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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殺了他

我殺了他

东野圭吾

  • 偵探推理

    類別
  • 1970-01-01發表
  • 124365

    完全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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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神林貴弘篇一

我殺了他 东野圭吾 11250 2018-03-22
取下最邊上掛著淺綠色雨衣的衣架後,衣櫥便被完全撤空了。我掂起腳尖檢查了下書架上面,又回頭朝美和子望了一眼。此時她正把一件疊得整整齊齊的雨衣放入邊上的瓦楞紙箱裡。光彩照人的長發把她的側臉遮掉了一半。 “這下衣服全都整理完畢了吧?”我望著她的側臉,問道。 “嗯,應該沒有東西落下了。”她回答,仍然沒有停手。 “是嗎,不過你要是真有什麼遺落在這,馬上來拿也行哪。” “嗯。” 我叉腰環顧了一下房內。在美和子的這間不到六榻的房間裡,放有去世的母親用過的舊衣櫃,裡面同樣已經整理一空。這個衣櫃,以及內嵌衣櫥曾裝著美和子的所有衣物。在那幾十件衣服中,她會挑選出符合當時氣候、流行程度,並令自己稱心的衣服穿去上班。她嚴格規定自己不准連續兩天穿同樣的衣服去上班,因為這樣別人會誤會成自己是在外面過夜的。對於穿同一件襯衫上班能夠維持一周的我看來,這真是麻煩透頂的事。不過,猜測著她穿怎麼樣的衣服走出房間,對我來講是早晨的一大樂趣。但從此之後再也不會有那種樂趣了,這也是我必須割捨的事情之一。

美和子用透明膠帶固定完盒蓋後,篤篤地敲了一下箱子。 “大功告成啦。” “你辛苦了,”我說,“累了吧,要不要吃點東西?” “有點什麼可吃呢?”美和子側著腦袋,從臉上表情看,她正回想著冰箱裡的食物。 “有拉麵,我去做。” “不用啦,我來做吧。”美和子蹭地一下站起身。 “好了好了,今天這種日子就讓我來吧。” 我摟著她的腰,稍作用力把她往自己這邊拉攏。這個動作沒有什麼特別的用意,至少作為我來說並非別有用心。然而美和子不這麼認為,她的笑容有些僵硬,然後如同冰上芭蕾的女伴一般,流暢地旋轉著身體掙脫了我的手。 我望著還殘留一絲美和子身體餘溫的左手,深嘆了口氣。然後走近淡紫色地毯上放置的瓦楞紙板箱。提起後發現那箱子裡只有衣服,出人意料的輕。我抱著箱子,再次望瞭望房間。郵購的廉價書架,母親遺留下的西裝衣櫃依舊如初,而已經習以為常的辦公桌卻不見了。我腦子里頓時回想起那個坐在焦茶色桌子上用鋼筆如同畫圖一般把原稿用紙寫得滿滿的那個美和子。儘管她工作的時候也用文字處理機和電腦,但寫詩的時候一定會手寫。

帶有白色花邊的窗簾搖曳起來,從面向私家胡同的窗外透進了一股暖風。 我把紙箱往床上一擱,把窗戶關緊,鎖上了插銷。 我們家坐落於略大於五十坪的土地上。一樓除了有一間很大的餐廳之外,還有兩間相連的和室。二樓有三間洋室。這幢房子是我們父親在40歲之前造起來的。雖然這麼說,父親連定金都沒有付,也沒有貸款。祖父過世了之後,便繼承了遺產,但是沒有能力支付遺產稅,沒辦法只能把現在住的房子賣掉,把剩下的錢造了這所房子。據親戚說,我們神林家這樣世世代代傳承下來的土地和房屋,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 我在一樓的餐廳裡品味起美和子熬製的味噌湯來。她那飄逸的長發被金屬頭飾往後紮成一束。 “那邊的屋子你度完蜜月回來再收拾嗎?”我一邊吃著拉麵,問她。

