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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4章 第八十三章

步步驚心 桐华 5135 2018-03-03
我跪在佛像前,凝視著微微而笑的佛,你究竟懂什麼?那些讀去有理,卻完全做不到偈語嗎? “怎麼今日突然拜起佛了?往日可從不燒香拜佛的。” 胤禛在身後問,我頭未回,垂目看著地面。胤禛上前添了三柱香,“聽太監說你在這裡已經跪了兩個多時辰,晚膳也沒用。你膝蓋可經不起這樣,快起來吧!” 他靜靜等了會,看我依舊低頭跪著,沒有任何反應,一面伸手拖我,一面道:“心誠不在這些事情上,起來吧!”我掙脫他的手,跪著未動。 他靜立了會問:“你都知道了?誰告訴你此事的?”過了會,他又道:“養心殿知道此事的人絕沒有敢在你跟前傳話的,想來只有十三弟拗不過你,告訴的你了。” 我凝視著佛像問:“胤禛,我沒有讀過佛經,所知不過是隨耳聽來的,可佛不總是教人放下嗎?貪嗔恨怨皆為苦,彈指瞬間,剎那芳華,匆匆已是數十年,有什麼非要念念不忘?”

胤禛淡淡道:“若離於色因,色則不可得;若當離於色,色因不可得。”說完轉身而出。 我膝蓋宿疾已犯,針扎般的疼痛。九月深夜頗為清冷,想著八爺現在的年紀,和寒氣逼人的石地,心下也是刺痛。他身體一向單薄,怎麼禁受的住呢? 青銅燭台上燃燒著的粗根紅燭照得室內通亮,燭油沿著青銅架滑落,未及多遠就又凝固住,層層疊疊,鮮紅一片,姿態猙獰,讓這蠟燭的眼淚看著頗為觸目驚心。 簾子猛地掀起,胤禛進來,抑著聲音問:“你打算跪一整夜嗎?你這是陪他受難嗎?”我心裡滿是苦澀,如果不讓我宣洩出來,我實在不知道還能怎麼樣? 胤禛道:“朕命你起來!”我扭頭看向他,胤禛只穿著單衣,外面裹著披風,隨意套著鞋,顯是剛從床上過來。我問:“你是用皇上的身份下旨嗎?”他道:“是!朕命你起來!”我向他磕了頭道:“奴婢遵旨!”

起身時,膝蓋酸麻疼痛,難以站立,身子一晃就要摔倒,他忙攙扶住我,我掙脫他,手扶著桌子靜站了會,拖著腿蹣跚而去。只聞身後瓷器香爐落地的聲音。 我立在窗前,靜靜凝視著夜色漸淡,星辰隱去,天慢慢轉白,最終大亮。梅香在外低低叫道:“姑姑!”我揚聲道:“我想一個人待會,不要來打擾。”門外細細簌簌幾聲後,又恢復了寧靜。 太陽漸高,我無力地依靠在窗楞上,看著地面白花花一地的陽光問,我究竟該怎麼辦?我以後究竟該怎麼辦? 門被大力推了幾下,卻因裡面栓著,沒有打開。胤禛道:“開門!”我上前打開門,又一瘸一拐的蹭回窗邊站著。胤禛盯著我冷聲道:“不讓你跪,你就站。你還要不要自個的腿了?”我頭抵在窗楞上沒有答話。

他靜了會,淡淡道:“朕已讓他回府去了。”說完,快步而去。我似喜似悲,佝著身子緩緩走到桌邊,扶著桌沿坐下,膝蓋一陣尖銳的疼痛,不禁低低呻吟了幾聲。 自從八爺罰跪後,胤禛就不理會我,我心中畏懼著將來結局,也只願一人靜靜待著。因為膝蓋疼痛,行動不便利,常常在屋中枯坐整日。 十月份西陲再起戰火青海羅蔔藏丹津叛亂,本已在十四爺手中穩定的青海,局勢霎時大亂。胤禛命年羹堯任撫遠大將軍,駐西寧坐鎮指揮平叛。國庫本就不富裕,此時既要為西北戰事提供糧草,又要面對各地災荒,養心殿內常常眾臣雲集,語聲不絕。 胤禛自登基以來,一直很少翻后宮諸妃的牌子,一般也就偶爾召一次年妃。可十月份居然連翻了三天年妃的牌子。對年羹堯,更是厚待,在年羹堯管轄的區域內,大小文武官員一律聽從年羹堯的意見來任用。甚至其它地域官員的任用胤禛也頻頻徵求年羹堯的意見。對年羹堯及其家人關懷備至,年羹堯的手腕、臂膀有疾及妻子得病,胤禛都再三垂詢,賜贈藥品。對年羹堯父親遐齡在京情況、身體狀況,胤禛也時常以手諭告知。外有大將軍,內有寵妃,年氏一族在朝堂內權勢鼎盛,就連十三都盡量迴避和'年黨'的任何大小衝突。

