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皇帝的鼻煙壺

第10章 第十章

格倫先生顯得有些猶疑。 “或許我不該告訴你那些,”他說,“我這麼做是有點太輕率了。嫌疑犯在被逮捕之前,一般來說我們不會對他們那麼直率的……” “逮捕?”伊娃結結巴巴地說。 “女士,我必須警告你要有這個心理準備。” 感情達到了最高點,其他人都沒法再逼自己說法語了。 “他們不能這麼做,”伊萊娜喘著粗氣,淚水在眼眶裡打轉,下唇突出。 “如果不知會英國方面,他們就不能逮捕你。可憐的莫里斯是大使的好朋友。同樣的,伊娃——” “這確實需要一點解釋,”嘉妮絲困惑地哭著說,“我是說,那片鼻煙壺的碎片。而且,你幹嗎不尋求幫助,如果你真的介意這位阿特伍德先生的話。要是我我就會這麼做。” 托比悶悶不樂地敲著壁爐的圍欄。

“讓我震驚的是,”他低聲抱怨說,“我打電話的時候那傢伙居然真的就在房間裡。” 本舅舅什麼也沒說,他平時就是個話很少的人。本舅舅是那種只靠雙手工作的人,譬如修車,削玩具船,或者刷牆。他坐在茶几旁邊,抽著煙斗。間或他會給伊娃一絲鼓勵性的笑容,不過他溫柔的眼神看上去還是有些憂愁,並且他的手也還在抖。 “對於,”格倫先生用英文繼續說,“被捕之後奈爾女士的行動自由問題……” “且慢,”德莫特說。 他一開口所有人都愣住了。 他坐在鋼琴邊的陰暗角落裡,大家都沒看見,或者說至少沒注意到他。現在伊娃的眼神都停在了他身上。一瞬間他感到了一陣驚慌和羞澀,那種感覺只有當初那段無顏見人的日子裡才曾有過。那是一段地獄般的日子,自那後他便明白精神折磨是這個地球上最殘忍的酷刑,於是選擇了今天的職業。

格倫先生被嚇了一跳。 “哦,老天啊!”轄區長官的話音中帶著某種戲劇性,“我差點忘了。我的朋友,如果對你不太禮貌的話我認真向你道歉。只是這個興奮的時刻……” 此時轄區長官揮了揮手。 “讓我來介紹我的朋友,來自英格蘭的金洛斯醫生。這幾位我都對你提起過。勞斯太太。兄長,女兒,兒子,還有奈爾女士。你還好嗎?很好吧,我相信?嗯。” 托比·勞斯僵住了。 “您是英國人?”他發問。 “是的,”德莫特微笑著說,“我是英國人。希望您不會因此感到煩惱。” “我還以為您是格倫的人呢,”托比明顯在用抱怨的口吻說,“該死,我們剛剛在談話。”他掃視了眾人一圈。 “我是說,很自由的談話!” “噢,那有什麼關係?”嘉妮絲說。

“很抱歉,”德莫特道歉說,“我介入你們的談話只是因為——” “是我請他來的,”格倫先生解釋說,“私下里他是個在文波街開業的醫生。從公眾的角度來看,就我所知他已經成功地解決了三起重大的犯罪事件。一次是因為一件外套的釦子扣錯了,還有一次是他注意到了某個人講話的方式。瞧,就是心理一類的事情。所以我叫她來這裡——” 德莫特直直地看著伊娃。 “因為我的朋友格倫先生,”他說,“對於不利於奈爾女士的證據尚有疑問。” “我的朋友!”轄區長官帶著生氣甚至是責備的語氣叫道。 “難道不是這樣的嗎?” “沒有這個必要了,”格倫先生用充滿惡意的口吻回答說,“不再需要了。” “但我來到這裡,並希望能幫得上忙的真正原因,是因為我曾經和您的丈夫熟識……” 德莫特看著伊萊娜。

