話,他看到兇手了。”
“誒?”
“長男的班主任打給警局的。他說找比較熟悉的刑警來問話比較好,長男指名讓我過去。真是謝天謝地。”
遠處有空車駛來,萩村和柏原同時招了招手。
“鼻子比較高。但是,看的不太清楚,也許會說錯……”泰輔的音量越來越小了,最後垂著頭,用求救的眼神望著功一。
“加油。”功一小聲鼓勵道。
“臉的大小呢?大嗎?”身著西裝的男子手持速寫本問道,與其說是個警察,更像一個認真的公司職員。
泰輔苦思冥想後說:“沒這麼大,瘦一些。”
西裝男子點點頭,筆端唰唰作響。
功一望著桌上,上面擺放著十來個千紙鶴,都是靜奈折的。她現在躺在隔壁。哭聲停了,應該是哭累了睡著了吧。
白天的時候,知道父母去世的消息後,被嚇傻的靜奈哭喊了起來,泰輔也和陪著一起嚎啕大哭了。明明已經過了好幾個小時,功一的耳畔仍殘留著兩個人哭喊的聲音。也許是心理作用,他覺得身體炙熱不堪。
雖然大人們指責功一跟靜奈說了這些,他並沒感到後悔。他打算從今開始他們的事情由他們自己做主,因為只剩下他們三人相依為命了。
泰輔開口說話是在嚎啕大哭之後。發洩完對奪走父母性命的兇手的強烈恨意後,他突如其然地盯著功一這樣說。
“哥哥,我看到了。殺死爸爸他們的那個傢伙,我看到了。”
據泰輔說,昨晚功一背著靜奈從店門口進去的時候,有個男子從後門走出。
功一嚇了一跳,轉告了野口老師。老師立刻聯絡了刑警,不久後,柏原他們就趕到了。現在坐在泰輔跟前的那個男子也是其中一個,他說他想盡快畫出肖像。
柏原他們在門外等著,擔心太多人圍著會讓泰輔緊張得說不出話。同時,他們讓功一陪在一旁。
“是不是長這樣?”西裝男子把速寫本遞給泰輔看。
畫上是一個下顎細長、高鼻樑的男子。功一印像中沒見過這人。
“這一塊還要寬點。”泰輔指著額頭說道,“還有,嗯……感覺很強硬。”
“很強硬?”
嗯,泰輔微微點了點頭。
“這樣說誰會懂啊?”功一脫口而出,“怎麼樣才算很強硬?”
“可是……”泰輔低著頭嘟噥著。
“沒關係。怎麼覺得就怎麼說吧。”西裝男子微笑著,筆端再次唰唰作響。然後他把速寫本轉向泰輔,問:“這樣呢?”
上面畫著的臉確實比剛剛嚴厲了些。也不知道他究竟改了哪裡、怎麼修改的。
泰輔點點頭:“嗯,挺像的……是這種感覺。”
“這樣啊,謝謝了。”西裝男子高興得眼睛瞇成了一條縫,“我們會立刻把這個作為參考。如果記起些其他的地方請再告訴我們。”
男子手持著速寫本走出了房間,然後,柏原他們走了進來。名叫萩村的年輕刑警和白髮刑警也一起進屋了。萩村和柏原一起光顧過,功一記得這張臉,但名字還是剛聽說的。那時也知道了白髮男子叫橫山。
“這麼匆忙,實在不好意思。可以盡可能詳細地告訴我們你看到那個男子時的樣子嗎?”柏原單刀直入道。
泰輔結結巴巴地開始敘述目擊時候的情況。雖然如此,坐在身旁聽著的功一也不清楚這些可以起到多少作用。一身黑衣、普通體格的男子突然從後門奪門而出,逃走了。年齡不詳,也沒有聽到他的聲音。
在座的刑警稍稍失望地出了房間。
“哥哥,我有好好看清楚就好了……”待刑警離開後,泰輔低落地說道。
“沒關係。有了肖像會很快捉到犯人的。還有留下的傘呢。”
“傘?”
“犯人落下的傘。一定會找到些什麼證據的。”
說話的時候,隔扇一下子被推開了,靜奈站在那兒。
“起來了?”功一問。
他抱起掛著淚痕的靜奈。
“靜來抓住他,那個殺死爸媽的傢伙,靜來殺了他。”
功一撫了撫妹妹瘦小的背。
“沒錯。找到兇手後,我們三人一起殺了他。”
一看到萩村穿過自動門走進來,便利店店長就擺出了一幅不耐煩的樣子,對此,萩村唯有苦笑。
“不管你來幾次都一樣,我之前不是說過了嗎。老來問我我也很困擾。”
“只是慎重起見,不要有太大的壓力。”
“即使這樣,你們老是過來,我也很不好意思。”
店長拉開抽屜,拿出一張復印紙,上面是一幅肖像,這是萩村幾天前拿來的。
“之前也說過,那晚來買傘的顧客似乎不是長這樣的,比他年輕。但具體的我也記不得了,怎麼說都過了十幾天了。”
“並不限於買傘的顧客,有看到其他相似的人也請告訴我。”
這時,一對情侶走了進來。眼見著店長一幅沒空奉陪的態度,萩村說了句:“麻煩了”出了店。
看了看時間,剛過22點。今天就到此為止吧。萩村揚手攔了輛出租車,坐了下來,揉了揉腿肚子。他估算了下這幾天走的路,嘆了口氣。
回到橫須賀警署的時候,同事們都收拾東西準備回家了。沒看到柏原的身影,萩村問了問山辺前輩。
“他說他去衣笠那兒了。”山辺答道。
“衣笠?”