與之相反的是我,阿瑪和弟弟們從頗有根基的西北調到人生地不熟的西南,從武職轉為文職,領了份閒差混日。 胤禛翻年妃牌子的第一日,我就搬去和玉檀同住,看胤禛沒有任何反應,索性就在以前住過的屋中安頓下來。玉檀幫我把屋子收拾好後,我看到的一瞬間眼淚立即湧出,'物是人非'原來就是這個意思。 玉檀忙道:“姐姐,都是我不好。我本想著盡量按照姐姐以前的佈置讓姐姐住的舒適,卻不料招姐姐傷心。我這就重新佈置。”我搖頭道:“不,我很喜歡。”玉檀陪我靜靜坐著,半晌後道:“我真希望永遠都這樣安安靜靜地生活。等到很老的時候,我們在桂花樹下曬太陽。” 在小院中住了十多日,玉檀幾次提起話頭想說皇上,都被我岔開,玉檀看我不想知道任何事情,遂乖巧地再不提起。

玉檀要輪班當值,承歡有功課要做,很多時候我經常一人獨自待著。這幾日天氣乾燥,太陽也還好,膝蓋疼痛漸漸緩了下來。靜極思動,常常獨自散步。累了就找處地方坐著曬太陽。 “像只懶貓一樣,真是愜意。”十三笑道。我睜眼看著十三微微而笑。十三一撩長袍坐在我身側,展了展腰道:“偷得浮生半日閒。”我笑著又閉上了眼睛。 半晌後,聞得十三一聲嘆息,看他臉色有些鬱鬱,打趣道:“難不成十三爺為失寵而擔心?”十三皺眉道:“你也聽那些鬼話?”我笑說:“我倒是不想听,可說的人太多了,直往耳朵裡鑽,不聽也得聽。”十三無奈一笑,沒有吭聲。我問:“你真和年羹堯不和嗎?”十三瞟了眼四周,淡淡道:“是他與我不和。他一直跟隨皇兄,今日所享恩寵都是自己辛苦掙來的。我卻是閒待十年,出來後一切垂手而得,他不服氣也正常。”

我嘻嘻笑看著他,十三笑罵道:“你對自個家的事情倒好似不上心呀?”我斂了笑意道:“我倒覺得阿瑪和弟弟這樣挺好,阿瑪年紀已大,清清閒閒養老有什麼不好?遠離京城,手中無權,不做事也就不會做錯事,即使有人想尋嫌隙也難!年大將軍喜歡佔盡上風就讓他去佔吧!”十三嘴角噙著絲淺笑道:“若曦,你總是不會讓我失望,難得你一眼就明白皇兄的苦心。”搖頭嘆了口氣,又道:“月滿則虧,盛極則衰。若高到不能再高,就只能往下走了。”我滿臉贊佩地看著十三。我是知道結局,所以清醒,可他居然這麼早就預料到了年羹堯的將來。怡親王能一直深受雍正倚重,固然有從小的兄弟情份,但和他一直的清醒謹慎、敏銳的政治頭腦也分不開。 十三掩臉笑說:“別用這種目光看我,皇兄看到會嫉妒的。”我嘴角的笑立即變的有些苦澀。十三歎道:“你們這場氣要鬥到什麼時候?”我道:“我沒有氣,我只是覺得現在這樣挺好的,也許我本就適合一個人靜靜呆著。”十三歎道:“若曦!你怎麼如此倔犟?我一再勸你,你卻一意孤行。”

