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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警告

鳥人計劃 东野圭吾 18734 2018-03-22
1 就像飛鳥一樣,峰岸心想。那是他第一次看到榆井明的印象。雖然是個頂多只能跳五十米遠的小跳台,但榆井的飛躍卻是那麼閃亮耀眼。 “還不夠穩定。剛才那一跳還不錯,但他常會跳出令人沮喪的成績。”站在峰岸身旁的,是藤村幸三。 那已是七年前的事了。 那時候峰岸是原工業唯一的滑雪跳躍選手。指導員是藤村。藤村是之前原工業在滑雪跳躍界佔有一席之地時的選手,此時已五十歲。在公司裡,他的地位相當於廠長。 藤村邀峰岸一起到旭川北方的這座小滑雪場,是賽季結束的四月時。 這座滑雪練習場只有兩道距離很短的滑雪纜車,後面有個小小的跳台。峰岸以前也曾來過,但當時他已忘了這件事。 ※※※ 那天,有幾名國中生和高中生在這裡玩滑雪跳躍。那群國中生是滑雪跳躍少年培育隊,高中生則是學校的滑雪社。榆井明就在他們當中,但他並不屬於其中一方。換言之,他是自己來這裡練習。

“他沒參加學校社團嗎?”峰岸向藤村詢問。 “到國中為止,他都是滑雪跳躍少年培育隊的一員,也被多所高中看上。最後他母親挑選了一間朋友在校內當老師的高中,偏偏那所學校沒有滑雪社。” “為甚麼選那所高中?” “是母親期望的。他母親好像很擔心他的未來。怕他以後不能成為一個正經的社會人。有認識的朋友在校內當老師,總會覺得比較放心。” “擔心孩子的未來……他是不是有甚麼問題?” “不,也算不上是有甚麼問題啦。只是這孩子有點怪。”藤村走近剛跳完的榆井,峰岸也跟在他身後。 榆井看到藤村後,開心地笑著,他說今天是竹篩。 “竹篩?”峰岸問。 “嗯,竹篩。一點都不好。昨天我就像坐墊一樣。不過,還是得要地毯才行。”

接著他咧嘴哈哈大笑。藤村也同樣笑咪咪的,峰岸不明白哪裡好笑。他完全聽不懂榆井話中的涵義。 當榆井整理滑雪板時,峰岸向藤村問道:“他那話是甚麼意思?” “其實我也不太懂。”藤村笑著道。 “好像是在形容他跳躍的感覺。竹篩和地毯,似乎是在說他能否順利地掌握住風的動向。除此之外,他還會用青蛙、蝗蟲、跳蚤來比喻跳躍的感覺。關於這方面,就算你問他,他也無法清楚地回答。他應該是不懂如何用言語來表達吧。” 真傷腦筋,峰岸嘆了口氣。 在搭電車前往那處滑雪場時,藤村告訴峰岸,他想收養榆井這名少年。藤村膝下無子,妻子也已過世,所以當時他過著單身生活。 榆井的母親在一年前過世,他寄養在旭川的親戚家。但那位親戚家境並不寬裕,榆井自然不受歡迎。藤村似乎是在聽聞此事後,決定要收養他。藤村算是榆井他父親的堂兄弟,從很久以前就知道榆井的事,榆井國中畢業後,仍一直很關心他的動向。藤村不時會到跳台來,給他一些簡單的建議。

“他很厲害呢。”藤村道。 “日後他將成為世界頂尖的滑雪跳躍選手。絕對不會有錯。” “所以你才要收養他,是嗎?” 峰岸如此詢問,藤村頷首應道:“這也是原因之一。” 轉學至札幌的學校後,榆井加入滑雪社。聽說他不喜歡在別人的指使下做滑雪跳躍,但他都會聽從藤村的命令。藤村說的話,他絕不會有任何忤逆。 他很快便嶄露頭角。在高中生大賽中多次贏得冠軍,還入選為青少年國家代表隊。在大倉山連續兩次跳出百米的佳績,令滑雪跳躍界驚為天人。也常對成年組造成威脅。 加入企業團體後,每個人都會遭遇障礙。高中生和成人在練習量和體力上相差懸殊,當然會陷入瓶頸。榆井同樣也不例外。但他只花兩、三個月的時間便越過這道障礙,這正是他過人之處。他很快便從青少年選手,躍身成為日本隊選手。

雖然,到這裡還算一帆風順,但是考驗卻以意外的形式,悄悄地造訪。藤村猝死,死因為蜘蛛膜下出血。 守靈時,榆井坐在棺木前一動也不動。整晚哭喊著“叔叔、叔叔”。峰岸第一次見他落淚。 藤村死後的那一整個月,榆井都不肯上跳台。任誰再怎麼嚴厲地命令他,他也只是簡短地應一句“我不想跳”。就算威脅要把他從日本代表隊中除名,一樣起不了作用。因為他原本就對此不感執著,會有這種反應也是理所當然的事。 開朗的榆井,當時臉上完全沒有笑容。 成為兼任指導員的峰岸,耐心十足地靜靜等候。榆井這個人用威脅恫嚇的方式,對他完全不管用。不過,讓他就此遠離滑雪跳躍,是絕對不容許發生的事。 這是與峰岸切身有關的大問題。

※※※ 峰岸每天都去探望榆井,因為他整天都一直關在藤村的房間裡。三餐似乎也都沒好好吃,日漸消瘦。 峰岸在房里和榆井聊滑雪跳躍的事。從滑雪跳躍的歷史,一直談到技術的變遷、全球的實力分佈等話題。過程中要是榆井露出嫌惡的表情,峰岸便會說“這是我從藤村先生那裡聽來的”。這麼一來,榆井就會乖乖地聽下去。 當提到藤村昔日選手時代的故事時,榆井有了變化。能拿出當時的舊照片,真是幸運。照片裡的藤村以雙手高舉的姿勢飛躍。 “叔叔他一直跳到甚麼時候?”榆井望著照片如此低語。 “他三十六歲那年的春天。”峰岸答道。 “他的妻子哭求著要他早點引退,但藤村先生還是繼續跳,他說自己還沒完成夢想。但最後還是因為腰傷而引退。聽說他引退那天,在棉被裡哭了一整晚,因為覺得心有不甘,而淚流不止。”

“很像叔叔的作風。”榆井如此應道,一邊不經意地將照片翻到背面,但這時他突然表情為之一僵。峰岸往他手中的照片窺望,發現照片背後寫有幾個字。 “飛向太陽” 榆井緊盯著那行字,連峰岸跟他說話,似乎也都沒聽見。 榆井從隔天開始練習。就像被甚麼附身似的,埋頭苦練,就算勸他休息,他也不停。峰岸怕他會把身體搞壞,變得比以前更加擔心了。 不過,榆井的體力很快便有明顯的恢復,滑雪跳躍也重拾往日的水準。在大倉山舉辦的大賽中稱霸,當電視台的新聞記者問他“感覺怎樣?”時,他指著藍天應道“我飛向太陽了”。 ※※※ 榆井就此東山再起,同時也變得更加成熟。 榆井的時代就此到來。 一年後,峰岸決定引退。

