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有一個寫故事的人，唔，我們就叫他Z先生吧。
他寫故事可厲害了，最快一天就可以寫出好幾個故事來，最慢也只要一個星期就能寫出一個。當然，這個花了一個星期寫出來的故事會比較長，而那些同一天裡寫出來的好幾個故事會比較短。不過Z先生寫出來的故事，不管是長是短，都同樣精彩，都同樣受孩子們和大人們的喜愛。
因為Z先生的故事太受歡迎了，市政府決定專門派一個郵遞員，每天傍晚到Z先生家去拿他寫了一天的故事稿子，然後飛快地送到報社去，連夜印出來，讓大家第二天一大早就可以看得到。
如果你在彩霞滿天的傍晚，看到一個雙手不扶車把，眼睛也不看路，只有雙腳在不停蹬著自行車往前趕的人，那就是我們的特派郵遞員了。他是全市人公認的最幸福的人，因為，他可以第一個看到Z先生的故事。
而成為特派郵遞員也是全市孩子夢寐以求的職業。前些日子舉行的妙妙杯作文大賽，作文題就是“我的理想”。結果參賽的孩子寫的理想全都是當特派郵遞員！大賽評委只好把競賽的作文題改成“我的第二理想”，讓孩子們再賽一場。
2
當街道上的路燈全部被點亮的時候，Z先生家的門被咚咚咚地敲響了。不難猜出來，這位訪客要找的不是Z太太，也不是Z家的孩子們。大家都知道，Z先生只有在天黑後才會停止寫作。 “天黑以後故事們開始自由生長，在這個時候，不能去打擾它們。”Z這麼先生說。所以想拜訪Z先生的人，都要天黑之後才上門。
這位訪客給Z先生帶來一台漂亮的電腦。 “電腦可是好東西喲，用它寫故事速度可以比用筆寫快好幾倍！”真不愧是位有經驗的推銷員，只用一句話就打動了Z先生。要知道，Z先生的腦子裡每天都有好些個故事冒出來。這些故事太多，也冒得太快，Z先生只來得及抓住其中的一兩個寫下來，其他的就被新冒出來的故事給擠走了，真是很浪費。
推銷員見Z先生這麼爽快就買下了電腦，非常高興，特意手把手地教會Z先生使用電腦。 Z先生不愧是Z先生，很快就掌握了電腦的使用方法。在把推銷員送出門後，他又翻來覆去地練習了一夜。等到陽光來敲Z先生的窗戶，Z先生就開始用十分熟練的指法在電腦上嘀嘀嗒嗒敲那好好兒長了一夜的故事了。
3
那位推銷員沒有說謊，自從用上了電腦，Z先生寫故事的速度快了好多。 Z先生腦子裡冒出來的故事，十個里有五六個能被抓住寫下來了。而隨著Z先生操縱電腦的熟練程度的不斷提高，到最後那些冒呀冒的故事已經可以被一個不漏地抓住。
這麼這麼多的故事，即使是用很快的速度來寫，也是需要很多時間的。 Z先生只好改掉了以前在夜裡不寫故事的習慣，現在故事們都只能趁敲別的故事的空隙來生長，真是辛苦。
那位特派郵遞員，以前他每天都騎腳踏車來拿故事。後來不得改成摩托車，再後來又不得不開著卡車來運故事了。
報社和印刷廠的人也很快發現，原來的一個版根本就不夠放Z先生的故事，就改成兩個版、四個版、八個版……到後來乾脆辦了份新的報紙來放Z先生的故事。而這份報紙也由最開始的四大張，慢慢變成五大張、六大張、七大張……厚厚的像一本書，而不是一份報紙了。
有這麼多故事可以看，而且每個故事都那麼精彩有趣，整個城市的人，都高興得像過節。市民們除了工作學習吃飯睡覺外，其他時間都拿來看故事。可是時間還是不夠，明知道有那麼好的故事在那裡，卻都沒有時間看，真是難受！
好心的教育部長下令：全市的學校提前一個月放暑假！讓孩子們可以有足夠的時間看故事。因為這項英明的舉措，教育部長被全市人民一致推選為本年度最受歡迎的官員。前任最受歡迎的官員、現任市長有些嫉妒教育部長，可是沒辦法，他總不能也下令讓全市的大人都放假吧。
4
再長的假期也有結束的一天。樹梢上的葉子們開始大批向大地遷徙的時候，孩子們又重新回到學校裡。又能和夥伴們聚在一起，孩子們都非常高興，嘰嘰喳喳地有說不完的話。
當然，他們說得最多的還是假期裡看的故事。
“我最喜歡的是《花兒的亮眼睛》！”一個女孩子說。 “《兔子飛艇》那個才好看呢！”馬上有人接上去說。 “還有《板凳公園》！”“《唏哩嘩啦和嘰里咕嚕》！”“《克利拉王國》！”孩子們你一言我一語，說得可熱鬧了。