“也只能這麼著了,沒時間了。從明天開始就要著手準備婚禮和旅遊的事,一定很忙。” “也對。” 我瞥了一眼牆上的挂歷,5月18日的地方用紅筆劃了個圈,就是後天了。當初畫這個紅圈的時候,還覺得這天有些遙遠。 吃完拉麵後,我放下筷子,在桌上用兩手撐著腦袋。 “接下來的日子,我該怎麼辦呢?” “你還是要把這幢房子賣掉?”美和子問,夾雜著不安。 “是不是賣掉我沒決定,說不定租給別人。反正我是不會再繼續住了,一個人住的話,感覺空蕩蕩的。” “哥哥你”美和子強作笑容,“也能找個對象結婚就好了。” 恐怕這句話她是經過了深思熟慮了之後說出來的,我深知這一點,所以沒有回頭去看她的表情。

“你說的也對,我考慮一下啊。” “嗯……” 我們陷入了片刻沉默,美和子也放下了筷子。雖然拉麵還沒吃完,但似乎她已經沒有心思繼續吃了。 我透過玻璃窗望向庭院。草坪開始有點冒尖了,雜草也是赫然而生。我覺得不管是藉給別人也好賣掉也好之前總得好好修剪一番。要是修建美觀之後一定又會捨不得出售了。 據我所知,以前我家的祖先好像積蓄了不少財產。然而當我成為這個家裡的一分子之後,已經看不出其繁華的痕跡了。父親是某個證券公司普通的職員,是一個只要維持很普通的生活就已經很知足的人。所以在這里新造的這幢房子,也是充斥著平民的感覺。父親是打算把這幢房子留給兩代人一起住的。一樓的和室給自己老夫妻住,二樓則給子女的兩夫妻住,就像做夢夢到的一樣。要是能夠順利地走完人生旅程的話,就能夠實現夢想了吧。但突來的不幸,卻降臨得出其不意。

那是美和子進小學的第二天的事情。為了去辦親戚的法事而出發至千葉的父母親,再也沒能活著回來。父親駕駛的福魯克斯在高速公路上被大型卡車追尾。享有獨角仙美稱的小型車身被撞飛到反方向的行車道上。父母都當場死亡。 那天,我和美和子被寄放在附近的熟人家裡。那個人是父親單位的同事,他把我們兩個和他自己的孩子一塊兒帶到了豐島園。我們正乘著過山車和旋轉木馬的時候,那個人從警察那裡得知了這個噩耗。她一定是愁於如何跟我們兩個小孩子開口描述這個悲劇到快要吐的地步了吧。這種情緒她全寫在接我們從遊樂園回來時候那張陰沉的臉上了。 我事後回想起來,那個鄰居家的叔叔中途一次都沒往家裡打電話,是一件多麼幸運的事情。因為回到家之前,美和子和我都度過了夢幻般的歡樂時光。那天便成了我們兄妹的最後一次一起玩耍。

我和美和子分別被不同的親戚領養了。兩戶人家的經濟條件都是多養一個孩子有富裕,多養兩個孩子太拮据。 幸好兩邊的親戚對我們都異常親切,還讓我上了大學。雖然父母留給我們的連同生命保險金在內的遺產,完全夠付我們的養育費用,但是我知道,把一個孩子養育成人,光有錢是遠遠不夠的。 我和美和子分居兩地期間,這棟房子被父親的公司徵借了。再次回到這裡住的時候,我才知道,當初在這裡暫住在這裡的人們還不算粗暴。 我確定留校教書的那一年,我和美和子再次回到了這個家,她已經成為了一名女大學生。 15年。我和美和子一共分開了15年的時間。在這漫長的時間裡,兄妹們分開生活,這是第一個錯誤。而15年之後再次住到一塊兒,這又是第二個錯誤。

電話鈴響了。美和子迅速拎起安在牆上的無繩電話子機,“你好,我是神林。” 她隨之而來的表情變化,使得我立刻意識到這通電話的來者是誰。本來星期五白天會往家裡來電話的人就只有那麼幾個而已,而且大學研究室打來有急事找我的電話可能性很低。美和子上個月辭掉了保險公司,她以另外一個身份詩人神林美和子收到的電話白天也好休息天也好都會打來,但那種電話都已經轉到了新居。從昨天一直到今天,出版社和電視台的人都沒法找到她,急得團團轉了吧。 “嗯,剩下的行李也都裝完了。現在我和哥哥拉麵剛吃到一半呢。”美和子衝著話筒說道,嘴角帶著一絲微笑。 我把兩隻麵碗放入水槽之後,便走出了餐廳。我不知道該以何種姿態坐在與穗高誠通著話的美和子身邊。我更不想讓她看到這樣的自己。

