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頁 類別 寓言童話 那年月的一個故事

第12章 第十二節春天的憂傷

那年月的一個故事 董尧 5571 2018-03-22
初三,是姐姐要離家的最後一天了。昨夜一個通宵,她們娘兒仨誰也沒合眼,不過,誰都很少開口。 姐姐把煤油燈撥亮,把亞麗攬在懷裡,拿把舊木梳,默默地為妹妹梳頭。輕輕地,一下一下,像姐姐的性格一樣,慢悠悠地。姐姐想對亞麗說些知心話。多難得的機會呀,多艱難的生活呀!說幾旬鼓勵話,也是姐妹的常情。可是,姐姐張不開。鼓勵妹妹什麼呢?讓她好好照顧媽媽?活生生的事實早已令姐姐堅信,妹妹對媽媽的照顧,已到無微不至的地步。再說不是多餘的麼鼓勵妹妹勇敢地生活下去嗎?妹妹承擔的重量已經超過成年的常人了,怎麼能忍心再給她增加分量呢? 姐姐把亞麗的頭梳好,把自己頭上的鐵卡卡、橡皮筋,還有當年爸爸送給她的一對塑料水晶球--那時候還是最新產品,她一直當成珍寶藏在身邊。這次回家,再也找不到可作紀念的東西了,才把它戴上--像插在自己頭上一樣,金都插在妹妹頭上。亞麗轉過臉,對姐姐說:姐姐,全給我了?姐姐點點頭。

另昏你呢? 姐姐對亞麗微笑笑,用手拾起妹妹頭上換下來的卡卡、繩繩。 姐姐,亞麗說,那對水晶球你帶上吧,是爸爸給你的。剩下的,我全要。 麗麗,姐姐對亞麗說,爸爸的東西,代表爸爸的心。爸爸的心對我、對你都是熱的。姐姐留給你,是該留的。懂嗎? 亞麗懂事地點點頭名她從姐姐懷里站起來,默默地想:姐姐要走了,給姐姐點什麼呢?她想呀,想呀終於想起19件沒有賣出去的毛衣。她用一片舊佈包好,拿列姐姐面前,說:姐姐,我想把這件毛衣給你。 啊?姐姐搖著頭說;不,不行。那是你生日的禮物。是爸爸媽媽的一片心呀不,爸爸媽媽的心意,我都領過了。這是另一件,是老瑞爺爺用三隻雞給換的那一件。姐姐,老人家的心咱得知道,還是你帶著好。

姐姐故意說:麗麗,你的毛衣小,姐姐穿不下。 不小。亞麗說,是照著成人身個結的。就是小,還可以拆了再結,不夠的話,也可以結成背心。總之,姐姐你得收下。 姐姐接過毛衣,像捧著一顆火熱的心,緊緊地抱在懷中。 媽媽一直不停地走進走出。她一聲不響,拿起一件東西,又放下;又拿一件,再放下。 媽媽,你坐下歇會兒吧。亞瑋說,我有事對你說。媽媽沒有坐,她立在一旁,擦著淚水,說:亞瑋,媽也不知你缺什麼?媽手裡也實在什麼都沒有。只有難過、傷心,覺得對不起你。 媽媽,姐姐說,你說我還缺什麼?往天,最缺的是勇氣。回家這一趟,看到了你,看到了小麗,看到了你們戰勝困難的真情實況,又看到了鄉親們對咱的支持和幫助,我的勇氣就足了。今後,不管困難有多麼大,我都能克服。媽媽,你相信吧,這比什麼禮物都貴重!

粥媽知道亞瑋的心胸開闊,便默默地接受了她的意見,沒再說什麼。 初三這一天,亞瑋整天在各個鄰居家告別,午飯是在老瑞奶奶家吃的。老瑞奶奶把尚未餵成個的小雞殺了一隻。吃飯的時候,又來了幾家嬸嬸和奶奶。亞瑋回到家,已是傍晚了。她本來想認真地為弟弟亞虎收拾點什麼,可是,忽然想起了一件事,便又匆匆地走出去。 亞瑋輕輕地推開生產隊長劉大川的屋門,見隊長正看一個文件,便輕輕地喊一聲:大川叔大川抬頭一看,忙站起來,一邊拉板凳,一邊說:亞瑋,快坐下,坐下。 大川叔,亞瑋沒有坐,她只點點頭,說,有件事,我想跟你說幾句話。 崔亞瑋,你坐下。劉大川把板凳朝她身邊推推,說,你想說的話,我知道。你不用說了。大叔雖然比你爸小十幾歲,可咱們也是三代人的鄰居了。你回來,大叔本該去看望你,大叔沒有去,因為大叔我是生產隊長,不能去,去了反而不好。我可以對你說。只要我隊長能擋住的風,大叔決不讓它刮到你們家裡去。咳,大叔的身影太小了,亞瑋呀,你也得體諒我一二呀

