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偵探推理 為他準備的謀殺

第16章 第六節

為他準備的謀殺 蒋峰 3467 2018-03-22
這成了笑話,成了一個我下半輩子就靠它活著的笑話。我可以對每個人講,多年之前我計劃殺個人,由於懦弱遲遲未能動手。我拖呀拖呀,拖到我全家都死了,孤苦伶仃,最後我終於不慫了,義無反顧地去殺他,結果呢?結果那個人在我去殺他的路上被別人幹掉了。是這麼回事嗎?會有人笑嗎?如果你不笑的話,我再補充一下,我還以為是我殺的,還屁顛屁顛地跑去自首。怎麼殺的呢?我做硝化甘油,配了半個多月,差點兒把自己炸死。回頭想想,也就是幫火葬場給屍體過了頭道程序。歐陽楠,你是個正牌純種山炮! 我低下頭,胳膊拄在桌子上揉眼眶,問:“怎麼回事?” “你問我?我在等你告訴我是怎麼回事!” 我分開眼前的手指,從指縫看著他,說:“你們沒有別的嫌疑對象了?”

“你說呢?你是自首來的。” “我沒殺他。” 他直起上身,鬆鬆領帶,十指交叉掰響關節,很放鬆,但不回答我。 “我想殺他,但我沒殺他,現在看來是沒殺成他。” 高文尋思一下,又點起一支煙,這次他沒給我。本來我們該在長桌的兩頭,他拽過椅子,坐在我直角線的右側,低聲用貌似躲過監聽器的聲音說:“這樣,我們做個交易,你告訴我匕首藏在哪兒,我保證不以謀殺的罪名起訴你。隨便什麼罪,過失殺人?防衛過當?只要你交出匕首,並且承認歐陽桐的心臟和喉管那兩刀是你扎的,殺人現場什麼過程,你想怎麼講就怎麼講,哪怕你說匕首是從歐陽桐手裡搶過來的,他先要殺你的,都沒問題。可以嗎?” 這是一場博弈,從我酒駕被他扒皮那天就開始的博弈,他清楚這一拳要把我徹底擊倒在地。我知道不管是輸是贏,我不能軟弱,我要找回與他對抗的勇氣。我想起以前看直播,足球籃球,解說員最喜歡說,誰誰誰要趕緊調整好狀態,打好後面的比賽!我那時候覺得真扯淡,行就行,不行拉倒,跟狀態有毛關係?現在我相信了,有狀態這種東西,就像是自我,我要找到它,我要回到我自己。

不用太久,我給自己五秒鐘找回我自己,我生命中可以軟弱的最後五秒鐘。我盯著他的煙,一縷縷彎曲地上升,在審訊室裡擴散不見。我倒數著,五,歐陽桐不會死兩次,兇手不是我;四,除了兇手,所有人都認為是我殺了歐陽桐,有人嫁禍於我,至少是從我這兒撿了個大便宜;三,我可以殺歐陽桐,同樣他也可以搞我老婆,因為這是我們歐陽家的事情,但是現在不管怎麼說,這個人殺了我哥,有人動了我們歐陽家的奶酪;二,我要給自己爭取一次查明真相的機會,這在監獄裡可辦不到,我要想辦法出去;一,我不能認罪,更不能死;零,從此我不可以再軟弱,我要比以前更強大。 “交易?啊?” 他點點頭。 “沒問題,我承認,我殺他了。” 他笑了,不相信我,不相信勝利來得這麼快,一個難啃的骨肉居然自行脫骨了。 “匕首在哪兒?”

“我忘了,我想想啊。” 他主動給我一支煙。 “啊,我想起來了,”我拍下桌子,“在休斯敦!” “哪兒?” 我敲著桌子說:“你不看籃球吧?休斯敦火箭。” 我一直佩服他這一點,無論怎麼被譏諷,都不先發火失態。他還是微笑,神情輕鬆,說:“我是不是得謝謝你?知道我沒去過美國,就給我一次借取物證旅行的機會?” “不錯,你想去哪兒逛?我用了兩把匕首,一把在紐約的第五大道,一把在洛杉磯的好萊塢。” “可以了,”他打斷我,“說吧。” “我真沒有。”我認真起來,“我給你出個主意,去軍用店買一把,擦乾淨帶過來,我幫你按上指紋,找個人送我家去,然後你再帶人去把這個搜出來,可以吧?” “你一直在耍我。”

“我沒有耍你,我只是想讓你知道,我們是同行,以前在這屋,我都是坐在你那個位置,你跟我談交易?這種把戲我玩得比你還多!” 後面我不用再說了,審訊就是這麼回事。早二十年前基本是行刑逼供,拳打腳踢。後來法官煩了,一看見出庭的嫌疑人被打得跟露餡的包子似的,立即宣布證據作廢,取保候審,警察必須重新取證。再往後我們也聰明了,打人不打臉,把書捆在犯人的胸口或肚子上,用胳膊肘震,沒外傷,連淤青都沒有,可里面呢,估計心臟肺子差不多都震碎了。我入職後連這個都不敢了,律師開始介入,都知道先找藉口拍張X光,入庭前想辦法再拍一張,把兩張X光掛牆上,使出“大家來找茬儿”的勁頭挑不同,不超過五處才過關,找著一處就能在法庭上揪住不放。魔高一尺,道高一丈,警察又跟美國人學,警察跟嫌疑人談交易,你認罪,把證據交出來,我承諾以較輕的罪名起訴你。其實不是這樣,警察在玩你,證據準備充足直接把你送進大牢,你幹的那些事,一樣也逃不掉。有些嫌疑人崩潰了,跟法官講交易的事情。誰信呀?你也不想想你是誰?警察跟你做交易?於是又有一些人,他們堅持要簽個保證才吐口。沒問題,找我們局長按手印蓋章都成,反正進了看守所照樣被搜出來,當你面把它撕掉,問你,還有嗎?