最後這一年,亦即“最後的機會”,蘊有很深的涵義,但最後峰岸明白自己的能力極限,就此結束選手生涯。 從去年春天起,峰岸便成為專任指導員。隊員只有榆井一人。不過,要打響原工業的名號,這樣便已綽綽有餘。榆井的飛翔之姿,深深吸引全國的滑雪跳躍迷。 峰岸將自己未能達成的夢想寄託在榆井身上。在奧運出賽,目標是自從上次札幌奧運後便一直無緣的金牌。榆井應該有這個能耐。 然而…… 在十二月邁入滑雪跳躍賽季時,峰岸卻決定要殺害榆井。 方法決定使用毒殺。因為他知道該如何取得毒藥。 他仔細地籌備,靜候時機到來。 接著動手執行。在宮之森確認榆井喪命時,他心頭有一股不可思議的感傷。 雖然難過,但他並不後悔。因為他知道若不這麼做,自己會更加痛苦。

2 “這次的兇手,真教人搞不懂他到底是聰明還是笨。”須川利彥在佐久間身旁低語,他正以電動刮鬍刀刮除胡碴。他是北海道警察總部搜查一課的刑警。 “雖然從兩個星期前就擬定了殺人計劃,但手法也太單純了吧。他這麼做,根本就是在昭告世人,兇手就是他們內部的人。” 聽冰室興產的澤村亮太所言,兩個星期前,有人偷走榆井的藥袋。搜查總部研判,此事與這次的案件關係密切。換言之,兇手事前取得藥袋,將膠囊裡的藥換成毒藥,然後一直在找機會犯案。他看準時機,將放在餐廳櫃檯下抽屜裡的藥袋,換成自己手中的毒藥藥袋。掉包過的藥袋,上頭日期有改寫的痕跡。 “也許,他有十足的自信,以為自己絕對不會被人懷疑。”佐久間謹慎地轉動方向盤,如此說道。一早路面結凍,開車大意不得。

“就是這樣才笨。根本就沒人不在我們的懷疑名單內。” “或許他有絕對不會被抓到證據的自信。” “佐久間,你太看得起兇手了。因為你凡事總是想得太深。” “須川兄,你自己不也一樣。” “我只是個性彆扭罷了。” 說完後,須川將電動刮鬍刀收進車內的前置物箱,接著開始打領帶。 榆井明之死,判定是殺人案後,主導權便轉往北海道警察總部搜查一課。搜查總部設於札幌西警局,搜查一課派出十名搜查員前往調查,由河野警部擔任班長,須川便是其中一人。他比佐久間大八歲,一身精練的肌肉,總是一襲黑西裝。有時還會戴上深色墨鏡,給人的感覺就像一名一臉倦容的殺手。 須川與佐久間一起搭檔行動。他們以前曾搭檔偵破過一件殺人案,兩人很合得來。

此刻他們正前往榆井明居住的原工業單身宿舍。 “順便到集訓住處去一趟吧。那裡叫甚麼來著……” “圓山飯店。” “對對對,就是那家飯店,取了個這麼俗氣的名字。” 應該已經有數名搜查員前往圓山飯店,當中有些人昨晚直接在飯店內過夜。佐久間他們抵達的時候,一名坐在大廳椅子上的年輕刑警站起身。他一臉困倦地揉著眼睛,對他們說了一句“沒甚麼狀況”。 ※※※ “找到藥了嗎?”須川問。 “還沒。我們正想檢查他們所有人的行李。” 如果是將榆井的藥袋整個掉包,那麼,原本無毒的膠囊應該會在某個地方才對。所以,警方正在找尋。 “就算檢查行李也沒用。”須川說。 “這麼危險的東西,兇手怎麼可能一直留著。” “組長也是這麼說。” “我就說吧,上了年紀的人說的話,非聽不可。” 須川才剛說完,“紫丁香”餐廳的門開啟了,走出一名清瘦的男子。佐久間見過他,是店長井上。井上前往櫃檯,叫喚櫃檯人員。 “那隻狗還沒處理,你向衛生所的人聯絡過了嗎?” “聯絡了,但他們說晚點才會來。”櫃檯人員不疾不徐地應道。 “真傷腦筋。”井上以鞋尖往地上一蹬。 “它在那種地方,客人都不敢過來了。就不能叫他們快一點嗎?” “可是,他們好像也很忙呢。” “總之,再打電話去催一次。”經井上這麼一說,櫃檯人員心不甘情不願地拿起話筒。 “發生甚麼事了?”佐久間問年輕刑警。 “好像是發現狗的屍體。”他回答道。 “一隻野狗。” “野狗的屍體是吧……”佐久間對此有點在意,湊向井上道:“那隻狗死在甚麼地方?” “哦,是刑警先生啊。”他表情略顯驚訝。 “就在餐廳旁邊的停車場,從外面直接進餐廳的客人,都會走那一側的進出口,那實在太礙眼了。” “可以讓我看一下嗎?” “您要看當然可以。”井上露出古怪的表情,朝餐廳走去。佐久間也緊跟在後。他轉頭面向須川,須川說:“我就不去了。我很怕看到人類以外的屍體。” 井上從餐廳的中央橫越,從直接通往外頭的大門來到了戶外。眼前是足以容納五、六輛車的停車場。 “就在那裡。”井上如此說道,指著停車場的一隅。雖然地上積雪,但有個地方凹陷。湊近一看,裡頭埋著一隻米色的雜種狗屍體。屍體旁還有小小的黃花。 “你是甚麼時候發現的?” “今天早上。是在這裡進出的酒商告訴我的。” 佐久間再次望向屍體。附近沒有凌亂的痕跡。看來,它在更早之前便已死在這裡,身上還覆有積雪。可能是昨晚到今天早上天氣較為暖和,所以冰雪融化,露出屍體。 “花是誰放上去的?” “咦,花?”可能是之前沒發現,井上重新低頭細看。 “哦,一定是加奈江,因為她都會餵這隻狗。” “餵狗?這麼說來,這隻狗常在這附近出現羅?” “是的。要是來成了習慣,就此待著不走,那可就麻煩了,所以我也會叫她別再餵了。這下果然惹出麻煩了吧。” 井上噘起下唇,一副不勝其煩的模樣。 “不好意思,可以幫我叫藤井小姐來一下好嗎?我有些事想問她。” “可以啊,不過,這隻狗怎麼了嗎?” “不,還不清楚。” 佐久間如此回答,井上側著頭,納悶地走進店內。 加奈江馬上走過來。一見佐久間,她立刻低頭行了一禮。向她詢問那隻狗的事之後,她眉角下垂,略顯哀戚,承認餵食的事。 “應該是從半年前開始吧,它常在這一帶遊蕩。於是我中午和晚上都會偷偷拿剩飯餵牠……不過這兩、三天都沒看到它,我正覺得奇怪呢。” “你從甚麼時候開始沒看到它,可否說出正確的時間?” “甚麼時候是吧?”加奈江以食指抵在唇前,陷入沉思。 “上星期六中午,可能是我最後一次在這裡看到它。當時它在停車場內沒雪的地方曬太陽。” “當時你有餵牠嗎?” “有。” “之後這隻狗就沒再來了,是吧?” “不,我猜那天晚上它可能來過。” “你猜?” “晚上關門前,我會先把飯裝進盤子裡,擺在附近。