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柚木一早便開始行動。由於照片裡的校服上帶有校徽,因此,柚木不費吹灰之力便找到了緋田智代(也就是早川智代)的初中。他給早速中學打了個電話,說自己想請教一下畢業生方面的事情。接電話的是位女辦事員。她說當然可以,但話語之中還是透出了一種強烈的戒備感。
柚木報出緋田宏昌的名字,說自己想了解前奧運選手妻子的一些事情。不過,對方一點兒反應也沒有,似乎完全沒有聽過“緋田宏昌”這個名字。
柚木不禁有些無奈,心想,要是報出裡谷多英、荻原健司的名號,對方的反應可能就會大不相同了吧。沒有得過奧運金牌的選手不會被體育愛好者們記住。不,對於他們來說,那些選手壓根就不值一提,根本就不會成為他們的談論話題。
柚木說自己是新世開發滑雪部的職員。女辦事員向上司請示了一下,隨後告訴柚木,說他可以下午到學校來。由此看來,企業的名稱似乎要比選手的名字更具影響力。
乘出租車從長岡站到智代的初中,大約需要三十分鐘的時間。
早速中學的校舍被漆成奶黃色,校園裡設有手球用的球門。
柚木走到辦公室的窗口旁,發現裡面坐著一位戴眼鏡的中年女人。柚木遞出名片,報上姓名。女人立刻點了點頭。看來,她就是早上接電話的那個辦事員。
接待來客的空間很小。柚木和一位名叫田中的事務長相對而坐。
田中約有五十歲,他看了看柚木帶來的照片,隨後點了點頭。
“校服確實是我們學校的,但這已經是很久以前的款式了。和這個比起來,現在校服的樣式已經變了很多。校徽倒還是老樣子。”
“我明白,畢竟這是三十年前的事情了。我在電話中也說過,緋田宏昌先生的夫人如果還活著的話,今年應該有四十七歲了。”
“原來如此。和您通過電話後,我在網上查了一下。緋田宏昌先生參加了數屆奧運會,似乎是位非常了不起的運動員。至於緋田先生的妻子是從我們學校畢業的,我倒還是第一次聽說。如果當年我們知道這件事的話,說不定還能在很多方面幫上緋田先生呢。”
田中的話聽起來倒不像是客套話。雖然“畢業生的丈夫”這種關係稍微有點兒遠,但是緋田畢竟是和學校有關的人,緋田參加了奧運會,他們自然也會臉上有光。
“我對緋田先生的夫人做了很多調查,不知道能不能得到您的協助。哦,對了,緋田夫人舊姓早川。”
田中的臉上浮現出戒備的神情。
“協助?具體來說,您希望我們怎樣協助您呢?”
“比如說,我想看一下緋田夫人初中時代的成績單,特別是體育課的成績,不知道是否可以……”
柚木的話還沒說完,只見田中露出一臉苦笑,搖了搖頭。
“這就辦不到了。我們不可能留著三十年前的成績單。反過來說,就算緋田夫人的成績單還在,我們也不可能把那種東西隨隨便便地拿出來給您看。嗯,不管怎麼說,我們都不可能答應您的要求,十分抱歉。”
“是這樣啊。”
儘管柚木露出一臉遺憾的神情,但是對方的回答卻完全在他的意料之中。
“那麼,您能不能把當時體操部的老師介紹給我呢?”
“體操部?”田中眉頭一皺。
“請您看一下這張照片。您能看到裡面的體操器材吧?我認為緋田夫人很可能參加過體操部。當然了,要想了解當時的事情,最好還是請教一下體操部的顧問老師。”
“不,請您等一下……”
“我認為學校確實有必要為畢業生保守隱私。不過,如果只是說出顧問老師的名字,應該沒什麼問題吧。”
“不不不,並不是這樣的。”田中擺了擺手,“您好像有所誤解。
這裡面肯定有什麼東西搞錯了。 ”
“哦?請您明示。”
“我們初中沒有體操部。我也從來沒有聽說過之前設立過體操部。所以,我們這裡根本就沒有什麼體操部顧問老師。”
“什麼?!”柚木不禁驚叫道。
“這是真的。當然了,我們的體育課裡會有一些器械體操的內容,但我們學校卻沒有體操部。”
“那麼,您覺得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
田中再次看了看照片,一臉不解地說道:
“我不知道。可能是去其他學校加油、參觀之類的活動吧。嗯,可能是這樣吧。因為這不是我們學校的體育館。”
“那麼,您覺得這是哪裡的體育館呢?”
