電話鈴響個不停,把我從睡夢中驚醒。
我坐在床上看看表,才七點半,電話鈴還在樓下響。
我跳下床,隨手抓起睡袍,快步跑下樓。派翠吉從廚房後門跑進來,慢了我一步,我拿起聽筒。
“哪一位?”
“噢--”對方帶著如釋重負的低泣說:“是你!”是梅根的聲音,她顯然非常害怕地說:“求求你,一定要馬上來--一定要來,求求你,好不好?”
“我馬上來,”我說:“聽到了嗎?馬上就來。”
我兩步並做一步地跑上樓,衝進喬安娜房裡。
“聽著,喬安娜,我要到辛明頓家去。”
喬安娜從枕頭上抬起滿頭捲髮的頭,孩子氣地揉揉眼睛。
“為什麼?發生了什麼事?”
“我也不知道,是梅根那孩子打來的,口氣很不對勁。”
“你想是什麼事呢?”
“要是我猜得不太離譜,應該是有關各妮斯那個女孩的事。”
我步出房門是,喬安娜在後面喊道:“等一等,我開車送你去。”
“不必了,我自己開車去。”
“你不能開車。”
“我能。”
我匆匆梳洗過後,把車開出來,半小時內就趕到辛明頓家。開車的時候背有點痛,但不太嚴重。
梅根想必一直在等我,我一到,她就從屋裡跑出來抱住我,可憐的小臉蒼白而扭曲。
“呃,你來了--你終於來了!”
“鎮定點,小傻瓜,”我說:“好,我來了,有什麼事?”
她顫抖起來,我用手臂摟住她。
“我--我發現她了。”
“發現艾格妮斯?在什麼地方?”
她顫抖得更厲害了。
“在樓梯下面的小櫃子,裡面有釣魚竿、高爾夫球桿之類的東西。”
“我點點頭,那是很普通的儲藏櫃。”
梅根又說:
“她就在那個地方--縮成一團,而且冷冰冰的,她……她死了,你知道。”
我好奇地問:“你怎麼會去看那個地方呢?”
“我……我也不知道,你昨天晚上打電話來之後,我們都在猜,艾格妮斯到底到哪兒去了。等了一會兒,她還是沒回來,我們就去睡了。我一夜都沒睡好,今天很早就起來了。我只看到廚子蘿絲,她很氣艾格妮斯一夜沒回來,說要是從前發生這種事,她早就走了。我在廚房裡吃了點牛奶和奶油麵包--蘿絲忽然帶著奇怪的神色走進來,說艾格妮斯外出的東西還留在她房裡沒動,她出門最愛穿的外出服全都沒穿。我就在想--她是不是根本沒離開家裡,於是我就在家裡到處看看,等我打開樓梯下的小櫃子,才發現--她就在那兒……”
“我想大概有人打電話給警方了吧?”
“嗯,警察已經來了,我繼父一知道就馬上打電話給警方,後來……後來我覺得再也沒辦法忍受,就打電話給'你'。你不介意吧?”
“沒關係,”我說:“我不會介意。”
我好奇地看著她。
“你發現她之後--有沒有人給你一杯白蘭地、咖啡或者茶之類的?”
梅根搖搖頭。
我忍不住咒罵辛明頓全家,辛明頓那傢伙,除了警方什麼都想不到,愛爾西·賀蘭和廚子也沒想到,這個敏感的孩子發現了這麼可怕的事之後,對她心理上有什麼影響。
“來,小傻瓜,”我說:“我們到廚房去。”
我們繞到屋後,走進廚房。蘿絲是個四十歲左右的女人,面孔肥胖而沒有表情,正坐在火爐邊喝濃茶。她一看到我們,就用手捫著心,滔滔不絕地侃侃而談。
她告訴我,她想到這件事就抖個不停!想想看,死的人也很可能是她!
“替梅根小姐泡杯好的濃茶,”我說:“你知道,她受了很大的刺激,別忘了屍體是她發現的。”
光聽到“屍體”這兩個字,蘿絲又忍不住顫抖起來,但是我嚴厲的眼神制止了她,她倒了一杯濃茶。
“茶來了,小姐,”我對梅根說:“先把茶喝下去。你大概沒有白蘭地吧?蘿絲。”
蘿絲用懷疑的口吻說,聖誕節做臘腸的時候,還剩了點作菜用的白蘭地。
“那就行了,”我說著在梅根杯裡倒些酒。從蘿絲的眼神中,看得出她也認為這麼做很好。
我叫梅根和蘿絲留在一起。
“我相信你可以照顧梅根小姐吧?”我說。
蘿絲用高興的口吻說:“喔,沒問題,先生。”
我走進屋裡,要是蘿絲夠聰明的話,她一定會很快發現自己需要一點食物來加強體力,梅根也一樣。真弄不懂這些人,為什麼不會照顧那孩子?