它晚上好像都會來這裡,吃完才走。” “原來如此。星期六晚上你也是這麼做,然後發現隔天早上它把飯吃完了,對吧?” “是的,不過……”她側著頭道。 “它是吃了,可是還剩下很多。當時我也沒太在意。” “之後你就沒再看到它了?”加奈江頷首。 “錯了,那花是你擺的嗎?” “花?”加奈江低頭細看,搖了搖頭。 “不,不是我放的。” “不是你……”佐久間再次朝那隻狗望了一眼,接著伸手搭在加奈江肩上。 “你先在這裡待一會兒。我馬上就回來。” 佐久間走回飯店,帶須川回來。說完事情的始末後,須川臉色也為之一變。 “你看這隻狗。”佐久間說道。 “渾身沒有外傷。雖是隻野狗,但長得相當健壯,看起來也不像有疾病。聽藤井小姐說,它相當健康。” “你的意思,它是被毒死的羅?” 須川雙手插在長褲口袋裡,低頭看那具狗屍。 “先調查看看吧。要是解剖後,查不出任何結果,就當作是笑話一場吧。”接著他向加奈江問道:“你那天晚上餵牠吃甚麼?” “白飯,還有香腸。” “你餵牠吃飯時用的餐具還在嗎?” “還在。可是我洗過了。” “說得也是。”須川抓了抓臉。 “你照顧那隻野狗的事,滑雪跳躍的相關人員知道嗎?”佐久間不經意地問道。 “大家應該都知道。”加奈江說道。 “因為有些人還會和它一起玩。叫它小野之類的。” “小野是吧。”須川的目光再次落向狗的屍體,朝胸前比了個十字。 “真可憐。它也許是被拿來當測試用。” ※※※ 佐久間他們抵達原工業的單身宿舍後,一名自稱是捨監的青年替他們帶路。佐久間見過榆井的房間後,錯愕地說不出話來。 雖說榆井幾乎都住在集訓住處裡,但一年當中好歹也有一百多天的日子是住在單身宿舍。可是他的房間實在過於詭異,稱不上是一處生活空間。 一名單身男子生活所需的各種物品,在這個房間裡完全看不到。沒有衣櫃、五斗櫃,當然,連要放進衣櫃的衣服也全都沒有。 “我猜衣服應該是放在集訓住處吧。” 舍監對佐久間的疑問作出回答:“他把全部東西都塞進背包裡。拎著它四處跑。” “可是夏天和冬天要準備的衣服不同,總該有備用的衣服吧?” “不,我認為他不會去想這麼難的事。熱了脫衣,冷了穿衣,這就是他給人的感覺。他平時光穿運動服就夠了。” “原來如此。”佐久間頷首。榆井不會去想困難的事,這句話他已經不知聽過幾遍了。 如果食衣住這三者當中的“衣”是這種狀況,那麼食和住應該也好不到哪裡去。房間裡沒有熱水瓶和烤箱這類的東西。書桌、電視、收音機、暖器,一概沒有。 “他不會冷嗎?”須川看得目瞪口呆。 “因為天冷時,他幾乎都待在集訓住處,所以沒那個必要。況且,他好像不怕冷。從沒聽說他感冒過。” “嗯……像他這樣,也真教人佩服了。”須川拉緊大衣前襟,縮著脖子說道。 那麼,榆井的房間裡有甚麼呢?說來實在很奇妙。在房間的角落裡,擺著一排百科全書。而且不是放在書架裡,而是直接擺在榻榻米上。佐久間數了數,這套百科全書含附錄,共有二十四本之多。在灰色的老舊牆壁背景下,這套樣式統一、裝幀豪華的全新書背一字排開的景象,令觀者有種詭異之感。 除了百科全書之外,還有一項東西很吸引人,那就是掛在牆上的畫作。不,畫框也相當值得一看。那是周圍有浮雕裝飾的高級品,應該價值數万日圓。畫框裡是一幅描繪杉江夕子笑容的素描畫。之所以一看就知道是夕子,是因為畫得維妙維肖。在得知這是出自榆井之手時,佐久間他們又是一驚。 “榆井在和杉江小姐交往之前,畫了這幅畫。因為他大方地在房內掛上這幅畫,所以他迷戀杉江小姐的事,馬上便傳了開來。也許是他這個人太粗神經,絲毫都不會感到難為情,就算有人冷嘲熱諷,他還是一樣露出開朗的笑容。不過,最後對方也感受到他的心意,所以他也算是很不簡單。” “是榆井主動向對方提出交往的要求嗎?”佐久間望著擺在房內角落的一口大鍋,如此問道。那是一口雙耳的耐酸鋁鍋,為甚麼唯獨擺了一口鍋呢? “不,好像不是這樣哦。” 舍監悄聲說道,不懷好意地笑著。 “不是這樣?” “聽說是杉江小姐主動勾引榆井,老實說我也很吃驚。刑警先生,你們也覺得很意外吧?” “和她給人的第一印像不一樣。”佐久間答。 “我就說吧。感覺就像被榆井上了一課,原來世上也會有這種事。”舍監露出逗趣的神情。 百科全書和肖像畫的確很顯眼,但這房間裡最古怪的,就屬擺在角落的那座神龕。它高約五十公分,似乎相當勤於清理,上頭沒甚麼塵埃。 “這是誰?”須川拿起立在神龕前的一個小相框。裡頭放了兩張照片,一張是年約三十五歲的女子,另一張是年過五十的男子。 “他們分別是榆井的母親和藤村先生。”舍監說。 “原來是他們啊。”佐久間頷首。他已事先調查過榆井的成長背景。 “對榆井來說,他們兩人就像是神一樣。擺在神龕的人,說是神有點奇怪,但真的給人這種感覺。榆井這個人很有趣,但當他面向神龕時,卻感覺有點可怕。” 佐久間再次細看那兩張照片。榆井待在這裡時,總是獨自一人祭拜嗎? “嗯,原來是這樣。”須川將相框擺回原位,像明白了甚麼似的,頻頻點頭。 “怎麼了嗎?” “我明白榆井被杉江夕子吸引的原因何在了,夕子和榆井的母親長得很像。” 佐久間聞言,仔細比對那張照片和肖像畫,果真如須川所言。首先,兩人的髮型就很相似。前幾天見面時,夕子放下長發,但這張肖像畫裡的她,則是綁著馬尾。和榆井的母親一樣。逐一比對兩人的五官後,發現並無特別相似處,但整體的氣質很相近。 “這件事,我倒是聽榆井本人提過。”舍監說道。 “不只是長相,杉江小姐對花還有顏色的喜愛,也和榆井的母親一樣。” “這表示他還沒斷奶,是吧。”須川以大拇指輕彈自己的鼻子。 除了百科全書、肖像畫、神龕之外,這房間已無值得一看的東西。在鋪榻榻米的空蕩房間內,只有中央擺著一個薄薄的坐墊。而且房內角落擺著一口大鍋。那口大鍋實在令佐久間掛懷,於是他向那名舍監詢問。對方馬上回答:“哦,那是榆井的洗臉盆,這在宿舍裡可是出名呢。” “洗臉盆?” “是啊。他總是帶它去洗澡。