“這就不好說了,看起來像是長岡市民體育館吧。嗯,我真說不太好。”
柚木點點頭。自己的期待看來已經完全落空,就算繼續在這兒待下去,也不會有什麼收穫。
“我明白了。在百忙之中打擾您,真是非常抱歉。”柚木低頭行禮,隨即起身離席。
“您準備寫一本什麼樣的書呢?”田中問道,“或者是期電視節目嗎?”
“我們可能會印刷成冊,用來做宣傳。”柚木隨口敷衍道。
“是這樣啊。如果您需要學校照片之類的東西,請千萬不要客氣。當然了,貴司可能已經早就準備好了。”田中親切地說道。看樣子,他十分期待這次採訪能給學校做點兒宣傳。
“到那時候,我再來麻煩您。”柚木恭敬地鞠躬行禮。
柚木離開辦公室,剛走了一會兒,身後突然傳來了一陣腳步聲。
他回身望去,只見剛才的那名女辦事員一路小跑地追了過來。
“您有什麼事嗎?”柚木問道。
“那個,實際上,我也是從這所初中畢業的。”她猶豫不決地說道,“我和那個女人的年紀也許相差不多。”
“啊啊……”柚木再次打量起對方的容貌。從年齡上看確實如此。柚木把那張照片拿給她看。 “你對這個女人有印象嗎?”
她歪著腦袋想了想,一臉抱歉地說道:
“我對她沒有印象。如果是關係要好的同學,我現在還會記得她們的樣子。”
“是這樣啊。可是,您為什麼要追過來和我說話呢?”
“因為您剛才提到了體操的事情。事務長也說過了,這所初中確實沒有體操部。不過,當時有家非常著名的體操俱樂部,就在學校附近。實際上,小學的時候,我便參加了那傢俱樂部。”
“體操俱樂部嗎?原來如此……”
柚木不禁暗罵自己糊塗。因為早川智代在照片裡穿了一身水手服,所以自己就想當然地認為她參加了初中的體操部。其實,如果想接受正規的器械體操訓練,家長一般都會讓孩子參加體操俱樂部。
“那個俱樂部的名字,您還記得嗎?”
“當然記得。名字叫MISAKI體操俱樂部,MISAKI就是片假名。令人遺憾的是,那傢俱樂部在大約二十年前便倒閉了。”
柚木把俱樂部的名字記在筆記本上。
“關於那傢俱樂部的事情,有沒有人比較熟悉?”
她稍作沉思,隨後開口說道:
“經營那傢俱樂部的是一家名叫'MISAKI糖果'的糖果公司。
所以,您不妨去那家公司問問,或許能夠得到一些有用的東西。 ”
“嗯.MISAKI糖果公司。您特地過來告訴我這些,真的非常感謝。”
柚木恭敬地鞠了一躬。本以為此行毫無收穫,沒想到卻得到了極為寶貴的情報。
柚木離開早速中學,查了一下MISAKI糖果公司的電話號碼。
隨後,他直接撥通了那個公司的電話,表示自己想請教一些關於MISAKI體操俱樂部的事情。
“那傢俱樂部很久以前就解散了。”一個男人說道。從聲音方面推斷,對方應該年事已高,但說起話來卻是一副熟不拘禮的口氣。
“我想見一下俱樂部之前的法人代表或者負責人。不過,我不知道他們的聯絡方式。”
“法人代表啊,法人代表其實就是我們社長。但他很多年前就已經去世了。現在我們公司裡面應該沒人知道體操俱樂部的事情了。”
“那麼,俱樂部有沒有留下記錄或者資料之類的東西?”
“這個我就不清楚了。”男人漠不關心地說道,彷彿在說別人的事情,“你有急事要辦嗎?”
“麻煩您了。”
“嗯—一”對方哼哼了幾聲,“我姑且查查吧。給你打這個手機就可以了吧?”