“我覺得Z先生最近寫的故事，沒有以前的好看了。”一個悶悶的聲音響起。孩子們忽地安靜下來，都拿眼睛去看那個說出驚人之語的大腦門男孩。
“Z先生的故事沒有以前的好看了！”
這句話像風一樣在城市里傳開，並且得到人們的認同。
“大概是因為我們一下子看太多的緣故。”大人們理智地說。 “而且即使是現在的Z先生的故事，也比其他人的故事要好看呢。”大人們還是像以前一樣，在有空的時候讀讀Z先生故事。只是不再像以前那樣牽腸掛肚地看，只是看著玩兒了。
孩子們想不出那麼多道理，他們只知道Z先生的故事不那麼好看了，這真是件太太可惜的事情。不過還是有很多孩子會去看Z先生的故事，懷著期望然後失望地看。
5
“Z先生的故事沒有以前好看了！”
這句話在城市裡盤旋了好些天，終於像只受傷的鴿子，從天窗落進Z先生的房間。
Z先生嘆息著把它從地上撿起來，放在桌上。自己的故事不如以前這件事，有誰會比Z先生自己更清楚呢。 Z先生拿出許久沒有碰過的筆，把桌上那個句子改動了幾個字，然後捧起它，走到窗前，鬆手放它飛出去。
很快，整個城市裡的人都看到了一個乘著風飛來飛去的句子。
“Z先生寫不出故事了！”
是的，Z先生“寫”不出故事了。事實上，這個月來，大家看到的故事，都是Z先生很很辛苦很用力地“做”出來的，而不是“寫”出來的。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雖然故事們還是不斷地從Z先生的腦子裡冒出來，Z先生也能用很敏捷熟練的手法抓住它們。可是這些故事，一敲進電腦就碎成一小塊一小塊，Z先生已經是用最小最小的力氣敲鍵盤了，那些故事還是一敲就破。於是Z先生不得不花很多時間，很大氣力來把故事的碎片盡量地拼在一起。可是最後拼出來的故事，總會有一些小小裂縫和空隙，也不知道是漏掉了些極小的碎片，還是根本就拼得不對。 Z先生能做的，也只是盡量想出一些詞和句子，填補這些縫和洞。
花了比以前多幾倍的力氣，才“做”出這些故事來，Z先生覺得累得要命。可是想想在等著看故事的人們，累就累點吧。所以Z先生才堅持“做”了這麼久的故事。可是現在，Z先生傷心地想，大家都看出做的故事沒有寫的好了，既然我的故事已經不再是最好的故事了，那還不如沒有。
這就是Z先生把那句“Z先生寫不出故事了”放出去的原因。本來Z先生可以把那句話改成“Z先生不再寫故事了”之類，那樣子比較不那麼沒面子。可是，故事都沒有了的Z先生，還要面子那種東西做什麼。
6
沒有了Z先生的故事。大家都覺得非常可惜。
可是每天都有新的故事被寫出來，其中的一部分還滿有趣。慢慢的大部分人也就不那麼記得Z先生和Z先生的故事了。
當然還有一些Z先生的忠實讀者，現在他們得到圖書館去翻過去的報紙才能讀到Z先生的故事了。
那份專門刊登Z先生故事的報紙，自然也停止了印刷。
我們的特派郵遞員，也被分配了別的任務。但是每天傍晚，他下班時總要特意從Z先生住的樓前經過，希望有一天，Z先生會從緊閉的窗戶後邊探出頭叫住他，拋給他一疊厚厚的故事。
7
Z先生生病了。
也不是什麼大病，大概也就是感冒了。為什麼說大概呢？因為Z先生確實有感冒的症狀：發燒，打噴嚏。可是這發燒和噴嚏又和一般發燒和噴嚏不一樣。
就說這噴嚏吧，Z先生“阿——嚏”一聲過後從鼻子裡飛出來的，可不是鼻涕什麼的，而是，恩，故事。準確的說，是故事的碎片。想想啊，故事被那麼用力從鼻子裡推出來，想不碎都不成的。
Z先生雖然不再寫故事了，可是故事還是不斷從腦子裡冒出來啊。可不是每個故事都甘心好不容易冒出來以後，就靜悄悄地消失掉。它們還想到外邊瞧瞧，去看看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於是它們就想了這個法子跑出來。
可惜啊，故事們跑出來以後也還是沒辦法看到藍藍的天白白的雲。它們看到的只是一個陰暗的房間。 Z先生不再寫故事之後就再也沒打開過窗戶了，故事們去哪裡看藍天白雲呢。
8