聽他說,這樣的大小很方便,而且還附把手,很方便拿取。” 原來是這麼回事,佐久間與須川互望了一眼。 3 走下滑雪纜車後,澤村略微加快腳步,追上走在他前方的杉江翔。輕輕拍了他肩膀一下,翔吃驚地轉頭。 “別那麼吃驚嘛。”澤村露出微笑。 “你狀況非常好呢,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翔並未馬上回答,他那有一對長睫毛的雙眼先是垂望地面,接著才望向澤村。 “總會有這種時候的,不是嗎?”他的語調有些冷淡。 “你是指飛得特別好的時候嗎?我可從來沒遇過呢。” “那是因為你沒有太大的起伏。你總是穩定地跳出固定的距離。”翔以不帶任何情感的聲音說完後,再度邁步離去。不得已,澤村只好默默跟在他身後。翔的背影看起來無比倦怠。 今天杉江翔跳躍的模樣,同樣令澤村非常在意,有一種不斷向上堆築的壓力。澤村總是自我摸索,藉此提高自己的跳躍實力,相較之下,翔感覺像是朝著某個清楚的目標,穩穩地不斷提昇實力。澤村心想,也許翔早在很久以前便一直在進步中。可能是他最近突然有明顯的改變,自己才發現這個事實。 翔先跳,接著才換澤村跳。兩人的跳躍距離一樣。但澤村目前是處在巔峰狀態。再過不久,恐怕就比不過翔了──在滑下落地斜坡時,這個不好的預感從他腦中掠過。 接下來坐滑雪纜車上山時,澤村在中間點下纜車。這裡位於跳台旁,是指導員和教練觀看選手跳躍情況的地方。 “怎麼了,亮太。有甚麼事嗎?”見他走來,指導員濱谷詢問。 “不,我有事想找有吉老師。” 澤村擱下滑雪板,朝當中的兩名男子走近,那兩人與教練和指導員有點距離,正在操作相機和計數器。其中一人年約三十五歲,嘴邊留著鬍鬚。另一人還很年輕,感覺弱不禁風。兩人都身穿羽絨外套。 “老師你好。”澤村出聲問候,留著鬍鬚的男子應了一聲“嗨”。另一名年輕男子則是微微點了個頭。 “你還是一樣狀況不錯。” “沒那麼好啦。只是做做樣子唬人而已。” 澤村來到兩人身旁,往架設地上的相機窺望。 這名鬍鬚男──有吉幸廣,是在北東大學研究生物力學的助理教授。原本是以游泳法作為研究主題,曾發表過《游泳比賽中的甩臂型跳水之相關分析研究》這一類的論文。在某個機緣下,他對滑雪跳躍產生興趣,於是在冰室興產滑雪隊的協助下,持續進行跳躍的相關研究。而且定期在練習場現身,記錄冰室興產滑雪隊成員的資料。 澤村視線移開相機後,彎腰悄聲道: “我有件事想拜託老師。” “甚麼事?如果跟錢和女人有關,我可幫不上忙哦。” 有吉與身旁的年輕男子相視而笑。那名年輕男子是有吉的助理神崎。 “那種事我不會找你幫忙的。翔剛才的跳躍,你看過了嗎?” “杉江翔是嗎?”感覺有吉的表情略微變得嚴肅。 “他跳得不錯。跟以前有很大的落差。” “我從之前就很在意,他最近好像跳得特別好。” “榆井死後,你認為自己的時代終於來臨了,難怪會覺得緊張。” “你可別開這種玩笑哦。今天早上,某份體育日報才暗指我們可能有這種動機呢。” “難道沒有嗎?”有吉不懷好意地笑了笑。 “今天早上我來這裡時,嚇了一大跳。當時我還心想,甚麼時候滑雪跳躍變得這麼熱門呢?從以前那次札幌奧運以來,已許久不曾如此備受世人關注了。” 有吉朝跳台下努了努下巴,澤村跟著望向該處。一旁停了好幾輛報社和雜誌社的車,似乎也來了幾家電視台的記者。警方應該也在,只是藏身在他們之中,沒那麼顯眼。 “全都因為遭殺害的人是榆井。”澤村低語道。 “也許吧。”有吉轉頭望向機器。 “對了,翔他怎樣嗎?” “啊,差點忘了。” 澤村再次低頭行了一禮。 “我想請你也一併記錄他的跳躍情形。” “記錄下來做甚麼?” “分析。” “誰來分析?”澤村指著有吉的胸口。有吉見狀,也指著自己問:“我?為甚麼要分析?” “有甚麼關係嘛。我很在意這件事,你就稍微幫個小忙吧。” “我說小亮啊。”有吉發出有點不高興的聲音。 “我們的研究預算不足,所有活都得靠人工操作。如果這工作真那麼輕鬆,就不必這麼辛苦了。” “別這麼說嘛!拜託您了。”澤村合掌向有吉拜託的時候,助理神崎叫了一聲“啊,是杉江選手”。澤村就這樣維持合掌拜託的姿勢,轉頭望向跳台的方向。翔正滑下助滑坡。 他精準地掌握時機,奮力一蹬,就此沖向空中。以充分前傾的飛行姿勢,消失在落地斜坡的前方。 “一百二十米。”在遠處觀看跳躍距離的工作人員,以擴音器報告成績。 指導員和教練們也不禁發出“噢”的讚嘆。 澤村望向有吉。他似乎也有點驚訝,嘴巴微張。 “拜託你。”澤村再次請託。 有吉環起雙臂一陣低吟,接著望向澤村。 “晚飯你請客?”澤村向他眨了一下眼睛。 ※※※ 澤村在上蠟室聽說,因為挑選黃道吉日的緣故,榆井明的喪禮定於後天舉行。三好教練希望大家盡可能出席。 “怎麼可能不去。”某位選手說。 “如果大家都去,只有一個人缺席的話,一定會被當作是兇手。” 這名選手或許只是一句玩笑話,但他這句話效果十足,令周遭的人盡皆沉默。現場變得極為尷尬,那名選手也就此匆匆離開上蠟室。 接著走進的是杉江泰介。他環視室內,走向翔以外的兩名日星滑雪隊成員身邊。傳來他們的談話聲,話題主要是圍繞在意象訓練上。似乎在說明下午的預定行程。 之後泰介走向翔。翔就在澤村身旁,剛開始更衣。澤村一面哼歌,一面豎耳聆聽。 “兩點半開始。兩點在大廳等候。”聽到泰介說了這句話。那是刻意壓低音量的口吻。 “我有點累了。”翔說道。 “今天讓我休息一次吧。” “別說這種任性的話。昨天因為那場風波,甚麼事都沒有做,得要追回進度才行。”翔靜默不語。 “聽好了。兩點哦。”撂下這句話後,泰介快步離開上蠟室。澤村目送他離去後,斜眼瞄了翔一眼。 翔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樣,接著又開始更衣。他面向牆壁,脫下衣服。寬闊的肩膀呈現在澤村面前。 ──兩點半開始,是吧? 澤村想起泰介剛才說的話。到底是要開始做甚麼?