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落到我的口袋
帶我尋找世界上消失的路
我覺得湖有著明亮的眸子
你就拾掇水底細碎的鵝卵石
我喜歡山林中的花與童子
你便攀折叢中尖尖的枝頭
我看見一座城悄悄地流淚
你卻捧走牆角被遺棄的罐頭
天黑又天亮，路還在玩躲貓貓
你待在口袋裡擺弄那些小玩意
當我睜不開眼皮，一種刺刺的觸動
彷彿一群綿羊藏進我的懷裡抓癢癢
我從泥土深處
綻開的歌子像綠綢帶
卻被你揚起它往遠方奔跑
到城樓上劃下了寶石與銅鏡
但我知道我不是一支簫
吹出的夢只是一堆玻璃罷了
我的蕭洞泣訴著——
“請再揚起綢帶吧，領我回家……”
而你將把綢帶牽引到熟悉的土壤
長出一片竹子，在古老的河岸
吟唱著深深淺淺的綠
（一）
他們彎腰拱起一個屋頂
我坐在底下剝了十八個紅薯
落到肚子裡把我吹成氣球
卻無法乘載他們的風雪與願望
紅薯呀紅薯，拜託把我變成十八塊磚瓦吧！
我要結成屋頂，去讓親愛的爸爸媽媽
坐到我的底下剝紅薯
（二）
你要有驕傲的枝頭
就以謙卑的姿態伸展
可別把它們全部分給花朵
一頭綁上竹蜻蜓跟哨子
一頭掛上繡球和晚霞
還有一頭系上島嶼以及窯礦
這些枝頭向著時光，撒嬌又沉思
我們裹著襁褓
爬進世界的胸膛
伸胳膊，跟燒焦的木頭熊抱
才不理白袍子要拂袖而去
揮拳頭，擊落閃光的獠牙
才不顧三瓣嘴裡含著糖果
蹬蹬腿，把擠眉弄眼的令牌踹了
才不管魔王的觸角正嗞嗞冒煙……
我們哇嗚哇嗚，磨爪子又亮牙齒
肆無忌憚地被世界寵愛
（一）
蘋果不說話，我替它敞開胸膛喚：枝丫枝丫
兔子不說話，我替它紅了眼眶喚：蘑菇蘑菇
村莊不說話，我替它搖晃茅屋喚：饅頭饅頭
城堡不說話，我替它裹上積雪喚：烏鴉烏鴉
玩具不說話，我替它拱起被窩喚：娃娃娃娃……
“雖然它們叫喚著我的秘密，
可至少大家都有了聲音不是麼？ ”
嗯。一朵蒲公英在手心輕輕點頭
（二）
很多時候，只能一個人說話
抱枕聽著聽著，自己睡著了
天窗也聽不懂，就拿來當印花張貼
被月光照明，風卻看作碎葉吹遠
吹到灌木叢，由白鸚鵡奉上舌尖
獻給女巫，她驕傲地拋出一串魔咒
但我依舊一個人說話
等待著那隻神秘的耳朵
她像一盞即將熄滅的油燈
用殘餘的光照亮心愛的雀兒
它們圍繞著她，急切地召喚——
“那串珍珠鍊子，就套到我的頸項吧！”
“那一樹的果子，就落到我的布袋吧！”
“這座房子，就拆分成我們的積木吧！”
她抬起冰冷的手，卻被黑暗接走
讓愛的疼痛化作一地溫婉的山花
盛放於只有青空注目的墳頭
《天空的手臂》
讓我搖晃你的手臂，這樣
風就鼓滿國王的錦袍
雨裝飾了小丑的笑臉
雪讓魔法師的帽子堆得更高
而你始終沉靜，吹落的
只是我們種下的幾朵巨大棉花
無力搖響新年的鈴鐺
因為我們的布袋沒有結實的
土豆、麵粉跟柴草
乾癟的嘴唇想互道一聲春節快樂
但袋子裡的空碗筷卻敲鑼打鼓：
“不！不！不！”
小熊的尾巴捲繞爸媽的心頭
狐狸的尾巴搭上死神的肩膀
燕子的尾巴穿梭白色的宴會
春天的尾巴卻懸掛末路的柳枝
漆黑的火車廂，我們高舉鼴鼠的尾巴
結成最飽滿的陽光
派紅包咯！
給天橋小朋友一個炊煙紅包
給鐵路小朋友一個湯圓紅包
給樹下小朋友一個風車紅包
給孤島小朋友一個時光紅包……
那麼，還有胸針閃閃的製服朋友呢？
