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妖精的豐厚酬謝

第9章 給棗子打麻花辮

妖精的豐厚酬謝 棉布女子 5541 2018-03-22
湯湯 (1) 我背著她的包袱,跟著她走,不曉得往哪裡去,只知道包袱很重。 我不認識她。之前,我正在離醫院不遠的小路邊,專心地踢一顆渾身棱角的小石頭。 她追上來說:“姑娘,能幫我拿一下包袱嗎?”我看不清她的臉,因為它被頭髮遮住大半,但我看到了她的微笑。 沒有弄清楚自己是否拒絕,我已經跟在她身後。她說:“呵,姑娘,你看起來好可愛。” “真的嗎?”我調皮地甩甩腦袋,讓兩根烏油油的麻花辮擺呀擺。 “不過,臉色不太好呢。” “嗯。”我說。 她“籲”地衝著我的腳底吹一口氣,吹動她的頭髮一起飄飛。我的身體便在空氣裡浮起來,然後,迅速往前衝去。 最後停在了一片棗樹林裡。這裡,有的棗樹抽著芽,有的棗樹開著花,有的棗樹結著果,有的棗樹則在風裡抖落一顆兩顆紅艷豔的棗子。

她說:“姑娘,到了。”眼前奇異的景色,耳邊幽幽的聲音,我不由自主往後退了兩步,脊背撞在一棵歪斜的樹上。 “你,知道我是誰嗎?”她用修長的手指把遮住臉的長發塞到耳後,顯露出枯黃的臉和佈滿皺紋的額頭。隨著她手指的放下,那頭髮又重新覆蓋在她臉上。 “難道,你是,女鬼?” “沒錯,我是鬼,一個棗林的女鬼。”她走到我面前,伸出手,摸我的辮子,它們搭在我的胸前,嬌俏又可愛。 雖然她醜了一點,但是算不上可怕。我暗自思忖。 “你的辮子真好看。”她的手抓著我的辮子不放。 我抽回辮子,再往後退,又撞在一棵棗樹上,後腦勺輕微地“咚”了一下。 她並不理會,挨著棗樹坐下,說:“我也要這樣的辮子。”邊說邊歪過腦袋,雙手抓起一把頭髮,“打辮子,打辮子……”嘴裡嘟嘟囔囔的,折騰了許久,那些頭髮被她折騰成一捧鳥窩。

看著她那傻傻的樣子,我的笑聲差點從緊閉的唇間衝出去。 她“忽”地蹦起,逼近我說:“從明天開始,你每天都來這裡給我打辮子。” “如果我不來呢?” “你不可以拒絕我,你知道拒絕我的下場嗎?”她兩手在我面前一抓,“嚓嚓嚓”幾聲,每一根手指瞬間閃出尖利的指甲,她把腦袋一甩,頭髮從臉上抖開,兩顆長長的牙齒“哧哧哧”從嘴裡冒出來。 我驚恐地摀住面孔,尖利地哭泣。 “你膽子也太小了,只是嚇唬你呀。”她笑得露出所有的牙齒,笑聲把許多棗子震落,一顆一顆打在我身上,落在地上就不見踪影。 我依舊哭泣。 她說:“哎呀,這多沒意思,走吧,走吧。”往我腳底吹一口氣,我整個身體瞬間變輕了,像一片羽毛,卻有閃電一樣的速度。後面有她的聲音追來:“你的辮子真好看——”

她的聲音還沒有落定在塵埃里,我的雙腳已經踏在來時的小路上。 (2) 其實從醫院裡偷偷溜出來,算不上一件很容易的事情哦,醫生的眼睛和媽媽的眼睛都是雪亮的。可是憑著我的小聰明,我每天都能溜出來一會兒。溜到這條小路上,踢踢小石子,親一親野花的小臉。運氣好的話,還能看見幾隻蚱蜢上上下下地跳,它們統統都是尖尖的腦袋灰灰的袍子。 還有不知從哪個方向飄來的濃郁的棗花香味。沒錯,肯定是棗花的。我鄉下外婆家門口的棗樹,開的花就是這股味道。只是外婆去世已經很多年,我記不清有多長時間沒有去看過那棵棗樹。那棗樹結的果是被誰摘了去呢,可惜我病了。 有時候我會拉住一個路人,問他:“您能辨別出棗花的味道來自哪個方向嗎?”他們總會煞有介事地抽動鼻子聞一聞,然後說:“沒有棗花的味道啊,什麼味道都沒有。”

