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坂上豐被殺害三天后的晚上,我和冬子坐在車子裡頭。
“你已經深思熟慮過了吧?”
右手抓著方向盤的冬子問道。她一邊說著,眼睛依舊注視著前方。沿著我們停車的這條路向前約幾十公尺處,有一幢白色的洋房,冬子的眼睛就是看著那幢房子。山森由美搭乘的賓士車在大約一個小時之前,進入了停車場。
“責任我來擔,你別擔心。”我對著她的側臉說道。
“我沒在擔心啊!如果山森社長知道是我們幹的,大概也不會聯絡警察吧!要說擔心,大概也只有這輛車——從剛才我就一直提心吊膽的,怕它刮傷。”
冬子這麼說完,敲了敲方向盤。這輛車——白色的賓士,是她向熟識的作家借來的。
就算使用強硬一點的方法也要和山森由美碰面,把事情問出來——這個決定本身是很好,不過如同我一直所擔心的,和山森由美見面並不是那麼容易的事。
在啟明學校會有那輛白色賓士車接送。一個禮拜兩次的小提琴課,老師也都親自到停車場來接她,等到下課了又送她回到車上,保護得非常徹底。
除此之外,她幾乎完全不會外出。原本會去的教會,也聽說自從我上次逼問的那一天之後,就再沒去過了。
因此和冬子再三討論以後,我們決定把目標擺在小提琴課的時候。說是這麼說,其實也沒有什麼特別的理由。硬要說的話,可能只是因為小提琴老師家位在山區,往來行人比較少,我們比較能期待夜幕低垂的黑暗能幫上一點忙吧!
過沒多久後,賓士車上的時鐘顯示著八點四十分。
我看到了之後,打開右側的門下車,然後加快腳步走向山森由美現在應該在裡面練習小提琴的那間房子。
西式洋房外頭圍著一圈非常稱頭的磚牆,旁邊有個可以容納兩輛車的停車場。現在停在那裡的,只有那輛白色的賓士車。我偷偷窺視駕駛座,發現司機正躺在斜斜的椅子上打盹。
我繞到駕駛座旁邊,叩叩叩地敲著車窗。從他的方向看過來,應該會因為逆光而看不清楚我的臉。
司機緩慢地把眼睛睜開一條縫,然後突然慌慌張張地跳起來打開電動車窗。
“那個……不好意思,請問您可以先把車子挪走嗎?”我用流露著萬分抱歉的聲音說道。
司機好像在想我是誰的樣子,但是最後他什麼都沒問,只用有點不可思議的表情說:“有什麼不方便的地方嗎?”
“因為等一下載貨的卡車要開進來。”我說:“所以要從這裡把貨物搬進去。”
事實上,這個停車場的後方設有類似卸貨專用的出入口。
司機回頭看了一下那個出入口之後說:“原來如此。”他了解似的點了點頭,“那我要把這輛車停到哪裡去呢?”
“這前面一點的地方有一間咖啡廳,”我指著道路的遠方,“您可以先停在那裡的停車場裡稍作休息。由美小姐的課程結束之後,我們會來叫您的。”
然後我掏出一張千元大鈔給他。司機一邊說著不好意思,一邊還是收下了。接著他精神百倍地發動引擎。
在確認了白色賓士已經朝著咖啡廳的方向離去之後,我朝著反方向,用雙手做了一個大大的圓圈。和剛才的賓士同樣的引擎聲從遠方傳來,兩顆大燈亮起之後,車子慢慢地朝我的方向靠過來。
我們的白色賓士車停在我面前。
“好像進行得還滿順利的嘛!”冬子說。
“好戲現在才要登場呢!再過沒多久,小提琴課就要結束了。”
“要讓引擎一直開著嗎?”
“好啊!”
於是冬子沒有熄火就下了車,然後打開後車門。做完這些事之後,我們就躲在停車場裡。
仔細傾聽的話,可以聽到小提琴的旋律飄揚。這應該是由美拉的吧!力道強勁而圓滑的音色,或許可以說是她所隱藏的內在表現。
出乎意料地,我們享受了一場音樂演奏。經過一段時間之後,小提琴樂聲從我們耳畔消失了。我們在停車場觀察著四周的情況。
玄關傳來門打開的聲音,交談聲也傳了出來。我們相互點了頭之後,慢慢地走出去。
“咦?沒看到中山先生耶!他跑到哪裡去了?”一位個子很高的女性牽著由美的手,一邊端詳著我們,一邊說道。
這位女性就是小提琴老師,而中山大概就是那個司機的名字吧!她看著我們,不過眼神中沒有顯示出任何的興趣。我想她可能覺得我們兩個只是單純的路人吧!