亞瑋撲通跪倒在大川跟前,流著淚,說:叔,能有你這句話,我就是永遠不能回來,也放心了。 大川忙彎腰把亞麗拉起來,心裡七上八下,就地轉了幾個圈子,從桌洞裡拿出一個小布包包,走到亞瑋身邊,說:大侄女,叔知道你腳前腳後要走了,沒啥東西送行,這是我準備了二年的一點錢和糧票,打算在萬不得已時逃跑用的。你把叔看成親人呢,就接過去,要覺得叔只是一般的過路人,你也別勉強。日子都在難中,算禮也輕得可憐,權當一點心意吧大川的話還沒說完,亞瑋早伏倒在他身上,泣不成聲了...... 時間總是那麼不留情雞啼叮,東方魚肚白了,紅紅的太陽又從東方地平線上無憂無慮地!卜起來。 昨日的午飯改作晚飯了。 昨日的晚飯又改作今天的早飯。媽媽和亞麗送亞瑋出門的時候,那費了心機和努力備辦的飯菜。依然原樣未動。

這一天,太陽只升起半竿子高,就被烏雲接去了。天,灰濛蒙地,又陰了。 那陰沉沉的氣氛,籠罩著黃河故道上這個小小的村莊人們目送亞瑋走上出村的小道,望著那緊靠在一起緩緩走去的娘兒仨...... 姐姐走後,這個小小的家庭,彷彿變得窒息起來,嘆息、沉默、憂傷交替著致人昏醉。 半月以後,亞麗忽然把自己藏存的書籍又拿出來,撣去蒙在面上的塵沙,放到太陽光下,一本一本地展開,讓它們承受著春光的洗禮! 媽媽過來了。她今天被女兒的行動給振奮了,臉上鼷出了微笑。 亞麗,媽媽的聲音也響亮了,我想到學校裡再給你訂一套課本,在家裡你還是要堅持自學。 媽媽,我正想跟你商量呢!亞麗偎到媽媽身邊,說,姐姐那天夜裡就鼓勵我讀書。她對我說小麗,你在媽媽身邊,條件好一些,一定要擠時間讀書。文化是沒有角了,誰有文化就打倒誰。咱們不想別的,有了文化,要把爸爸的冤枉事全寫出來,留給後人,讓後人知道,這場革命是什麼樣的革命?媽螞,你能當我的老師嗎礦

媽媽認真地點點頭。然後說。矗亞麗,你在家,我出去一趟備哪去?亞麗問。 聽說老瑞爺爺昨天回來了,我去看看他。 據說是因為春天來了,要抓革命、促生產,縣以下辦的學習班,暫時都解散,讓大家回家去促生產,老瑞爺爺才獲特赦。 老瑞爺爺在學習班,前後經過十二場批鬥。要他交待的唯一反黨事實,就是說他付破壞大煉鋼鐵。直到鬥了他七場,他才想起了有這麼回事一 大煉鋼鐵那陣子,他擔任大隊黨支部書記,那是要親自掛帥,老少一起開赴鋼鐵基地的。可是,他卻只把十五歲以下、六十歲以上的人帶去了。這事被領導發覺,他受到留黨察看一年的處分。造反派問他為什麼這樣對抗?老瑞輕描淡寫地說:因為時間沒赶巧,大煉鋼鐵和秋收大忙弄到一起了。鐵得煉,莊稼更得收。

他這回答被認為是狡辯,不老實,後五場便給他加溫了,如今,他的左腿還紅腫著...... 造孽呀,老了老了,又落得吃苦受罪老瑞奶奶一邊給老伴用溫水洗腫腿,一邊嘮叨。 媽媽正巧在這時走進來,看見這情景,心痛地問老瑞爺爺:瑞叔,傷重不重? 沒事。老瑞爺爺一副滿不在乎的樣子,跟著又熒心地說;矗麗她媽,我正要去找你,聽說瑋瑋回來了一遂可是咱家的大喜事,咱瑋瑋在那邊生活好不好,身子怎麼樣一媽媽坐在老瑞爺爺對面,把亞瑋的情況告訴了老人,說的盡是些寬心的話。她不忍心讓老人操心太多...... 亞麗正在翻曬書籍,生產隊長劉大川來了。他一腳門裡,一腳門外,問亞麗:亞麗,你娘呢? 到老瑞爺爺家裡去了。