難道這一股濃郁的棗花香,只有我一個人聞到嗎?真是太不可思議了。 當然,當我遇見棗林的女鬼以後,這就不算奇怪的事情了。我所好奇的是,這片棗林是處在離這裡很遠的地方,還是就在這附近,只是誰也看不見呢。 不管怎樣,能夠遇到一個會說“這多沒意思”的鬼,的確是件刺激又愉快的事情。 遇見女鬼后的第二天,我又溜到這條小路上,薄薄的晨霧飄飄悠悠,路上靜得很。沒走幾步,我的身體便毫無準備地浮了起來,然後穩穩地往某一個方向衝去,最後落在一片棗樹林裡。 “姑娘,你的辮子真好看。” 我四處張望,抬頭看見她坐在一根細細的枝條上搖晃。右手拿一把梳子,一下一下梳著頭髮。 “謝謝。”我很有禮貌地回答。 接著聽到她一聲輕微的嘆息:“唉——我就是不會梳辮子。”

“那你可以逼我幫你梳呀。” “那多沒有意思啊。”她又嘆口氣。 其實從這一刻開始,只要她開口,我是願意給她梳辮子的。給一個鬼梳辮子,這難道不算一件好玩的事情嗎?我在醫院裡都快住了兩年,每天都是打針、吃藥、睡覺、掛瓶,鋪天蓋地的白色和幾百年揮之不去的福爾馬林味道…… 可她就是不開口,那我也不好意思主動要求了。 “我可以在棗林裡隨便逛逛嗎?”我問。 “當然不可以。”伴隨著她乾脆利落的回答,我雙腳騰空,一瞬間回到了醫院。 我的來去都不受自己控制,這多少讓人有些懊惱。 當然我決定不把女鬼的事情告訴任何人,因為這是我和她的緣分。而且,我害怕,一旦洩漏風聲,我就再也去不了那片棗林,那該是多大的損失。因為藏著這個秘密,我差不多忘記了自己的病痛。

接下來的幾天,只要我走在小路上,就會在某一個時間突然浮起來,然後來到那片棗林。她總是坐在細細的棗枝上搖晃,然後嘆著氣告訴我她不會梳辮子的事情。 直到有一天,她竟然哭了。 她的淚水從高高的棗樹上飄落,晶瑩剔透,落在樹腳一個小小的花苞上。我說:“下來吧,我幫你梳。” “是你要給我梳辮子哦,不是我逼的。” 她從地上摘一朵野花,吹口氣,變出一把淡紫色梳子,然後遞到我手上。 她坐著,我在她身後蹲下。她的頭髮又細又軟,又黑又亮。梳辮子是我的拿手好戲,所以,只一會兒工夫,兩條十分漂亮的辮子就搭在了她的肩上。 “好啦,女鬼!” 她慢慢轉過臉來,天呀,我看到了什麼? (3) 我看到了一張十分美麗的少女的臉!皮膚是那樣紅潤,額頭是那樣光潔,嘴角的微笑可以和上弦月比美。她像一個標準的淑女那樣慢慢起身,棗花撲簌撲簌落下,落在她的辮子上,也落在她的裙上。那裙在一瞬間開滿了小小的、金黃色的棗花。

“啊,我的裙子多漂亮!”她咯咯咯笑著旋轉飛舞。幾顆深紅的棗子“咚咚”敲在她腦袋上,她越發笑得歡快了。 好久才停下旋轉的步子,她兩手拉著辮梢,略低著頭,微笑著看我。臉紅撲撲的,額頭汗津津的。然後她一把拉過我的手,開始飛奔,裙子在枝葉間發出“沙沙”的聲音,她帶我來到林中的溪澗旁。 她蹲下來,水面倒影著美麗的臉龐。她久久地望著,好像在發呆,又好像在微笑。 而我則陷在深度驚詫裡半天還張著嘴巴。 “你,是剛才的那個女鬼嗎?”我一開口,就問了個愚蠢的問題。 “是呀。” “可是——” “可是變美了對嗎?棗林的女鬼只要梳了辮子就會美麗,可憐我一直都學不會。” “真的?” “千真萬確!你可不可以每天都來幫我打辮子呢?”她眼巴巴地看著我。