“您認識莫里斯?”伊萊娜立即喊出了聲。 “是的。很久以前了,那時候我還在做監獄方面的工作。他對監獄改革非常感興趣。” 伊萊娜搖了搖頭。雖說不速之客的來訪令她感到困惑,但她還是努力從椅子里站起身來,向他表示歡迎他。不過臉上可以很明顯看出上週的緊張情緒。而且,如往常一樣,一旦有什麼人提起莫里斯的名字,她的眼裡就又會泛淚。 “莫里斯,”她說,“不僅僅是對此'感興趣'而已。他曾經專門研究過那些監獄裡的人,我是指囚犯,而且他對他們相當了解,雖然他們對他一無所知。因為,您知道的,他幫助他們卻不計任何回報。”她的語氣變得莽撞,“我的天,我在說什麼啊?老是想這些一點好處也沒有,不是嗎?”

“金洛斯醫生,”嘉妮絲用細小而清晰的聲音說。 “嗯?” “你們這些所謂逮捕伊娃的說法是不是認真的?” “我希望不是,”德莫特平靜地說。 “您希望不是?為什麼?” “因為如果是的話我得和我的老朋友格倫先生從這裡一路打到蘭迪德諾了(譯註,Llandudno,英國傳統海濱度假地,位於威爾士)。” “您聽了伊娃的陳述以後,是怎麼想的呢?不要管我們的想法,你相信她的話嗎?” “我相信。” 格倫先生的臉上顯出一種怒氣,只因為禮貌的因素而未發作,不過他什麼也沒說。德莫特的沉靜似乎感染了大家,彷彿鬆開了每個人的神經,讓他們感覺輕鬆了些。 “聽這些話對我們來說並不那麼平常,”托比說,“這對我們所有人來說都很不平常。”

“當然。可是這已經發生了,”德莫特說,“而且這對於奈爾女士來說,不是一樣尷尬嗎?” “弄個陌生人在這裡,”托比說,“不管怎樣,真該死!” “對不起,我走。” 托比看起來是在掙扎。 “我的意思不是讓你走,”他低聲吼了起來。他那張很有喜感的臉因為懷疑和不滿而扭曲變形。 “這些都太突然了。這不是那種你工作完畢回到家裡應該接受到的消息。但你對這些是很了解吧,是吧?想一想,我認識一個和你見過一次的人。所以你認為……是……?” 德莫特小心克制自己想看伊娃的衝動。 她需要幫助。她站在椅旁,雙手交握,努力面對托比的目光,看上去充滿驚恐和不安。並不需要一個心理學家就可以說出她急需他的安慰,可是她得不到。當德莫特·金洛斯意識到這點的時候一種隱約的憤怒攫住了他。

“您希望我直說嗎?”他問。 或許在托比的心裡,他並不想;不過他的動作給了肯定地回答。 “那麼,”德莫特笑了,“我想您應該做個決定了。” “我做決定?” “是啊。奈爾女士到底是因為不忠而有罪呢,還是因為謀殺?總不能兼而有之的吧,您明白的。” 托比張開了嘴巴,然後又合上了。 而德莫特,帶著同樣沉穩和耐心,把眼光從一個人的身上移到另一個人身上。 “這就是您所忽略的。一方面您說您不能忍受給她打電話的時候阿特伍德就在那兒;另一方面您又叫囂著非要她解釋為什麼鼻煙壺的碎片會粘在睡袍上。這對於奈爾女士來說相當為難,尤其是您,她的朋友,要用這種雙管齊下的方法來責備她。 “您必須做個決定,勞斯先生。如果她當時在這個房子裡謀殺您父親——當然我是看不到這麼做的動機——那麼阿特伍德就不可能在她的臥室裡。這樣的話,所謂不忠的問題就不應該嚇倒您。而如果阿特伍德確實在她的臥室裡,那麼她當然就不可能跑到這兒來謀殺您父親。”他頓了頓,“您要選哪個,先生?”