翔的訓練項目,似乎與日星滑雪隊的其他選手不同。 他心不在焉地思索這個問題時,不經意望向翔的下半身,就此停止思考。吸引他目光的,是翔的大腿部位。大腿內側的肌肉高高地隆起。 ──他以前腿就這麼壯嗎? 當澤村在心中如此低語時,翔已迅速穿上運動褲。接著他拿起手提包,轉過頭來。與澤村四目交接。 “甚麼事?”翔問。一樣是沒半點高低起伏的聲音。他看澤村的眼神,不帶一絲情感。 “不,沒事。”澤村搖頭,翔沒任何反應,扛著自己的滑雪板走出門外。 ──他該不會是…… 澤村腦中開始存疑。 4 滑雪隊應該已名存實亡,但原工業總公司卻要峰岸暫時繼續待在集訓住處。說得簡單一點,是要他以案件報告人,以及應付警察和媒體的發言人身分留在那裡。峰岸單身,而且自己一個人住。這樣正好。 不過,一直得不到新的資訊,頗令人意外。看似刑警的男子常在飯店內外徘徊,但完全猜不出他們在做些甚麼。他曾問過兩、三個人,但對方都是含糊其詞。 ※※※ 中午前,峰岸前往餐廳,靜靜等候滑雪跳躍隊的人們結束上午的練習返回。平時店內總有不少空位,但今天明顯減少許多。從沒見過的男子分坐各桌,肯定是報社或雜誌社的記者。峰岸坐向深處的座位後,眾人紛紛挪動身子,擺出窺望他的姿勢。 ──他們一定做夢也沒想到,我就是兇手。 峰岸故作平靜,喝著咖啡如此思忖。任誰怎麼想,都猜不出峰岸殺人的動機,他甚至還被視為受害人呢。 不過…… 他心想,自己不能甚麼都不做,一直這樣等下去,再這樣下去,我無法安眠。昨天晚上,他幾乎都沒有闔眼。 殺害榆井明的人是你── 那封信上的文字,始終在腦中揮之不去。到底是誰留下那封信?對方故意隱瞞筆跡,而且信紙和信封也從沒見過。 那封信是何時擺在峰岸的房間裡呢? 一想到這點,他便感到無比絕望。因為這件事可以輕鬆辦到,而且每個人都有機會。 ※※※ 從晚餐前,到他去三好房間聊天的這段時間內,峰岸的房間有好幾個小時都沒關。 晚餐前他也常離開房間,昨天他根本沒時間悠哉地待在自己的房間裡面。在這裡集訓的人們,幾乎都是如此,大家都不會鎖門。說起來,這就像把東西丟進路旁的垃圾桶一樣,誰都可以輕鬆辦到。 ──要我去自首是吧? 峰岸猜想,應該是滑雪跳躍的相關人員。 寫信的人,或許握有甚麼線索。我的計劃應該很完美才對,我相信沒有任何破綻。那麼,寫信的人是根據甚麼,而推斷是我殺了榆井呢? 他以咖啡潤了潤乾渴的喉嚨,有幾桌的客人連忙別過臉去。雖然剛才沒發現,但他們似乎都注視著峰岸。 有時候別人看著自己,自己卻渾然未覺── 等等!峰岸視線落向在桌上交叉的手掌。也許寫信的人目睹了我犯案的部份過程,這念頭開始在他腦中萌芽。 那麼,到底是哪件事被看到了呢? 關於製作毒膠囊的計劃,峰岸一直很有自信。因為這是他絞盡腦汁的成果,而且執行的過程也相當小心,不可能會被人看見。 ──還是說,是更早之前的事? 峰岸想起他取得毒藥時的過程。有誰知道那件事嗎? ※※※ 峰岸是在今年過年回他位在小樽的老家時,取得毒藥。當然了,家中並非事先就有毒藥,他的目標是離他老家兩百公尺遠的一間老房子。 那裡住著一位七十歲的老太太。她兩年前過世的丈夫,經營一家舊書店,同時也從事蝦夷族研究。峰岸小時候常到她家玩,因為這個緣分,如今他回老家時,也都會前去探望。 峰岸知道老太太家中有烏頭鹼。她丈夫在過世前一年,從櫥櫃抽屜裡取出一個玻璃瓶,拿給峰岸看。他提到以前的蝦夷人都是用烏頭的根來當獵熊用的劇毒,從烏頭中分離出的毒物,就是烏頭鹼。 “只要用針頭稍微蘸一下,一被它刺中,馬上可以讓人倒地。”老人露出一口黃牙笑道。 “吞進肚子也會死嗎?”峰岸問。 “當然會死。內服外用皆可。”老人答。 峰岸一直記得當時的事。所以他決定取榆井性命時,腦中率先想到的,就是這種毒藥。 過年前去拜訪的時候,峰岸趁老太太不注意,偷偷拿走那個瓶子。老太太應該不知道烏頭鹼的事。峰岸不認為有人知道這件事。家人知道他常出入於那家舊書店,但應該不知道已故的店主曾是名蝦夷族研究家。就算知道,也不會馬上聯想到毒藥的事。 ──如果不是從我取得毒藥的事而看出我是兇手,那就是我下毒的手法被看穿了…… 當他如此思忖時,冰室興產的田端和其他教練一起走進餐廳。田端一見峰岸,便往他對面的位子坐下。 “真傷腦筋。”田端一臉不耐煩地說道。 “別說練習了,選手們根本連要專心都有困難。” “想必暫時會比較辛苦一點。” “暫時是吧……如果只是暫時倒還好,這個星期六、日一定很慘。”說完他很擔心下次的大賽后,田端叫喚女服務生加奈江。 也許就是他──田端點餐時,峰岸注視他的側臉,迅速在腦中思索。他常和這個男人在一起,也許田端發現了甚麼。 “怎麼了?你不吃午飯嗎?”田端拿著菜單詢問。加奈江也望向峰岸。 “當然吃啊,只是不小心發起呆來。”峰岸急忙如此應道,伸指按住眉間。 “你不要緊吧?臉色不太好呢。是不是太累了?” “是有點累,不過我不要緊。”峰岸一面回答,一面猜想,寫信的人應該不是田端。他們確實常在一起,但自己應該沒在他面前露出破綻才對。 頃刻,片岡也來到一旁。他之前也曾待過原工業,所以田端他們對片岡不像對杉江泰介那般敬而遠之。 “已經知道那天吃完早餐後,誰最後留在餐廳裡了。”片岡湊近峰岸臉邊,悄聲說道。 “是三好先生。他好像一直坐在這裡喝咖啡。此事也向女服務生確認過,所以不會有錯。聽說他一直待到快要九點才離開。” “實在很難懷疑是三好先生。” “你這種想法很危險,不過算了。有趣的還在後頭。三好先生一開始好像打算從停車場那側的門離開。但因為門結凍,打不開,所以改從通往大廳那側的門離開。” “那扇門早上一定會結凍。”田端說。 這時,女服務生前來詢問點餐,片岡不發一語,伸手指向菜單最上方的定食。 “對了,那天早上十點前,我就是從那扇門走進來。”女服務生離去後,片岡又接續原先的話題。 “嗯,然後呢?” “當時門並沒有結凍。這表示之前有人從那扇門進出,當時的結凍已經融化。那個人可能就是兇手。” “而且現在這種時節,不太可能會自然融化。”