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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5章 第七十四章

步步驚心 桐华 5375 2018-03-03
兩人靜靜相擁而臥,半晌後,他迷迷糊糊地說:“朕先睡會,你餓了叫朕!”話音剛落,人已沉睡過去。 我躺在他懷中,忽覺得前所未有的幸福,在心底深處也許我已企盼過很久,就我們兩個人,彼此屬於對方。以前早已過去,未來在這一刻還離我很遙遠,我們只活在這一剎那,不必為將來擔心。 不到一個時辰,胤禛忽然驚醒,猛地叫道:“若曦!”我忙道:“在這裡呢!”他重重嘆口氣道:“我夢里以為我摟著你是做夢!”他的臂膀忽然加重了力道,摟的我幾乎喘不過氣來,“一切都過去了,十三弟和你都在我身邊!”我也緊緊擁著他道:“我們都在你身邊!” 胤禛問:“朕……我睡了多久?”我道:“約莫一個時辰。”他忙翻身坐起,“你肯定餓慌了。”我隨他坐起,“只是有點餓而已。”他一面套鞋一面叫道:“高無庸!”屋外一個聲音立即應道:“奴才在!”我這才驚覺屋外一直有人守著。 “傳些清淡小菜和粥!”“喳!”

“朕……我還有事要辦,你自個用膳吧!”我點點頭。他靜靜握了會我的手,放開,起身要走。我叫道:“四爺!”又忙改了口,“皇上!”他回身看著我,“我想見見玉檀,在宮中這些年,我們一直相依做伴,如親姐妹一般。就是我到浣衣局後,她也一直盡力照顧。”他微沉吟下,柔聲說:“好!”我猶豫了下又道:“我還想見我姐姐。”他道:“現在不方便,宮中一切都在整頓,過段日子一切安定下來後,我自會讓她來見你的。”我大喜道:“多謝!” 他俯身輕撫著我臉道:“我以後要你每天都如此笑!”我心中一暖,握住他的手,湊到唇邊輕吻了下,他瞬時頗為情動,忽整個身子俯下來,我忙推著他道:“你不是有事要辦嗎?” 他微愣下,起身笑罵道:“真是會磨人!”說完轉身而去。他剛出去,梅香進門向我請安,點亮了燈。

梅香服侍著用完膳,夜色已經深沉。菊韻在屋外道:“姑姑!玉檀姑姑來了。”我忙迎出去,臉色憔悴的玉檀向我請安。我一把攙起她,拉著她進了屋子。梅香向我行了個禮後掩門退出。 我拉著玉檀坐在椅上問:“還好嗎?”她怔怔發了好一會呆,臉色變化無端,忽地跪下抱著我腿低低哭起來。我忙跪倒,抱著她在耳邊說:“你有什麼委屈就告訴我。” 她抹了眼淚道:“我不想出宮。”我拿絹子替她拭乾眼淚,“我求皇上厚賜你,你出宮後定不會受苦。”她道:“這些年我所得賞賜雖遠不能和姐姐比,可養老卻足夠。”我靜默了會問:“你心中可有中意的人?我求皇上為你指一門好婚事可好?如今你年齡雖不能做正室,可皇上親自賜婚,也沒人敢小看你的。”

玉檀眼淚霎時如斷線珍珠,簌簌而落,搖頭哭道:“姐姐,我不想嫁人。自從入宮就已經絕了這個念頭,我所求不過是家人平安。弟弟們已經各自成家立業,弟妹們我從未見過,如今回去有什麼意思呢?還不如在宮裡,他們提起姐姐是御前侍奉時,旁人都會給些面子,他們仕途順利,就算全了我入宮的心願。再則,我願意陪著姐姐。”我輕嘆口氣喃喃道:“想出的人出不去,能出的人卻不願出。”玉檀低語央求道:“好姐姐,你就讓我留下吧!我給姐姐做個伴。” 我點頭道:“我私心里巴不得你能陪著我呢!這宮裡我還能找誰去說體己話呢?不過這事我做不了主,只能去求求皇上。”玉檀破涕而笑,“姐姐既應了,皇上定不會駁了姐姐面子的。”我拉著她站起,“我自個都沒把握的事情,你倒是信心滿滿。”她笑而不語。

