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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2章 第五十一章

步步驚心 桐华 4222 2018-03-03
四阿哥今後是否真能為我遮風擋雨、護我周全呢?信步慢慢踱回住處,剛推開院門就迎上立於桂花樹下緩緩轉身的八阿哥。我心狂跳,忙反手掩了門,靠著門板只是喘氣,竟有做賊心虛的感覺,呆了半天才上前請安。 “多謝貝勒爺!”我低頭道。他嘴角帶著絲笑說:“太子好女色眾所周知,總不能眼看著你跟了這樣的人,再說我也絕不願你跟著他遭罪。” 我抬頭看他,他靜靜回視著我,微風輕撩著他的袍角,簌簌作響,又吹起我的碎發迷糊了雙眼,迷濛淚光中,他的身影漸漸模糊,我猛然低頭俯身行禮道:“貝勒爺回吧!奴婢這裡不宜久待。” 他問:“可有後悔?”我咬了咬唇,抬頭盯著他問:“後悔又能如何?你現在願意娶我嗎?”他轉開視線,靜了會說:“皇阿瑪短期內不會給你指婚的。以後……以後就要再看了!”我低下頭,忍不住扯著嘴角笑起來。

兩人默了半晌,他說:“想問你件事。” 我聽他語氣慎重,抬頭看去,“什麼事情?”他說:“你跟在皇阿瑪身邊多年,依你看,這次皇阿瑪可會拿定最後的主意?”我想著上次告訴他'皇上還是很愛太子爺',本想他收斂,卻反倒讓他愈發找機會打擊太子,此次若說實話,會不會又有我難預料的後果呢? 我道:“我說的不見得準。”他笑說:“至少上次被你說準了。的確是'還很寵愛'。”我思索了會說:“以前凡是和太子爺相關的事情,皇上總是要么壓下不查,要么只是懲治一下其他相關的人,此次卻是大張旗鼓命人徹查,而且這三四年,皇上對太子爺感情日淡,忌憚卻日增,只怕心中已經做好'恩斷義絕'的準備。”

他嘴邊含著絲笑,垂目靜靜思索了半晌,隨即看著我,柔聲問:“對自個的終身,你如今有什麼打算?” 我的打算?苦笑道:“人生就是一個個選擇,當初你選擇了放棄,而以後就是我自個的選擇了。” 他凝視著我問:“你心裡有別人了嗎?”我一慌,脫口而出:“貝勒爺怎麼總是問奴婢這個問題?奴婢心裡有誰,不必貝勒爺操心。”說完立即想打自己嘴巴。怎麼自從太子求婚後,我就這麼穩不住呢? 他嘴角含笑道:“你打算選擇誰呢?不要是老四,否則只會受罪,反倒枉費我如今的一番心血!”我心內震驚,神色微變,強笑道:“是與不是都與你無關!再說,你我都知,這件事情是萬歲爺說了算,由不得我自己做主。” 他理理衣襟,笑向我點點頭道:“如果你只是聽憑皇阿瑪作主,那這話就當我沒說過。”說完,不疾不徐邁步而去。我卻是趕忙扶住桂花樹才能立穩,他是什麼意思?轉而又一遍遍告訴自己,我是知道歷史的,我的選擇不會有錯。

十一月二十日,良妃娘娘薨。我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在繪製花樣,手一抖,一大攤墨汁濺在了宣紙上,迅速暈染開去,即將完工的蓮花剎那風姿不再。不過七八日前聽說身子不舒服,請了太醫,怎麼轉眼就去了呢? 朝堂上一切正按自己預料發展,不可謂不順心得意,額娘卻突然辭世,突聞噩耗的八阿哥肯定萬分悲痛,人生喜悲總難預料!我發了會呆,抽出籤紙,提筆欲寫,筆鋒剛觸紙面,卻又頓住,握著筆,只是默默出神,從陽光滿室一直靜坐到屋子全黑,心思幾經轉折,最終長嘆口氣,擱了筆。 待得一切冷落,宮中的人不再議論此事,已是一個月後。我這才敢來良妃娘娘宮前。茫茫然地看著深鎖的院門還是覺得一切不真實,這就人去宮空了?目注著夕陽餘輝下的殷紅宮門,腦中卻是一樹潔白梨花,喃喃誦道“……萬化參差誰信道,不與群芳同列。浩氣清英,仙材卓犖,下土難分別。瑤台歸去,洞天方看清絕。”