當街道上的路燈全部被點亮的時候，Z先生家的門被咚咚咚地敲響了。不難猜出來，這位訪客要找的不是Z太太，就是Z家的孩子們。現在已經沒有人會來找Z先生了。
可是我們猜錯了，這位訪客找的還真是Z先生。
“您是來給我推銷感冒藥嗎？”Z先生用紙巾擦擦鼻子。 “來得正好，我正需要，阿——嚏——，正需要這個。”
“不，我不是來推銷感冒藥的。”推銷員說，“我只給大家他們最需要的東西。”
推銷員頓了頓，繼續說：“我給您帶來了一支筆。”
“您真有意思。”Z先生露出好久不見的微笑，對推銷員說，“之前我用筆寫故事，您向我推銷電腦。我用電腦寫故事了，您又給我帶筆來。”
“不過現在不管是電腦還是筆對我來說都已經毫無用處了。您沒聽說過嗎，Z先生已經寫不出故事了。”Z先生繼續微笑，可是那微笑卻有說不出的黯淡。
“我當然知道發生了什麼事情，所以才知道Z先生您需要這支筆。” 推銷員小心跨過一地的故事們，走到Z先生跟前，給他看自己手裡的筆。那是一支鉛筆，起碼看起來是支再正常不過的鉛筆。
“這不是一支普通的鉛筆。”推銷員顯然很明了Z先生的想法。 “恩，它可以產生一種'膠水'。這種'膠水'可以讓故事不破掉，完整地出現在紙上。”
“您不是寫不出故事，而是故事寫出來的時候都破掉了，對吧？不用太驚訝，我買出去的電腦又不只給您的這一台，這種事情，我見得多了。”
“用電腦寫故事，確實會比較快。但是用筆寫的時候，是五個手指握住筆，寫故事的人心裡的'膠水'就會從筆上流進故事裡，和故事一起跑到紙上來。而用電腦的時候，十個手指分開來敲鍵盤，膠水零零碎碎流進鍵盤，多半還來不及跑到故事裡就會幹掉。所以啊，故事就碎掉了。”
推銷員狡黠地笑一下。 “我沒在買給您電腦的時候就和您把這個說清楚，是我的不對。您是我見過的故事裡'膠水'最多的寫故事的人，我原本以為您的'膠水'怎麼也不會干呢。”
推銷員看著聽得一臉氣悶的Z先生，有點擔心自己會被趕出去，又趕緊說：“事情還是有挽回的餘地的，要不我也不敢再來找您。”他揚揚手裡的鉛筆。
“鉛筆是用木頭的殼和石墨的心做成的，要知道石墨在很久很久之前也就是木頭了，他們都來自森林，只是從木頭到石墨，之間要有很長很長一段的時間。隔了那麼久、那麼遠它們還是可以跑到一起來，這也是一種'膠水'的魔力哦，所以用鉛筆來寫故事再好不過了。”
“好了，現在請您認真聽，記住我說的話。首先，您得把鉛筆，我給您的這支鉛筆，放在一個杯子裡，最好就是您平時喝水的那個杯子。然後往裡邊灌一點水，不用太多，小半杯就可以了。您再用雙手端起杯子，閉上眼睛。恩，閉多久呢，這得看您的故事的速度了，總之，感覺腦子裡的故事有跑進杯子裡來，然後又再跑回去了，就差不多可以把杯子放下來了。放下杯子以後，您可別急著把筆拿出來，得連杯子帶水，擱著，就擱在書桌上，等杯子裡的水幹掉了，也就是說全被鉛筆吸進去了，您就可以拿它寫故事了。”
推銷員說了一大通話，覺得口渴了。抓起桌上的杯子，咕嘟咕嘟把水全喝光，然後把手裡的鉛筆擱進杯子裡，站起來說：“我得走了。再見Z先生，我等著您的新故事。”
9
傍晚，我們的特派郵遞員下班了，他騎著車，慢慢從Z先生住的樓前經過。他驚喜地發現，Z先生的窗戶打開了！
會有一疊故事從窗戶裡邊拋下來嗎？ ！他緊張地用一隻腳撐著地，扶著車等著。
沒有故事被拋下來。
而是有好多好多的故事，擠擠攘攘地，從窗口飛出去，飄出去，跑出去。如果你的眼睛象特派郵遞員一樣好，你會發現這些故事都是不完整的，殘缺的故事，或者說只是一些故事的碎片。
這是Z先生在清理房間呢。他雖然對大家說“Z先生寫不出故事了”，但還是有那麼多故事泡泡在Z先生的腦子裡冒個不停，還記得那些坐噴嚏跑出來想看看藍天白雲的故事們嗎？
Z先生打開窗戶，讓故事碎片們自己出去看藍天白雲。等它們出去玩夠了，長得更好了，Z先生再用吸飽了膠水的筆把它們重新寫下來。
沒錯的，寫下來，寫到紙上，厚厚一疊，從窗口拋下來給我們等待已久的特派郵遞員。
流火
03.10.0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