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鳥人計劃

第6章 逮捕

鳥人計劃 东野圭吾 20516 2018-03-22
1 隔天是星期六,一早天空便飄落細雪。澤村從上蠟室仰望天空,覺得沒有下大雪的跡象,他感到放心。 今天將在宮之森的跳台滑雪場舉辦札幌奧運紀念大賽。澤村打算在這次的比賽中奪下睽違許久的優勝,因為這是榆井死後的第一場比賽。雖然它也兼充環太平洋盃國際大賽,但是像尼凱寧這樣的選手當然不會參加。澤村想趁這次的機會讓外國人對他的名字留下印象。昨天練習時聽人說,外國選手們似乎認為,只要榆井不在,日本選手根本不足為懼。 但是有一件事一直令澤村掛懷。那就是前幾天有吉說的話。說他和尼凱寧、榆井他們的跳躍法截然不同。 澤村並不想現在馬上改變跳躍法,這個賽季只能繼續維持這種方法。儘管在練習中多少又跳得更遠了一些,但一想到自己的跳躍法可能沒有發展性,他便開心不起來。

上完蠟後,澤村扛著滑雪板走向滑雪纜車。不經意地望向前方,發現身材高大的杉江翔正緩緩往前走。他總習慣低著頭走路,就像要踩穩每一步似的。 澤村加快腳步追向前。 “你這次想贏得優勝吧?”澤村悄聲道。 翔面無表情,唯一的反應就是微微睜大眼睛。 “你也是吧?”他如此應道,復又望向前方。 “大家都傳聞,你突然進步這麼多,當中一定有甚麼玄機。怎樣,是不是有甚麼秘密啊?比如進行甚麼特訓之類的。” 翔一時停下腳步,轉頭望向澤村。他的嘴唇輕顫,像要說些甚麼,但最後終究還是沒說。他就此快步離去,坐上滑雪纜車。澤村也跟在他身後。 比賽中,選手們各跳三次。試跳一次,正式跳躍兩次。不過,雖說是試跳,也不能隨便敷衍了事。勝負從這個階段便已展開。

“可能會跳出很遠的距離。看來會往下調降哦。”來到跳台上後,已早一步來到上頭的池浦,一面做伸展運動,一面如此說道。他提到“往下調降”,指的是起始閘門。為了調整初速,起點位置能以五十公分的間隔來加以改變。 ※※※ 陸續有一、兩個人完成試跳。後頭等候的選手一面做暖身運動,一面緊盯眾人的跳躍情況。必須從別人的跳躍情況來推測今天的狀況,當作自己的參考依據。此外,今天誰狀況好,也絕不能錯過。 澤村的前輩日野和池浦也已展開跳躍。日野肩膀到手臂的線條相當獨特,略感僵硬。他本人說這是一種傳統的跳躍方式,充分展現出日野的個性,澤村相當喜歡。 池浦向來都不太彎腰。感覺就像全身往前傾。由於他上半身未與滑雪板平行,所以在國內的比賽中,這種姿勢取得的姿勢分都不高。但在國外的比賽中,似乎有很高的評價。好像是因為它給人充滿攻擊性的印象。

日野和池浦也都跳出很好的成績。其他選手也都狀況不錯,紛紛越過八十米線。 接著輪到翔登場。澤村排在翔的後面,他站在開始的橫桿旁,窺望翔的表情。 翔一再調整綁在安全帽上的滑雪鏡位置。從他口中吐出的白煙,可以感覺得出他呼吸有些凌亂。他吞了口唾沫,上半身往前後搖擺兩、三下後,就此開始滑行。 他以雙膝不太彎曲的姿勢,從助滑坡上滑下。三十六度的斜角突然變得平緩,但他的姿勢還是維持不變。在逼近跳台處,他將貯備的能量一次爆發,猛力一蹬。 他的身體躍向空中,緊接著下一個瞬間消失在跳台的另一頭。在那一瞬間,澤村明白他這一跳極為完美。接著觀眾席傳來一陣歡呼,就像在印證這件事一般。觀眾對翔的歡呼,比對之前任何一位選手都來得響亮。

在跳台前方的落地斜坡成功落地後,出現翔一路滑下的身影,他張開雙臂旋轉急停。但他背後並未呈現出非勝不可的氣勢,澤村只感覺到他飄散出一股平淡的氣息。 翔跳出九十一米的成績。 ※※※ 排在澤村後頭的加拿大選手飛快地說了些話。由於他身旁正好有位英語不錯的資深滑雪跳躍選手在場,所以他好像是向那名選手詢問些甚麼。那名資深選手作出回答。他說的英語,澤村也聽得懂。他說道:“No, he is not NIREI. He is SHOU SUGIE. NIREI was killed.(他不是榆井,是杉江翔。榆井被人殺死了。)” 聽聞此事的加拿大選手,並未露出太驚訝的表情。他應該已聽聞榆井被殺害的事,只是乍看翔的跳躍,一時不小心脫口問:“他是榆井嗎?”也就是說,翔的跳躍十分逼近榆井的水準。

你們將永遠贏不了翔…… 有吉的話,再次於澤村腦中浮現。 ※※※ 結果澤村的試跳失敗。因為腦中雜念太多,當然無法展現出自己原有的跳躍水準。不論是跳躍時機還是角度都七零八落,最後以難者的跳躍成績收場,連他自己都看不下去。 他坐在上蠟室的長椅上,意志消沉。 “你是看前面的人跳出那麼好的成績,一時用力過頭了。”池浦前來拍著澤村的肩膀。他剛才跳得還不錯,現在似乎心情很好。如果是自己狀況不佳的時候,他絕不會像這樣關心他人。 “翔在哪裡?”澤村環顧室內。 “在日星的廂型車內。好像正和他父親研擬比賽計劃。” “嗯……”澤村心想,到底是在研擬甚麼計劃呢?難道是指示他第一次正式跳躍也要越過K點,將起點位置再往下降嗎?如果真能這樣隨意控制距離,那大家就不必那麼辛苦了。

澤村下定決心,今天一整天都不要再想翔的事了。如果是自己技不如人,那也就認了,但他可不希望自己毀了自己。 似乎從第一次正式跳躍開始前,雪便愈下愈大。澤村搭滑雪纜車上山時,心中便有一股不祥的預感。此刻好像沒風,但如果下雪,有風反而還比較好。風可以成為助力,但雪卻只會礙事。 正式比賽果然不出所料,是從調降後的起點位置展開。這樣跳出的距離就不會像試跳時那麼遠。當然了,癒後面的選手實力愈強,所以接下來將會有人創下佳績。一般來說,愈到後面,雪面的滑順度也愈好。 不過,以今天的天候來看,結果很難預料。因為若是雪花附著在助滑坡上,雪面馬上會增加不少阻力。 澤村發現,選手們大多不像平時那樣保持時間的間隔,就這樣開始滑行。一來也是因為無風;二來可能是想趁前面的選手剛滑過,新降下的雪花還沒附著時,趕緊滑行。

集訓時常碰面的選手們陸續展開跳躍。他們都知道今天的比賽有何涵義,榆井已經不在了,人人都有機會獲勝。 澤村心中暗忖──要是今後杉江翔將取代榆井,稱霸滑雪跳躍界,我們就只有這短暫的時間有機會贏過他。 他實在不該再去想翔的事,但自己愈是在意優勝,翔的事就愈是在腦中縈繞,揮之不去。 翔的第一次跳躍,跳出八十六米。是目前的最長距離,姿勢分也相當高,所以毫無疑問地暫居目前首位。 在底下比出訊號的同時,澤村便展開滑行。他讓腦袋淨空,只想著完美的跳躍畫面。他就像被吸入一般,從助滑坡上滑下。跳台從視野上方映入眼中,全身承受著強勁的風壓。風的角度有了微妙的變化,下半身比腦袋早一步得知傾斜的變化。在以八十公里以上的時速流動的視野中,他找出自己自認最佳的跳躍時機。

猛力一蹬。 瞬間,他面前出現無比開闊的空間。當中包含了鮮豔的色彩,但它旋即化為純白的世界。事實上,澤村也不清楚自己看到的是否為白色的世界,也許單純只是因為他腦中變成一片空白。不,可能真的是這樣。有零點幾秒的時間,他陷入忘我的狀態中,在即將落地前才清醒過來。猛然回神,落地斜坡已近在眼前。地面化為巨大的白牆,朝選手逼近。是要將它視為牆壁而心生恐懼,或當它是要來接住自己而放心相信它,這是最後的勝負關鍵。 當他雙腳的滑雪板抵達雪面,向兩旁敞開雙臂的時候,一股放心的滿足感,這才在澤村心中擴散開來。他感覺到K點就在旁邊。飛行距離應該已算出來了。他在往下滑行時,剛才跳躍的情形緩緩浮現腦中。方才他身子微微傾斜,為了加以修正,他擺動了左臂。滑雪板怎麼了?兩根都還在嗎?