嗯哼，不給！
誰叫他們伸出一雙臟兮兮的手
我不怕周旋盛大的歌劇院
因為我是個隱形人
不用學習變臉，給人戴禮帽
並背誦酸溜溜的讚美詩
但全世界都會看見
我的葉子正伏在巨人的腳尖
和小矮人的肩膀上
它們任意地吐出露珠
卻沒有顯耀我
他的一生充滿幻想
他翻過很多書，巴望迎向海盜船
可爐灶把紙張吞噬，炊煙裡號聲朦朧
他敲打一條路，渴望走到小王國
可腳步追不上輪子，老繭在掌心飛翔
他熱了一壺酒，等待避寒的狐狸
可門外人來人往，樹林鎖進了萬花筒
他要離世了，打算去天堂看日落
那麼安詳那麼快樂地合上眼
卻不知離開是個沒有落腳處的名字
（一）
為什麼？那麼自傲的傢伙
卻追不上一隻爪子的家
擁不到一片鈴蘭色的風
抓不住一顆清脆的石頭
他們就只能坐在旋覆花上
以僅存的一個名為靈魂的東西
喚一聲為什麼
（二）
我情願歌頌一頭牛也絕不歌頌你
這個把鋤頭獻給使者的人
我情願追隨一群螞蟻也絕不追隨你
這個讓世界被雲朵統治的人
我情願喜歡一隻狐狸也絕不喜歡你
這個藏了滿肚子魚餌的人
我情願變成一頭豬也絕不跟你
這個腦殼亮得像個大燈泡的人玩！
水一樣的塵土把我流走
我卻執意遺落一隻耳朵
只為聽一次春滿人間的聲音——
“看他有什麼好看的，
誰教他連一點魔法都不環顧我們！ ”
“跟他有什麼好說的，
瞧我們囊底的銅板吱也不吱一聲！ ”
只想收回那隻耳朵，因為我什麼都聽不見
聽不見風的聲音草的聲音
縱然是淚流滿面的聲音也不曾聽見
她與孤獨相愛
那碧綠的小翅膀兒
在眉宇在心上和骨血中萌生
帶著深深的痛，把她跟她的孤獨
領到世界每一道深深的傷口
深深的擁抱、流淚
讓戰鬥的火焰燃燒過後只剩溫暖……
很久很久以後——
“她與孤獨相愛，
終其一生”
在一座母親的家，傳來一聲又一聲輕喚
如果我的破輪子不受到公園邀請
如果我的銅錢一輩子擲不到房子
如果我迷路時星星唰地蓋起雲被
如果我說實話大灰狼便開始磨牙
如果我不跟著舉火把黃蜂就出針
如果我裝淑女裙子才配得上珠花
那麼
我幹嘛要喜歡你？
除了糖紙上的那隻小老虎
還有別的什麼可以曬曬？
噢，還有一盅泡著新月的酒
一籃子打不出蛋黃的打碗花
一枝在地下銀河滑行千年的筆
和麵包城裡戰戰兢兢的小螞蟻
都抬出來，抬到太陽跟前曬曬
瞧，越來越多的淚珠朝著光明趕集去
（一）
露水打響巷口的酒盅，就開了一顆遺忘的心
鹹魚白菜加一碗白飯，便開了一顆滋味的心
每天跟大猩猩擠地鐵，也開了一顆碎綠的心
不住大房子不喝下午茶又如何？罷啦
開心就好，開出心就好
（二）
再悶的夏天，至少能裁些乾爽的料子
再冷的冬天，起碼能泡上一趟熱水澡
那麼的寂寞，籬笆處還是有個人惦著你
不過，請省去那張粉色系的感謝卡吧
開心就好，開了心就好
（三）
為了一片不睡的海，整天吐著驚恐的泡泡
馴養了所有仙人掌，仍要跟刺猬滿街搖擺
花果溢滿了車籃子，銀鈴卻更著急地啷噹
你說一隻貓撥弄一屋子毛線團真累！咱說
開心就好，開著心就好
（四）
地方實在是小，只擱得下一棵白桑樹
樹上也夠小的，只待得下一隻夜鶯
而樹下就更小，只容得下一位吹笛人
當然，他的笛聲只有樹、夜鶯和自己聽見
開心就好，開到心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