我梳的辮子竟然可以讓一個女鬼如此美麗,我怎麼會拒絕呢,我當然乾脆利落地答應了。她折一根棗枝送我,告訴我,只要默念“女鬼的棗林”,就馬上可以來到這裡。她吹一口氣,棗樹上落下一顆紅紅的棗子,恰巧落在我掌心:“吃下去吧,算我謝你的。” 是一種神秘的滋味,比甘甜更美好。 “我以後叫你什麼呢?”她問。 “小墨,那我叫你什麼呢,叫你'女鬼'不太好聽。” “棗林、棗花、棗枝、棗子、棗樹……你喜歡哪個就叫哪個吧。” “那我叫你棗子吧。” 棗子笑著答應,天哪,她白皙而紅潤的臉上竟還嵌著一對棗樣的酒窩,我發誓,我從來沒有見過比她更美麗的女子。 我對著棗枝默念一聲“醫院”,我的身體像羽毛一樣輕巧,只一眨眼,我已經坐在病床上。

(4) 是的,從那以後,我必須天天到棗林裡給她梳辮子。 有什麼辦法呢,她的辮子呀,只要過一個晚上,就散得亂七八糟,她的容貌就恢復到醜陋可怕。 當然,我十分十分心甘情願。 “你是我的救星。”她總是這樣對我說。 作為回報,每次離開,她都要看著我吃下一顆圓溜溜的紅棗。那紅棗的神秘滋味,我一輩子都說不清楚。 更讓人愉快的是,棗子說她收到了棗林裡一個男鬼送來的野花。 “知道嗎?他是棗林裡唯一一個男鬼哦,因為我太醜,他嚇得從來不敢給我送花呢。你看,你看,這是他昨天送我的。”棗子不斷地親吻著那束繽紛的野花,“你梳的辮子使我好看,他終於肯送花給我了。我簡直太幸福了。” 是的,從那以後,棗子天天能收到一束野花。