我對你說一件事。生產隊交給你一個任務:村頭上這塊地,被雞糟蹋得很厲害,你天天在田頭看雞吧。不讓雞吃莊稼,你要比雞起得早,雞宿了你才能離開地頭。現在看青苗,以後看桃花,再後就看桃子,給你固定工分。行嗎?只要隊里分派,我一定好好千。亞麗遲疑一下,又說;我跟媽媽商量一下,行嗎? 不用商量了。隊長說,這是隊裡定的,你明天就去看麥。 亞麗有固定的事情乾了.媽媽的心也放寬了。雖然還是憂憂傷傷地惦記著爸爸和姐姐,但比起過去,日子過得算比較平穩了。天天晚上吃過晚飯,媽媽就教亞麗一點新功課。這是她的唯一的一點精神寄託。 麥子收穫了。 桃樹也由開花、生葉、結果到果子漸漸長大了。 生活能像過去的這幾個月一樣,亞麗就滿足了。累點她不怕。

然而,日子怎麼會平靜?日子平靜了,不是有人就沒。有事做,就要失業了嗎生產隊僅存的一行桃樹,果實累累,墜得樹枝都快碰到了地面。夜間刮了一陣大風,一些桃子被搖了下來。亞麗挎著柳條籃子,鑽進婆娑鋪地的桃樹下,一個一個揀起來,放進籃內。和她一起看桃子的小女孩對她說:麗麗姐,落地的桃子別拾了,咱們還是到樹下乘涼去I裡,真熱呢! 亞麗說:tt你先去歇歇吧,就這幾棵樹,我揀完了就去。 亞麗鑽在桃樹下,一邊拾,一邊想:能有這麼幾棵桃樹,可真不容易呀!每個桃子,都是老瑞爺爺的一顆心。這麼多桃子被風搖落,多麼可惜 亞麗把落地桃子揀完了,來到地頭大樹下,發現那個小女孩又在吃一隻最大最好的桃子。亞麗責備她說:搿小妹妹,你怎麼又上樹摘桃子了?