他跳出八十七米半的距離。在翔之上。澤村雙手微微擺出勝利姿勢。視線瞄向電子告示版。但澤村的名字並未出現在首位。以些微差距落在翔的後頭,果然是因為姿勢分落後。第三名是加拿大選手,第四名、第五名也都是外國選手,第六名是日本選手,第七名是日野。 澤村從告示板上移回視線,邁步向前時,發現翔就站在他面前。他也剛從告示板上移開目光,與澤村四目交接。 “跳得漂亮。”翔說。也許是下雪的關係,他的聲音聽起來有些含糊不清。 還是一樣,從臉上表情看不出他心裡的想法。 “謝啦。”澤村回答。 翔似乎已對澤村不感興趣,扛著滑雪板就此往日星的廂型車走去。 ※※※ 澤村一走進上蠟室內,便發現現場氣氛與之前試跳有些微不同。與排名有關之後,選手們的眼神頓時都變了。得到不錯的排名,有人因此眉飛色舞,反而變得沉默不語的人也不少。第一次沒跳好的選手也一樣,他們不想就這麼放棄今天的比賽。總之,既然都跳了,當然希望能跳出自己能接受的好成績。

澤村發現日野正用心地替滑雪板上蠟,於是走近他身邊說道:“你今天跳得不錯嘛。” 經他這麼一聲叫喚,日野側著頭莞爾一笑。 “是運氣啦。倒是你,戰鬥力十足哦。”他指的是澤村剛才那一跳。 “是運氣啦。”日野臉上掛著微笑,繼續仔細地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但他突然停下動作,嘆了口氣,望向外頭。 “今天……或許翔會獲勝。”他的這聲低語,令澤村心中又感到焦慮。坦白說,他沒把握在第二跳反敗為勝。 ※※※ 第二次跳躍就此展開。 第二次跳躍是從第一跳時順位較低的人開始起跳。澤村是倒數第二個跳。最近他在國內大賽中大多都是這樣的排名。排名第二,僅次於榆井之後。而今天排在他後面的,是之前一直不太注意的杉江翔。 選手們陸續走出上蠟室,留在室內的人愈來愈少。澤村與日野站在一起,從窗口觀看其他選手比賽的情況,這時,排在第三順位的加拿大選手前來攀談。日野多少還能用英語和人交談。澤村讓他去應付那名外國人,自己則是望向室內。 翔坐在屋內角落的一張長椅上,抱著雙膝。他不想看別人的比賽。澤村原本心想,他可能是緊張吧,但看到他那空虛的眼神,澤村覺得他可能連緊張的情緒也沒有。 對了,翔今天明明有機會贏得優勝,卻沒人對他冷嘲熱諷,或是對他施壓。一來也是因為他大部份時間都待在日星的廂型車內。二來,沒人和他有往來。或許和杉江泰介的存在也有關係,不過,也許是大家都覺得他難以親近。 不久,日野步出上蠟室,外國選手們也開始行動。澤村和翔最後才離開上蠟室。 ──雪愈下愈大了。 搭滑雪纜車上山時,澤村仰望天空。雪花飽含水氣,似乎很沉重。他心想,希望別出甚麼意外才好。 第二次跳躍似乎跳不出多遠的距離。也許雪面的滑度已開始變差。狀況不佳。 “看來,這場雪是不會停了。”等候的這段時間,澤村向翔搭話。 翔瞄了天空一眼,只簡短地應了一句“是啊”。 不過,他似乎也有點在意,之後同樣朝雪地狀況確認了好一會兒。 不久之後,日野開始滑行。雪似乎愈下愈大。日野滑下助滑坡的背影,看起來就像消失在雪中一般。 日野展現出資深老手的風範,平穩地結束賽程。從現場的鼓掌聲聽來,想必是擠進了前面的名次。 接著兩名外國選手展開跳躍。一人跳出八十米的成績,另一人則是失敗收場。 最後只剩三人。 澤村在心中盤算。我要怎麼跳,才能贏得優勝呢?總之,希望能比翔多跳出兩、三米的距離。這樣就有可能反敗為勝。 ──第二次跳躍速度似乎會減慢,但以今天翔的狀況來看,他應該會跳出八十米遠。這麼一來,我就得跳八十二、三米才行…… 澤村望了翔一眼。他一直眼望遠方。 暫居第三位的加拿大選手,往起始橫桿使勁一推,就此滑下。看得出來,他很想提高速度。也許是這樣的努力有了成果,他跳出將近八十米的成績。可能暫居目前首位。 澤村緩緩做了個深呼吸,毫不躊躇地開始滑行。他不想多作耽擱。 雖然覺得滑度不佳,他還是猛力蹬向地面。但時機掌握得太早。他感到上半身一陣虛浮,感受到空氣阻力。 而且這時正好側面一陣強風襲來。 但他仍想拉長距離。腦中並未感到一片空白。他很清楚身體正急速下降。雪地朝面前直逼而來。不,再多撐一下…… 緊接著,他全身感到一陣劇烈衝擊。天地整個倒轉。我跌倒了嗎?當他好不容易想到這點時,已往下滾了好長一段距離。 停止滾動後,他一時無法站起身。幾欲無法呼吸。在某人的攙扶下,他才勉強站起。手臂、雙腿,都不覺得疼痛。只覺得臉好冰冷。看來是沒有受傷。 澤村覺得很難堪,黯然離開。觀眾當中還有人朝他拍手。在拍個甚麼勁啊,澤村對此感到很不高興。你們不如大聲笑我,我還覺得比較痛快。 他低著頭走向上蠟室。對自己的得分和排名已不感興趣。 “真是大笨蛋!”他如此痛罵自己。 登上樓梯,走進上蠟室後,他朝長椅坐下,不想看任何人。羞愧之情湧上心頭。 過了一會兒,門外一陣嘩然。他驚訝地站起身,眼前出現一幕難以置信的光景。 最後跳躍的翔竟然跌倒了。就像剛才澤村一樣,身上沾滿剛積在地上的雪花,一路往前滾。 澤村在原地呆立良久。觀眾群依舊嘩然未止。這時,翔站起身,開始邁步前行。就和剛才的澤村一樣,低垂著頭…… “是雪的關係嗎?”澤村仰望天空低語道。 “並不是被雪卡住的緣故。”在澤村身旁已換好衣服的池浦說道。 “亮太跌倒後,有幾名測試員也試跳過。不可能會卡住。” 一名選手跌倒後,在下一名選手開始前,得花一些時間。在這段時間,雪花會積在助滑坡上。而特別容易堆積的地方,就屬坡度平緩的飛躍跑道了。這樣會有甚麼後果呢?從陡坡上滑下,突然衝進新雪堆積的場所,速度會突然減緩。 這就是俗稱的被雪卡住。結果會造成姿勢大亂,無法準確掌握時機。如果情況嚴重,幾乎不可能成功跳躍。甚至有些選手還說,要是下雪的日子前面有選手跌倒,這場比賽就泡湯了。 不過今天的比賽為了確保公平,像這種情況會派測試員現場試跳。 “真要說的話,是在亮太跌倒時天候正好改變。