穗高誠——這就是後天要同美和子結婚的男性名字。 美和子好像不一會兒就結束了通話,敲響了我的房門。此時,我正坐在書桌前發呆。 “是穗高先生打來的。”她猶豫了一下說。 “嗯,我知道。”我回答。 “他問我能不能今天去他家。” “噢……”我點點頭,“原來是這樣啊,那你怎麼回答的呢?” “我說這裡還有事情沒有處理完,還是按照當初約好的算了。有什麼問題嗎?” “不,沒問題。”當然不會有問題,“不過,這樣好麼?美和子你也一定想早些去他家吧。” “明晚既然已經決定住賓館了,單今天去不是很奇怪麼?” “其實也沒關係啦。” “我出去買點東西。” “嗯,路上小心。” 美和子下了樓梯之後幾分鐘,傳來了玄關的窗戶打開的聲音。我站在窗邊,往下望著她推著自行車走出來的樣子。白色的尤特帕克的頭巾被風吹得鼓了起來。

後天的結婚典禮將在赤坂的酒店舉行。所以我和美和子明天晚上準備住到那個酒店去。因為擔心從我們住的橫濱出發會由於道路狀況沒法按時到達。只是考慮到明天要進行各種各樣的準備工作,所以決定在此之前兩人一起到穗高家裡去。他的家在練馬區的一個叫做石神井公園的附近。 我們打算順便把剛才打包的瓦楞紙箱用車搬運過去。家具等那些主要行李已經上週由專業搬家公司運過去了。明天要拿過去的只是一些上次沒搬完的小東西和衣服。 穗高誠打算從今天開始就讓美和子住在他家裡,想想或許是合理的。因為那樣能夠更有效利用時間。而且新郎會有和新娘共處的想法也無可厚非。 但即便如此,我心中對他抱有的不爽依然沒能得到消除。美和子住在這個家裡,已經是最後一天了。這寶貴的一晚,為什麼那個男人還想要霸占呢?我感到憤怒。