“有個每週都去'有明'吃午飯的男人,應該是去找他了吧。他是衣笠某家銀行分行的業務員,雖然名字還不知道,興許有譜。”
“那男人和肖像像嗎?”
山辺搖搖頭。
“他比較矮胖,和畫一點都不像。但是柏原想問問他有沒有見過長得像的人。”
萩村領會地點點頭,“原來如此。”
有明泰輔目擊了嫌疑犯理應幫了大忙的。搜查人員拿著肖像到處詢問,特別是有明夫妻的朋友和“有明”的常客。但是都過了十幾天了,搜查隊並沒有發現特別可疑的人。
“也許我們都找錯方向了。”山辺說,“或許肖像並不像,或許犯人並不認識有明夫婦。搜查一課那也沒找到有用的情報。這案子要拖下去了。”
關於有明夫婦背負著巨額借款這點,警方沒有一點頭緒。搜查一課好像暫時擱下了這條線索,從這兩三天的動向來看,他們似乎把重點轉向在附近調查問話。
“圖書館那條線索查的怎麼樣了?”萩村問道。
“有人在那目擊到夫人的事?不知道進展得如何了,和我無關。”山辺有氣無力地回答著,開始穿外套,看起來是打算回家了。
事件前一天白天,有人在附近的圖書館前看到有明塔子。目擊者是在相熟的蔬菜店裡搬運蔬菜的途中看到她的。他說當時她正要走進圖書館。
但是圖書館的工作人員並不記得她,也沒查到她借書的記錄。圖書館裡可以翻閱周刊雜誌和報紙,警局上下普遍認為她應該是來看這些的。
“我先走了。”山辺說著離開了。沒多久,把上衣甩在肩上的柏原回來了。
柏原看到萩村揮了揮手,重重地一屁股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他從襯衫口袋抽出一根煙,叼在嘴裡,點上了火。深深地吸了一口再吐出煙圈。然而他似乎並不享受其中。這幾天,柏原消瘦了很多,氣色也不好,唯有目光仍熠熠生輝。
“聽說你去衣笠了。”萩村搭話。
柏原點點頭,彈了彈煙灰。
“和信用金庫的營業部主管見了個面。別人說他是'有明'的常客,但他本人說只去過那三次。謠言哎。”
“給他看肖像了嗎?”
“看是看了,他說沒印象。”柏原鬆了松筋骨,萩村可以清晰地聽到關節的聲音。 “你那邊怎樣?”
“一無所獲。和平時一樣去了超市、便利店。”
“也許不是當地人。”柏原叼著煙,把橫須賀的地圖平攤在桌上。 “從其他地方來的話,考慮到事件發生的時間,犯人很可能有開車。那停車的地方……”
“搜查一課已經確認過附近停車場的錄像,很遺憾,沒有發現可疑的人。”
“如果我是兇手,我不會停在附近的停車場,更不會停在路邊,萬一附近有人報警就糟了。遠一點也無妨,我會選擇比較安全的停車場。每天有千百輛車子出出進進,即使半夜出入也不足為奇的停車場。”柏原來回掃視著地圖,目光停在了某一點,他指著說:“譬如這裡。”
萩村探著身子瞧了瞧地圖,柏原指著的地方是汐入的某個大型超市,裡面有好幾個餐廳,也有電影院、遊藝場。不用說,停車場很大。
“這裡離現場有點遠,步行的話挺吃力的。”
“但也不是辦不到。還有一個地方,這裡。”柏原指向了馬路對面的賓館,“這裡的停車場也挺大的。”
“地下的三層都是停車場。”
“停車費是機器計算的?”
“沒錯,不過出口處有工作人員。”
“就他了,給他看看肖像。”柏原摁滅了剛點上的第二支煙,拿起外套站了起來。
“現在過去?”
“反正回家也沒事。”柏原把外套甩在肩上,走向門口。
“請等一下,我也去。”萩村追了上去。
他們在警局前攔了輛出租車趕往賓館。柏原翹著二郎腿,一邊輕叩膝蓋,一邊眺望窗外,一幅焦急的模樣。
“那幾個孩子啊,”快到賓館的時候,柏原開口說道,“好像要被送到孤兒院。”
“收養兒童的設施?”
面對萩村的提問,柏原微微點了點頭。
“親戚好像都不能收養他們。不僅沒有血緣關係,平時也沒來往。被寄養到這種地方,孩子們也覺得沒面子吧。”
“店怎麼辦?”
“因為銀行貸款,店會被收回。”
“那太可惜了……”
萩村想,再也吃不到那個牛肉丁蓋澆飯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