我問:“你是來說情的嗎?讓我去求他原諒?”十三道:“我也不知道我在幹什麼。你沒有做錯,皇兄也沒有做錯,你們各有各的立場。我只是……唉!我不知道!”十三長嘆口氣,收了聲。 默了半晌後,他道:“皇兄從不提起你,也沒有任何人敢提起你。可這麼多日,眉頭卻從沒舒展過,一絲笑意也無。以前朝事再忙再累,下朝向養心殿行去時,他總是心情份外的放鬆,如今面色卻無一點暖意。御前服侍的人提心吊膽,都以為是為了西北戰事。卻不知那不過只是一半因由。” 我和十三都靜靜坐著,他眼光投向遠方,彷彿看著某個想像中的江南水鄉,喃喃道:“我們中間隔著人命鮮血的無可奈何,你們之間為什麼就不能好好相守呢?世事已夠淒苦,為何讓自己僅有的感情也如此痛苦?”他側頭看向我道:“若曦,放手一些,讓自己幸福吧!”

我起身緩緩站起,十三看我彎身揉了下膝蓋,忙立起問:“又疼了嗎?”我搖搖頭道:“沒什麼。”他臉上閃過幾絲黯然道:“承歡以後若不孝順你,我一定饒不了她。”我笑道:“放心!晚上玉檀幫我敷腿時,承歡總是在一旁相陪,與我說笑,替我解悶。真正是'承歡膝下'。” 十三放慢步子,陪我緩行而回。臨別時,他看著我欲言又止,終是輕嘆口氣轉身離去。 剛用過晚膳不久,高無庸匆匆而來,行禮道:“萬歲爺命我接姑姑回去。”我手捧茶未動,道:“我住在這里挺好的。” 高無庸跪下求道:“姑姑就全當是可憐奴才,隨奴才回去吧!”說著頻頻磕頭。我忙從椅上起來,側身讓開道:“你快起來吧!我可受不起,我隨你走一趟。”他一面起身,一面喜道:“知道姑姑憐惜我們這些奴才。”

我率先出門。高無庸趕忙快跑幾步,撿起地上燈籠,在前引路,到了我屋門口,低聲道:“萬歲爺在裡面呢!”說著側身讓到一旁立著。 我靜靜站了會,推門而入。身著便袍,側倚在榻上翻書的胤禛擱下書凝視著我。我們彼此對視了半晌,我只覺眼眶發酸,忙撇過頭。他走到我面前,伸手攬我,我打開他的手,自顧走到榻旁坐下。 胤禛走回榻旁挨著我坐下,“還說沒有生氣?”我側頭盯著山水屏風道:“十三爺又把我賣了!” 胤禛低聲笑道:“他夾在我們中間也很難做,我不也被他賣了?”說著摟著我,頭搭在我肩上,在耳邊輕聲說:“就算有氣,這麼多日也該消了吧?” 我掙了幾下,未掙脫,想著十三的感嘆'為何你們不能相守? ',幾絲怨氣散去,只餘滿腹傷悲。胤禛看我任由他抱著,不言不動,問:“還生氣嗎?”我道:“是我生氣還是你生氣?可是你先不和我說話的,見著了和沒見著一樣。”