“你現在住哪裡?”“還在以前的院子裡住著?”“李諳達呢?”“沒見過,不過聽說要放出宮去養老。”兩人絮絮叨叨,不覺已過了子時,玉檀忙起身告退。我笑送她出屋。 看寢宮依舊黑漆漆的,我看著燈火通亮的東暖閣問:“皇上這幾日都這麼晚還不睡嗎?”梅香應道:“都在東暖閣處理公務,累極時,就在那邊隨便歇下了,一直沒在寢宮睡過。” 下午睡了一覺,心裡又記掛著他,留心聽外面動靜,一夜未睡,可直到五更鼓響過,早朝時間已到,人一直未回。 剛穿好衣服,梅香就端著水盆洗漱用具進來。 “皇上已經上朝去了嗎?”梅香幫我挽袖,一面回道:“已經去了。” 待到他下朝時,我手中的唐詩已粗粗翻完一半。我立在西暖閣內,從窗戶內看過去,八爺,十三爺,張庭玉隨在胤禛身後進了大殿。七年未見八阿哥,乍一見,心中滋味難述。

年華漸逝,每個人都帶著幾絲憔悴不堪,可他卻是個奇蹟,如深秋楓葉一般,歲月的風霜只是把他浸染得越發完美。少了年少時的清朗,卻多了中年的凝重。風姿無懈可擊,氣度雍容超拔。可為什麼每個人都那麼單薄,那麼瘦? 直到晚膳時分,梅香來說:“皇上召姑姑去伺候晚膳。”我擱下書隨她而去,隨口問:“皇上議完事了?”梅香回道:“不知道!八王爺和張大人已經離去,十三王爺仍在。” 我上前請安時,胤禛和十三正在淨手,菊韻端著水盆,高無庸在幫胤禛挽袖子,他示意高無庸退下,帶著絲笑看著我。我輕抿了下嘴角,上前幫他挽起衣袖,又服侍著他擦臉洗手。我這廂忙完後,十三也已洗好。 太監膳食已佈置停當,胤禛坐定後道:“十三弟,坐吧!”十三行禮謝恩後,方坐下。胤禛吩咐道:“留高無庸伺候,其他人都退下。”待人退下後,吩咐高無庸:“再加把凳子。”高無庸忙搬了把凳子過來,放在他身邊。胤禛看著側立在身後的我,示意我坐下。

他笑看看我,再笑看看十三,嘆道:“終於能一塊用膳了。”十三微微笑著道:“多謝皇兄恩典。”我眉頭微蹙地看著十三。他卻恍若未覺,說完後就低頭恭坐著。 胤禛在桌下,輕捏了下我手道:“都是你們愛吃的菜,隨意些。”說著給十三夾起一箸菜放於他面前的小碟上,十三忙立起謝恩。 我心中鬱悶,拿起筷子揀了自己愛吃的埋頭吃起來。十年相隔,不是想像中久別重逢的談笑之聲。胤禛刻意親近,十三禮數周全,氣氛竟透著幾絲尷尬。 悶著用完膳,十三告退。我依舊坐於凳上未動,胤禛拉著我手,拖我起身,走到榻旁坐下。高無庸捧茶進來,伺候胤禛漱口。胤禛用完後,順手將還剩半盞的茶遞給我,我漱完口,高無庸低頭靜靜退下。 胤禛笑問:“還不高興?”“怎麼會這樣呢?”我悶悶地問。他嘆道:“自打見到我,就一直如此,一點禮數都不缺,恭敬十足。”我心中難受,那個嘻笑不羈的十三阿哥再也回不來了嗎?他攬我靠在他肩頭道:“我要其他人都尊我,敬我,甚至怕我,可唯獨不要他。我只希望做他的四哥,不是皇上,不是朕。”