“是的。非常感謝,拜託您了。”說罷,柚木掛斷了電話。不過,由於對方持那種態度,柚木對他並不抱太大希望。
接下來,柚木決定前往長岡市政府的柳原分廳舍。他打算去那打探一下情況,因為據說那裡設有一個體育振興課。
柳原分廳合的辦公地點在一座建築物的四層。柚木剛走進來,便被一個男人攔住了去路。男人身穿白襯衫,襯衣外面套了一件對襟毛衣。他走到柚木身前,問道:“你有什麼事?”
柚木讓他看了看那張照片。
“我想問一下這張照片裡的比賽是在哪裡舉行的什麼大賽。我已經確認這個女孩子是長岡某初中的學生,但她似乎並不是體操部的。
所以,我想她可能參加了某個體操俱樂部。 ”
“嗯,是初中生啊。要是小學生的話,體育少年團裡倒是有少年體操俱樂部。”
“有沒有初中生也能加入的體操俱樂部呢?”
“這個我就不知道了。”男人一臉不解地說道。
這個時候,柚木的手機響了起來。他看了一眼手機屏幕,不禁大吃一驚。屏幕上顯示的是MISAKI糖果公司的電話號碼。
“關於體操俱樂部的那件事,有一位姓西岡的人,好像比較了解當時的情況。”剛才的那個男人說道。
“西岡先生……他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聽說是個教體操的。嗯,據說還在大學里當過老師,現在已經辭職不干了。我這裡有他的聯繫方式,但就是不知道他是不是還在那兒住。”
“沒關係,這就可以了。”
柚木把男人所說的住址和電話號碼記了下來。他在心里為自己認為“對方不值得期待”的想法而道歉。
柚木離開分廳舍,給那個名叫西岡真一的男人打電話。從電話號碼來看,這應該是西岡家的固定電話。
西岡正好在家。一開始,西岡顯得十分驚詫。但是,當他聽到對方想知道關於MISAKI體操俱樂部的事情時,一下變得健談起來。他說,俱樂部的相關資料,幾乎都保存在自己的家裡。
“我把必要的資料都收集了起來。您是今天過來嗎?”
“如果您允許的話,那就太感謝了。”
“我明白了。那我等著您。”
西岡住在新潟市的中央區。柚木乘出租車來到長岡站。
柚木乘坐新幹線抵達新潟,隨後換乘越後線,在白山站下了車。
隨後,他再次乘上出租車。
西岡家的房子坐落在一條寺廟林立的街道上,是一座日式木製結構的老房子。柚木剛一按下對講器,西岡夫婦便走出房門迎接出來。西岡把一頭白髮理得很短,身上依然散發著運動員特有的那種氣質。他身材矮小,卻很結實,胸肌十分寬厚,就算隔著毛衣也能看得出來。當聽到他今年已經七十歲的時候,柚木不禁大吃一驚。
“我做夢都想參加東京奧運會,所以曾經不顧一切地拼命訓練。
但是,由於在預選賽上出現了重大失誤,最後沒能通過。在那之後,我決定回到地方,教孩子們練體操。 ”西岡坐在接待室的沙發上,語調沉穩地說道。牆上的架子上面,擺著幾個獎杯和獎盤,似乎是他過去取得的成績。
“MISAKI糖果公司是母親娘家經營的公司。與其說是公司,不如說是親戚們共同經營的一家小店。當時,很多親戚都在練體操,所以我那當社長的伯父就為小孩子們建立了一個體操俱樂部。那個時候,公司的效益也很好,挺能賺錢的。”西岡的眼裡流露出一種感懷過去的神情。
柚木拿出早川智代的照片,讓西岡看。西岡戴上老花鏡。
“這個可能是有馬體育館吧。”老人立刻說道。
“有馬?”
“是一家自行車零件生產商,公司在長岡。訓練的時候,我經常藉用那個體育館。我伯父和那家的社長交情頗深,所以他們每週都會讓我們使用那個體育館。”
“是公司的設施啊。原來如此。”
柚木心想,怪不得誰都不知道呢。不過,這樣一來,早川智代參加過體操俱樂部的事情幾乎可以確定了。
F型基因組合果然沒有白白浪費——柚木不禁變得有些興奮。
“照片上的這個女孩子,您認識不認識?她叫早川智代。”
“這個女孩子啊,我剛才一直在想呢,有點兒記不清了。這是多少年前的事情了?”