忽聽得皇帝經過清道的鞭響,忙退到牆根跪爬在地。不大會,一隊太監侍衛環繞著康熙從主路上過,康熙身後跟著太子爺和十四阿哥。經過良妃宮前時,康熙忽地腳步一頓遙遙目注向這邊,身前身後的人都趕忙隨他停下來,可眾人腳步還未停穩,康熙已舉步而行,眾人又趕忙提步,呼拉拉地一時頗為凌亂。 原來這就是帝王之愛,不過是一瞬間的回眸!或是他們肩頭擔負太多東西,因而必須有常人難及的堅強,一瞬間於他們而言已代表很多? 我正打算爬起來時,一個太監快跑著過來,一面請安一面道:“萬歲爺要見姑娘。”我忙隨他追趕而去,嘆道,被看到了!不知道是哪個多嘴傢伙說的。 隨康熙一路進了暖閣,玉檀奉完茶後,康熙才看著我說:“太子說跪在側牆根的是你,還真是你。”

我跪下回道:“往年曾去良妃娘娘宮中幫忙繪製過花樣,良妃娘娘對奴婢所繪製的花樣滿口稱讚,今日恰巧路過,就駐足磕個頭,也不枉娘娘當年的一番錯愛。” 康熙默了一下說:“起來吧!”我忙站起,恭立在一旁。康熙對太子爺和十四阿哥說:“朕有些累了,你們跪安吧!” 太子爺和十四阿哥忙站起行禮,康熙吩咐道:“胤禎,得空多去看看胤禩,勸勸他固然是傷心,也要顧全自個身子。”十四阿哥忙應'是'。太子爺卻是臉色難看。狠盯了十四阿哥一眼,率先退出。 李德全打了手勢,我們都迅速退出。我正往回走,忽見十四阿哥等在路邊,心裡有些可笑,這人對我已經大半個月神色冷淡,怎麼今日又有話說了?上前給他請安,他嘆道:“說你無心,你卻在良妃娘娘宮前躑躅,說你有心,八哥自娘娘薨後,一直悲痛難抑,綴朝在家。身子本就不好,如今更是腳疾突發,行走都困難,其他不相干的人都知道致哀勸慰,你卻面色淡漠,彷若不知,一句問候也無!你就一點也不顧念八哥平日對你的照顧?遠的不說,就最近這一次,若非八哥,你現在只怕已在太子府了!若曦,你可知道八哥有多寒心?”

我默默出了會子神說:“十四阿哥,你可曾嚐過相思滋味?那是心頭的一根刺,縱然花好月圓、良辰美景,卻總是心暗傷、意難平。如今我是不可能跟他的,以前只是自己的原因,現在卻是形勢不由人。娘娘薨前,我曾問過他'如今可願意娶我',他回說要再看,他雖沒明說,可心中早就明白,他如今不可能娶我的。既然兩人已經不可能,何必再做那些欲放不放的纏綿姿態撩撥他,讓他心中一直酸痛。如今他越寒心,卻越可以遺忘。我寧願讓他一次狠痛過後,忘得乾乾淨淨,從此後了無牽掛!” 他喃喃說:“心頭刺?”低頭默了一會道:“道是無情卻有情。如果你願意等,還是有可能的。” 等?等著他當太子嗎?我苦笑著問:“是我願意如何就可以的嗎?萬歲爺能讓我一直等嗎?說句真心話,我真願意誰都不嫁,就一個人待著呢!可萬歲爺能準嗎?”

十四阿哥問:“你能忘了八哥嗎?”我淡淡說:“已經忘了!” 十四阿哥苦笑幾聲道:“原來這就是'相濡以沫,不如相忘於江湖'。倒是我癡了。罷!罷!罷!今日既已說清,從此後我也算擱下一樁心事!” 他肅容道:“日後究竟什麼情形,我也拿不准。從現在起,一定要謹慎小心,凡事能避就避。很多事情都是一念之間可小可大。再不可出現今日這種被人揪住錯處的事情了。人被逼入窮巷,反撲起來慌不擇人的。萬一被波及到,我們也不見得能護你周全。” 我認真地點點頭:“聽明白了!”他揮揮手說:“回去吧!”說完轉身自去了。 我凝視著他的背影,心裡滿是迷茫,將來我嫁給四阿哥後,該如何面對他們呢?十三阿哥試探我,也只是用九阿哥,如果換成十阿哥、十四阿哥,我還能利落地說出又打又罰的觀點嗎?想到十三阿哥,就又想起他被監禁十年的命運,即使知道最終結局是好的,仍然心情沉重。再過幾日就是新年,卻只是滿滿的壓抑。