今天晚上吃的是日式燒烤,這是我和美和子都很喜歡吃的東西。雖然我們兩人都不怎麼會喝酒,今天也少見地喝空了兩罐500毫升的啤酒。美和子臉上稍稍泛著紅暈,我眼睛周圍應該也變紅了吧。 吃完飯之後,我們兩人靠在餐廳的椅子上,久違地聊起天來。聊我大學裡的瑣事、她公司辭職的事等等。只是以結婚、戀愛為主題的片斷我們倆誰也沒提。當然我是有意識這麼做的,可能她也盡量避而不談吧。 然而,還有兩天就要舉行結婚典禮,完全不涉及此類話題,有些過於矯飾了。而這種矯飾時不時以沉默的形式表現了出來。 “想起來,這是最後一個晚上了呀。”作完充分的心理準備後,我單刀直入。就像智齒受到擠壓,一陣痛楚隨之襲來。得知自己還痛得出來,我欣慰了一些。 美和子帶著淡淡的微笑點頭。 “總覺得有點難以接受,以後我就不住這裡了。” “你隨時都可以回來看看啊。” “嗯,不過——”她一下子低下頭,接著說,“我必須斷掉這種念頭。” “是嗎,倒也是。”我右手捏癟了空啤酒罐,“小孩呢?” “小孩?” “你們準備要嗎?” “噢~”美和子垂下雙眼,點了點頭,“他說想要。” “幾個呢?” “兩個,先是女孩,再是男孩。” “呵。” 我引出了不必要的話題,談到孩子的事就不得不使人聯想起性愛。 忽然腦子裡湧現出一個疑問,美和子和穗高誠是否有過肉體關係。並竭力思考著有什麼絕妙問題一問就能夠判斷出來。不過最終還是停止了思索,想這事已經沒有意義了。即使有過關係,也不會有什麼問題,即使當前時點還沒有過的話,不久也總會發生的。 “詩你準備怎麼辦?”我轉移了話題。不過這也是打心底里關心的一件事。 “什麼叫怎麼辦?” “還準備寫嗎?” “當然要寫了!”美和子大幅點著頭,“你要知道,穗高他並不是喜歡我這個人,而是喜歡我寫的詩呢。” “呃,我倒覺得併非如此……不過還是希望你小心點為妙。” “小心點?什麼事?” “就是”我撓撓太陽穴,“注意不要被新生活的繁雜和忙碌而迷失自我。” 美和子點頭應允,雪白的門牙在唇間若隱若現。 “我知道啦,我會小心的。” “我想你作詩的時候應該才是最幸福的。” “嗯。” 隨後的時間,我們倆都緘口了。此時,似乎能調和氣氛的話題殆盡,我已經沒轍了。 “美和子!”我靜靜地喚了一聲。 “怎麼了?”她把頭轉了過來。 看著她水靈靈的大眼睛,我問道,“你會幸福的吧?” 露出幾分躊躇的神色後,我這個妹妹用鏗鏘有力的聲音回答:“嗯,當然會幸福了。” “那就好。”我說。 過了11點,我們都回到各自的房間。我打開裝有莫扎特大眾曲目的CD機,開始為量子力學的報告蒐集起資料來。然而工作完全無法進展,我耳朵裡完全聽不到莫扎特的曲目,而是被隔壁美和子發出的微弱聲音吸引了注意力。 我換上睡衣,鑽進小雙人床的時候,已經將近午夜一點了,卻全無睡意。由於做好了充分的心理準備,倒也沒特別焦慮。 過了一會兒,隔壁傳來一陣聲響,然後是拖鞋的走動聲,美和子也還沒睡。 我下了床,猛地打開門。走廊上很暗,但從美和子房間裡透出的光亮在地上形成一條線。 然而在我看真切那條線之前,光一下子滅了。隨之從她房間傳來一記輕微的聲音,她應該剛剛鑽進被窩吧。 我站在她房間的門前,目光在一片漆黑中聚焦,同時腦子裡用X光透視著裡面的情形:彷彿連她穿著睡袍靠在椅子上的樣子都能看得一清二楚。 然而我馬上搖頭,因為我想起來,這個房間裡的擺設已經不再是我所熟知的那樣了。美和子很喜歡用的寫作桌也連同椅子一塊兒搬到那個家去了。還有,美和子今天穿著睡覺的應該不是睡袍,而是T卹吧。 我輕叩了兩聲門。來了,裡面傳來小聲的回應。果然美和子還沒有睡著。 重新亮起的燈光在門縫間透出,門開了。不出我的料想,美和子果真穿著T卹,而她那兩隻赤裸的雙腳從褲腿裡伸出。 “怎麼啦?”她抬頭望我的目光裡夾著一絲疑惑。 “我睡不著。”我回答,“所以要是你也一樣睡不著,就來找你聊聊。” 對此,美和子沒有給出任何回答,直盯盯地看著我的胸口。臉上寫著的神情清楚地表明,她已經看透了哥哥敲門的目的所在。