“我想是三十年前吧。她現在應該有四十七歲了吧,如果還活著的話……”
“這,這是怎麼回事?”
“她已經去世了,大概在二十年前。”
聽完柚木的話,西岡微微睜了一下鏡片後面的雙眼,隨即起身離開沙發。
“請稍微等一下。”
大約過了五分鐘,西岡折了回來。他兩手各提著一個紙袋子,裡面裝滿了文件夾似的東西。
“MISAKI體操俱樂部成立於昭和四十年,結束於平成元年。由於孩子減少、公司業績惡化等原因,俱樂部最終解散。社長曾經說過,年號從昭和變成平成,也是促使他下決心解散俱樂部的原因之一。”西岡把幾本文件夾放到桌上,“如果她今年四十七歲的話,那麼她是哪個年代的學生呢?”
文件夾裡裝的似乎都是俱樂部的會員名簿。
西岡把柚木帶來的照片放在一旁,比照著它,一頁一頁地翻看著文件夾。他的目光裡充滿了溫柔。看著這些曾經教過的孩子,過去的記憶似乎在他的腦海裡復甦了。
柚木一邊喝著西岡夫人送上來的茶,一邊期待著西岡從文件夾裡找到早川智代的資料。
但是,翻了很多本之後,西岡慢慢地搖了搖頭。
“十分遺憾,這裡沒有早川這個名字。我查閱了將近十年的記錄,但是並沒有找到這個人的會員記錄。”
失望感在柚木胸中瀰漫開來。
“那麼,這張照片是怎麼回事呢?一般來說,上初中的學生應該不會到企業的體育館裡去吧。”儘管柚木知道這麼問西岡有些不合情理,但他還是不得不問。
“確實有點兒不可思議。如果這個初中生真的使用了那個體育館,那她一定是我們俱樂部的會員……”說罷,西岡又拿起一本文件央,“難道說她是來參觀的嗎?”
“參觀?”
“會員的家人經常會過來參觀訓練。工作日的時候,訓練從下午五點開始,所以孩子們經常會從學校直接過來訓練。他們的同學偶爾也會過來為他們加油。嗯……這個人是哪個初中的呢?”
柚木說出了那個初中的名字。西岡聽了,再次開始翻看文件央。
“嗯,俱樂部的會員裡面只有兩個人是那個初中的學生。啊,這兩個人我都還記得。”
西岡把打開的文件夾轉向柚木的方向,伸手指了指一排名字中間的一個地方。
那裡並排寫著兩個名字,一個是鈴木康子,另外一個是畑中弘惠。鈴木康子似乎要比畑中弘惠高一個年級。
“早川小姐過來就是為了參觀這兩個人的訓練,是這樣的吧?”
“可能是這樣吧,特別是這個姓畑中的女孩。她的實力很強,可以說是出類拔萃的。雖然練體操的年頭不長,但她的技術進步很快。
我們俱樂部的實力在全國絕對是數一數二的,所以我們的訓練成績還是有一定價值的。嗯……我記得我這還有幾張她比賽時的照片。 ”
西岡開始翻找起別的文件夾。
柚木努力不讓自己流露出失望的表情。既然早川智代不是俱樂部的會員,那麼他也就沒什麼可問西岡的了。
“啊啊,找到了,原來放在這兒了。這是畑中參加平衡木比賽時的照片。她柔軟性出色,平衡感出眾,非常完美,幾乎沒有任何缺點。”西岡把貼著照片的那頁拿給柚木看。
儘管毫無興趣,但是柚木還是向文件夾投去了幾絲目光。此時此刻,柚木腦袋裡裝著的只有一個念頭——如何才能讓話題結束。
照片裡的女選手正在平衡木上做著後空翻。她的姿態確實十分出眾。柚木心想,如果訓練得當的話,她至少能夠達到奧運候補選手的水平。
旁邊還有一張,是她參加自由體操比賽時的照片。畑中面對鏡頭,正準備做出什麼動作。
看到這張照片的時候,柚木不禁瞪大了眼睛。照片上的那個女孩,正是他非常熟悉的一個人。不,確切地說,照片上的女孩和他非常熟悉的那個人極為相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