包括了風向和下雪的情形。也許翔自己的壓力也起了微妙的變化。不管怎樣,要是亮太沒跌倒,一切順利進行的話,翔或許就獲勝了。” “亮太也認為自己要是沒跌倒的話,應該會獲勝吧?”一旁的日野說。 “不過,你實在撐過頭了。既然沒跳好,就該干脆一點,提早落地。”日野的口吻充滿活力。由於澤村和翔跌倒,他就此躍升為季軍。 “真是對不起翔。”澤村頹喪地說道。 “這種小事別放在心上。”池浦拍了一下他的肩膀。 “你又不是故意的。況且,在那種情況下,他也沒必要刻意跳那麼遠。” “說得也是。”事後澤村仍覺得悶悶不樂。 他把滑雪板架在車上返回宿舍時,看見翔走進日星汽車的廂型車內。翔獨自一人在廂型車前做緩和運動。澤村猶豫了一會兒,向他走近。 “今天真對不起。”他出聲叫喚,正往前做伸展運動的翔,轉頭望向澤村。一副不知有何貴幹的表情。 “難得你今天有奪冠的機會,卻被我搞砸了。”翔似乎這才明白他的意思,以毫不在意的口吻“哦”了一聲。 “經這麼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澤村心頭為之一震。 “我沒放在心上,是我自己練習得不夠周全。”翔說了一聲“再見”,就此離去。澤村茫然地目送他離去的背影。 ──經這麼一提才想到,之前跌倒的人是你。 “經這麼一提才想到”這句話是甚麼意思?你要是沒提,我都沒想到你呢──他是這個意思嗎?他根本沒注意到我是第二順位…… 澤村歉疚的心,登時轉為憤怒。他緊握雙拳。接著開始思考明天的事。 明天將在大倉山舉辦STB杯。 2 觀眾盡皆散去後,峰岸仍站在自己的車子旁,仰望跳台。 雪似乎有歇停的跡象。 ※※※ 這場比賽由加拿大選手獲勝,日本選手只有日野贏得第三名。此事根本不值一提。它只惹來體育報的殘酷批評,說榆井死後,日本滑雪跳躍隊根本就不值得期待。 ──問題是那傢伙的跳躍。 融雪滲進峰岸的衣服裡,直抵他的皮膚,但他渾然未覺。此時他全身發熱。 ──還是慢了一步嗎?竟然會有這種事…… 他極力想消除心中湧現的不安。不可能慢了一步。不可能有這種事。 他搖了搖頭,正準備坐進車內時,發現有踩踏雪地的腳步聲走近。他開著車門,抬頭仰望,發現兩名刑警正朝他走近。 “嗨。”朝他叫喚的,是那名年紀較長,戴著墨鏡的刑警。他叫須川。 “找我有甚麼事?”峰岸問。 但刑警們沒回答他的問題,迳自來到他身旁。 “比賽好像結束了。”須川說道。 “雖然很想看,但因為有事要忙,抽不開身。” “哦……” “我們去了一趟小樽。”一旁的佐久間刑警說道。 “今天一早。” “去小樽?”峰岸感覺全身瞬間冷卻,開始冒起雞皮疙瘩。 “我們有些事想問你,可否跟我們去警局一趟?因為在這裡談有點冷。”須川拉緊大衣的前襟,以玩笑的口吻說道。但他墨鏡底下的雙眼,肯定正露出銳利精光,想掌握峰岸的表情。 “找我有甚麼事?”峰岸又問了一次。聲音略顯顫抖,峰岸自己很清楚,這並非全然是天冷的緣故。 “是關於你老家的事。”佐久間說道。 “特別是舊書店老闆的事,我們想向你請教。” 警察果然不簡單,這是峰岸的感想。考量到自己現在身處的立場,說這種悠哉的話實在很不是時候,不過,被帶來偵訊室,聽須川連珠炮似的說了一大串話之後,他不禁有這種感想。 針對峰岸是如何取得毒藥一事,他們幾乎已完全掌握。也就是峰岸在過年時前往立花舊書店,偷偷從已故老闆的房裡偷出毒藥瓶的事。 但他們是在甚麼契機下發現立花舊書店,此事目前還不清楚。峰岸在過年時順道繞往舊書店拜訪,理應只算是件微不足道的事,但警方是在甚麼契機下,將那名已故的店老闆和蝦夷族研究者的身分串聯在一起呢? 真不可思議,但偏偏峰岸又不能主動開口問個明白。 “舊書店的老太太說你是個好孩子呢。”須川說道。 “你好像從以前就很愛看書,常自己一個人到那家店裡玩。長大後,也常到店裡探望老太太。因為他們膝下無子,所以已故的老闆非常疼愛你,對吧?” 峰岸沒說話。他無話可說。 須川取出裝在塑膠袋裡的小瓶子。這和峰岸偷出的烏頭鹼瓶子一模一樣,他一時為之一怔,以為自己藏匿妥當的瓶子,已被警方取得。 不過,那並不是他拿走的那個瓶子。裡頭裝的是黑色的東西。仔細一看,好像是某種干燥的植物切片。 “請你念上面的標籤。”須川說。 標籤上寫著:“烏頭的根放在豆莢裡,在爐上乾燥三到四周(有毒),與分離出的烏頭鹼,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 “立花先生的房裡,有個佈滿塵埃的小整理櫃對吧?我是從它的抽屜裡找到的。聽老太太說,立花先生吩咐過她,絕不能碰這抽屜裡的東西。因為是劇毒,所以也難怪他會這麼說。抽屜裡還有蝦夷人用的箭頭。你知道嗎?箭頭是用鹿腿骨做成。聽說當中凹陷的地方,會塗上烏頭的毒液。對了……” 他說到這裡,停頓了一會兒。 “這瓶子上的標籤不是寫了嗎?與分離出的烏頭鹼,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也就是說,烏頭鹼的瓶子應該也在立花先生這裡。但我找遍各個地方都找不到。很奇怪吧?峰岸先生,這件事你怎麼看?”須川緊盯峰岸雙眼。 “我猜不出來。到底是怎麼回事?” “我們認為,是有人把它拿走了。原本理應放在家中的東西,現在怎麼找都找不到,會作出這樣的判斷也是很理所當然的吧?” “這當然。”峰岸不得已得這麼回答。 “那麼,會是誰拿走的呢?這時候就出現一個教人傷腦筋的問題了。立花家沒有親人,這幾年來幾乎都沒人去過他們家。去過他家的,就只有峰岸先生你一個人。” 峰岸擺在膝蓋上的手微微握緊。 “這你不知道吧?” “不知道。”峰岸搖頭。 “你可曾看過整理櫃裡的東西?” “這件事,我不太記得耶。”峰岸定睛回望刑警,心跳得很急。但連他自己都覺得意外,現在腦中相當冷靜。