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大唐狄公案·廣州案

第4章 第四章

大唐狄公案·廣州案 高罗佩 3384 2018-03-22
狄公又迅速回到三樓梅玉的房間。他將長明燈擱在桌上,很快拉了折門,走到了露台上。現在他完全相信在他彈琴時曾露過一面的並不是梅玉的靈魂而是梅玉的真身。他發現從二樓 爬上露台或從屋簷爬下露台都不可能。梅玉曾在折門邊上看他彈琴,而他追出來時卻不見人影。看來問題還是出在露台上。 他細細觀察了露台的每個角落,看了看從折門門楣一直延伸到屋簷邊緣的那一排天花板,又走進房間見那天花板竟與房間裡的天花板一般高低。他斷定這天花板與屋頂之間必有一個 閣樓。閣樓在折門門楣處只有二三尺高,但愈近屋背便愈升高。他琢磨會不會露台上有一個通向閣樓的入口,他又到露台上看了看那座三層花架,一個人很容易將那三層花架作為階梯從而夠到天花板的高度。

狄公用腳試了試那花架的第一層,花架搖搖晃晃,似乎受不住他身體的重量,但看來承擔一個年輕女子還是綽有寬裕的。狄公回到房間搬來了那張烏檀木凳子放到花架旁,他踩了上去,一雙手便毫不費力地碰到了那天花板。 他輕輕頂了頂那天花板,發現可以移動,便用力向上一推,一塊天花板打開了——慘淡的月光正照著一張灰白的臉! “啊”的一聲,一個女子縮在黑暗裡正瞪大了一雙眼睛驚惶地望著爬上來的狄公。 “閔小姐,下來吧!”狄公冷冷地說,“你毋需害怕,我是你父親閔老員外的客人,今天夜裡在房間歇宿。來,我扶你一下。” 那女子不用狄公幫助,一腳踩著那花架的最上一層,輕鬆利索地爬下了閣樓,她將沾滿了灰土的藍縐夾裙拍了拍,向露台外山坡上迅速溜了一眼,那裡飛虎團正在燒著篝火。她一聲不響地走進了房間。

狄公示意那女子坐在琴幾邊的一把靠椅上,他自己從露台上端回了那烏檀木凳子,拂了拂便坐下。他輕輕捋著鬍子,一面注視著那女子一張蔥白的長臉。看來三年裡梅玉的模樣沒有多少變化,狄公不由對那畫家的高超筆法深感欽佩。梅玉腰以上的部位原有點弓,額頭原很大,但都被畫家巧妙地掩蓋了。 狄公微微笑道:“閔小姐,我聽說你犯心髒病死去了,這一個莊園裡的人都在為你致哀,要不是飛虎團的麻煩,都要為你閉殮落葬了!然而事實上棺材裡躺著的死人卻是翠菊,她這個可憐的侍婢無疑是被人謀害死的!” 狄公停了停,看了看梅玉。梅玉沉默不語。便繼續又說道:“我姓狄,是外州來的一個刺史。路過此地,這裡既然出了人命,身為朝廷命官,我有責任查訊一下出人命的原委。”

梅玉抬起頭來,一雙大眼睛露出憂鬱的神色。她開了口:“刺史大人沒見天空已經出現了鮮紅的晨曦,天一亮我們全部都要被飛虎團殺掉。” 狄公淡淡地說:“儘管如此,我還是等著你的說明。” 梅玉神秘地笑了笑,聳了聳那尖削的雙肩,以一種故意拖長而顯得有教養的聲調說道:“昨天晚飯之前,我上樓來梳洗完畢,站在露台上看了好一會黃昏美麗的山色,又想到飛虎團殺進莊園的可怕情景。天漸漸黑了下來,我想翠菊該來服侍我換衣服了,我回到了房間猛發現翠菊竟側著身子躺在我的床上,登時冒了火,想上去罵她。待走近一看,才發現她已經死了,是被人用匕首刺死的。我剛要大聲喊人,忽然想到此事來的蹊蹺。翠菊平時從不睡在我的床上,兇手企圖殺的是我而錯殺了翠菊。如果兇手已明白錯殺了人,此刻不會躲得很遠。想到此我突然一陣顫栗,冷汗直冒,心悸怦怦。正在這時門外響起了腳步聲。一會兒腳步聲停了,兇手開始敲我的房門,我嚇得魂不附體,慌忙跑進露台,從那花架上爬到了那個秘密閣樓躲藏了起來。”

梅玉停頓了一下,溜眼打量了一陣狄公,矜持地用她那細潔柔滑的手指撩了一擦一絡垂到鬢邊的長發,又平靜地說下去:“就在最初聽到飛虎團的消息時我就偷偷在這閣樓裡鋪了床單,儲放了許多食物和一壇水。我想一旦強盜殺進莊園,我就把年老的雙親藏進這閣樓,等強盜離去後再下來,那裡儲藏的食物至少可以維持三五天。我爬上了閣樓後,好長一段時間什麼聲音都沒聽到。我剛要下閣樓來,又聽得'砰砰'的敲門聲,接著門打開了,我聽到我叔叔哭著說我死了,他肯定把翠菊當成了我,他這次回來還未見過我哩。他當然也不會認識翠菊,我們年紀又差不多。我想跑下閣樓去告訴我叔叔怎麼一回事,但我怕兇手也在下面窺伺著,我索性在閣樓裡先藏幾日,他們說我死了也好,我躲在這裡正可細細觀察他們的動靜和兇手的企圖。”

