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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章 請我把我遺留在某片藍天-4

盛開在時間外 果奶格格 9594 2018-03-22
7. 就快到了。 轉過幾個轉角,潔白而凹凸的石板裡欠著很多很厚的青苔,一腳下去,嚓——滑出一片慘白的印子。這樣一個濃郁而浪擲的季節,植物裡的水分都有些氾濫,隨著綠色的千萬種變幻,轉換著不同的性格與心緒。一如畫紙上照搬下來的那般動情。 SKY是在微涼的父母面前見到她最後一面的。此前他完全無法料想,微涼會在這一天做出那樣的選擇。 古中國江南的建築,很高很高的橫梁,雕刻著梅花或菊花,無法想像的優雅,彷若一陣風來便會悠然墜落的。微涼就是在那里長大的,晴好的日子裡,陰霾的日子裡,她都是安靜而宜室宜家的梔子,隨便摘下一朵,浸在青玉碗裡,香氣總是能夠久久不散。 似乎是古中國哪個王朝里留下的後人,一些或真或假,可有可無的傳奇,聽起來總像是隔著一層霧,飄渺而容易流離。可那些都不重要,懸在雲端的少女,有著一個空靈而浸透了春寒的名字,那樣一個名字,與她的人一樣,骨子裡的堅定與執拗被近似脆弱的優美線條覆蓋住,以至於SKY先前一點都沒有看出來。

相愛在年輕的時候總是比什麼都簡單似的。少女走在剛落了雨的庭院中,裙角一半埋在濕潤的青玉色裡,見到SKY的時候,手中正折下一枝半開的桃花。也許是櫻花,那時SKY對花總是分不太清楚。 那是粉紅夾雜著斑斑點點白光的花,就像是炫耀著那種絢爛一般的,連少女纖細的手指也被整個淹沒了。大概那景象的美好太強烈,在眼睛裡留下長久時間的耀斑,後來想起來,總是覺得有種易折易逝的短暫感。那朵花終於被遞到了SKY的手上,少女笑起來的時候露出淺淡的酒窩,眼睛並不很大,卻有種說不出的溫柔,還攙雜著說不出的哀切。 其實真的沒有什麼可意外的,在那樣的時候,愛上了那樣的少女。 微涼,都微涼。 在潔白的紙張上,用毛筆蘸滿濃黑的墨汁,先凝視它良久,然後讓這名字與欲滴的黑色一起落下來,一起,輕輕柔柔落下來。

凌亂的筆劃一下下寫來,似乎就會與手掌裡的紋路連接在一起。揚起來的是她的微笑,順下去的是她的憂傷,還有她不怒不喜時平靜的側顏,做了合理的分割,在SKY的手心裡一路延伸到手腕的地方。他們管那裡叫做生命線,他們說,那應該是值得被稱做生命的。 或許吧,擁有和被擁有的時候,即使是一刻也抵得上一生。直到越過那幾個轉角,隨著峰迴路轉,幾個彎繞下來,再也沒能回去過。 在那間大大的廳堂裡,飛揚跋扈的草書匾額,題著“真趣”兩個字。就在那下面,SKY拒絕了微涼父母提議的婚期。 一扇扇雕花的木窗敞開著,不多不少,一共有八扇,全部都鑲嵌著紅黃綠藍相間的彩色玻璃,風鑽進來又鑽出去,不知道是不是同一陣風,卻都沾染上了一點純淨而高飽和的色彩。春末的,不知道節制的風,帶來了即將開敗的花朵的芬芳,格外的厚重和濃郁,摸得出的頹靡與奢華,有時會讓心臟承受不了。