她看起來真是太幸福了,有時候幸福得讓我嫉妒。唉,我恐怕是來不及收到男孩子的花了。 我對那個男鬼充滿了好奇。 經不住我的軟磨硬纏,棗子終於同意帶我見一見那個愛送野花的男鬼。 可是那個男鬼總是在跑啊,在棗林間,我只看到一陣藍色的風。 棗子說:“嘿——藍鬼——請停一停吧。” “不,我很忙啊——我要摘下每一朵剛剛綻放的花——送給你——我哪有時間停下來呢——我一停下,花就老啦——” 就是這樣,我只能看見一陣藍色的風,他長得到底有多帥氣,只能從棗子的描述中想像。 我能見到的就是棗子每天幸福的微笑,還有那一束束野花。 有一天,因為治療的緣故,我沒能從醫院裡溜出來。 沒有想到棗子披散著頭髮哭了一天一夜,第二天當我出現在她面前的時候,她的衣裙都被淚水浸濕了。 她哽咽著:“昨天我沒有收到藍鬼的花,因為我的樣子把他嚇壞了,他逃跑的速度比閃電快1001倍。” “對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滿心內疚,趕緊給她打起麻花辮。 “以後,以後,請一定每天都要來呀。” 那一天,我嚼著她送給我的紅棗,滿心惆悵地離開。 (5) 以後,以後,請一定每天都要來呀。 如果可以,我當然每天都會來,可是…… 我決定要教會棗子梳辮子。 “棗子,我教你梳辮子吧。” “為什麼要教我呢,你不是每天都會給我梳嗎?”她一邊撫摸著一條已經梳好的烏油油滑溜溜的麻花辮,一邊反問道。 “因為……”哎,我該怎麼說呢。 “反正你一定要學會,沒有理由。”我裝作生氣的樣子。 她調皮地把腦袋一歪:“我就是不學。” “你如果不學,我就再也不來這裡。”我真的有些生氣了。 “你知道我是一個鬼,我總是有辦法叫你來的。” 我鬆開梳了一半的另一條辮子,背過身坐著。 她“倏”地移過來,面對我坐著,一半臉兒枯黃,一半臉兒紅潤,我幾乎不忍心多看一眼。 我不說話,她也不說話。 一個人和一個鬼面對面沉默了許久,最後還是棗子沉不住氣了:“好吧,我學。”我幾乎要蹦跳起來。 但是我高興得太早了。我真的沒有想到一個鬼竟然能夠笨到這樣的地步。無論我怎樣教她,她都聽不懂。她的手比木勺還笨,頭髮一抓在手裡就亂蓬蓬的。 但是我必須教會她。 因為我不會有那麼多日子陪著她的。等到我永遠來不了的那天,不會梳辮子的棗子怎麼辦呢。 我一次一次從醫院溜到棗林,把一個簡單的動作重複100遍,1000遍,但是,她無論如何也學不會。她每時每刻苦著一張臉,滿眼內疚地看我。 “我真的學不會呀,我的手根本就不聽使喚。” 終於有一天我絕望了。 徹底絕望。 我只祈求上帝能多給我些日子,能讓她多美麗幾天,能多收到幾束藍鬼的野花。或者,她能夠再遇上一個不懼怕她,並願意為她打麻花辮的女孩。 (6) 這一天早上醒來,風正拂動牆上的假髮,兩條烏油油的麻花辮,隨風曼舞。這是我最喜歡的一頂假髮了,原本屬於我自己的頭髮和麻花辮,早就跟著這場病慢慢消逝,尋不見踪影。 我下意識地去摸摸光腦袋,腦袋上似乎有一層毛茸茸的東西,是什麼呢。 “呀,你長出了新頭髮!”端著藥的護士姐姐一推門就叫了起來。 …… 一系列的化驗,一系列的檢查,最後他們告訴我,我的病好了。 好了? 醫生們的震驚遠遠大於我的,我的主治醫生因為過度激動,眼鏡從他的鼻樑上摔了下去。他們熱血沸騰地研究我的病例,興奮地尋找著到底是哪一劑藥方起了作用。 只有我自己知道,這不關他們的事。 我獨自回到病房,拿出那根棗枝,默念一聲:“女鬼的棗林。”等了一會兒,我依然站在病房裡。 “女鬼的棗林……女鬼的棗林……”我默念了許多次,但始終沒有離開病房半步。 後來我跑到小路上,站在第一次相遇棗子的地方,我對著棗枝大聲說:“女鬼的棗林——”直到嗓子喊啞了,我的身體依舊待在原地。 後來爸爸媽媽歡天喜地把我帶回家去。 再後來我的棗枝慢慢乾枯,當最後一片樹葉也枯萎,凋零的時候,我捧著光禿禿的棗枝,嚎啕大哭。 再後來,我的頭髮長了,麻花辮重新梳起了。我一個人去了鄉下的外婆家,不為別的,只想看看外婆家的棗樹好不好。 外婆家的老屋門口,棗樹正開著花,細細的,碎碎的,黃黃的花瓣,香味把附近的空氣都浸透了。走進老屋,一眼就看到了我親愛的外婆,黑白照片,掛在牆上,靜謐地笑。小時候,我在她邊上長大,她總誇我的頭髮好,又黑又柔,她教我做的第一件事,就是怎樣梳麻花辮。相框下是一張掉了紅漆的方桌,方桌兩側有四個抽屜。我無意識地拉開其中一個,有張發黃的照片飛了出來。撿在手中一看,是年輕時的外婆呀,梳著麻花辮,長辮子搭在胸前,少女時代的外婆,是這樣美麗的呀。看著,看著,我笑了,看著,看著,我的眼前出現了梳著麻花辮的棗子。 外婆?棗子? “小墨——” 是有人在喚我嗎,聲音好像來自門外。 “小墨——” 跑到門外,我差點和棗樹撞一滿懷。細細的枝條上,棗子坐在那上面輕輕搖晃。 我的淚就滾落在臉頰上了。 “小墨,別哭啊。”棗子說。 “我就是想哭。”我很不爭氣地說道。 “小墨,你自己的辮子更好看哦。” “你知道我以前戴的是假髮?” “當然,因為我是鬼啊。”她微笑的唇角比上弦月還美麗。 “小墨,我梳的麻花辮好看嗎?” 是,棗子是梳著麻花辮的。 “你學會梳辮子了?” “其實我一直都會。”棗子微紅著臉。 一直都會?那麼以前的不會都是裝的嗎?一時間我有些困惑…… “為什麼那麼久,那麼久,你都不見我?” 棗子在細細的枝條上搖晃。 “小墨,鬼的世界有鬼的規矩,一個鬼和一個人見面的次數不能超過100次……”細細的枝條還在搖動,那上面已經沒有了棗子的身影。 “藍鬼每天都給你送花嗎?”我對著空氣喊道。 “是的——小墨,只要有機會,我就會帶你來棗林,等著我——” 棗子的聲音悠悠遠去。 我大聲地對著空氣喊道:“我等著——” 是,我會等著,我一定會等著。我要和棗子一起在棗林裡旋轉、飛奔,要讓長長的裙子在枝葉間“沙沙”作響,要讓細細而金黃的棗花落在我們的寬大的裙擺上,也停留在我們烏油油的,麻花辮上。 如果棗子和藍鬼結婚,我還要做他們美麗的伴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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