看著其他宮女喜氣洋洋地過節,我卻無法投入,知道前面風波迭起,一直小心翼翼。內心深處又一直在恐懼康熙給我指婚,好多次都從結婚拜堂的噩夢中驚醒,夢裡有時是太子爺,有時只是一個面目模糊的猥瑣男子,醒來時就趕忙慶幸原來只是夢,可接著卻是滿心的悲哀和恐懼,大睜雙眼直至天亮。我如今是疲憊不堪。這樣的日子什麼時候才是個頭? “怎麼在雪地裡發呆?”不知何時到我身後的四阿哥問。我頭未回,隨意說:“哪有發呆?是在賞梅。”他道:“原來梅花都長到地上去了,要低著頭賞的。” 我笑著側頭看他。他問:“琢磨什麼呢?”我愁眉苦臉,可憐巴巴地說:“琢磨著王爺究竟什麼時候肯娶奴婢。”他道:“說這些話,臉都不紅,真是沒見過臉皮這麼厚的女子,以前不肯嫁,現在卻如此急著嫁。”我接道:“以前是以為有別的盼頭。現在宮裡日子越發難過,又要怕這個,又要怕那個,所以想著索性找個小院子趕緊把自個圈起來,豈不比宮里安全省事?”

四阿哥目光冷冷地看著我,我心裡有些畏懼,試探地問:“奴婢說錯什麼了嗎?”他撇開目光說:“不是人人都喜歡聽真話的。”我想了想,真心地說:“女人天生都會演戲,假話奴婢也會說,王爺若想讓奴婢扮柔情萬種,奴婢願意演這場戲。可奴婢覺得王爺是寧可聽真話的,即使它會傷人。” 他聽完嘴角逸出絲笑,眼中清冷俱散,柔柔凝注著我,微微搖了下頭,忽地伸手從我頭上撫落了幾瓣梅花。我看著他難得一現的溫暖,心神有些恍惚,定定站著,由著他的手撫過我的頭髮,又緩緩落在了臉頰上。 “簪子呢?”他一面輕弄著我耳旁的碎發,一面問。我這才回過神來,側頭避開他的手道:“會被看見的,在屋子裡呢!” 他收回了手:“今年的耳墜子也在屋裡躺著?白費了我心思。”猜到你遲早會問,早有預備。我掃了眼四周,從領子裡拽出鍊子,向他晃了晃,又趕忙塞回去,道:“戴著這個呢!”

他唇角含笑地看了會我,問:“若曦,你真明白自己的心嗎?太多畏懼,太多顧忌,整天忙於權衡利弊,瞻前顧後,會不會讓你根本看不分明自己的心呢?” 我'啊'了一聲,濛濛地看著他。他看了我一小會,猛地伸手在我額頭上重重彈了一記'爆栗',我'哦'了一聲,捂著額頭,敢言不敢怒地看著他,委屈地叫道:“很疼的!幹嗎打我?” 他'噗哧'一笑,擺擺手說:“趕緊回屋子,守著暖爐發呆去吧!”說完,提步而去,走了幾步,回頭看還呆愣在原地的我喝道:“還不走?” 我忙匆匆向他俯了俯身子,轉身向屋子跑去。 回了屋子,坐在暖爐旁,抱著個墊子,開始發呆。問自己,我看不明白自己的心思?我的心思是什麼?他難道能看明白我的心思?其實我需要看明白自己心嗎?我更需要的是如何在這個風波迭起的宮廷中保全自己。 眼光低垂時,瞥到腕上的鐲子,心裡驀然陣陣酸楚,已經兩個多月未曾見過,他的哀慟可少一點?發了半晌呆,忽地扔掉墊子,開始擄鐲子。人心本就難懂,我不能看得分明,但是決定我卻是一定要做的。這個倒是可以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手弄得只是疼,卻仍舊摘不下來,忽想起玉檀說過,用油抹腕,會容易取下鐲子。忙走到桌邊,倒了桂花油出來,折騰半天,皮膚被擄得發紅,一碰就痛時,鐲子終於摘下。原來割捨也是如此不易,會疼痛! 看看自己空落落的手腕,再看看桌上孤零零的鐲子,更是心痛,原來生命中有太多東西都終會隨著時間而流逝。狠狠掐著自己的手腕,陣陣疼痛傳來,臉上卻是一個恍惚的笑。 從此後我必須遺忘得一干二淨!否則將來是害自己更是害他,一個皇位已經足夠,不需要我再去增加仇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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