他覺得他還無法承受比純粹的情感更多的責任,比如與另外一個人相守到老,比如承擔另一個人此後的全部生命。那些太重了,本來就是年少的他不想負擔的。 雖然他愛著她。他真的以為自己愛她足夠深了。 她端坐在那裡,一雙很小巧很小巧的手深深埋在手帕里。穿著很喜慶的紅色盛裝,那是他從未見過的,艷麗得過了分。清清楚楚地聽到了SKY的拒絕,脖子還在斜開的領子里高高地支著頭顱,有些血管錯佈在上邊,宛如一碰就會折掉。 嚓——從椅子上滾下去,一路磕磕絆絆地跑進了裡側的臥房。整整一天,都沒有聽到她的任何聲音,沒有,沒有哭聲。 門再次打開的時候,出來的微涼已經全然是另外一個人了。大概已經真正過了做夢的年紀,虛幻的表情全然不見了,取而代之的是一種干脆的決絕和冷漠的淡然。眼角斜飛時,深棕色的瞳孔中心一點點金黃旋轉而出,有些漫不經心,又有些謹慎凜冽。

這對於SKY來說是比死還難受的光景,眼前的女子不再有少女的單純和輕信。她仍然與他愛著,只是總是在每句話後邊加個反問:“這真有趣,不是嗎?” 那小小的,嘲弄的韻尾就纏繞在他的心尖上。可他並不知道哪裡錯了,他是不後悔的。在年輕的時候過早把前程束縛住,用失去自由換取一個家庭,是不合算的。 遠方啊,他的目光是遠方啊。是在青山之外的青山,樓閣之外的樓閣,想起來,便如同飛翔,從裡到外都是鼓漲的。 又是雨聲,飛快地、閃著光地流淌過屋簷,一線又一線,挨次從深灰色的瓦上面淋漓下來。雪白的牆壁顯出一點蕭索來,芭蕉的邊緣泛了黃,鳴叫了一夏的蟲子不知道都蟄伏在了哪裡。趴在窗台上,不小心伸出的胳膊驚起了幾隻雀鳥。目光追隨著,鳥的羽翼被打濕,脈絡分明,每一根的顏色都有微妙的過度與漸進。遠、近、遠、近……離她越遠,離那微紫的山頭便越近,朦朧的峰巒,沉默地佇立了一千年、一萬年……後人還將代替自己這樣注視它。

好想啊……好想變成那樣一座山啊。沒有感情的,只要站在那裡就可以了。 微涼的頭髮很長很長地漂流在赤腳上,腳踝上的肌膚溫潤如玉,熱量一點點消散。模模糊糊地這樣想著時,眼中卻因為哀涼流出了淚水。 終於看不下去了,微涼的父母將早已決定好的打算付諸了行動。有點俗套的一個故事,實在難以與面前自己愛了一年的少女聯繫起來。 少女是不可能結婚的,由於先天生理上的缺憾,生來就注定要一個人寂寞下去。荒疏的宅子裡,四角雕著飛獸的屋簷概括完整了原本無限遼闊的天空,少女合該在鏡子裡一點點將烏絲梳做雪白。春夏或者秋冬的流轉,都在她額頭平靜地掠過,沒有起伏,也沒有什麼需索,只是任由自己這樣不悲傷不喜悅地走下去,走下去……一直走到菲薄的天光裡去,然後追隨哪一日的夕陽一同消隱。

或許人總是要苦苦求索著自己得不到的那一點東西的,早晚也要走上這樣一條自尋煩惱的路。 只是想听一聽呢,聽到自己深愛的人承諾會一直一直伴隨在自己身邊。即使深知那是個流傳了千百年還被人迷信著的謊言,即使知道就算SKY應允了自己也是沒有可能將它付諸現實的。於是,那幻想裡的美好便宛如注入了風,在天空與雲朵之間迤儷開透明的翅膀,自由自在地飛翔,輕盈得再無比它更空闊的所在了。可卻是真真切切的虛幻…… 只是,只是要一句話啊,只是如此而已啊…… 如果只是這樣的話…… 那些水鄉樂師的琵琶弦上後來彈唱著許多哀婉的段子。乾枯的手,微黃而起了繭子,似乎會從內而外爆裂開來,錚——撥子平穩地爬出一個音,先緩了一緩,故事兀自流淌了出來。

當少年找到少女的時候,後者一點點仰起臉。那是一張花苞一般的臉龐,在他面前,從春天到秋天,已經剝開一層層蜷縮的花瓣,露出了鵝黃的嫩蕊。又柔軟、又輕靈……是被一些遭遇生生催熟的,氣息辛辣而甘冽。 還未開口,少女已經流著淚微笑起來,“晚了……太晚了。” 愣了一會兒,SKY才明白過來少女做了什麼——她讓自己的身體接受了另一個人拋棄出來的痛苦,於是成為了一個西西弗斯病毒的攜帶者。只是有一絲絲不同的是,作為一個從未拋棄過自己的痛苦的正常體來說,再接受一份超出自己身體與心靈承受能力的病毒會造成截然相反的後果。 不會中毒,也不會健康。 兩份痛苦互相吞噬,然後,少女就什麼都沒有了……真正的,任何感情都沒有了。