我當然不吃他這一套,我要爭取點兒時間來想想怎麼應對這局面,這不是計劃的,有人先動手了。這個人的動機是什麼,我認識這個人嗎,或者,真是誣陷我的一個陰謀? 有人敲了敲門,伸進一隻手招呼高文出去。我讓他難堪了,原來有領導在外面看著這一切。我對著鏡子看,也許有一組智囊團在沖我指指點點,商量著怎麼對付我。 三分鐘後高文回來,身上多了件羽絨服和一頂帽子。我笑了,他也對我笑,會心地笑:“同行,猜猜我接下來幹什麼?” 看著他的裝束,我苦笑了:“好吧。” 這又是同行間的心照不宣,他問我是不是很熱,要不要冷靜一下,吹吹冷氣。那個空調是定制的,一般空調最低十六度,這個是八度。而且馬力大,把風力開到最強,然後就什麼都不問了,不用跟我磨嘴皮子,在這兒陪著我就成,直到我開口。即使我被凍傷,也不是他的責任。因為他也在現場,他沒凍著。警察會對法官講,嫌疑人的體質太弱了。

我笑笑:“你真要開嗎?” “好吧,那你現在想說點兒什麼嗎?關於匕首的什麼?” “說實話,我真有點兒熱。” “遵命!” 他打個響指,打開空調,呼呼的冷風就像有誰一腳把我踹到了北極。高文打開筆記本玩植物大戰殭屍,要么就是三國殺,反正是他的智商玩不了的高級遊戲。這樣從監視器看起來就像是整理口供。我是穿皮夾克自首的,早被他們脫得只剩件長袖T卹了。很冷,空調風口大片大片的冰霧射進來。我握緊拳頭看汗毛一根根豎起來。 我們倆誰也不說話,他玩的遊戲沒聲音。我在想策略,我要出去,只有出去我才有機會搞明白是怎麼回事,這裡沒人給我申冤。看現在的情況,下星期把我斃了都有可能。但是怎麼出去呢? 估計他過了第一關,我沒指望他這種白痴會通關。他的臉從筆記本上方露出來,問:“怎麼樣?”

我回答時盡量讓自己的聲音別發抖:“什麼怎麼樣?” “我在關心你,你還熱嗎?” “還好,房間裡要是再有兩隻企鵝,就完美了。” “我會想想辦法。” “你好久不審人了吧?”我問他,他沒應我。我繼續說:“借你羽絨服的人在坑你。那兒,這兒,還有你頭頂,有監視錄像,這是證據。到時候我申訴的話,你會解釋不清。我們以前都不這麼幹。” 他有了興趣,開始注意我。 “一,這裡面每個警察都有這種裝備,兩套保暖內衣和一件寬鬆點兒的襯衫,這樣從監視器看來,咱倆穿得一樣多;二,揪住借你羽絨服的警察揍一頓,我保證,他成心整你。” “你什麼意思?” “什麼什麼意思?” “從頭到尾都跟我對著幹,”他重複問,“你到底是什麼意思?”

“因為,”我身子靠近他,低聲說,“咱們倆以前就有過節兒。”我接著以更低的聲音說,“我要你厭惡我,我要外面所有的人都看到,你想整死我。” 他沒聽懂我的話,對鏡子望了一眼,那一側的領導從這裡了解我和他。我不需要解釋那麼清楚,這些是我新計劃的一部分,包括遭冷風的罪。不只要遭罪,要再猛烈些、刺骨些,讓我倒下。 我已經不舒服了,或許下身已經僵硬了,我看看牆上的鐘,時間還不夠,不足以讓我倒下。我趴桌子上,閉眼睛,無數散亂的畫面在眼前閃過。想一想,我又睡著了。真他媽賤,在家的時候幾天幾夜睡不著覺,跑這兒來二十四小時睡了三覺。這回不去想這麼多的事情,時間不長我就沒了知覺。什麼也不想,我人生第一個沒有夢的覺。

高文進來時的鐵門聲把我震醒,額頭有好多冰冷的汗,他還真脫了羽絨服,換了保暖內衣。差不多了,我現在冷得呼吸都費勁了。 “你睡著了。”他的聲音比空調還冷,他拿出剛申請的逮捕令,“你已經被正式逮捕了。” 我雙臂抱胸,想打幾個噴嚏,卻發現鼻孔凍住了,癢癢了半天,顫聲說:“我要找律師。” “律師來了,我也要問你匕首在哪裡,他幫不了你什麼。” “我有權利僱一個律師。” “好,”他坐直身子,整理文件,“你是有熟悉的律師,還是由我們代請?” “有熟悉的,”我在褲袋裡找錢包,他們早把這個沒收了。我需要裡面的一張名片。我手插褲袋裡回想了一下,告訴他,“高君,國華律師事務所。” 他坐下來,在對面看著我,在等我開價。

“麻煩你跟他講,三百萬在我手上,我請得起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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