高大的女性讓由美坐上我們的賓士車後座,砰的一聲關上門。然後嘴上好像說著什麼,又抬頭向周圍張望。看來她對眼前這輛白色賓士一點疑心都沒有。
“走囉!”我說道。
“沒問題!”冬子回答。
我們倆邁開大步,直接朝賓士車走近。老師原本用有點懷疑的眼神看著我們,然後表情開始變得有些疑惑。不過讓她的臉色有了決定性改變的,是冬子稀鬆平常地坐上駕駛座的那一剎那。小提琴老師張大了嘴巴,然而她又好像不知道在這樣的場面,自己該說什麼台詞才是。
“這是我的名片。”我盡可能地讓自己的聲音聽起來很冷靜,把名片拿到她面前。她伸手接下,嘴巴還是張得開開的。人類在碰到自己意想不到的事情時,做出的反應真的很有趣。
“請告訴山森先生,我們一定會將他的千金平安送回去的。”
我說完話的同時,也跟著坐進後座。先坐進來的由美好像還搞不清楚到底發生了什麼事。
“那、那個,等一下!”
“請代我們向山森先生問聲好。”
留下手裡還拿著我的名片的小提琴老師,我們的白色賓士車揚長而去。
車子開了沒多久,由美就發覺坐在自己隔壁的,正是前幾天在教會和她說過話的那個女推理作家。可能是因為我的香水味道而認出來的。
“我非這麼做不可。”我說完便向她道歉,由美甚麼話也沒回答。
冬子停車的地方,是距離山森家不到一公里的某個公園旁邊。那是一個只有鞦韆和動物形狀水泥塊的簡單公園。由於實在是太過陽春了,裡頭甚至連對情侶都沒有。
“我想繼續前兩天我們聊的話題,”我說:“你會跟我談吧?”
由美沉默地摸著小提琴盒。可能透過這個動作,可以鎮定她的情緒吧!
“爸爸他……”沉默的時間過了一會兒之後,她終於張開嘴輕聲說:“說不可以隨便亂說話……他說我那個時侯意識不清楚,是不可能明確地記得什麼事情的。”她的聲音微微顫抖著。
“但是你有自信自己的記憶是正確的吧?”
又是一陣沉默。
“沒有嗎?”
她搖搖頭。 “我不知道。爸爸說我是把夢境和現實混在一起了……”
“由美!”我抓住她的手。她的手腕細得令我吃驚,好像一用力捏就會折斷似的。 “我之前也說過吧?可能一直會有人被殺哦!解救他們的方法只有一個,就是先抓到犯人,而你的記憶對這件事情來說是非常必要的。就算這個記憶,像是夢境和現實的八寶粥一樣也沒關係。因為在這個八寶粥裡面,一定藏著另外的線索。”
我注視著由美的臉,冬子好像也透過後照鏡凝視著由美。原本就不太寬敞的車內,因這股令人難受的氛圍,讓我感覺更狹窄了。
“你應該知道坂上先生吧?”因為由美歪了歪頭,所以我又補充說明,“坂上豐哦!他是演員,是去年和你們一起去海邊的其中一個人。”
她可愛的嘴唇稍微動了一下。我看著她的嘴唇繼續說道:“他也被殺了。”
她的嘴唇又抽動了一下,然後看著我說:“你騙我的吧?”
“是真的,電視新聞上也都有報導哦!”我一邊說一邊想到,跟她說電視什麼的好像沒有意義。報紙也一樣。在山森家,應該會有人特地把報紙的新聞念給她聽,告訴她社會的動態吧!如果真是這樣的話,坂上豐死掉的事情,說不定是故意隱瞞她的。
“你可能不知道,不過這是真的。坂上先生被殺害了,犯人正在把去年船難事故的關係人一個一個殺掉哦!”
少女的眼睛裡浮現出再清楚不過的恐懼。我看穿由美的迷惘了——她的心在動搖。
“你的父親可能也被盯上了哦!”我故意用沒有抑揚頓挫的聲音說道。接著她深深地倒抽了一口氣。 “爸爸他也被……”
“媽媽也是哦!”一直沉默的冬子坐在駕駛座上說。她說的這句話可以說是最具效果的一擊,因為由美的身體在一瞬間顫抖了。
“嗯,沒錯。”我說:“的確,媽媽也有可能是犯人的目標哦!還有由美——你也是。”
由美深深地垂下頭,並且維持了這個姿勢好幾秒鐘。接著她抬起頭來做了一次深呼吸,轉過頭來面向我。
“那個……如果我在這裡說出來的話……你會幫我們想想辦法嗎?”
我透過後照鏡和冬子交換了視線,鏡子裡的她輕輕地點了一下頭。
“我們會想辦法。”我說:“總之,只要是在我們能力所及的範圍,我們都會去做。”
由美低下頭來,小聲地說道:“請不要告訴任何人哦!”
“我答應你。”我點點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