是在那一刻,她死了。真正地死了。 沒有了任何感情的少女就像一件顏色鮮豔的衣服,明亮而綺麗的顏色在陽光下過分地奪目,卻也因此而早夭。 在那之後,伴隨著感情的稀淡,連同生命一起,微涼的身體就像正一點點褪色一般,變得透明起來。 SKY一直都伴隨著她,她不再說話,也不再哭笑,只是木偶一樣穿著緋紅或者藏藍結著細碎花邊的衣服呆在那裡。長長的頭髮因為不見天日而變得漆黑,卻沒有亮澤,蓋住她蒼白的額頭,還有她茫然卻永遠筆直的眼神,瞳孔無限擴散開去,成了一個旋轉的洞,深邃,不可見底。 那一兩年他很不好過,內疚和微涼父母無休止的責備讓他的身形比實際上要縮小了許多。他其實仍然不太明白,本來只是一件無比微小,本該無比微小的事,怎麼就一步步走到瞭如今這地步。

可也無法忘記,根本就不允許自己忘記,自己是個負罪的人。那女子的眉眼如同一串丁香,細細碎碎,單朵尚顯單薄,成串成串地簇擁時,卻清新到令人心疼。她曾經喜歡那樣羞怯地笑著,猶如躲閃在絹扇後的眼神,不時駐足在他身上,又突然地逃開,還有,還有最後她那向上揚起的嘲諷的問句:“這真有趣,不是嗎?” 想起來,或許只有那大廳裡的匾額是早就預料到的,它早就把結局坦然地寫在那裡了,只是那時沒有人能意會到,而意會到時,又真正是晚了,太晚了。 漸漸的,SKY開始清楚,微涼是個多麼心高氣傲的女子。她根本不允許感情裡有一點點退讓,要么就開始毫無疑問地給予全部,要么,她就一點都不要。 那時,他來到她面前,的確是想用安慰的方式答應婚約的,可是她卻不要了,她再也不需要了。

這樣退而求其次的方式,哪怕是給予了,也是侮辱。 後來,一個懊熱的盛暑之日里,蟬聒噪得讓人無法抑制地想要撕開它們的身體,樹木蔥蘢而龐大,都沉重得有些難以負荷自己的重量,只有影子一天一地地遮蔽下來,籠罩著茫茫然的庭院,茫茫然的浮世,卻不似從前那般,有特別的陰涼。人置身其下,很快就化了,變成一縷縷白煙,從石板的邊緣上冉冉升起。然後思緒變平變淺,直至到處摸索開去,都是一片空白。 微涼穿了一件水色打底,深紅梅枝的對襟旗袍,悠然而筆直地走了出去,一雙赤腳就彷若踩在雲端。從下擺露出纖細而弧度美好的小腿,一閃而過,或紅或白的花朵一搖一落,真正用得上“煞是好看”四個字。手指撫摩過粗糙的磚牆,腳尖踏過青草,那一兩片青翠慢慢倒地又慢慢直起,是比什麼都知道進退和屈伸的弱小生命,因為隱忍,所以強大。 微涼的身影在走過一處轉角時消失了。突然地,消失了。 那個小小的笑起來的女子,完完全全地蒸發了。再也沒有了。 只是,只是要一句話啊,只是如此而已啊…… 又為什麼,始終無法得到那句話……是因為給不了,還是不想給? 秋天過去了,冬天應該也會很快過去,接下來是又一個春天。不斷推移下去,細埋下眼簾,又有怎樣的花開在了何處,經了誰的手,抵達了誰的手,這些對於SKY來說已經無關緊要了,再也不重要了。 而上好的紫檀木雕琢出的琵琶至今還在荒腔走板地訴說著,在任何一條深不見底的巷子里或者池塘邊。 大約是為了贖罪,也大約是真的不忍,那一年SKY就以一種不尷不尬的姿勢與身份留在了微涼家。難以預料,失去愛女受到打擊最大的卻不是母親,而是微涼的父親。 人的情感不知道是怎樣被設計出來應付各種各樣的衝擊的,那婦人很快地便接受了這樣的現實,並且出奇地平靜。