正因為已看穿,所以找不到合適的回答。 “對不起。”我不堪僵硬的沉默,開口說道,“我今天晚上很想和美和子一起度過,因為這恐怕是我能夠和美和子獨處的最後一晚了。明天到賓館住,房間是分開的吧?而且穗高還說可能要來。” “什麼最後一晚,我以後還是會回來的嘛。” “但美和子處於單身狀態,這是最後一夜了。” 聽完我這句話,美和子沉默了。隨即我向前進了一步。然而她用右手輕輕地推了我一下。 “我想做個了斷。” “做個了斷?” 美和子點點頭。 “不了斷的話,無法和其他人結婚吧?” 雖然她說話聲音很輕,但她的言語就像一根細長的針,字字穿透著我的心。除了疼痛,我還感到一陣刺骨的寒冷。 “這樣啊。”我低下頭,嘆了口氣。 “你說得也對呢。” “非常抱歉。” “不,沒關係的。是我的想法不正常。” 我看了一眼美和子的T卹,上面畫著一隻正在打高爾夫的小貓,這衣服還是兩個人去夏威夷旅遊時候買的。那種日子已經一去不復返了。 “晚安哦!”我說。 “晚安!”美和子微笑地有些淒涼,關上門。 身體很燙。我在床上不知道翻來覆去了多少次,睡意卻絲毫沒有到來之意。索性就這樣等到天亮也好,但時鐘的走動卻慢得讓人厭煩。我落入了未曾有過的悲慘境地。 我想起了那一夜。 那一夜攪亂了我們倆的人生,也一下子歪曲了整個世界。 那是我和美和子同居後的第一個夏天。 究其原因,可能是由於我們兩人這十五年裡都是孤獨度過的吧。就算表面上強作出開朗的樣子,可心底深處永遠像古井一般,充斥著黑暗。 收養我的親戚非常和藹可親,並且懷著一顆溫暖的愛心。他們把我當成是自己的孩子對待,一直謹防著不讓我產生自卑感。所以為了報答他們這樣的好意,我也盡力表現得自己就是這個家裡的一分子。時時刻刻注意不顯得太見外,偶爾也撒一下嬌。總之是扮演成一家人的模樣。心裡想著不能顯得太乖,稍許幹些壞事,故意讓父母擔心一下。因為我知道,比起一向的乖孩子,回頭的浪子會讓父母更加高興。 我把這番話一說,美和子回以吃驚的神態,說自己也是一模一樣。然後對我講述了她自己的經歷。 據說原先她是一個沉默寡言的女孩,從不和別人玩耍,從來都是自己一個人看書。 “附近的大叔都說,'這也沒法子,受到刺激之後調整不過來了呢'。”美和子一邊回憶著那時的情景,一邊笑著說。 不過隨著年齡的增長,那個寡語的女孩漸漸開朗起來。小學畢業的時候,她已經儼然變成了一個開心果。 “但這些全都是演戲呢,”她說,“不管是寡言,還是變得一點點開朗,統統都是。我只不過採用了大人們容易理解的方式而已。可為什麼要這麼做,我自己也不明白。大概是意識到,為了生存下去就必須要做回自己吧。” 兩人交流了之後才發現,我們有著相似得驚人的思想以及處世原則。我們內心的主色調都是“孤獨”,並且我們兩人從心底里都追求著“真正的家庭”。 住在一起之後,我們盡可能在一起多呆一會兒。一方面想要把以前分別的時刻都補回來,另一方面也想要被由家人所產生的安穩感包圍。我們就像小貓一樣耍鬧起來。和自己流著同樣血液的人就在身邊,這種幸福甚至會讓我感動不已。 最後,那晚降臨了。 打開這個潘多拉盒的,是我與她的那個吻。如果是臉頰或是額頭或許都不成問題,但我吻的地方恰恰是嘴唇。 在吻之前,我們倆聊著天,臉挨得很近。那時候正說到父母的事,美和子靜靜地淌著淚水。 當然老實說,從很早開始,在我內心除了把美和子當妹妹,還存在把她當作年輕女性看待的部分。關於這點,儘管我一直在嚴格戒律著自己,卻並沒抱有多少危機感。久違的妹妹一下子變得異常動人美麗,碰到是誰都會著迷的吧?過了段時間,我便堅信不移,她對我而言只是妹妹而已。 那感覺多半不會錯,可我卻連一丁點的時間都不願再等待了。一直潛藏在心裡的那個惡魔趁機作亂起來。 我不知道美和子是以何種心情來接受我那時的吻的。不過可以想像,她應該在心裡萌發了和我同樣的心情吧。因為在她的臉上,我看不到絲毫的震驚。反而還像應驗了自己的預料一般,露出一種類似於滿足的表情。 那時,我們倆周圍的空間與世隔絕了,時間也停止了。