他精心修飾的,反諷的禮貌對托比無異當頭棒喝。這讓每個人都恢復了些理智。 “醫生,”格倫先生用響亮且堅定的聲音說,“可以私下跟你談談麼?” “樂意之至。” “女士不會介意的,”格倫衝伊萊娜揮了揮手,然後用更響亮的聲音說,“請問我可以和金洛斯醫生去門廳一會兒嗎?” 他沒等人回答就抓著德莫特的胳膊把他從屋子的一頭拉到另一頭,姿態活像一個小學老師。格倫先生打開了大廳的門,讓德莫特跟在他後面,他對眾人簡單的一鞠躬,然後走出了房間。 大廳幾乎是全黑的。格倫先生摸到電燈開關,照亮了一間拱形灰瓦的過道,石砌的樓梯被紅色地毯覆蓋。轄區長官喘著粗氣,把他的帽子掛起來之後還敲打著帽架子。剛剛要他聽懂英文對話還有點吃力;現在,確保房門都關好了之後,他用法語對德莫特咆哮起來。

“我的朋友,你讓我很失望。” “非常抱歉。” “而且,你還背叛了我。我帶你來這兒是要你幫我的,可是,老天,你都乾了些什麼?你能不能告訴我你為什麼是這個態度?” “那個女人是無罪的。” 格倫先生在大廳裡上上下下快步走了幾個來回。忽然他停下來,給了德莫特高盧人不可思議的一瞥。 “這個想法,”他禮貌的詢問道,“是出自你的腦袋還是你的心啊?” 德莫特沒有回答。 “拜託!”格倫先生說。 “我以為,作為一個科學人,我以為那是你的本性,你至少會對奈爾女士的魅力免疫。這個女人是個公眾威脅!” “我跟你說——” 那一位卻用憐憫回答他。 “親愛的醫生,我不是偵探。不不不!但說到水性楊花的女人,那就不一樣了。任何水性楊花的女人我都能在三百公里以外的黑暗中覺察的到。”