或許是多多少少想挽留住一些關於微涼的什麼,每每看到SKY時,眼神總是哀切又悲涼,還有一些明顯的眷戀,彷彿通過那裡就能爬回一些遙遠的時間裡,一些早已跌散在指尖的時間。有些混亂,有些矛盾,卻無法掙扎得開。 據說,當年微涼的父親在一條春日的溪流邊午睡了一會兒,醒來後便得到了微涼母親懷孕的消息。深信是那一日的流水帶來了這個孩子,自她出生後便珍愛到不行,連名字裡都浸透了玲瓏的水意。 男人跪在地上,用手不斷捧起泥土,一直一直試圖攏起一個小小的塚。喃喃自語,一邊流著淚一邊不知道說著什麼,連遠遠望著的下人也都不禁要捏起胸口的衣衫。 每到那個塚看起來真的有如一座墳頭時,男人便突然停下來。好像突然醒悟過來如此便真正承認了女兒的死一般,發瘋似的把土丘毀掉,卻又在清醒的時候一次一次將土堆回去…… 反反复复,反反复复,反反复复…… 已經沒有任何辦法了,停不下來了。心里永遠失去了寧靜的方法,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那裡邊便被植入了一把刀。森寒的刃身,線條流暢,尖端極其鋒利,就抵在最柔軟的地方。從此以後,就要這樣下去了,窮其一生用自己的血肉把它磨鈍。直到死去的那一刻才能停止。 當SKY把手搭在男人的肩膀上,想要扶他回屋吃飯時,誰都沒有看清那把用來挖土的鏟子是怎麼被男人揮下來的,分明是不要命的氣勢,SKY向上抬起的眸子裡惟見幽藍的蒼青下,一道眩目的白光,破風的、灼人的光輝劃開狹長的弧度—— 喀嚓—— 向後退去時踩斷了地上的樹枝,向左邊斜過腰身,堪堪躲過了一擊。未等回神,男人的胳膊再一次高高舉起來,快得不可思議—— 劈將下來。 有些吃力地穩住自己,在鏟子向額頭落下來的一瞬,SKY猛地舉起雙臂。沒有任何緩衝的鏟子在空中拐了一個彎兒,便生生地再次砍下來,意圖將眼前的人一劈兩半。 胳膊上的悶痛傳來時,SKY依然不失理智地用腳絆倒了整個身體都大力伏下的男人,砰——猝然倒地,鏟子在地上深深鑿出一個坑來,男人趴在地上,不死心地看著再差一點就能將其腦袋砍開花的SKY。 大聲喘著氣,眼睛裡的憤恨隨著突然衝出眼眶的淚水燃燒著,比泣血還要淒厲。那樣的眼神,不能也不敢再看第二眼。 “啊……”男人喉嚨裡發出聲嘶力竭的叫喊。 丁香開了,丁香又落了。然後,那方碧綠色的小小池塘,就會在南畔催生出一種很俗豔的花,叫做木芙蓉。再然後……便無人記得計較之前與之後的花謝與花開。 為什麼,究竟是為什麼啊? 要這樣地活著?承受著內疚和別人濃烈的恨意……太重了,根本就無法直立。 SKY抬起手,想要堵住自己的耳朵,那慘烈而近似野獸的哀號分明是在自己的內心,與真切傳來的男人的聲音重疊後無限放大,身體不斷顫抖,心臟好像驟然縮成了一個極小的核,又被放進沸水里,猛地膨脹開來……要炸開了! 手腕上全都是血,順著行動的牽扯,從身體裡清楚傳來的痛楚讓SKY笑了一下。 似乎……只有那一瞬間是可以忽略到內心的。突然而至的內心的空白讓他真的忘記了一切,好一會兒,躺在那裡時都記不得自己是誰,自己在哪,都經歷了什麼,又將何去何從…… 有點困倦地閉上了眼睛,最後看到的,是落盡了花的櫻樹枝椏間拼湊得無法完整的晴空,偶有幾朵雲奇妙地路過,身子很薄很輕,盡量通透,才能倒映出與自己融合後,顏色變得有些淺淡的那種藍…… 是好看的,無法形容的藍。 天空……是否也有痛苦呢? 眼角上、臉上、嘴唇上、髮絲綿延的線條上,都有一點點藍順暢著擴散開來。