我默了會,嘆道:“慢慢來吧!十三爺被監禁十年,吃了那麼多苦,一出來就面對這麼多變故,一時只怕還緩不過勁來。”他道:“我也如此想,不管他表面怎樣,內裡卻依舊是這滿朝堂我唯一可信賴的人。” 兩人彼此靠著對方,靜靜而坐。簾外高無庸回道:“皇上,何太醫已經傳到,正在西暖閣候著。”我一驚,忙直起身問:“你不舒服嗎?”他一面站起,一面道:“是來看你的。”我隨在他身後出去,“我一切安好,有什麼好看的?” 說著兩人已經出了簾子,我不再多話,跟在他身後,進了我的屋子。胤禛走到屏風後道:“朕就在這裡聽著,你去傳他進來。”高無庸忙先給他搬了椅子服侍他坐好,轉身匆匆出去。 胤禛在屏風後笑道:“此人醫術極為了得,我當年去江南時,民間已有盛名。可是有些個呆,脾氣又急,進太醫院三四年,卻一直不受重用。”我道:“很多事情唯呆痴者才能耐得住寂寞鑽研,不呆只怕醫術反倒不能這麼好了,所幸他現在已經遇上了伯樂。”胤禛輕敲了下屏風未語。

高無庸領著何太醫進來,躊躇著不敢拿凳子,我起身欠了欠身子道:“太醫請坐!”高無庸這才取了凳子放在榻旁。 太醫凝神把脈,左手換右手,右手換左手,一面問著日常有無不適,半晌後,剛欲張口,我忙道:“別和我說什麼陰陽精氣的,按我能聽懂的說。”他沉吟了下道:“從脈像看,是陳年舊疾,到如今已有積重難返之勢。”屏風後輕微的幾聲響動。 高無庸忙問:“此話怎講?”何太醫道:“常年憂思在內,氣結於心,五臟不通達,以至五臟皆損。體內更有寒毒之氣。”我道:“前面的多年前李太醫已經說過,確如你所說是多年舊疾。只是這後一句如何說?”太醫道:“看你的手,應是常年浸泡於冷水中,起居之處也濕氣過重,本就內弱,氣血不足,五臟已有損,經年累月下來,自然寒毒侵體。”

我笑道:“倒也沒那麼弱,我自己幷無不適的感覺。”他道:“是否近兩三年月事不准?要么多月不來,一來又長時不淨。”礙著胤禛在,我有些不好意思,微一頷首。他嘆道:“為何不及早請人醫治?”浣衣局中,如不是大病到臥床不起,怎麼可能請得動大夫? 高無庸忙問:“如今如何醫治是好?”何太醫沉吟不語,大半晌後道:“當年李太醫乃太醫院翹楚,晚生來得晚竟沒有機會求教一二。李太醫既然診過脈,不知可有方子?容我看過後,也好知道前因,更好下藥。”我起身從箱子裡取出當年李太醫所列的長單子。 他如獲至寶,忙接過細看,邊看邊點頭,最後長嘆一聲道:“這麼多年,你若能遵醫囑,病早就好了!再好的大夫,碰上不肯聽勸的病人,也無法下藥。”說著竟有收拾東西要走之意。