雖然事情演變到這個地步,他一點都沒作好心理準備,但感覺就像在看某個很自然的情勢發展。 “不記得是吧。”須川以嘲諷的口吻說道後,瞪視著峰岸。 “請你別忘了自己說過的話,也許哪天又會問你同樣的問題。順便告訴你一件事,只要我們有心,就會像一層一層剝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實。到時候就會知道是怎樣的來龍去脈,你將明白我們有多認真。早晚一切都會真相大白。” “可以問一個問題嗎?”峰岸如此說道,須川叼了根煙,點了點頭。 “你們是因為懷疑我,才會去那家舊書店吧?你們到底是根據甚麼來懷疑我是兇手?”須川點燃煙,朝天花板籲了口煙。 “關於這點,你自己去猜吧。很在意這件事是嗎?” “可能是有人告密吧?”須川陡然停下動作,一旁的佐久間也抬起頭來。峰岸心想,果然不出所料。 “你為甚麼會這麼想?”須川問。 “就是這麼覺得。”峰岸答。 接著現場沉默了半晌,氣氛無比沉重。峰岸覺得這個漫漫長夜恐怕還會再持續下去,他非得習慣這樣的沉默不可。 “我們的確是懷疑你。不過,有些事情我們一直搞不懂。”佐久間在一旁說道。 “我可以直說嗎?” “請直說無妨。”峰岸說。 “如果你是兇手,那你為甚麼要殺害榆井選手?目前我們實在猜不透這點。如果我們掌握到證據,便會請你加以解釋。”佐久間咬牙切齒地緩緩說道。 峰岸看著他的臉,無言以對。 ※※※ 傍晚時,峰岸被釋放,就此返回飯店。他接受警方偵訊的事,似乎沒人知道。 ──也許只是時間的問題了。 他回到自己房間,躺在床上凝望天花板,如此思忖。警察已查出這件事。既然這樣,也許就快查出真相了。 不過,到底是誰告的密? 峰岸的疑問至今始終未解。知道是峰岸殺了榆井的人,到底是誰? 他躺在床上,伸手拿起電話,把耳朵貼向話筒,聯絡櫃檯人員。馬上便有人接聽。 “我是峰岸,前幾天那位掉錢的人找到了嗎?” “哦,是之前有人在訓練館裡掉錢的那件事嗎?目前都還沒有人出面登記呢。這是怎麼一回事呢?” “這樣啊,真傷腦筋。不好意思,可以再繼續貼一陣子嗎?搞不好有人比較粗心,一直都沒發現。” “可以啊,我們這邊沒問題。那麼,那張紙還是維持原樣吧。” “麻煩你們了。” “我明白了。”可能是心存戒心吧,峰岸自言自語道。 為了查明是誰發現他藏在訓練館裡的毒藥,他想出這套計劃。那隻野狗在星期六晚上被毒死,表示對方在星期六晚上發現的可能性相當高。因此,只要散播有人那天晚上在訓練館掉錢的傳言,就算當事人沒出面,可能也會以其他方式得知是誰那晚在訓練館進出。但目前似乎仍沒半點線索。 不過,那位神秘的告密者並未將訓練館藏有毒藥的事告訴警方,這令峰岸百思不解。難道告密者和發現毒藥的人是不同人? 真教人頭痛。 他原本深信自己的計劃天衣無縫,至少他自己找不出缺點。正因為這樣,他完全想不透是誰看穿他的手法,又是如何得知。 這名扮偵探的人究竟是誰? 他為甚麼不露面? ──為甚麼? 他突然露出苦笑。因為就像在玩聯想遊戲似的,他驀然想起佐久間刑警說的話──你為甚麼要殺害榆井選手? 動機── 想到為何要殺害榆井,峰岸便覺得腦中一片混亂。 我真正興起殺害榆井的動機,到底是甚麼時候呢?我雖然心裡有殺他的動機,但又是從甚麼時候開始的呢? 嚴格來說的話,是從認識榆井的時候開始。打從第一次見到他,知道他是個鳥人,能力和自己截然不同的那時候起。不過,後來又多花了些時間,這個動機才清楚成形。 ──真正開始清楚成形,是從那時候開始。 當時他骨折康復,重回滑雪跳躍界,想像以前一樣跳躍,卻始終跳不出佳績。他從失意中追求一線生機。不是喚醒昔日自己的跳躍方式,而是讓身體重新學會另一種跳躍方式。不是修正既有的圖畫,而是在純白的畫布上重新作畫。 而他當作範本的對象,正是榆井明。峰岸認為,榆井的跳躍是日本的最佳典範,同時也具有世界頂極水準。 如果能徹底學會他的跳躍法,也許就能東山再起,這是峰岸最後的期望。 但那並非單純只是模仿他的姿態,也不光只是盜取他的技巧。而是將自己對榆井的滑雪跳躍所抱持的所有感覺,全部輸入腦中。要復制的不是理論,而是感覺。 “如果是這樣的話,我可以幫你,但這會很辛苦哦。”當時的指導員是藤村,聽完峰岸的提議後,他以嚴峻的口吻說道。 “我已作好心理準備。”峰岸答。 “我想從頭來過。” 峰岸為自己設定三年的時間。這段時間,他決心將自己的人生全部投注在滑雪跳躍中。他和榆井一起生活,就此展開這項計劃。由於經常集訓,所以有不少時間和榆井在一起。如果只是一起用餐、練習,那也無濟於事。峰岸努力製造機會和他攀談。 然而,這項最初步的計劃,執行起來卻是困難重重。要找機會和榆井聊天並不難。因為榆井愛講話。但要跟上他的說話步調,卻困難無比。他說起話來無脈絡可循,而且變來變去。他的好奇心就像向全世界蔓延的繁茂樹枝一般。 不過,峰岸還是掌握了一項重點,那就是滑雪跳躍也是榆井感興趣的項目之一。而且能藉此將話題集中在“人類在沒有翅膀的情況下,究竟能飛多遠”這一個點上。 “站在起始台上,我總覺得滿心雀躍。也許在某個情況下我可以飛得老遠。每個人都作過在天空飛的夢吧?在夢裡可以像在空中游泳一樣移動。我想像那樣乘風飛行。”他也曾這樣說過。 但實際問到他跳躍時的感覺,他的說明卻又讓人聽得一頭霧水。 “說到理想的跳躍,你都是在心中想像甚麼樣的情景?”峰岸曾如此詢問。當時榆井的回答如下:“那還用說。腦中想的當然是一種爆發的感覺。把所有討厭的事全忘記,在那一瞬間只想著要做出完美的跳躍。如果做不到這點,就不會有完美的跳躍。” 起初峰岸以為他是在敷衍。甚至懷疑他是否懷有戒心,不想讓峰岸剽竊他的感覺。但看他的模樣,又不像是這麼回事。倒不如說,他很熱心地想傳達自己跳躍時的感覺。他看峰岸一副無法理解的神情,伸手搔了搔頭,又繼續說明。 “要當自己是融入在風裡面,以這種感覺來飛行。不可以和它對抗。