似乎會有一點點腥鹹的,海風的味道。 也是血的味道。 尤記得年少時喜歡在落雨時分,赤腳去庭院裡看花。不撐傘,分明是潔白落下來卻成了青玉色的雨珠,一線線沿著髮絲滑落,逐漸地放開去,身體裡的澄澈讓心下一片透明。栽植在一排排冬青後面的雞冠花,雨光中著意地嫣紅起來,線條浮華而含有一種即將滴落下來的飽滿。 用手一折,那种红便當真淅淅瀝瀝流淌下手心…… 就像,就像此刻一般。 SKY在心臟的窒悶感中睜開眼睛,胳膊上的舊傷就像梅雨時開裂了的石榴,帶著一種冷冷的嘲笑,令人無法忍受。 一點點看著自己的血以一種異常優雅和緩慢的姿勢,順著手腕的起伏游弋,一種極其不真實的感覺使得SKY眼睛的線條變得狹而窄,那是一種靈魂從遠處冷冷觀望的態度。 很久、很久都沒有想起過胳膊上的傷了,早已經習慣了自己身體上的醜陋,並不是因為不斷試圖用長長的袖子掩蓋,而獲得了心靈上的安全感。相反的,每每想起過去的事情,總是一幕幕清晰得如同可以觸摸,痛苦到難以忍受的時候,反而快意而狠毒地希望能夠再痛、再痛些…… 若是這樣就可以贖罪的話。 漸漸的,那傷疤就成了一枚勳章,巨大的陰影別在胸口,不是恥辱,而是一種心甘情願的榮耀。 後來,便記不太記得它的來歷了,只是痛苦還在那裡,緩慢的,柔軟的,難折的,如同膩滑的風一般,不斷變換著角度,從任何方向襲來。再後來……連痛苦也不能稱其為痛苦了。因為自己早已經忘記了,忘記了心靈最初沒有任何負擔的狀態。 猛地察覺了身邊的異常,眼神突然變得凌厲,鋒芒迅速閃過,轉瞬即逝。在看到蹲在自己身旁的身影時,肩膀上的力量突然瓦解了,襯衣下的線條明顯鬆懈了下去。 伸出手,“火印,你在這裡做什麼?”示意對方扶起的手勢第一次沒有被理會,有些奇怪,SKY自己坐了起來。這才發現自己所處的地方原本也有些怪異。 是躺在一面巨大的鏡子上的,而四面八方都還有無數面鏡子,能夠清晰從任何一面鏡子中看到自己的不同姿態。很奇怪的感受,彷彿背後生出了眼睛。同時看到了正面和反面以及側面……這麼多的自己被一起充斥在眼球裡,竟然衍生出找不到自己存在的虛無感。 “唔,連FA都這麼有創意了,居然給火印安裝自戀系統。”懶洋洋地說著,順手將理順了微亂的頭髮,看到手腕上的血時,心中疑問了一下,可到底也沒有問什麼。又恢復了那個一貫雲淡風輕笑著的SKY,沒有一時一刻摸得透他心底的真實心思。 “我一直在這裡蹲點兒。”火印開了口。 “哦哦,等我醒來嗎?FA啊,這下我可真是要膜拜你了,連應用於火印身上的職業道德系統也開發出來了。咦,你不會還在試用期吧?” “結果一蹲就蹲了三四個小時。” “罪過罪過,我以前倒不知道你是這麼敬業的……” 火印愣了一愣,有一瞬間,似乎是在思考著什麼。雖然沒有五官,可那確實彷彿是認真思慮著什麼的樣子。然後,便含了一點笑意,“那麼,此刻我眼前的,的確是SKY無疑嘍? “耶?這裡沒有開天窗你都能看到天啊?”故左右而言他。是抱定主意不打算說一句實在話的,很久很久以前,SKY就學會了隱藏自己的真正想法而又不說謊。而眼前的火印,自己雖未有十分地確定,但還是察覺到與之前的火印相比,眼前這位似乎個性強烈得多,說話的口氣也自我得多。 顯然……這中間似乎有什麼玄機。 面前的火印迅速調整了自己的口氣,變得調侃起來,“蒙您謬讚,不過我倒真是有些煩惱呢,有一雙總是能透過現像看本質的眼睛。不過似乎,偶爾也會被它的惡作劇給欺騙到,剛才是它告訴我您的名字叫做SKY呢。所以您看,即使是錯了,也真的與我無關啊。” “唔,沒有關係,我並未怪過你。” 