高無庸忙攔住道:“怎能看完病連方子都不開呢?”何太醫道:“開了等於沒開,何必多此一舉?”兩人相持不下,我暗嘆,真是有些個呆痴。高無庸如今的身份,都有人當面和他拗著幹。 胤禛從屏風後走出道:“朕保證她這次一定遵醫囑。”何太醫呆了一瞬,忙跪倒請安。 何太醫又細細替我把了一次脈,提筆開方子,一面道:“當年李太醫所列照舊,我再補一點就可。身子怯弱,不能下重藥,體內寒毒,只能慢慢引導疏通。回頭合好丸藥,每日服用。” 胤禛問:“若一切都遵囑咐,病可能全好?” 何太醫躊躇不語,胤禛道:“就如剛才朕在屏風後一樣,有話實說。”何太醫低頭道:“確如臣先前所說,已是積重難返。如今只能是細心調理,不至嚴重。若一切遵照臣所列,臣可保十年無虞。” 胤禛冷冷問:“那以後呢?” 何太醫垂頭不語,半晌後道:“現在推測十年後尚早,要看這十年醫治調理如何。” 胤禛靜默無語,何太醫和高無庸大氣也不敢喘,垂頭僵站著。我伸手握住他的手,他緊拽著我手道:“你們都下去吧!”兩人忙靜靜退出。 他起身把我抱在懷裡,緊緊复緊緊地摟住,很久後低低說:“都是我的錯。”我搖頭道:“你不能什麼事情都往自個身上攬,如今一切安好,就發愁十年後,那日子還要不要過呢?” 兩人相擁半晌後,他放開我問:“你累嗎?要先歇息嗎?”我問:“你呢?你什麼時候歇息?”他道:“我還有公務要處理。”我道:“我不想睡,想和你在一起。” 他點點頭,握著我手向東暖閣行去。天已經黑透,高無庸看我們出來,忙打了燈籠側走在前面。 胤禛坐於桌前查閱文件,我隨手抽了本書,靠躺在躺椅上隨意翻看。寂靜的屋中,只有他和我翻閱紙張的聲音,熏爐繚繚青煙上浮,淡淡香氣中,我不禁輕扯嘴角笑起來,覺得這就是幸福。我們彼此做伴,彼此相守。 側頭看向他,他撐頭,眉頭緊蹙地盯著眼前的文件。我盯了半晌,他依舊是這個姿勢,心中納悶,輕輕起身,走到他身側,探頭看去。 胤禛往一旁挪了挪,我擠坐在他身旁。他揉了揉眼睛道:“眼睛都看花了,卻還是一筆糊塗帳。”我翻閱了下道:“這麼明細的帳薄,你也要細看嗎?”他靠在椅背上嘆道:“太窮了!沒辦法!不細看,如何知道從哪裡把銀子省出來?把被人拿走的的要回來?滿朝上下,乾淨的沒幾個,朕如果心裡不一清二楚,只能被他們糊弄!” 我道:“十三爺呢?為何不交給他?” 胤禛搖頭道:“他要看的不會比我少,現在肯定也在燈下頭疼呢!”說完,他又低頭看起來。 我從旁邊抽了一本帳簿也細看起來,此時還沒有復式記帳法,都是單式記帳法,看半天后才能大致明白一項收支的來龍去脈,而且沒有好的報表格式,不能有效匯總分類分析,看得人頭暈沉沉,還把握不到重點。不禁嘆道:“這都什麼亂七八糟!” 他道:“帳簿可不是人人都能看懂的,朕當年也是花了些功夫才學會。”我凝視著滿桌帳簿問:“這些能讓我翻閱嗎?”他詫異地問:“你看這些做什麼?”我笑說:“我看看,看能不能看懂。” 他微一搖頭道:“要看就看吧!不過千萬不可弄不見了,有些沒有復本的。”我點頭應是,又問:“就這些嗎?”他道:“多著呢!就搬了這些出來。” 聽著外面敲了三更,我道:“先歇息吧!五更就要上朝呢!”他道:“怎麼一下子就這麼晚了?你自個先去睡吧!我再看一會就去睡。”說著已經低頭看起來。 我手覆在帳簿上說:“自從搬進養心殿,你可曾真正睡過一覺?今日不許看了!”他皺眉看向我,我軟聲道:“我也會擔心你身體的呀!今日太醫可剛說了,不要我憂慮擔心的。” 他眉頭展開,合攏帳簿,牽我起來,守在簾子外的高無庸忙挑起簾子。西暖閣內當值的宮女太監聽見聲響忙開始準備洗漱用品。 他側頭道:“你不用伺候我了,自個去洗漱吧!”我點頭欲走,他又一把拽住低聲道:“收拾完了悄悄過來。”我臉騰得一下滾燙,看著他身後的龍床,忽生酸楚,搖搖頭,抽出手,快步而出。 我剛準備關門熄燈,胤禛身著中衣,披著外袍推門而進。我一下全身僵直,呆呆站著。他走近,輕撫了下我的臉道:“別緊張!我只是想和你一塊躺著。”我靜立未動,他拉著我走到床邊道:“我們蹉跎了多少時間?從我答應娶你到現在已經十年,我如今只想盡可能多在一起,我怕……”他扶我在床上坐好,輕撫著我頭髮道:“我們還能有幾個十年呢?”我眼眶一酸,忙忍住眼淚,點點頭。他隨手擱了外袍,起身吹熄燈。 兩人臉對臉躺著,他笑道:“你怕什麼呢?我現在心有餘而力不足!累得慌,什麼都乾不了。放心!”我不禁笑起來。他笑在我額頭彈了下道:“現在聽著樂,以後只怕會為此怨我。”我氣掐了他一下道:“美得你!”他低笑未語。 兩人靜默了會,我央求道:“你別把玉檀送出宮可好?留給我做伴。”他'嗯'了一聲,轉眼已沉入夢鄉。我撐頭看他,不禁嘆了口氣,在他唇上輕輕吻了下,躺下睡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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