田端也表示認同。 “換句話說,兇手不論是進還是出,都一定是經由通往停車場的那處出入口。”片岡似乎對於自己的推理頗具信心,眼神相當認真。峰岸也在他的帶動之下,很自然地露出了嚴肅的表情,點了點頭。 “這應該可以供作參考吧?” “是啊。”峰岸裝出思索貌。 “應該可以。” 片岡頷首,端著自己的杯子移往別桌。田端一臉詫異,就像在說“那傢伙在搞甚麼啊?” “出入口是吧……”峰岸低語。 他很清楚,這種想法一點都不管用。只要有人像這樣展開推理,他就能安全無虞。 但是事實並非如此。有人知道真相。 為甚麼寫那封信的人知道他是兇手呢? 他應該沒留下任何物證才對。可是為甚麼…… 峰岸若無其事地環視著四周。不只是片岡和田端,各隊的教練和指導員,都分別坐在各自的餐桌上用餐。 是那個人,還是這個人呢? 峰岸陷入絕望的深淵,心想,今晚又要失眠了。 5 幌南運動中心位在豐平川畔。是五層樓高的大樓,備有運動健身房、體適能教室、網球場、游泳池等,是正規的會員制運動俱樂部。 杉江夕子在這座運動中心二樓的醫學沙龍上班。這家醫學沙龍是以醫學的觀點來對會員進行指導。 她坐櫃檯時,一名身穿西裝的男子走來。她本以為是想入會的客人,特意笑臉相迎,但結果不是,她的表情為之一僵。 男子是深町和雄。凸尖的下巴、略顯陰暗的雙眼,一點都沒變。 “我想和你談談。”他說。 “現在?”夕子問。 深町想了一會兒後應道:“現在就談。只要五分鐘就夠了。” 夕子再度望了他一眼,接著向坐在不遠處操縱電腦的同事說:“我有事離開一下,十分鐘就回來。” 兩人在醫學沙龍旁的一家咖啡廳迎面而坐。深町提議買自動販賣機的咖啡,但夕子回他一句“不需要”。 “對了,你不喜歡喝即溶咖啡。”他泛起苦笑。 對此,夕子沒有回應,所以深町馬上恢復原本嚴肅的表情,清咳幾聲。 “這幾天,你應該很辛苦吧?”深町問。 夕子將下巴往內收,應道:“是有一點。” “我從電視新聞中得知此事。非常震驚。” “我想也是。” “遭殺害的人是榆井,我很吃驚,不過,當時你人在場這件事,我也相當在意。你果然和他在交往。” 夕子垂眼望向地面,以此代替回答。深町微微頷首。 “警方的搜查,進展到甚麼程度?” “我不知道。” “你該不會被警方懷疑吧?” 夕子抬頭凝望深町雙眼。因為她猜不出深町說這句話是否是認真的。看過他的眼神後,還是摸不透。 “也許被懷疑了。”她應道。 “懷疑是我將榆井的藥掉包成毒藥。不過,那天上午我一直都在這裡,這應該能構成不在場證明。” “那就姑且可以放心了。”深町說道。 “對了,杉江教練對這次的事件有說些甚麼嗎?” 他提到父親的名字時,夕子長嘆一聲,接著搖了搖頭。 “這次的事,他沒特別說些甚麼。不過,或許應該說,不見得只有這次的事他才這樣。” “還是老樣子是吧?其實在我得知這次的事件時,腦中第一個想到的就是杉江教練。我懷疑他和那件事有關,那項計劃仍持續進行中吧?” 這時,夕子同樣垂眼代替回答。 “我猜也是。”深町說。 “杉江教練怎麼可能對那項計劃死心嘛。” “讓你擔心了,真是抱歉。” “你沒必要道歉。令堂有說些甚麼嗎?” “她還是跟以前一樣。” “這樣啊。你覺得會和這次的事件有關嗎?” “不,應該沒有關聯。”只有這時候,夕子說得特別堅定。 “是嗎,那就好。我有點在意那件事,所以才順道來看你。” “謝謝。” “已經五分鐘了,上班時間打擾你,不好意思啊。” 深町站起身,夕子目送他離去的背影。前幾天也和他見過面,但是此刻的心情與當時已截然不同了。待他遠去後,夕子準備重回工作崗位,這時,突然有兩名男子出現在她面前。其中一人注視著夕子,另一人則是望向深町離去的方向。 ※※※ “你好。”望著夕子的男子說。 是之前在宮之森見過面的刑警。 6 杉江翔和泰介返回飯店時,時間已過六點。在大廳看體育日報的澤村,確認他們坐進電梯後,跟著站起身。 今天下午兩點,澤村看到泰介帶翔外出。而就在他們開車離去的同時,他目睹兩名刑警開車隨後跟踪。並非只有杉江父子才這樣。滑雪跳躍相關人員只要外出,一律都會被警方跟監。 澤村吹著口哨,走向緊隨杉江父子走進的年輕刑警。 “案情查得怎樣了?” 朝餐廳的餐點陳列櫃內端詳的刑警,頗感興趣地望向這名突然前來搭話的選手。 “你想問些甚麼嗎?”刑警臉上泛著淺笑。突然被人看穿自己的心思,令澤村有點怯縮。 “為甚麼這麼說?” “還問呢。你們不是從來不會主動跟我們說話嗎?你們只會覺得厭煩。不過這也難怪。”澤村摸摸鼻頭和人中。 “你說得也沒錯啦。” “有甚麼事嗎?搜查方面的秘密我不能透露,但你如果是要提供消息,我倒是很歡迎。” “很遺憾,我要問的事和這起案件無關。你們在跟踪日星,對吧?” “日星?”刑警說完之後,這才恍然大悟,點了點頭。 “那對父子,是吧?我的確是跟他們同行。” “他們去了哪裡?”澤村問道。但刑警沒回答,反而是重新抬眼端詳他。 “你為甚麼要問這件事?” “我想知道,他們到底在甚麼地方,做些甚麼事。”澤村決定如實以告。 “杉江翔是我的競爭對手。在乎對手從事甚麼練習,這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嗯,競爭對手是吧。”刑警一樣掛著冷笑,上下打量澤村全身。感覺很不舒服。 “很遺憾,我無法滿足你的願望。”刑警說道。 “雖然我跟踪他們,但只一路跟到日星汽車的建築外,沒走進建築內。所以沒看到他們從事甚麼練習。” 秘密練習是吧?也許和他想像中的一樣,澤村握緊拳頭。 “那麼,體育館的窗戶也全都遮起來羅?” “體育館?”刑警皺起眉頭。 “不,他們不是去體育館,而是日星汽車的工廠。上面好像寫著第二實驗大樓。” “實驗大樓……” 他們不是去體育館,而是在實驗大樓裡訓練,果然不出所料,澤村心中更加確定。當中一定暗藏玄機。 晚餐後,澤村到擔任冰室興產運動防護員的笹本房間找他。打開房門一看,池浦和日野也在裡面。