從跳台上飛出時,要像從風中鑽出一般,之後則要像被風接住一樣。只要能走到這一步,接下來就把一切交給風了。要信任風。” 簡單來說── 簡單來說,榆井的感覺比峰岸更具野性,而且依賴本能。完美無誤的跳躍方式,在他腦中先天就有內建好的程式,他要努力的方向,在於如何導引出這股本能。與那些後天才想創造出這種程式的人相比,基本條件一開始就不同。 儘管如此,峰岸還是耐心十足地和榆井溝通交談。因為他期望在榆井不經意的談話中,隱藏著可以喚醒他昔日感覺的提示。 而峰岸也實際得到一些提示。其中最大的提示,發生在他與榆井聊游泳的時候。 “跳水時,只要能像滑雪跳躍一樣躍進水里就行了。”榆井望著電視說。 “像滑雪跳躍一樣?” “嗯。就像要跳進前方的風中一樣,以這種方式往水里跳,一定可以跳得很好。” 跳進前方的風中──這句話深深烙進峰岸腦中。仔細一想才發現,榆井在形容滑雪跳躍時,從來都不用“往上跳”這個字眼。 除此之外,峰岸還得到了幾個小小的提示。他在腦中加以歸納整理,雖然只有模糊的形體,卻能拼湊出榆井獨特的跳躍方式。 然而,以言語傳達終究有其極限。要以明確的形式來了解榆井跳躍的感覺,必須親眼確認其身體動作。只不過,實際進行滑雪跳躍時,雙方之間有距離,而且速度又快。就算能掌握大致的形體,卻無法進行細部的觀察。因此,峰岸將著眼點放在假想跳躍練習上。 假想跳躍是一種模擬訓練,在台上擺出助滑的姿勢,腦中想像實際在跳台上的狀況,做出跳躍動作。一般是兩人一組,由搭檔在下方接住對方的身體。 峰岸讓榆井進行假想跳躍,以攝影機從各個角度來拍攝。同樣的,峰岸也拍攝自己的動作,仔細兩相比對、檢討。 “當中有個嚴重的不同點。”藤村比較兩台螢幕的畫面,如此說道。 “那就是肌肉的差異。差異並非單純只會顯現在跳躍力上。就算你能擁有和他一樣的跳躍感覺,但若沒有能加以發揮的肌肉,還是一樣沒有意義。” 因為這項建議,峰岸決定徹底進行重量訓練。不是盲目地亂做,而是勤上訓練中心,挑選最有效提升肌力的方法。在他過往的滑雪跳躍生涯中,這可說是肉體負荷最吃力的一段時期。 在訓練中心裡面,不時會遇見其他隊的選手。他們對峰岸特訓的情形相當驚訝。不過,他們並不知道峰岸真正的目的。看在他們的眼中,也許只會覺得,這是一位走下坡的選手在作最後的垂死掙扎吧。 只有一人給予峰岸協助,他就是剛轉至日星滑雪隊的片岡。他對峰岸特訓的目的一句話也沒問,但不時會對峰岸的訓練方式提出建議。就是片岡指示他應該將鍛鏈重點放在伸展左膝的肌肉上。片岡說的話總是準確無比,訓練的效果相當顯著。 “你不覺得我是人老還不認輸嗎?”有一次他向片岡問道。只見片岡以他的習慣動作托起金框眼鏡,以不帶高低起伏的聲音應道: “我知道你是想最後一搏。” “沒錯。我這是最後一搏。” “不管甚麼,都有其最後的機會。是不是要當作最後一次機會,由當事人自己決定。” “這已是最後一次機會了。”峰岸說。 “再也沒有下次。” 片岡聞言後沒再多說,只對他的訓練方式提供了一項建議,就此離去。 沒有集訓時,峰岸有時會獨自待在禪寺裡。一來也是為了培養專注力,但他真正的目的,是想像榆井一樣,重拾往日那享受滑雪跳躍的純真之心。榆井就像個孩子似的,挑戰飛行。究竟人到底能飛多遠呢?他只是一直在挑戰這個永遠的課題。勝負並沒有那麼重要,所以壓力根本不是他眼前的問題。榆井的這份純真,令峰岸好生羨慕。 這樣的生活過了一、兩年。 ※※※ 就在藤村驟逝之後,出現瓶頸。榆井因為大受打擊而不再比賽,峰岸的計劃就此整個大亂。於是,那個時期峰岸努力的方向,改為讓榆井重新振作。 榆井復出後,峰岸想將他的跳躍模式完全吸收的計劃也再度展開。他想從身心技各方面追上榆井,日夜苦練。 但如此耗費時日的計劃,卻遲遲不見顯著的效果。 峰岸的跳躍距離確實比當初因陷入低潮而煩惱的那段時間改善許多。其他隊的選手和指導員們也愈來愈常說他最近狀況不錯。在比賽中,也不時會有不錯的名次。 但還是不太對。就峰岸自己的感覺來看,一切都不太對勁。 他是在前往普萊西德湖參加世界杯時,才明白此事。當時峰岸狀況不錯,和榆井等人一同出國比賽。 在這場比賽中,發生一件離譜的意外。峰岸他們一行人早從三天前便已抵達當地,但因為大風雪的緣故,公開練習的天數遭到縮減。一直等到比賽前一天才能實地練習。而且也只能跳三次,根本掌握不到跳台的感覺,心裡忐忑不已。 而且這時候榆井屋漏偏逢連夜雨。他因感冒而發燒,所以只試跳了一次。而且還沒跳成功。 比賽當天,榆井說他不想棄權。他的高燒已退,而且也獲得醫生的許可,所以決定讓他上場。但大家都認為,榆井應該是難創佳績才對。他現在的狀況,就和完全沒練習過一樣,而且還是大病初癒。 說到試跳,日本選手中就屬峰岸成績最好。儘管如此,也只是不至於在外國選手面前丟臉的水準罷了。榆井之前的一跳,連七十米級的標準距離也沒達到,顯露出他的練習不夠充分。 “就像從溜滑梯上滾下來一樣。”試跳結束時,榆井笑著這樣形容自己剛才跳躍的表現。 “這次也是沒辦法的事,你要小心別受傷哦。”峰岸如此鼓勵他。 “我不會受傷的。”榆井笑咪咪地應道。接著他張開雙臂,伸了個懶腰,說道:“嗯,外國果然很大,我就開心地玩一玩再回去吧。” 其他的選手們都笑了,心想,真不知道這傢伙是粗神經,還是天真。 不過,他們臉上的笑容,在看過榆井第一次正式跳躍後,馬上消失無踪。 不同於先前的試跳,榆井展現出漂亮的飛行。飛行距離也相當遠,擠進前十名,是日本人當中的最佳成績。峰岸則是跳得比試跳時還差。 “怎麼突然表現這麼好?”峰岸問。 “我沒有怎麼樣啊。”他答道。 “我自己也不清楚,就只是這樣滑下去而已。只跳出這樣的成績,也是沒辦法的事。” “只跳出這樣的成績?” “不過,接下來或許會跳得更好一些。因為我已經摸熟了。” 而他也真的在第二次跳躍時,跳得比第一次更遠,排名也從第十名竄升至第三名。 