至少對於我們而言是這樣。我把美和子的身體抱得緊緊的,她曾一度就像人偶一樣動也不動,而且還放聲哭起來。感覺上不像是不喜歡這樣被我抱著而哭泣,因為她把手伸到我背後摟著我。她邊哭邊叫著的,是爸爸和媽媽。她的聲音彷彿回到了15年前。可能經歷了這麼久,她終於找到地方可以掏出心來哭泣了吧。 為什麼那個時候我會脫掉美和子的衣服,又為什麼她沒有作任何抵抗,至今依然是個謎。大概連她自己也不知道吧。僅僅是在那一刻想做了——只能這麼說。 我們在小床上抱作一團,我進入美和子體內的時候,她痛苦地皺起了眉頭。我是第二天才知道她是處女的。 順利插入後,美和子再次呻吟起來。我用嘴對著她薄薄的唇,緩緩的運動著身體。 這一切就彷佛夢境一般,時間和空間感依然模糊不清。我的大腦已經完全中止了思考。 即便如此,一個念頭在我的胸中漸漸烙下了印。那就是:我們倆正處於一片伸手不見五指的漆黑中,從坡道上漸漸往下滑。 穗高誠是劇本家,好像還是個小說家。不過我沒有讀過他的書,也沒有看過他寫的劇本所拍攝的電影或電視劇。所以我無法從他的作品中得知他到底有著怎樣的思想,有著怎樣的思考事情的方式。況且本來我也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從一個人的作品判斷出他的思維。 目前為止我和穗高見過兩次。第一次是在市中心的咖啡店,美和子向我介紹了他。因為之前聽說了她已經有正在交往的男人了,所以也沒什麼特別驚訝的。第二次見面,是他們要訂婚的時候。我是在我大學附近的那個家庭餐廳聽到這個消息的。 那兩次見面我和穗高相處了總共不到30分鐘。他曾多次中途離席接手機,不久就稱有急事匆匆離開了。所以對於他是個怎樣的男人,我完全沒有概念。 “他不是壞人,至少他對我關懷備至。”這是美和子對穗高誠的評價。我覺得這話說得純屬多餘,要是一個人壞到對戀人都不好,那就完全沒有結婚的價值了。 5月17日上午,我駕駛著老式的沃爾沃,抵達了豎立在寧靜住宅區的穗高家豪宅。 只要看到他的房子,就能夠知道穗高誠是一個自我意識強烈並且很傲慢的男人。和我想像的一樣,四周環繞以高聳的圍牆,中間是一幢白色房子,和周圍還算協調。要問我為什麼會想像成圍牆很高房子是白色,我還真答不上來,只是隱約有這種感覺而已。即使圍牆很低、房屋顏色全黑,我可能也會這麼想。 趁美和子去按門鈴的間隙,我打開行李後蓋,把昨天她打包成瓦楞紙盒的行李搬了出來。 “嗬,你們到得還真早啊。”玄關的門打開後,穗高誠出現了。他身著一件白色的針織衫,下身是黑色的西褲。 “因為路況還不錯。”美和子說。 “是嘛。真是太好了。”穗高誠見到我,微微鞠躬。 “您辛苦了。一路奔波累了吧?” “不,其實還行。” “啊,我來幫你。” 飄逸著披肩的長發,穗高快步走下大門前的樓梯,其步伐之輕盈完全看不出已經是將近四十歲的人了。使我不由得想到他的愛好是網球和高爾夫。 “這車真不賴啊。”他一邊接過紙箱一邊說。 “已經是老古董啦。”我回答。 “是嘛?可是看起來保養得很不錯呢。” “因為被施了咒。” “咒?” “嗯。”我看著穗高的眼睛,他似乎沒有聽明白我的意思,似懂非懂地點點頭,轉過身去。 我真想說“要是怠慢了車子,說不定哪天它就會給你顏色看”。想當年我們的父親就是沒拿那輛福魯克斯當回事。穗高誠,你全然不知我們所經受過的痛苦! 穗高豪宅的一樓是個非常寬敞的客廳,美和子前幾天運過來的行李堆放在一個角落裡。不過那個寫字桌不包括在內。 玻璃窗邊上擺放的沙發上坐著一個男人。他身著灰色西裝,棱角分明。雖然氣色不及穗高,不過看上去和他是同年代的人。他好像在寫著什麼,一看到我們,立刻站了起來。 “我來介紹一下。這位是幫我管理事務所的駿河。”穗高誠指著那個男人對我說。接著對著他說:“這位是美和子的哥哥。” “初次見面多多關照。恭喜您妹妹。”說著,那名男子向我遞來一張名片。上面印的名字是'駿河直之'。 “謝謝。”我接過了名片。 