就在我胡思亂想時,在大廳裡碰到了愛爾西·賀蘭。看到我,她似乎並不感到意外。我想這項可怕的發現大概使每個人都昏了頭,沒那麼多精神注意來來去去的人。柏特·朗德警官站在前門邊。
愛爾西·賀蘭喘了口氣,說:“喔,柏頓先生,真是太可怕了,不是嗎?到底是誰做出這麼恐怖的事?”
“那麼,'確實'是謀殺了?”
“是的,被人在後腦上敲死的,全都是血和頭髮--喔!太可怕了--還弄成一團塞進那個櫃子。到底是誰做出這麼卑鄙殘忍的事?又是為了什麼原因呢?可憐的艾格妮斯,我相信她從來沒傷害過任何人。”
“是的,”我說:“有人很快就發現了這一點。”
她凝視著我,我想,她不是個很聰明的女孩。但是她的精神很好,臉色如常,還帶著點興奮的神色。我甚至想像,儘管她天性善良,對這齣戲劇還是免不了有點隔岸觀火,幸災樂禍的心情。
她用抱歉的口氣說:“我該去看兩個男孩了,辛明頓先生很著急,怕他們會嚇著。他叫我把他們帶遠點。”
“聽說屍體是梅根發現的,”我說:“我希望有個人照顧她。”
愛爾西·賀蘭看起來似乎良心很不安。
“喔,老天,”她說:“我把她忘得一干二淨,希望她沒什麼事,你知道,我忙東忙西的,要應付警察那些的--不過還是我的錯,可憐的女孩,她一定心裡很不好過,我馬上去照顧她。”
我的態度緩和下來。
“她沒事了,”我說:“蘿絲會照顧她,你去看那兩個孩子吧。”
她露出一排白牙對我笑著道謝之後,就匆忙上樓了。畢竟,照顧那兩個男孩才是她份內的工作,而梅根--沒有任何人負責照顧她。辛明頓付愛爾西薪水,是要她照顧自己的骨肉,誰也不能怪她儘自己的責任。
她轉過樓梯角時,我忍不住吸了一口氣。有一會兒,我似乎看到一個美得令人不敢相信的永恆“勝利之神”,而不是一個盡責的保姆兼家庭教師。
接著,門打開了,納許督察走進大廳,辛明頓跟在他身後。
“喔,柏頓先生,”他說:“我正想打電話給你,既然你來了就更好了。”
他當時並沒有問我為什麼在場。
他掉頭對辛明頓說:“如果可以的話,我想暫時藉用一下這個房間。”
這是個小起居室,正面有一扇窗戶。
“當然可以,當然可以。”
辛明頓先生表現得相當鎮定,可是看起來似乎累壞了。
納許督察溫和地說:“辛明頓先生,如果我是你,就會先吃點早餐。你賀蘭小姐、梅根小姐要是能喝點咖啡,吃點蛋和醃肉,一定會舒服點。謀殺案對空胃腸最不好了。”
辛明頓極力想擠出一絲微笑,說:“謝謝你,督察,我會接受你的勸告的。”
我跟著納許走進那間起居室,他把房門帶上。
接著,他對我說:“你很快就趕來了,是怎麼聽到消息的?”
我把梅根打電話給我的事告訴他,我對納許督察很有好感。畢竟,他沒有忘了梅根也需要吃點東西。
“聽說你昨天晚上打電話來,問起那個女孩子,你怎麼會想到打電話來呢?柏頓先生。”
我知道自己的理由有點奇怪,不過我還是說出艾格妮斯打電話給派翠吉,但是接下來卻沒赴約的事。
他說:“喔,我懂了……”一邊揉著面頰,一面彷彿在沉思著什麼。
接著他吧了一口氣。
“唉!”他說:“現在已經毫無疑問是謀殺了,是直接謀殺。問題是,這個女孩到底知道什麼?她有沒有肯定告訴過派翠吉什麼?”
“我想沒有,不過你不妨問問她。”
“到底發生了什麼事?”我問:“或者你還沒查出來?”
“差不多了,昨天是女傭的休息日……”
“兩個女傭都休假?”