話還未落完,火印便直起身子,撲打著翅膀,一疊聲地叫著一個熟悉極了的名字—— “STAR,是STAR呢!” 不自覺地回過頭去尋找著,SKY的耳畔響起一陣輕笑,聲音堅定而清脆,有如瓷器擊打一般的深深淺淺。猛地意識到,對STAR這個名字暴露出過分的熱情本就暴露了自己不是SKY的謊言,此刻的笑聲應當就是一種拆穿後的快意了。 有些惱怒,卻在對上火印那怡然自得的樣子時無法做出任何生氣的表示。 一見目的達到,火印便也不再趁勢追擊,而是好整以暇地走開去,有點點傲慢,有點點自以為是的自得。 “你不是火印吧?”靜靜的,SKY開了口,在那身影離開之前,看似無意實則有心地留住了那邊的腳步。 “我當然不是。只是這個傢伙因為擔心你追隨了過來,我藉機侵占了他的身體。” “說白了也就是附身吧?那你是……狐狸精那類的?”好奇地上下左右打量。 “寒梅最堪恨,長作去年花……你應當很熟悉這兩句詞吧?”避開了有意含有侮辱性的言辭攻擊,火印正色答道。 “你是說……” “如你所猜測,你可以叫我梅,也可以叫我餵。用你自己喜歡的方式來稱呼我就好。” “……” “這裡是雲使之澤。STAR跳下懸崖的確並不是為了死,也不是故意與你賭氣,他只是要回到這裡來。” “你是說,只要他站在高處向下跳就可以來到雲使之澤?那麼,我也是用同樣的方法來的嗎?” “你不同,你是用聲音抵達這裡的。STAR很清楚你會在懸崖邊對他說些什麼,無論你說什麼,你的聲音都將順著他的腳印,將你帶到與他同樣的地方。這就是雲使之澤了,說到底,是個通過意念來傳達力量的地方。” “這是不符合邏輯的,”輕微皺起了眉頭,若有所思,“怪不得FA永遠都找不到雲使之澤的入口,他又怎麼可能想到呢?” “FA嗎?若是那個男人能夠找到這裡,我便不是梅堪恨,而是梅堪折了吧。” 為對方語氣裡明顯的不屑挑起眉來,有一點點趣味地抬起眼來,“你討厭FA?” “不,怎麼可能。討厭或者喜歡這種情感都太強烈了,如果是FA的話,尚不值得我動用到它們。” SKY低下了頭,原來如此……有一瞬間甚至心裡是為FA難過著的。那個人若是聽到了,又會是怎樣的心情呢?抬起頭來時,無比認真地問道,“那麼,你曾經有過動用到它們的人嗎?告訴我,有嗎?” “很遺憾,除了我自己,一個都沒有。而且,我是個壞人哦,這種情況下,還是顧及你自己比較好吧。”輕輕彈了彈翅膀,若無其事地笑起來,翅膀末梢向一個方向閃著明亮的光澤,“要不要看看那裡?” SKY順著那方向看了過去。 在一大片奪目的白光中,一筆黛青色的輪廓一點點顯現出來,單薄而盛氣凌人的少年風姿,曾經是春日江南浦上的一葉扁舟,逐水而去,一路行雲帶雨,氤氳的天光中,載浮載沉的眼眸,總是有一點點迷離。彷彿被扎進了細密的針,一種突如其來的痛楚佔據了SKY全部的感官。連自己都不清楚是為什麼,只能不可置信地遠遠看著、看著。 “這傻瓜……沒有死真的太好了……” 嘴角抽動,本想笑起來,可是卻有什麼閃爍著順臉頰流淌下來。 身體比意志更早地行動了,幾乎是撲著奔了過去,卻在指尖碰觸到STAR的一剎那,生生收回了手。茫然地回頭,看到火印雙翅一撐,在鏡子拼湊成的台子上享受地看著這一切。 “為什麼?這是什麼?”SKY回過頭,明顯的憤怒和錯愕無法掩蓋。 “如你所見,STAR走了,在你碰到他身體的那一刻,他沒有察覺你,於是便起身離開了。” “不,還有呢?怎麼會……怎麼會有另外一個我?而且,還與STAR一起同行?” “那本來就是你自己,不是什麼另一個你。