他的跳躍方式,根本就無從模仿──峰岸這時才有深切的體悟。榆井不像一般的選手,倚賴感覺。他甚麼也不倚賴。因為他的身體會自己行動,不受意志左右。而他也相信自己的身體。 ──也許我追逐的是一個幻想。 峰岸如此暗忖。要學會榆井的跳躍方式,得先取得他的身體。 之後又經過幾場比賽,更加深了峰岸這個印象。世上的一切領域,都有上天選定的人。榆井就是這樣的人。而我不是…… 就這樣,峰岸一開始決定的三年期限就此結束。 峰岸無法成為榆井,他並不懊悔。榆井可能是今後數十年也無人能出其右的滑雪跳躍好手。有他這樣的天才,才會有我這種以他為目標的人。儘管到頭來,不管自己再怎麼想追上他,他都像是位在遠方的海市蜃樓,但這樣我心中已無任何遺憾。因為我追逐的是一位過人的天才。這些年所投注的光陰,峰岸並不覺得可惜,他已經盡了最大的努力。 引退後,峰岸只想著要讓榆井明名揚世界。自己昔日當作目標的對象,究竟有多麼巨大,他想以清楚的形式來加以呈現。 但峰岸萬萬沒想到。 他的夢想,竟然會以那種形式破滅。 3 STB杯兼環太平洋盃國際大賽,在和昨天迥異的大晴天下舉行。而且吹的是對選手有利的逆風,陸續有人創下佳績。特別是在第一次跳躍中,日本代表隊的選手幾乎都跳出百米以上的成績,包括外國選手在內,共有五人跳出一百一十米以上的佳績。 澤村亮太也是這五人當中的其中一位。 但他還是不滿意。在五人當中他排名第五。不是姿勢分的問題,而是他跳出的距離最短。排行在他之上的四人當中,有三人是外國選手。而那唯一的日本選手是杉江翔。對澤村來說,名次反而不重要,敗在翔手下,才是真正嚴重的問題。 “不要悶悶不樂嘛。能跳出一百一十米的成績已經很不錯了。”澤村擦拭滑雪板的滑行面,準備第二次跳躍時,池浦來到他身旁說道。他似乎不自覺地露出不悅之色。 “以今天的狀況來說,就算跳出一百一十米遠,也沒甚麼好高興的。” “真好意思說,我可是好不容易才跳出一百米遠呢。” “池浦兄,你也有可能反敗為勝啊。分數又相差無幾。” “我也有機會嗎?”一旁探頭的,是一位姓渡部的選手。之前他在塞拉耶佛奧運中出賽時,正值顛峰期,不過這兩、三年來始終成績低迷。今天也只跳出九十五米遠。 “如果你跳出一百三十米的話,應該就有希望。”池浦語帶調侃地說道。渡部跪地皺著臉。 “這樣根本就是在舉行飛行大賽嘛。不過,像今天這種狀況,真希望榆井也能上場。就算沒辦法跳出一百三十米,搞不好也能跳出個最長距離。” “榆井是吧……”澤村心想,或許有可能。之前榆井還在時──話雖如此,不過也才不久前的事,在今天這樣的狀況下,總會將起點台往下調降。儘管這樣,榆井還是跳出將近一百二十米的成績。如果是今天這樣的起點位置,他也許能輕鬆創下跳台最高紀錄(該跳台歷年來的最長距離紀錄)。 澤村正在想這件事情時,上蠟室的一隅突然一陣吵鬧。有多名選手大聲嚷嚷。眾人全都往他們瞧,他們這才閉嘴,但表情顯得不太對勁。 很快便得知他們吵鬧的原因。日野朝這裡走來,告訴澤村他們。 “我從他們那裡聽說,已抓到殺害榆井的兇手了。” “咦?”渡部發出一聲驚呼,再度聚集了眾人的目光。 “是誰?”池浦問。 “不知道。好像是剛才我們第一次跳躍時被逮捕的,似乎是滑雪跳躍的相關人員。” “不是選手吧?這麼說來,是教練或指導員嗎?不會是我的教練吧?”在這種時候,渡部還不忘開玩笑。 “比賽途中還發生這種事,三好先生可真是辛苦啊。” 池浦這番話,大家聽了紛紛點頭。 ※※※ 第二次跳躍開始,前面的選手開始比賽時,他們已隱約明白被捕的人是誰。在教練和指導員當中,沒在今天這場比賽中露臉的,就只有一個人。 澤村在等候上場的這段時間,和池浦交談。 “你聽說了嗎?” “聽說了。”池浦答。 “聽說是峰岸先生。” “好像是。真教人不敢相信。峰岸先生竟然會……” “他明明是最不可疑的人才對啊。” “這下我深深明白人不可貌相的道理。”接著池浦重新戴好安全帽,就像在說“這件事就聊到這兒吧”。已快要輪到他上場。澤村也覺得再聊下去會妨礙他比賽,就此保持沉默。 ──峰岸先生是嗎…… 澤村心裡五味雜陳。雖然和峰岸沒特別親近,但好歹總有些和峰岸有關的回憶。例如他陷入低潮時,曾參考過峰岸的跳躍方式,峰岸也曾針對重量訓練對他提出建言。峰岸整體給人認真勤奮的印象。 說到從現役選手引退,改為專心當指導員的峰岸,感覺就像是將一切全寄託在榆井身上。聽說他還為了榆井學習如何貼扎,研讀運動生理學。 考量到榆井偏食的飲食習慣,還向醫生諮詢,決定讓他服用維他命。為了排定訓練項目,甚至還向職棒的運動防護員諮詢。 如此悉心照顧榆井的峰岸,竟然會殺了榆井。 ──到底是為甚麼? 澤村實在無法想像。 ※※※ 比賽結束後,澤村他們換好服裝,正準備回車內時,兩名從未見過的男子朝他們奔來。一人脖子上掛著相機,一看便知道是新聞記者。 “殺害榆井選手的兇手已經被捕,您知道嗎?”澤村原本正準備說他知道,但日野朝他使了個眼神加以勸阻,澤村見狀,決定保持沉默。 “兇手好像是榆井選手的指導員,請問您有甚麼感想?”澤村置若罔聞,坐進廂型車內,但男子還是抓住澤村的衣袖,緊纏不放。日野看不下去,出言相救。 “我猜三好總教練應該有話想說。”澤村乘機坐進車內,關上車門。 “請等一下。我們想听聽選手們對此事的感想。” 記者在車外大喊,但池浦關上窗簾後,他們敲了一下玻璃,便就此離去。可能是採訪其他隊的選手去了。 “不知道接下來會怎樣。”日野長嘆一聲,如此低語。 “不會怎樣。”池浦說道。 “等時間一過,大家就都忘了。就只是如此而已。把心思用在這裡,只是白費力氣。” “那是因為池浦你總是這麼冷靜。” “才不是呢。今天的第二次跳躍,我果然因為無法專心而失敗。本想好好表現一下的。為了這種事而亂了自己的步調,跟傻瓜似的。” 澤村心想,他說得沒錯。在第二次跳躍前,得知是峰岸殺了榆井這件事,一直縈繞心頭。但老實說,現在不是想這種事的時候。