小女孩從地下拿起兩隻,一邊遞給亞麗,一邊說:亞麗姐,我給你留了兩個呢!一 亞麗說:我不吃 多傻呀小姑娘說,誰看桃不揀最好的吃呢!亞麗說:小妹妹,咱們隊幾十戶人家,只咱倆看桃。要是咱只管這樣吃,那怎麼行呢?你想想:看桃的吃桃,看棉花的往家帶棉花,看麥子往家拿麥子,保管糧食的保管員把東西隨便拿回自己家,那成什麼樣子呢! 小女孩直瞪眼,她瞅著亞麗說;亞麗姐,我以後不再吃了。這次我已經摘卞來了,怎麼辦呢? 亞麗想了想,說:描這樣吧你已經吃的一隻,你就吃了吧;剩下的兩隻放到籃子裡,送給隊長,讓隊長分給各家 小女孩點點頭,把摘下的另外兩隻桃子全放進籃子。亞麗挎起籃子向村里走去。走出不遠,那小女孩追上來,說:亞麗姐,這幾天,我一共吃了七個桃子。你對隊長說,就少給我們家七隻吧。 亞麗放下籃子,抱著小女孩的脖子,高興地說:小妹妹,你進步真快!然後又囑咐小女孩;你好好看著,啊,小妹妹。憑誰來,都不許摘一隻!我把桃送到隊裡就回.來。 嗯小女孩答應著,你走吧,亞麗姐,我一定看好 黃河灘上桃林少了,矗物以稀為貴,許多人的目光都盯住這一行桃子,就連那個靠割資本主義尾巴最兇的高月生,也常常騎著車子圍著桃園轉。 中午,亞麗岡到桃園中間,忽然發現桃行一頭有個人影。她心裡一驚有人偷桃!可是,她又想誰能在大白天偷桃呢?她衝著桃行大叫一聲:那是誰呀?幹啥的?她一邊叫,一邊匆匆忙忙地朝那人走去。 到跟前一看,原來是高月生。他正拿著個塑料袋在邊摘邊裝。亞麗一見,上去奪下他的塑料袋,大聲問。誰叫你摘桃的高月生一看是亞麗,便笑著撒了個謊說:亞麗!縣里來了幾位首長,聽說你們的桃子很好,想嚐嚐!我,我已經向劉隊長說過了。劉隊長叫我摘的。 亞麗說:文隊長叫你來摘桃子,他怎麼不來?高月生說:他?他忙呀,他說他不來了。 檔你胡說!亞麗瞪著眼,我剛剛還見著劉隊長的。他怎麼沒有說你摘桃子的事你放下,不能摘。 高月生一看軟的不行,把臉一變,吼著說{這桃子是貧下中農的,你黑崽子能怎麼樣?你敢不叫我摘桃!我就敢!亞麗把值的袋子一提,拉著他的衣服,說走,咱們見隊長去,問清楚了你再摘! 高月生一看亞麗強硬起來,心裡發虛,要是真到村里去,就不好辦了,村里還有個犟老頭子老瑞,要是被他撞上,一定更沒有好果子吃。便一邊摸自行車,一邊說;鍵走走,我這就去找隊長。 亞麗還以為他真的騎上車子去見隊長呢,誰知高月生車子一蹬,飛快地朝公社竄去,那個塑料袋子也不要了。亞麗瞪著眼,望著高月生飛去的影子,狠狠地罵道s孬種亞麗把塑料袋和桃子交給隊長,隊長表揚她說:亞麗,你真勇敢,做得好!往後,憑什麼人到桃園,你只管頂,天大的事我承擔誰知,當天晚上就出了事: 高月生跑到生產隊找著劉大川,把桌子拍得矗遭通響,大聲地說霜我問你,你們生產隊裡還有沒有人?嗯,貧下中農都乾什麼去了? 劉大川心平氣和地說:有。上百人口的生產隊,能沒有人嗎? 有人怎麼叫反革命子弟看桃?說這話的時候,亞麗正挎著籃子來到辦公室門外,心裡想:你高月生偷桃的事還沒有處理呢,來咋呼個啥?我得聽聽。亞麗把籃子放下,又走到窗子底下,屏著氣,聽下去。 只聽得高月生說:你是幾十戶人家的當家人,為什麼不照顧影響呢?你們隊裡沒有造反派,沒有貧下中農?為什麼偏偏叫個五類分子的子弟去看桃?嗯,你這是什麼立場,什麼態度? 隊長說:這也能歸到立場、態度上去?我沒想這麼多。我只想著派誰去合適,誰能看得最牢穩,我就派誰去。 你,你......高月生急了,瞪著眼,一本正經地說。你腦子裡階級鬥爭這根弦,就是拉不緊。在階級社會裡,任何事情都屬階級鬥釩就是山上的石頭塊、田裡的雜草,路旁的樹,無不打上階級的烙印一個生產隊長,怎麼能光拉車不看路呢?不看路你把群眾領到什麼地方去?領到資本主義社會去?你得好好學習,提高認識。要從腳下起,立即把那個小崽子換下來。 隊長說:往哪換?亞麗看桃是全體社員推選的,換她得經大家同意。我不能隨意換。 你為什麼?高月生憤怒地瞪著眼,吼著說,你這是藉口,是對抗公社,是無政府主義。你要立即給我換了她! 劉大川對高月生偷桃的事還沒消氣,哪裡吃他這一手。便說:高委員,人民公社三級所有,隊是基礎。我們有自主權。農活安排誰,這是我們自己的事。安排定了,我們就不輕易改變。有意見你對革委會提,革委會今天宣布撤我的職,我馬上就不干!只要我幹,我就得當家...... 你反了?你目無組織......高月生又挺著脖子叫起來。亞麗大吃一驚:原來還是因為我看桃的事!我看桃有什麼錯?就是不讓你摘 亞麗挎著籃子,大踏步走進辦公室,把籃子往隊長面前一放:隊長,我不看桃了,我去幹別的吧!幹什麼都行。隊長問:為什麼不看桃了? 亞麗說;我看桃有人不放心,不光不放心,還礙著人家不得手偷。我不干了 高月生明知是說他的,把眼一瞪,肉一橫,說:你這個小黑秧子,放什麼臭屁什麼礙事、不得手? 亞麗把臉轉過來,衝著他說;你說話乾淨點,我們家三歲的孩子罵人,爸爸都說他是壞蛋,是大壞蛋你是大干部,你能偷桃嗎?你不能干那樣損害貧下中農利益的丟人事。你別心驚,我是說偷桃子的人的...... 你,你......高月生漲得滿面通紅,大吼道:不准你進桃園,你立即滾出桃園亞麗也頂上去說:你不是我們隊的人,你沒有權決定!亞麗又轉身對隊長說:隊長,你批准圯,我不看桃了隊長臉一繃,說:不,這桃還得你看! 亞麗頭一昂說:好!我去看桃。我保證,以後不管什麼樣的人,想摘走一個桃子,都是做夢說罷,抬步朝門外走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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