駿河似乎挺想知道我的職業,看到名片後,瞪大了眼睛。 “量子力學研究室……您真了不起啊!” “沒這回事啦。” “你看,光量子力學這一門課就設一個獨立的研究室,一定是被大學給予了深厚的期望呢。只要在那里當上一個助手,肯定前途無量。” “呃,這有點誇張了……” “以後我們寫些以大學研究室為題材的作品如何?”駿河看一眼穗高。 “採訪一下神林君之後。” “當然可以考慮。”穗高誠用手搭著美和子的肩,衝著莞爾一笑後說:“只不過,我可沒興趣拍那些小家子氣的懸疑劇。我想寫聲勢浩大的科幻小說,能夠搬上熒幕的那種。” “提到拍電影之前——” “先寫完小說再說,對吧?你要說的我都知道!”穗高顯出一副不耐煩的表情,把頭轉向了我。 “他就負責限制我不准這樣不准那樣。” “接下來我們就會輕鬆很多了哦,有了美和子這個強勁的幫手助陣。” 聽駿河這麼一說,美和子難為情地搖搖頭。 “沒這回事,我根本幫不上什麼忙。” “不,說真的,我很看好你的。在這個意義上,這次的婚姻可以稱得上是珠聯璧合啊。”駿河用戲謔的口吻說完,看了看我,立刻又恢復了原來的嚴肅。 “當然對哥哥來說,就會相應增添一分寂寥呢。” “也沒有……”我輕搖頭。 駿河直之那時刻都在洞察著周圍的眼睛一直望著我。不對,“一直”這種說法不知道是不是合適,也可能只有幾秒鐘的時間。或許還不到幾秒鐘,只有幾毫秒也說不定。反正對我來說算是相當長的時間了。於是我便覺得不得不留心這個男人,從某種意義上說,比穗高更得留意。 穗高誠是一個人住的。曾經結過一次婚,聽說造這幢房子的時候還沒有離婚,但是幾年前已經分居了。關於為什麼要離婚我完全沒有耳聞,美和子也沒告訴過我,我猜想她自己可能也不太清楚。 在壽險公司工作的26歲白領,與有過失敗婚姻的37歲作家的結合,是需要有偶遇的。倘若美和子永遠只是一個單純的白領,或許這二人至今都不會有機會邂逅吧。 契機便是兩年前美和子所出版的詩集。 她好像是初三的時候開始創作詩歌的。用她自己的話說,趁著複習迎考的空閒時間,把自己突然想到的話語記錄在筆記上,不知不覺成為了一種興趣。那些筆記到了大學畢業的時候竟然有十幾本之多。 美和子常年以來沒有把這個給任何人看過,包括我在內,然而有一天,卻被一個女性朋友到家裡來玩的時候偷偷閱讀了。而且那個朋友瞞著美和子,暗中取出了一本筆記帶回了家裡。當然她沒有惡意,她只是想把這本筆記讓在出版社工作的姐姐讀一下。簡而言之,美和子寫的那些詩打動了那個朋友的心。 這種預感並非自命不凡,那個讀了詩歌的朋友姐姐,立刻覺得應該出書。這就是編輯所謂的直覺起了作用吧。 那個名字叫做雪笹香織的女編輯過了不久就到來到我們家,說想看全部的詩集。花了很長的時間看完全篇詩集之後,她當即提出要將其出版。她對躊躇滿志的美和子執意說,不得到滿意的答复就不走。 在那之後事情經歷瞭如何的迂迴曲折我不太清楚,前年的春天,神林美和子的詩集出版了。然而正如人們預測的那樣,這本書一開始完全無人問津。我通過電腦檢索了各大雜誌和報紙的書評欄目,出版了一個月之後也沒有任何反響。 然而到了第二個月出現了大轉機。經雪笹香織的強烈要求,女性雜誌刊登了美和子的詩,從此之後,一下子書就開始火熱起來。讀者群絕大多數是白領。在選擇登載的詩歌的時候,雪笹香織選取以反映白領心聲的作品,這個方案起到了效果。詩集被一次又一次的重版,最終排入了最暢銷書籍的行列。 之後,美和子受到了各種各樣媒體的採訪,還時不時在電視上露面。家裡的電話地響個不停,她就又接了一根電話線。到了春天她變得需要申報個人所得稅,便交給了稅理事打理。即便如此,到了四月,還是有驚人的追加稅金徵收,再加上政府機關強制徵收的金額可觀的居民稅。 不過美和子並沒有辭去作為本職的保險公司的工作,在我的眼裡,她仍然是以前的那個神林美和子,她依然是那麼辛苦的工作著。 “我可不想變成什麼名人。”這是她的口頭禪。 兩人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私下交往的,美和子從未對我提過,恐怕以後也不打算說。