德莫特注視著他的眼睛。 “我以我的名譽發誓,”他用深信不疑的口吻反駁道,“我不相信她有罪。” “那她的謊話呢?” “她的話有什麼問題嗎?” “我親愛的醫生,你問我?” “對!那個阿特伍德摔倒樓梯上跌破了腦袋,奈爾女士的描述是很典型的,我以一個懂醫的人的身份向你保證。鼻子出血,但是沒有外傷,這是腦震盪最明確的症狀。阿特伍德爬起來,以為他自己沒受什麼重傷;於是他又走回酒店;然後在那兒他昏倒了。這也非常典型。” 聽到“典型”這個詞,格倫先生看上去思索了一下,不過也沒繼續深想。 “聽到阿特伍德先生自己的證詞以後你還這麼說……?” “為什麼不?他知道自己處在一個很糟的狀況中,他有自知之明自己不能和奈爾女士或者天使路的戀人產生一點關係。他怎麼知道她會被牽扯到一幢謀殺案裡去?誰能預料這個,上帝嗎?所以他才編造了一個被摩托車撞倒的故事啊。” 格倫先生作了個鬼臉。 “當然,”德莫特繼續說,“你比較了莫里斯·勞斯爵士和那位女士睡衣上的血液樣品了吧?” “那是自然。而且兩份血液樣本,我跟你說,屬於同种血型。” “哪一型?” “O型。” 德莫特翹起了眉毛:“這說明不了多少問題吧,對不對?這是最普遍的血型了,百分之四十一的歐洲人都是這個血型的。你有沒有測阿特伍德的血型?” “當然沒有!我們為什麼要測他的血型?我這是第一次聽到那個女士的陳詞!” “那去測測。如果不是同一型的,她的陳詞就不攻自破了。” “啊!” “但是,換句話說,如果他也是O型,那至少這是對奈爾女士證詞的一種被動的確認。不管怎麼說,你不認為即便是出於公正的考慮,也應該在把她扔進監獄甚至嚴刑逼供之前至少做個實驗嗎?” 格倫先生在大廳裡又踱了幾步。 “我個人嘛,”他大聲說道,“傾向於認為奈爾女士聽說了阿特伍德先生被摩托車重傷的事情之後,刻意利用了這個事實去符合她的說辭。而且可以肯定的是——你注意!——同樣是出於愛的盲目,不管她說什麼,阿特伍德先生醒來以後都會附和的。” 德莫特心底里不得不承認,這是很有可能的。他應該可以發誓自己是對的,可萬一錯了呢?伊娃·奈爾本身的干擾作用依然存在;他可以想像她的存在。 但出於他的判斷和直覺,他相當確定——不管出於人類的邏輯還是與之相反的邏輯的證據——他沒有錯。並且,除非他堅信不疑,充滿技巧的全力反擊,他們就要把這個女人以謀殺的罪名關起來了。 “動機呢?”他發問,“你們有沒有找到一點可能的動機?” “讓動機見鬼去吧!” “別這樣,這對你沒好處!她到底為什麼要殺莫里斯·勞斯爵士?” “我今天下午跟你說過了,”格倫先生回答說,“這只是理論上的,沒錯,可是它符合。被殺前的那個下午,勞斯爵士聽說了一些對奈爾女士不利的流言蜚語——” “他聽說了什麼?” “以一株綠色捲心菜的名義,我怎麼會知道?” “那你幹嘛這樣假設?” “醫生,安靜聽我說!據他們描述,老人回家的時候狀況很不正常。他告訴了霍拉提沃先生,這個托比。兩個人情緒都很激動。凌晨一點,霍拉提沃先生給奈爾女士打了電話並告訴了她他們所知道的事情。於是奈爾女士跑過來,也很激動的,來見勞斯爵士並且跟他爭辯……” “啊!所以,”德莫特插話,“你也想要雙管齊下?” 格倫先生對他眨了眨眼。 “什麼?” “你應該注意到,”德莫特繼續說,“那是不可能發生的。沒有爭吵,沒有激烈的言詞,甚至沒有面對面。根據你自己的理論,謀殺犯是輕手輕腳的摸到一個半聾老人的背後,當他還在專注於他心愛的鼻煙壺的時候毫無預警的突然將他擊倒的。對不對?” 格倫先生頓了一下。 “從效果上看——”他開口道。 “好了!你說奈爾女士做了這些。她為什麼這麼做?因為勞斯爵士知道某些關於她的事,這些事托比·勞斯也是知道的,因為托比剛剛才在電話裡跟她說了?” “某種程度上來說,是的……” “考慮一下。如果我半夜三更打電話給你說:'格倫先生,地方法官剛剛告訴我說你是個德國間諜,並且要被槍決了。'你會不會立刻跑去把地方法官殺了,以防止消息外洩被我知道?類似的,如果有任何關於奈爾女士人品的流言出現,她會不會潛到對街,連個解釋都不問就動手把她未婚夫的父親給殺了?” “女人,”格倫先生沉重地說,“是不可捉摸的。” “但也沒那麼不可捉摸吧?” 這一次格倫先生緩緩踱著步,好像在丈量大廳的尺寸。他低著頭,怒氣卻不可抑制。好幾次他想要開口說些什麼,但還是止住了,最後他誇張地伸出雙手。 “我的朋友,”他叫著,“你想引導我反過來反對我的證據!” “但是人總是有疑問的吧?” “人,”轄區長官承認道,“有時候是會有疑問的。” “你還是要逮捕她嗎?” 格倫先生一驚。 “自然了!這是毫無疑問的,而且地方法官也這麼要求的。當然了,”他的眼裡閃過一絲調皮,“除非我的好朋友醫生能在接下來的幾個小時之內證明她的清白。告訴我,你現在有沒有什麼想法?” “我是有點想法。” “是什麼?” 德莫特再次直視著他的眼睛。 “對我來說幾乎是確定無疑的,”他回答說,“謀殺犯就躲藏在這個'愉快'的家庭,勞斯家庭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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