比起榆井遭殺害的事,以及峰岸被捕的事,我還有更重要的事要面對。 現在,澤村腦中想的不是峰岸和榆井的事。此刻他滿腦子都是數十分鐘以前,杉江翔飛行的模樣。 4 “今天的比賽結果怎樣?”一見佐久間他們到來,峰岸劈頭就問這麼一句。他人在偵訊室。 “比賽?”須川問。 “STB杯啊。在大倉山舉行九十米級的比賽,可能已經結束了。” “我沒聽說。” “是嗎?”峰岸低下頭,伸指緊按眉間,一副頭痛的模樣。佐久間心想,可能是他沒睡好的緣故吧。如果他的精神狀態和常人一樣,昨天回住處後,應該還是會精神緊繃,無法休息。 “這種時候管不了比賽了吧?建議你多想想自己的事。”佐久間在一旁插話道,峰岸始終緊抿雙唇。 “你今天的立場,和昨天有些許不同。”須川說。 “你應該也知道,你已經被逮捕了。這表示我可以不放你回去。在你坦白供出一切之前,我們都可以一直等下去。” “你應該已從須川那裡聽說了,你可以請律師。” 峰岸就只是微微搖頭。 須川清咳幾聲。 “我猜你應該還沒忘,你昨天曾告訴我,那個存放毒藥瓶的整理櫃,你沒看過裡面的東西,對吧?” 峰岸往須川瞄了一眼,微微點頭。 “可是,這樣很奇怪。”須川撇嘴說道。 “太奇怪了。” 他接著望向佐久間,佐久間也點頭表示同意。 “從那個整理櫃裡,查出了你的指紋呢。又多又清楚。你說沒看過,那實在不合情理。” 感覺得出峰岸此刻正緊緊咬牙,他的左手握緊右手的大拇指。 “我可能看過吧。”峰岸答道。 “但我一時忘了。或許只是在不經意的情況下看過。” “你的意思是,不經意地看過那個毒藥吧?”須川略微站起,趨身靠向峰岸,意在威嚇。 “裡頭某個地方,放著一個裝有毒藥的箱子。碰過它的就只有你,沒有別人。然後毒藥就這麼不翼而飛。這麼一來,答案已經很清楚了。” “我不知道。”峰岸堅定地回答。 “裡頭有毒藥的事,以及是誰將它拿走,我一概不知道。不過,裡頭真的有毒藥嗎?事實上,根本沒人見過吧?” 須川聞言,朝這名嫌疑犯瞪視了半晌後,重新坐回椅子上。 “昨天我讓你看過那個瓶子對吧?那是向立花舊書店借來的瓶子,裡頭裝有烏頭的根。上面貼的標籤寫道'與分離出的烏頭鹼,都是向根元先生取得'。其實我已找到這位'根元先生'了。他是位學者,和立花先生一樣,都曾經參加過蝦夷族研究團體。昨天晚上,我們有兩位刑警前去拜訪他。” 峰岸往須川瞄了一眼,接著旋即垂眼望向地面,臉上表情沒任何變化。 “然後,”須川接著說。 “他們向根元先生確認過證詞,他確實曾將烏頭鹼的瓶子交給立花先生。聽說是五年前十月的事。而根元先生手上還留有一模一樣的烏頭鹼,於是我們馬上調查其成份。雖說是烏頭鹼,但聽說裡頭還添加了不少其他種類的不純物質。只要拿它和榆井的膠囊中發現的毒藥相比對,就能清楚明白它是否為這次犯罪所用的毒藥。” 說到這裡,須川低頭窺望峰岸的神情。 “檢驗結果終於出爐了。根據科學研究的報告,根元先生所提供的毒藥,並未完全分離,當中含有牛扁鹼、阿替新鹼等鹼性成份。其含有率與用來殺害榆井的毒藥成份完全吻合。因此我們判斷,是採同樣的方法,從同一物質中分離出的毒藥。說得明白一點,殺害榆井用的毒藥,原來一直是由那名舊書店的老先生珍藏著。這麼一來,你明白我們為何逮捕你了吧?你已經逃不掉了。快點從實招來吧。” 他一口氣說了一大串話,等峰岸的反應。但峰岸只是閉上雙眼,靜默不動。須川拍打桌面。但峰岸的眼皮依舊動也不動。 “你要是快點招供,展現悔意,法官會從輕量刑哦。”佐久間以溫柔的口吻說道。他並非時常對嫌犯採取這種攻勢。而是會視搭檔不同,改變做法。 “昨天我說的話,你還記得嗎?”須川單手撐在椅背上,以斜靠的姿勢望著峰岸。 “只要我們有心,就會像一層一層剝皮似的,逐步查明事實。其實我們已對你生活周遭展開徹底調查。我們正在搜查。搜查甚麼呢?那個裝有毒藥的瓶子。你應該已將它丟在某個地方才對。你不會丟得太遠。因為是劇毒,你不敢隨便丟棄。這麼一來,範圍就小多了。可能是放在自己的公寓裡,或是埋在某個地方,要不就是還在飯店裡。” 佐久間注視峰岸的臉。他猜想峰岸會對須川說的某一句話有所反應。但就他所見,峰岸始終面無表情。 “峰岸先生。”須川很不耐煩地說道。 “這樣對我們大家都不好。快點作個了斷吧。只要你肯從實招來,我們大家就悠哉多了。還能輕鬆地看那個甚麼杯的九十米級比賽呢。” 這時,峰岸才開始有所反應。他抬起頭低語道:“對了……有電視實況轉播。” “因為今天好天氣,一定陸續會有人跳出好成績。”佐久間語畢,峰岸緩緩轉動身軀,隔著偵訊室的窗戶仰望天空。 藍天之上,飄浮著兩朵渾圓的雲朵。 ※※※ “怎樣,想招了嗎?”河野一見佐久間,便向他問道。須川仍留在偵訊室內。 “不知道怎麼說才好。不論體力還是毅力,他似乎都很強韌。” “得長期抗戰是吧?真希望他能自己招認。” “找不到毒藥嗎?”河野搖頭。 “那隻是個小瓶子,而且只要他有心,到處都能藏。要找尋可不容易啊。” “關於他讓榆井服毒的方法,查得怎樣了?” “一樣沒有線索。不過,方法多的是。問題在於動機。” “動機是吧……” 關於動機,打從一開始就一直是個謎。要不是有那封告密信,恐怕至今還不會懷疑峰岸。 “關於寫那封信的人……”佐久間此話一出,河野馬上點頭。 “我也正在想這件事。要是找不出其他證據,就得想辦法查出誰是寫那封信的人。” “峰岸已經被逮捕了,他大可公佈自己的身分。” “還是別心懷期待的好。” “他為甚麼要隱藏姓名?更重要的是……”佐久間抬起頭。 “告密者為甚麼知道峰岸是殺害榆井的兇手?” “很不可思議對吧?”河野說。 “而且告密者是在命案發生後不久便寫信來。這表示他老早就知道真相。” “難道是峰岸的犯案計劃中有致命的疏忽,被人發現?” “這需要縝密地拼湊峰岸的犯案計劃。從中推理出知道真相的人究竟是誰。就像猜誰是偵探的猜謎遊戲。” “由警察來推理誰是偵探,聽起來還真是奇怪。” 