在這裡,意志就是力量,換句話說,你最希望成為的狀態比你目前的狀態力量要大,則理所當然會出現一個……理想狀態下的你。也就是,你最渴望成為的你。” “那麼STAR呢?他也有兩個自我?” “不,他只有一個。一直以來,那個孩子內心便很少出現矛盾,並不像你。”緩了一緩,用著女子聲音的火印又平靜地訴說下去,忠誠於自己常常是有罪的,有著那樣過去的你,應當很清楚才是。 ” “你是想告訴我,這樣一個什麼都知道的你,是雲使之澤中一個類似於大電腦的神一般的存在嗎?” “認識這個世界有許多方法,你的想法未必不是其中之一。” “那麼,能夠在死去之後憑藉精神力量,僅僅佔據一個身體便與生者對話,也是神的特權嗎?這樣的神,又對生命有著哪怕一絲一毫的尊敬嗎?” “嘖嘖,對話似乎轉去犀利的地方了呢……這些鏡子並不是出於我的意志而出現的,這裡從很久以前開始,便是STAR的房間了,所以這些皆出自他的手筆。你知道這些鏡子的寓意是什麼嗎?”火印輕鬆而自然地將話題過度了開去。 “我想,他的意思是……不要活在單一的自我裡,還有,只活在純粹的自我裡吧。” “嘆,我好像開始理解STAR那個孩子為什麼這麼喜歡你了。不過,SKY啊,我還是有個很不錯的建議要賣給你哦。” “賣?你要我拿什麼買?” “要你在這裡好好經歷,好好演繹自己的故事,好好讓我觀看,這就是我所要的支付了。” “為何要這樣的支付?” “壞人做事不需要問為何,全憑愛好。” “若是僅僅如此,豈非太便宜了我?即使你不買,我也會這樣做。” “哦?便宜?等到你覺得貴的時候再看看自己還能不能說得出這句話吧。那麼,你聽好了,我的建議是 ——由於在這裡出現了兩個你的實體,所以為了區分開來,你必須放棄自己原本的名字,重新為自己取一個代號。 ” “名字是'我'之所以稱其為'我'的證明,是與這個世界相互聯繫並確認的途徑,恕我難能從命。” 火印以一種若有若無的笑容面對著SKY,很慢很慢地,沉聲說道,“你已經沒有選擇的自由了,一開始那個背叛了你自己的身體,而與STAR並肩同行的那個願望太強烈了,從你被理想的自我拋棄的時刻開始,你就注定要擁有另一個稱呼,否則你將連名字都要被剝奪,又談什麼存在,談什麼與世界相互聯繫與確認呢?” 手指一點點蜷縮,又一點點舒展,彷彿下了很大的決心,SKY輕嘆一口氣,無奈地甩開拂在臉上的髮絲,“那麼,請叫我'天'。” 火印再一次笑了,聲音漸漸變得模糊遙遠起來,“那麼,我的使命暫時便結束了,下一次見面時,必然是你出現麻煩時。在雲使之澤,請儘管去忠誠於自己的內心,否則你將永遠找不到回到地面的路哦。最後告訴你一個秘密,你之所以舊傷復發,是因為在這裡,所有傷口都會重新湧現,哪怕只是內心一道細微的裂痕,也會重新給予你疼痛。那麼,祝你好運。” 可是除此之外,便再也看不到其他了。 你來了 你知道我會來? 現在知道了。 我不知道我是什麼,我甚至連人都不是。痛苦一瞬,立刻就站起來。 “STAR……”風在唇縫間咯咯碰撞,極溫柔、極低緩的形態。 SKY垂下眼睛默念,臉上投下一小片沉思的陰影,“是個好聽的名字,收藏起來吧。” 出乎所有人意料之外的,FA對雲使之澤出奇的熱情。梅非斯在世時,FA就常藉前者之手一再處決那些無辜的雲之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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