胤禛默了會道:“事情已過去,就不提了。”我默默無語,身子卻緩緩靠到了他懷裡。他一笑俯頭來吻我,我下意識地側臉避開。他微一愣,直起身子,輕撫著我臉頰道:“心裡還是不痛快。”我從他懷裡坐起,隨手拿了軟枕,側身躺下合目而睡。 胤禛替我脫了鞋子,又拿了薄毯蓋上,一面道:“現在天氣涼,就這麼合衣而臥,仔細著涼了!你的萬千心思好歹多花些在自己身子上,也不用我這麼傷神。”說完,吹熄燈,推了推我,讓我挪些枕頭給他,他也躺了下來。 兩人靜靜躺了會,他伸手摟著我,摸索著去解盤扣,一面道:“你就不想我嗎?我可是一直想著你。”我推開他的手道:“想要就去找……”心下難受,挪了挪身子,遠遠避開他,也不要枕頭,靜靜趴著。黑暗中,平日的強顏歡笑全部摘下,眼淚一顆顆滑落。 胤禛強把我抱回枕頭上,摸索著替我擦拭著眼淚。我伸手抱著他,嗚嗚咽咽地哭起來。他由著我哭了半晌方哄道:“好了,再哭就要傷身子了。”我依舊眼淚不停地落。他嘆道:“好若兒,好曦兒,聽話,不哭了。” 他看我仍只是落淚,無奈地道:“我第一次哄人,卻好似越哄越傷心。這樣吧!你若不哭了,我就做你求了很多次我卻一直沒有答應的事情。”我嗚咽道:“誰稀罕?” 他靜了會,清了清嗓子,低聲唱起曲子, “……名余曰正則兮字余曰靈均 紛吾既有此內美兮又重之以修能 扈江離與闢芷兮紉秋蘭以為佩 汨餘若將不及兮恐年歲之不吾與 朝搴阰之木蘭兮夕攬洲之宿莽 日月忽其不淹兮春與秋其代序 惟草木之零落兮恐美人之遲暮 不撫壯而棄穢兮何不改乎此度 乘騏驥以馳騁兮來吾道夫先路……” 我收了眼淚,頭貼在他下巴上,仔細聽著。 他忽地收聲停住,我問:“怎麼不唱了?”他道:“我唱的好聽嗎?”我抿嘴笑而不語。他搡了下我道:“快說實話。”我撐著頭,半支著身子,看著他道:“你以後如果憎惡哪個大臣,一時又找不到方法整治他,就把他叫來聽你唱歌。”他楞了一下,輕擰了我一把,哈哈笑道:“一點面子都不給我留。我看你聽的專注,還以為多年未唱,比以前唱的好了!既不好,你怎麼不捂耳朵,反倒聽的入神呢?”我緩緩道:“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 唯夫黨人之偷樂兮,路幽昧以險隘。豈餘身之憚殃兮,恐皇輿之敗績。” 想著他最近剛頒旨廢除賤籍。賤籍就是不屬士、農、工、商的'賤民',世代相傳,不得改變。他們不能讀書科舉,也不能做官。主要有浙江惰民、陝西樂戶、北京樂戶、廣東疍戶等。在紹興的惰民,相傳是宋、元罪人後代。他們男的從事捕蛙、賣湯;女的做媒婆、賣珠,兼帶賣淫,人皆賤之。陝西樂戶是明燕王朱棣起兵推翻其侄建文帝政權後,將堅決擁護建文帝官員的妻女,罰入教坊司,充當官妓,陪酒賣淫,受盡凌辱。安徽的伴當、世僕,其地位比樂戶、惰民更為悲慘。如果村里有兩姓,此姓全都是彼姓的伴當、世僕,有如奴隸,稍有不合,人人都可捶楚。廣東沿海、沿江一代,有疍戶,以船為家,捕魚為業,生活漂泊不定,不得上岸居住。這些人子子孫孫的悲慘命運在胤禛手裡得以終結,他下旨除賤籍,開豁為民,將這些曾經的'賤民'編入正戶。沿襲幾百年的惡劣傳統在他手裡畫上了句號。 “長太息以掩涕兮,哀民生之多艱。”只從皇帝的角度講,胤禛絕對是一個關心民間疾苦,實心為百姓做事的好皇帝! 黑暗中,只看到他眼睛定定凝視著我,半晌後他道:“你不是最不耐煩讀這些'兮。乎、之'的嗎?怎麼竟把拗口難懂的《離騷》背下來了?”我凝視著他,柔聲說:“你那麼喜歡木蘭,送的簪子,墜子都琢磨成木蘭,我總會納悶你為何如此喜歡呀?”他問:“什麼時候背下的?”我咬唇笑道:“不告訴你!告訴你,你就該得意了。” 他拿起我的手輕吻了下,握住道:“我就知道你會懂的。”兩人默默相視,我心中柔情湧動,緩緩低頭極其溫柔地吻在了他唇上。唇齒相交,纏綿不分。他喜悅地低嘆一聲,欲翻身壓我,我身子貼上去,按住他,輕咬著他耳垂道:“這次我來!”說著,輕輕替他解開衣衫,順著脖子一路輕吻下去,手緩緩探入他下身,他身子一緊,喃喃道:“若曦,有你是我之幸,上天待我甚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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