池浦趴在床上,正在接受笹本的按摩,日野則是坐在一旁的椅子上看電視。 “連亮太都來啦。這裡可不是休息室哦。”笹本說。 “我是有事想問你。”澤村坐向床邊,如此說道。 “怎麼了啦,這麼嚴肅。”笹本有一張娃娃臉,外加一對大眼。他眼珠骨碌碌地轉著,如此問道。 “是關於禁藥的事。”澤村說。 “禁藥?”笹本就此停止動作。池浦和日野也望向澤村。 “幹嘛,你想用禁藥嗎?” “才不是呢。我是想請教你,關於檢驗禁藥的事。檢驗很簡單嗎?” “詳情我也不清楚,但我猜應該很簡單。只要取得尿液就行了。你為甚麼這樣問?” 澤村並未回答,他接著問:“笹本先生,你會嗎?” “我怎麼可能會。這需要技術和器具。” “這樣啊。”澤村的聲音聽來有點失望。 “你可真是不干脆,為甚麼要這麼問?有人想做禁藥檢驗嗎?” “算是啦。” “讓我來猜猜看吧。”池浦一面讓笹本朝他背後按摩,一面注視著澤村。 “你是想調查翔,對吧?” “調查翔?”笹本雙目圓睜。 “真的假的?” “你們可別告訴別人哦。”澤村悄聲應道,接著說出他對翔最近實力突然大幅提升一事感到懷疑。 “我今天在不經意中看到他的腿,發現他大腿肌肉非常發達。以前好像也沒這麼誇張。如此短時間內,可以鍛鏈出這樣的肌肉,除了禁藥之外,想不出其他法子了。” “是大腿的哪一處肌肉。內側還是外側?” “是內側。”澤村出示自己的大腿內側。 “股二頭肌是吧。”笹本停下按摩的動作,環起雙臂。 “有沒有用禁藥姑且不談,如果那個部位肌肉發達,翔的跳躍成績提升就不難理解了。根據一份調查指出,大腿外側與內側肌肉的比例,日本滑雪跳躍選手是一比零點五,歐洲的頂極選手則是一比零點六到零點六五。就效果來說,鍛鏈內側肌肉,在滑雪時會顯現出穩定性的差異。” “他一定是用了禁藥。”澤村的口吻充滿肯定。 “否則不會有這麼大的轉變。下次你們不妨注意一下,因為他的腿有這麼粗。” 澤村用雙手錶示出比自己大腿還大上一輪的圓圈。池浦見狀,向笹本問道:“要是用禁藥的話,這麼快就會顯現效果嗎?” 笹本點點頭,“根據使用方法的不同,會鍛鏈出令人難以置信的強健肌肉。” “就是所謂的肌肉增強劑,對吧。” “沒錯,一般是使用同化類固醇。此事在漢城奧運中蔚為話題,你們應該也都略有所聞。它讓人容易鍛鏈出肌肉,而且可以減少疲勞,所以能夠勝任更多吃重的訓練。最後,鍛鏈出驚人的肉體。” “是靠打針嗎?” “以前只能靠打針。但現在口服便能展現效果。事實上,同化類固醇是在口服藥問世後,才推廣至全世界。” “嗯。”池浦雙手墊在顎下,沉思片刻後說道:“我也來試試看好了。如果能提升成績,那也不錯。” “可是,會有副作用吧?”之前一直默不作聲的日野,以認真的口吻詢問。 “問題就出在這裡。主要是會引發肝功能障礙。此外,還有前列腺肥大、高血壓、性慾減退等等症狀。” “性慾減退我可不要。可是,那些外國選手應該會想辦法解決吧?”池浦橫身躺著,以單手當枕,望向笹本。 “禁藥技術有驚人的進步,這是不爭的事實。”笹本說道。 “人們不斷開發出許多可以通過檢查的方法,而抑制副作用的研究也有長足的進步。人們常說,這根本就是惡性循環。” “這麼一來,日本愈來愈沒勝算。看來該認真思考這個問題了。笹本兄,你怎麼看?你心裡也很想試試看,對吧?” 面對池浦的詢問,笹本神色自若地應道:“是很感興趣。但一旦東窗事發,可是有責任問題呢。還是敬而遠之的好。如果有國外的專家指導,還可以考慮,但這是不可能的事。” “我明白了。”澤村拍手說道。 “日星一定是僱用國外的禁藥專家。只要日星捨得砸錢,總會有辦法吧?” “沒這麼簡單。”日野低語道。 “只要增強肌力,滑行時確實會更加穩定,跳躍力也會增加。但翔的狀況提升,並不只是因為這樣。而是他的技術有所改變。” 接著日野問笹本:“除了增強肌肉外,有沒有提升競技能的方法?” “這個嘛,能否直接提升能力,還無法確定。”笹本先來了一段開場白,然後望著天花板,開始娓娓道來。 “首先是中樞神經作用劑。在自律神經興奮劑當中,一度最廣泛使用的就是安非他命。服藥後會變得相當積極,行動也變得活潑許多。對自己的能力充滿自信,深信自己能贏得勝利。專注力也會提升。” “聽了真教人垂涎啊。”池浦開玩笑道。 “不過,用得過於頻繁,便會出現精神不安、幻視、幻聽、妄想等症狀。接著取代安非他命問世的,是麻黃素(Ephedrine),它能輕鬆取得。因為感冒藥和鼻噴劑中也常含有這種成份。曾經有個新聞說,有位帶有哮喘病的美國游泳選手,因為服用帶有麻黃素的藥物,而被取消金牌。除了這些藥物外,大概就屬催眠術了。” “催眠術?”澤村又問了一遍。 “你現在很想睡,很想睡……是這個嗎?” “可不能小看它哦。它對身體完全無害,而且還能防止緊張,建立自信。功效不僅如此。舉個例來說吧,你們都有進行意象訓練,對吧?” 澤村頷首。這種訓練法不是實際跳躍,而是在腦中想像跳躍時的動作,學習身體的動向。其他運動也常進行這種訓練,不過就滑雪跳躍來說,這是很有效的方法。 “像這時候,想像自己最完美的跳躍模樣,應該是最有效的做法,但是要準確地在腦中重現當時的畫面並不容易。催眠術正好可以彌補這項不足。可將存放在記憶皺襞中的感覺喚醒。在腦中反覆上演當時的動作,完美地加以吸收。” “這太厲害了。”池浦微微舉起雙手,一臉欽佩。 “如果是這樣,還真想試試看,但是我不行。因為我至今連一次完美的跳躍也沒有。” “此外還有許多方法。”笹本面朝日野。 “例如以固定週期進行電刺激,讓肌肉變粗的方法,以及使用電擊來提升反應速度的方法。總之,外國人想出了許多方法。” “他們必定正在做這種事。”澤村深信不疑。 “日星就是對翔做了各種嘗試,因為他們有的是錢。” “也許真是這樣吧。” 日野若有所思地說:“但應該不是以此為主。說到翔的改變,並不單只是肉體方面。感覺也不像是只針對以往的技術加以磨練。而是有另一樣東西在驅策他的身體。” “你可說得真肯定,可有甚麼根據?”澤村如此說道。 