不過可以確定的是,婚約應該是在去年聖誕節的時候訂的。聖誕前夜回家之後的美和子的手指上,帶著一大顆鑽戒。多半她是打算在進家門之前脫下來的,但一不小心忘記了吧。她注意到我的視線,便慌慌張張地遮住了左手。 “主婚人就讓真田老師來充當吧,我們也受了他不少照顧,要是在小地方得罪了他,以後就麻煩了。”駿河直之看著訂在文件夾裡的材料,說道。他坐在沙發上,用圓珠筆迅速開始在材料上記錄起來。 “會有不愉快嗎?”穗高說。 “我說的是可能會,那個老師說了一個細節,想到自己和那麼多人一樣對待,說不定會記恨很久。” “怎麼會這樣?”穗高嘆了口氣,衝邊上的美和子笑笑。 出席美和子結婚儀式的碰頭會對我而言真是如坐針氈,可以的話我還真想逃出去。然而作為女方的親戚,也只能由我來出面作決定,形式上的東西也有幾樣必須由我確認。最關鍵的是,我並沒有逃避的理由。我像石頭般一動不動地坐在皮革沙發上面,盡量不插嘴,默默地聽著美和子和其他男人所舉辦儀式的程序。坐在斜前方的穗高誠用左手撫摸著美和子的身體,這使我難受得咬牙切齒。 “之後就是新郎向大家問候了,行嗎?”駿河用圓珠筆尖指著穗高。 “怎麼總在問候啊,真無聊。” “但只能這麼進行,通常在結婚典禮上,還要向父母送花這種丟臉之舉呢。” “你把這些都取消掉!”穗高顰蹙起雙眉,又望望美和子,咔嗒一聲打了個響指。 “我有個好主意,在新郎問候之前,由新娘來朗誦一段詩歌吧?” “哎?”美和子瞪大了眼睛,“那可不行!” “適合在結婚儀式上讀的詩?”駿河問,似乎被勾起了興趣。 “找找的話,一兩首總能找到的。”穗高對美和子說。 “有是有……不過這絕對行不通!”她不停地搖頭。 “我倒覺得挺好的。”說完,穗高貌似又想起了什麼,朝駿河望去。 “那索性讓專業人士來讀吧?” “專業人士?” “就是朗誦家唄,這樣就沒問題了呢。再配上背景音樂。” “明天就是婚禮了哎,你讓我現在去哪兒找朗誦者啊?”駿河一副'饒我了吧'的神情。 “這種事是你的職責吧?拜託了啊!”穗高翹起二郎腿,指著駿河的胸口說道。 駿河長嘆一聲,又開始在資料上記錄起來。 “我想想辦法看。” 這時,大門的門鈴響了。 美和子拎起裝在牆上的對講子機,確認了來者為何人之後,說了聲“請進”之後,放下了聽筒。 “是雪笹小姐。”美和子對穗高說。 “監督者出場了。”駿河邊說邊露出了笑容。 美和子走出玄關,把雪笹香織帶了進來。這個乾練的女編輯身著白色套裝,一臉的嚴肅。無論是髮型還是這挺直腰板的架勢,一見到她我就想到寶塚的男性角色。 “打擾了。”雪笹香織對我們三人說,“終於明天就要舉行了呢。” “嗯,這已經是最後一次碰頭會了。”駿河說,“務必想藉用一下您的智慧。” “在此之前,我想先解決一件事。”說完,她把目光落到美和子身上。 “啊,你說的是隨筆的原稿吧?我現在就去拿。”美和子說著走出了客廳。隨即聽到她踏上樓梯的聲音。 “婚禮的前日還要讓她工作,不愧是雪笹香織啊。”穗高依然坐著,開口說。 “您這是在表揚我呢,還是——” “當然是表揚了,這還用說嘛!” “那就謝謝了。” 雪笹香織畢恭畢敬地低下頭,抬起來的時候,她和我對上了目光,隨即她的表情有些拘束。儘管這已經是我們第二次見面了,可不知為何,她依然會時不時露出這種神色。 目光從我身上移開後,雪笹香織把視線投向了遠處。就在此時,她那細長而清秀的眼睛瞪得溜圓,可以聽到她深深地吸了口氣。 一看到這種情形,連同我在內的三位男士順著她看的方向望去。那是玻璃窗戶一邊,透過繡著花邊的窗簾,可以看到一個帶有茂盛草坪的庭院。 在那個庭院裡,站著一個長發的女人。她的面容看起來就像喪失了魂魄,直勾勾地盯著我們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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