“今天一早我偷偷下樓來想弄點糕點上去,忽然聽見走廊上顏源和廖隆正談論我,說我是猝發心髒病而死的。我聽了心里便感到恐懼,兇手已經脫掉了殺人的干系,這定是個非常殘忍而嚴密的陰謀。傍晚我聽見房間裡顏源與一個陌生人在說話,夜裡又聽到有人在我房間裡彈我最喜愛的一部樂曲。我驚奇萬分,忍不住偷偷溜下來一看,原是一個大鬍子。我嚇了一跳,又逃進了閣樓。頭里我還疑心那大鬍子便是要殺害我的兇手,想不到原來是你——我父親的朋友狄刺史。” 狄公慢慢點頭,他發現梅玉是一個頭腦非常靈活的女子。他倒了一盅茶遞給他,梅玉接過一口氣便灌下了肚,狄公問道:“閔小姐,你猜來可能是誰要殺害你?” 梅玉搖了搖頭,然後說道:“刺史大人,我實在想不出來誰與我有冤仇,正因為如此,我更感到害怕,我覺得隨時我都會被那兇手殺掉。兇手好像就躲在這房間裡。我久居深閨,很少與生人見面,又不問理財務,也不苛待奴婢。自從那梁家聘定了後,更不敢拋頭露面了。獨個在房間裡做點針線,閒時也彈彈琴,弄點筆墨字句。”

狄公說:“我聽說你是這個莊園唯一的繼承人,你父親在州府各處還存有大量錢銀。你可知道萬一你死了,誰會繼承你父親留下的這一大筆財產?” “我的叔叔。” “這便是了。我聽說你那叔叔雖然很富綽,但性很貪婪。” “啊!不,我叔叔決不會覬覦我的財產,他更不會想到要害我。他與我父親畢竟是手足之情、骨肉之愛。”梅玉眨了眨眼睛,想了一會,猶豫了一下又繼續說道,“會不會是廖隆?他是我家的管事,我知道他很愛我,儘管他從不敢嘴上吐露。他明白他的低賤的身份根本不敢奢望與我攀親。我受聘梁家後,他一直悶悶不樂,轉而切切有怨聲,我已留意到這一點了。他看上去雖很謙和,卻是一套假斯文。” 狄公微微一驚,低頭呷了一口茶,說道:“閔小姐,我看翠菊不像是被錯殺的,我檢驗過她的屍體,她已有四個月的身孕。你知道這可能是誰幹的?”

梅玉臉上露出鄙夷的神色,輕蔑地說道:“翠菊是一個淫蕩的女子,一向不安本份,她與這裡的許多男人都有勾搭,那股妖勁真令人作嘔。我父親二百兩金子很可能便是她夥同她的奸夫偷的。狄大人所言不差,她不是被錯殺的,正是她的奸夫為了獨吞那金子殺人滅口,幹的這事。” 狄公漫不經心地說道:“我又聽別人說翠菊很單純、很穩重,而且她對你父親的服伺是無微不至的。” 梅玉的臉氣得通紅,尖著嗓音說:“那淫婦最慣使手段,在我父親面上嬌模嬌樣,百般獻媚。我父親迷了心竅就把藏錢的鑰匙給了她。我母親幾次將她從我父親的房間裡趕出來……” 狄公微微點頭:“小姐說的不差,我也相信翠菊是被她的奸夫殺害的。但那姦夫看來不會是長工和奴僕,可能是這莊園進進出出而不受盤問的人。那兇手殺了翠菊,又將你的白綢長裙給她穿上,想來是警告你,你如果知情亂說也便殺了你。閔小姐,此刻還有誰知道你躲藏在這閣樓裡?”

“誰都不知道有這麼一個閣樓,整個莊園裡的人都認為我死了。” 狄公正色說道:“我認為嫌疑只有兩個人,一個是你說的廖隆,另一個便是顏源。他倆都是這莊園裡進進出出不受盤問的人,且與小姐你和翠菊都十分稔熟……” 梅玉急忙說:“顏總管是個溫文爾雅有教養的君子,與我家又是親戚。他決不會與翠菊那淫婦鬼混。” “我聽說他在城裡犯了幾件風流案子,他父親才決定送他到鄉下來。” “你毀謗好人!”梅玉氣憤地大聲嚷道,“顏總管生了一場重病,他父母送他來鄉下是為了讓他調養調養,吃些時新的果蔬。” “好罷,在你去見你父親之前我們先去戍樓,我要讓顏源先生當你面證明他是無罪的。然後我們再找回那二百兩金子!”

狄公拽著梅玉的手便出房門下了戍樓來。正在這時,戍樓上的警鑼敲響了,庭院裡的難民嚇得到處亂跑。狄公攙著梅玉爬上了戍樓。狄公朝下一看,幾十個飛虎團正明火執仗,橫馬提刀從山崗那邊殺來,他們左邊轟隆轟隆推來一輛高高的雲車,右 邊十來個飛虎團正抬著一根巨木——那是用來撞開莊園的大門的。狄公也看到那三個年輕的漁民正敏捷地爬上戍樓,那里安好了一張很大的魚網。 顏總管剛要下戍樓去禀告閔員外,迎面正與梅玉打了個照面。他大吃一驚:“你……小姐是你……” 梅玉冷冷地說:“是我,顏總管,我還活著。是這位狄刺史把我帶來這裡見你的。你沒有見著我的屍體,這不奇怪。棺材裡躺著的是翠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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