“對,好像以前有兩姐妹在這兒做事的時候,喜歡一起出去,所以辛明頓太太就同意兩個女傭一起休假,接下來換了這兩個傭人,還是維持著老規矩。女傭放假之前,把晚餐先弄好放在餐廳,下午茶由賀蘭小姐準備。”
“我懂了。”
“有一點非常清楚,廚子蘿絲的家在下密克福,為了回家休假,她必須搭兩點半的巴士,所以艾格妮斯必須收拾午餐的碗盤,蘿絲晚上回來會收拾晚餐的碗盤,好讓兩個人工作平均。”
“昨天也是這種情形,蘿絲兩點二十五分出門趕車子,辛明頓兩點三十五分去上班,愛爾西·賀蘭兩點四十五分帶著兩個孩子出門,梅根·亨特五分鐘後也騎車出去。那時候,就只剩下艾格妮斯一個人在家。就我所知,她通常在三點到三點半之間出門。”
“於是家裡就沒有半個人了?”
“對,不過這兒的人不太擔心這一點,有些人甚至不大鎖門。我說過,兩點五十分的時候,家裡只剩下艾格妮斯一個人。她的屍體被發現時,仍然穿著圍裙,可見她根本就沒有離開屋子。”
“你大概可以判斷出死亡的時間吧?”
“葛理菲醫生認為應該是兩點到四點之間。”
“她是怎麼被殺的?”
“後腦先被人重擊一下,接下來又用尖頭的廚房串肉針戳進後腦,於是就馬上死了。”
我點了一根煙,因為這實在不是一幅讓人舒服的畫面。
“真夠殘忍!”我說。
“嗯,是啊。”
我猛吸一口煙。
“是誰?”我說:“又是為什麼呢?”
“我想,”納許緩緩說道:“我們或許一時不會知道,不過可以猜一猜。”
“她知道一些秘密?”
“對。”
“她沒向任何人暗示過?”
“據我所知,沒有。廚子說,從辛明頓太太死後,她就一直很不安,而且越來越擔心,一直說她不知道怎麼辦才好。”
他輕輕嘆了一口氣。
“這些人總是這樣,不肯找警方合作,認為'跟警方扯上'是最不好的事。要是她早點來找我們,告訴我們她有什麼心事,現在一定還活著。”
“她'一點'也沒有跟其他女人提過嗎?”
“沒有,蘿絲這麼說,我也相信。因為要是她透露一點口風,蘿絲一定會大肆渲染,加油添醋地告訴別人。”
“猜不出原因,真叫人覺得要發瘋。”
“不過我們還是可以猜猜,柏頓先生。首先,這一定不是件很肯定的事,只會讓人想了又想,想得越多,不安就越深。你明白我的意思嗎?”
“明白。”
“其實,我想我大概知道是什麼事。”
我尊敬地看著他,
“做得好,督察。”
“嗯,你知道,柏頓先生,我知道一些你所不知道的事。辛明頓太太自殺的那天下午本來兩個女傭都放假,應該都會出門,可是事實上,艾格妮斯又回來了。”
“你知道那件事?”
“嗯,艾格妮斯有個男朋友--漁具店的藍德爾。漁具店星期三很早就關門,他跟艾格妮斯碰面之後,兩個人一起散步,要是下雨,就一起去看畫。那個星期三,他們一見面就吵了一頓。咱們的匿名信作者暗示艾格妮斯還有其他男朋友,佛烈德·藍德爾非常激動,兩個人吵得很厲害,艾格妮斯就氣呼呼地回家了,她說要是佛烈德不道歉,她就不再出門。”
“結果呢?”
“柏頓先生,廚房面對房屋背面,但是餐具室卻朝我們現在看的這個方向。進出只有一個門,從這個門進來,要不是走到前門,就是沿著屋邊的小路走到後門。”
他頓了頓。
“告訴你一件事:辛明頓太太那天下午接到的匿名信,'不是郵差送來的'。上面有一張用過的郵票,又偽造了一個假郵戳,看起來就像是跟其他郵件一起送來的。其實,那封信'並沒有經過郵局的手續',你知道這代表什麼嗎?”
“代表那封信是某人親自投進辛明頓家裡郵筒的,”我緩緩說道:“時間就在郵差下午送信來之前不久,好讓別人以為是和其他郵件一起到的。”
“對極了,下午的郵件大概三點四十分送到,所以我認為:那個女孩站在餐具室窗口(雖然有樹叢擋住,但還是看得清楚外面)向外看,希望她男朋友回來向她道歉。”
我說:“於是--她就看到那個投匿名信的人了?”
“我是這麼猜想,柏頓先生,不過,當然也可能不對。”
“我想你不會……理由很簡單--也很可信--看來,艾格妮斯確實知道'匿名信是什麼人寫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