日野語氣含糊地回應:“不,我不是那個意思。” “亮太、日野,我覺得你們可能想太多了。雖然說得煞有介事,但是翔應該沒做那麼複雜的訓練才對。不過,使用類固醇倒是有可能。我猜翔只是最近狀況比較好罷了。” 池浦坐起身。但澤村發現,他的話語中帶有些許不安。 “這件事在這裡談談就好,可別傳出去哦。要是讓人知道我給你們出主意,一定會遭受各方壓力。不過,日野那番話很中聽,就是有另一樣東西在驅策他身體這句話。我猜應該指的是杉江泰介吧。”笹本半開玩笑地說道。 但澤村卻沒當它是笑話。 ──也許這才是真正的原因。 他心中如此暗忖。 7 佐久間按了按眼頭,眼睛有點酸痛。而且房間滿是煙霧,煙滲進不抽煙的佐久間眼中。結束搜查會議,眾人就此解散。時間已過十二點。只剩佐久間和須川留在會議室內。 事件發生至今,已是第三天。雖還不必過於心急,但搜查總部內卻已瀰漫著一股難以言喻的沉悶氣氛。 因為嫌犯明明就在限定的範圍內,且犯案手法也很明確,但還是遲遲不見進展。 ※※※ 當初他們認為要過濾出嫌犯是件很輕鬆的工作。因為犯案時刻,也就是將榆井明的藥掉包成毒藥的時間帶,相當清楚明確。在餐廳沒人的上午九點到九點四十分這段時間,為可能犯案的時間帶,這段下結論的過程應該是沒有任何瑕疵才對。 但之後卻苦無任何進展。第一,能清楚提出不在場證明的人,出乎預期的少。當天是集訓的休息日,許多選手和指導員在這個時間帶裡都待在飯店內。就算是前一天就回自己家中過夜的人,也有偷偷返回飯店的可能。 第二,沒有目擊者。犯人肯定是獨自走進餐廳,把藥掉包,卻沒人目睹。也可能有人看見,但因為是極為稀鬆平常的畫面,所以想不起來。不管怎樣,完全杳無這方面的線索。 第三,毒藥的來路不明。查遍滑雪跳躍界的周邊情報,完全沒發現任何和烏頭鹼有關的事。 第四是動機。 在佐久間身旁吃完泡麵的須川,手伸進香煙盒裡。 “覺得榆井礙事的選手不少。但這和想置他於死,又是截然不同的情感。事實上,根據目前的調查,完全找不到有人對榆井懷有殺意。” “沒人會憎恨榆井──這是杉江夕子說的話,對吧?” 佐久間想起今天白天和她見面時的事。聽說是夕子主動追求榆井,佐久間向她詢問這項傳言的真偽,結果夕子並未否認。由於榆井常送她禮物,所以一開始她主動邀榆井一起用餐,當作是回禮。就這樣一直交往至今。 “我當時沒想過以後的事。” 這也是她自己說的。須川毫不避諱地問:“是有年齡差距的問題嗎?”夕子則是回了他一句“你自己去猜吧”。 他們對杉江夕子做了很深入的調查。她自當地的短大畢業後,便在現在的公司上班。去年初夏才邂逅榆井,為了替日星隊加油,她幾乎每天都會送吃的到集訓住處慰勞他們,就這樣和榆井變得熟稔。 不過,今天有名陌生男子到她公司找她。是名臉頰瘦削,看起來一本正經的男子。向夕子詢問後得知,那男子名叫深町和雄,昔日曾是日星滑雪隊的選手。現在似乎在日星汽車從事實務方面的工作。聽說他是從新聞中得知此次的案件,因為擔心而前來探望。詢問夕子與他的關係時,夕子回答以前曾和他交往過一陣子,臉上沒有難為情之色。 警方也對深町展開調查,但目前沒查出甚麼結果。 簡言之,沒任何線索。 “也許被你說中了。” “被我說中?” “兇手並不是一個笨蛋,他有自信,自己應該沒那麼簡單就讓人推測出身分。所以才會想出那樣的犯案手法。” “他確定就算經由毒藥的取得管道來調查,也不會露出破綻。” “應該是吧。”須川吐了口煙,重新交叉雙腿。 目前發現的線索,就只有疑似兇手丟棄的藥袋。就丟棄在圓山飯店外某個果汁自動販賣機的垃圾箱裡,裡頭放有約一星期份量的維他命膠囊。監識課迅速進行調查,但不出所料,上面沒留下任何指紋。警方也針對此事找尋目擊者,但還是一無所獲。 “不過,以凶手的行動來看,還是有幾個疑點。”須川自言自語般地說道。 “兇手至少在偷走榆井藥袋的兩個星期前,就想出此次的犯案計劃。可是卻在兩天前才進行毒藥測試。這點怎麼想都覺得奇怪。” “我也有這種感覺。”佐久間點頭表示同意。 那隻野狗屍體的調查結果,終於在今天晚上出爐。佐久間的直覺沒錯,那隻狗體內驗出毒性反應。和榆井服下的毒藥一樣,是烏頭鹼。推測是兇手為了測試毒性,而在星期六晚上將毒藥混進藤井加奈江準備餵狗的食物中。 “會是犯案前,突然對毒藥的效果感到不安嗎?” “有可能。要不然就是取得毒藥的時間比預期來得晚……” 須川話才剛說完,旋即搖頭說:“不對。” “這名兇手不是這麼沒計劃的人。毒藥應該是照預定的計劃取得,對它的功效應該也很有自信才對。以野狗來實驗,是很危險的行徑。此次是因為那隻狗倒臥在雪堆中,而且那晚剛好下了一場大雪,兩相重疊之下,才比較晚被人發現。然而,要是被人發現那隻狗死狀怪異地倒臥在餐盤旁,馬上便會懷疑是食物有問題。一般來說,兇手在實際犯案前,都不想引發無謂的風波。” “也許是發生某個意料之外的事。” “意料之外的事……” 須川叼著煙,深深陷進椅子內。白煙在他的眼前裊裊而升,煙似乎滲進他眼中,只見他頻頻眨眼。 “因為發生意外事件,而不得不毒殺那隻狗。然後向那隻可憐的狗獻花,是吧?”至今仍不知道是誰在狗的屍體旁獻花,只能猜測是兇手所為。 “這種意外事件,往往會要了兇手的命。” “你說得對,不過……兇手可能不會那麼輕易露出狐狸尾巴。”須川終於把煙移開嘴邊,朝一旁的煙灰缸捻熄。接著他以雙手拍拍臉頰。 “我們也回去吧。” 確實正如須川所言,要是再這樣下去,恐怕連搜查當局也沒能那麼容易鎖定兇手。但是就在隔天,情況突然有了戲劇性的變化。 震撼搜查總部的,是一封快遞信。 “札幌西警局榆井明命案搜查總部敬啟” 白色的信封外,寫有這一行字。那方方正正的文字,就像是用直尺寫成的一樣。沒有寄件者姓名。郵戳日期是昨天下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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