佐久間以復雜的心情回以一笑,不經意地望向擺在一旁的報紙。電視節目欄的那張報紙擺在上頭。 在大倉山跳台滑雪場進行STB杯滑雪跳躍大賽的轉播畫面。 ──電視實況轉播是吧。 剛才在偵訊時,先前完全沒反應的峰岸,一提到滑雪跳躍的事,表情馬上有所變化。而且他似乎打從一開始就很在意今天的滑雪跳躍大賽。 ──到底是甚麼令他這麼在意? 榆井死後,他應該已經對滑雪跳躍界不感興趣才對。 “警部,關於偵訊,我有個提議。” ※※※ “不知情的人看了一定會心想,這嫌犯和刑警到底在幹甚麼?”須川在佐久間耳邊哨聲道。佐久間面露苦笑,伸掌在面前比了一下,以表歉意。 坐他們對面的峰岸,將椅子斜放,緊盯著隨身型電視的螢幕。正在播放今天稍早在大倉山舉辦的比賽。 佐久間以前也從未將電視帶進偵訊室過,但他看峰岸很關心今天的比賽,令他對此很感興趣。這或許是打破峰岸沉默的好機會,佐久間滿懷期待,向河野提出這項建議。 比賽已來到了正式的第二次跳躍。由於第一次跳躍陸續有人跳出一百多米的成績,所以起點位置往下調降,但感覺不出選手的飛行距離有因此縮短。解說員說,可能是現場狀況變得更好的緣故。 在節目中,播報員多次提到榆井的命案。第二次跳躍開始不久,還提到兇手似乎已被逮捕的事。目前還沒清楚報出姓名,想必是還沒獲得更清楚的資訊。 佐久間觀察峰岸在播報員提到榆井時的表情。看有無任何變化。但依佐久間看,峰岸還是面無表情。他唯一一次流露出情感波動,是在一名日本選手擠進第二名時。他甚至還趨身向前。 畫面中的選手陸續展開跳躍。解說員說,這是前五名選手之爭。三名外國人,以及澤村和杉江這兩名日本人。 這時,峰岸的表情又起了變化。他似乎吞了唾沫,喉結滑動。 ──應該有甚麼事影響峰岸的情緒。 佐久間將視線移回電視上。 輪到解說員預測的那五名選手上場了。當先是澤村亮太選手。身穿紅色連身衣的澤村,跳出一百零七米的紀錄,是目前的第一名。佐久間望向峰岸。他似乎對澤村的跳躍沒甚麼感覺。 接著上場的是美國和加拿大的選手,兩人都輕鬆跳過一百米。加拿大選手登上首位,澤村則是降為第二位。 當下一位杉江選手上場時,峰岸在椅子上重新坐正,他擺在桌上的左手緊緊握拳。佐久間見狀,頗感訝異。 杉江利落地展開滑行。攝影機緊追他的滑行姿勢。當他倏然衝出時,攝影機一時沒跟上。當再次捕捉到畫面時,傳來一聲讚歎。是解說員的聲音。 “跳得漂亮。距離拉長了。”──播報員也相當興奮。接著杉江落地。 “站穩了。他站穩了。結果怎樣呢?他跳出相當長的距離,搞不好……” 攝影機正拍攝出杉江翔高舉單手,擺出勝利姿勢的模樣。這時傳來一個聲音說道──一百二十三米。 “杉江選手成功了。創下跳台最高紀錄。”播報員大叫。佐久間望向峰岸。峰岸嘴巴微張,以空虛的眼神望向電視。拳頭依舊緊握,微微顫抖。 汗水從他的鬢角滑落。 5 澤村回到飯店的時候,已過午夜零時。他走出計程車,以蹣跚的步履走過玄關,往大廳的沙發坐下。櫃檯處空無一人。餐廳也大門緊閉。在冷清的寂靜中,只有澤村一人。 我喝多了──他自嘲地笑道。為了忘卻翔白天時的跳躍表現,他拚命灌酒。翔的跳躍,讓澤村重新感到挫敗、自卑。 不過,此時他臉部發燙。 他撐起沉重的身軀,搖搖晃晃地走出玄關,來到屋外。他想吹吹冷風,藉此讓身體和心情都舒暢些。 各隊的廂型車在停車場並排。澤村靠向其中一輛車。奇怪的是,那是日星汽車滑雪隊的車。 車內放著杉江泰介常穿的那件防風外套。但澤村的視線並不是停在防風外套上,有把鑰匙從衣服口袋裡露出,而且那把鑰匙附著一個小牌子,上面寫著:“第二實驗室”。 澤村想起之前刑警說過的話。杉江翔他們不是去體育館,而是去實驗室。 ──那是翔接受訓練的場所所用的鑰匙嗎? 猛然回神,他已伸手搭在車門上。但車門鎖著。他繞到車後拉起後門,後門果然沒鎖。 澤村從後門鑽進車內,拿起杉江的上衣,抽出裡頭的鑰匙,放進自己口袋中。他們今晚應該不會到實驗室去了吧。只要趕在明天早上之前送回就行了。 走出廂型車後,他站在馬路上。正巧有一輛計程車駛來,他舉手攔下車,坐進車內,向駕駛說道:“到日星汽車工廠。” ※※※ 夜晚的工廠宛如巨大的墓碑。沒有燈光,巨大的建築以一定的間隔排列。澤村躡腳而行,盡可能沿著建築的陰影行進。 因為是星期天晚上,工廠裡沒有員工。正因如此,要走進工廠內相當不容易。大門旁的出入口開著,但出入口前方就是警衛室,表情嚴肅的警衛正瞪大眼睛監視。要是有值夜班的員工進出,就能混在裡頭走進去,偏偏今晚不能用這個方法。澤村沿著工廠外圍的水泥牆行走,挑了一處最不會被人發現的地方,攀牆潛入。 他挑選暗處走了一會兒,發現前方有個介紹工廠內建築的立牌。他確認過位置後,往第二實驗大樓走去。 實驗大樓是位在東側的三棟並排大樓,分別以第一大樓、第二大樓、第三大樓來命名。每棟大樓都只有兩層樓,澤村的目標是正中央的建築。 入口大門深鎖。澤村想插進手中的鑰匙,但鑰匙不合。 儘管心裡覺得煩躁,但他還是再次於建築四周探尋。逐一查探每一扇窗戶。不過,每扇窗都緊緊關閉,文風不動。 正當他準備放棄時,他發現二樓窗戶半開。也許是廁所的窗戶。澤村來到底下,毫不遲疑地抬腳搭在一樓的窗戶上,伸手握住沿著壁面而上的鐵管。他對自己的運動神經充滿自信。就算身處高處,他也不會懼怕。 他小心翼翼地挑選立足之處,一步步往上爬,來到上頭一看,果然是廁所的窗戶。走出廁所一看,是一處寬敞的樓層,測量儀器和工作機器、金屬和樹脂材料等,雜亂地擺滿一地。 走下樓梯一看,中央有一條走廊,房間並排於兩側。分別是空調室、電力供應室以及資料室等等。走廊盡頭是實驗室的大門。澤村試著轉動門把,果然是鎖著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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